第132章
黑夫道:“应是赵氏远宗富室,他自己说,父母死于奸臣郭开之手,故对赵国并无留恋,秦军破赵后,纳粟得爵,屠都尉在漳、河建舟师,他便从屯长做起,数年时间升为五百主。”赵佗自称比黑夫略小,六年前王翦灭赵时,他16岁左右。
“所以说这个人真的活了一百多岁么……”
黑夫光是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一百多岁啊,还是在南越那种热地方,真是个人瑞,或许是广东的食物自古就补人吧。
再孤陋寡闻,他也听过“南越王赵佗”的名号,唉,本位面的“开赣英雄”遇上了历史上的“开粤英雄”,这是黑夫没想到的。
黑夫猜测,再过些年,秦始皇之所以要派屠睢、赵佗这些“楼船之士”为主力去打百越,是因为在北方人印象里,南方就是水啊泽啊,只有楼船之士才能发挥。虽然南方确实水网交错,但两广更多还是原始森林,水师也就运粮好使,深入之后,也起不到多大用处,这或许也是这年头中原人的一个想象误区吧。
但不管日后如何发达,大家现在都是小小秦吏,秦始皇委派的南下干部。不过,赵佗这种日后能成为一州之王的人,能力肯定是有的,屠睢真是给黑夫留下了一个得力助手,有此人相助,何愁打不下江西?
屠睢让黑夫将赵佗当手下,可实际上,赵佗和他的十来艘大小船只,只管他们的交通和粮食转运,双方只算临时搭伙,打仗的事,还是得靠自己的“嫡系”们。
这时候黑夫瞧了瞧众人的碗中,都是正常的饭稻羹鱼,唯独东门豹的盘中别有不同,是很恶心的,眼珠似的东西,煮熟之后黏黏的……
“这是何物。”黑夫看着都恶心,皱眉问道。
“是鼍(tuó)目。”
季婴率先答道:“阿豹听他一亲戚说吃了此物能生儿子,便跟旁边楼船上猎到大鼍的兵士讨要了些。”
去年东门豹随黑夫赶赴战场之际,他妻子又怀孕了,然而回来后一看,生的还是女儿,于是东门豹现在已有三千金,季婴天天开玩笑说,若是谁娶了他家女儿,日后继承官大夫豹的家产,肯定赚大发。
“什么味道?”黑夫好奇地问他。
东门豹生无可恋地抬起头道:“一股土腥味,入口就烂了。”
黑夫无语,只能拍了拍东门豹,送了他一句话。
“苦心人,天不负!”
……
第二天,船队正式进入了彭蠡泽。
彭者,大也;蠡者,瓠瓢也,也就是说,这片洼地湖泊,好似一个大葫芦瓢,将大江、赣水等水系同凑一渎。
刚开始时,湖面风平浪静,舟行其中,如同驶在一面铜镜上。
但好天气来的快去的也快,才启程没多久,忽然湖面上一阵北风吹过,霎时间风云变色,惊涛拍岸,这年头船只性能、航行技术很差,不敢在坏天气里赶路,急忙停靠在附近的寻邑(今九江),系上缆绳。
一阵骤雨乌云飘过,到了次日,天又转晴,黑夫和手下三千人正好转移到了赵佗管的那十来艘船上,继续前行。
等他们泛舟深入彭蠡口后,四面望去,没有边际,真是“开帆入天镜”,与这广阔的水面相比,屠睢手下的数百战船,就像是一群小鱼儿浮在水中。
黑夫现在才知道,彭蠡泽与后世的鄱阳湖还不大一样,湖泊主体在江北面,是东西长南北短。
“大孤山到了。”引航的老船家大声告诉他们。
黑夫等人正在甲板上吹着湖风,果然看到了湖泊中的一座山峰,自十里外望之,四周是茫茫无际的湖水,却有碧峰耸然孤起,上干云霄,像浮在水面上一样。
等到他们靠近时,才发现,这孤山上,有裂缝的岩石和各式的洞穴,奇形怪状,色彩光亮润泽,也和别的石头不大一样。又有一块巨石与主峰不挨着,高峻雄伟地拔地而起,高约一百多尺,有红藤绿蔓蒙络在它上面,像宝石镶嵌的屏风。
赵佗颔首:“果然孤悬湖中,四际渺弥。”
而后又对黑夫感慨:“若不来南方这一趟,这些奇景我都见不到。”
听得出来,这个比黑夫略小的年轻秦吏,似乎有一种对一切都满是好奇的憧憬。
云梦泽、彭蠡泽的湖光山色,对于一个赵地人而言,的确是奇景,黑夫则暗自腹诽道:“你以后恐怕还要去南海之滨呢,待你站在珠江口的热带雨林边,望着茫茫大海,浪花冲上沙滩,不知又有怎样的感触……”
行至中午,他们已经抵达一处江湖交汇处时,却见这里如同泾渭分明,彭蠡泽水浑,而那汇入湖泊的水流却清澈无比……
赵佗翻开一张屠睢派人查探水道画的地图,指着此地道:“这便是湖口,赣水、抚河、信江、饶河、修水均汇入南江(鄱阳湖),南江又从此处入彭蠡泽。”
黑夫恍然大悟,若是在这拐弯南下,就进入后世的鄱阳湖了。但眼下,鄱阳湖尚未成型,只有一片南北向的狭长水域,称之为“南江”,每到春天水涨,则与彭蠡泽连接,变成一个更大的湖,眼下秋冬水缩,则大部分地域黄茅白苇,旷如平野。
彭蠡泽的水很浑浊,黑夫他们每逢要汲用江水时,都需澄清,过一个晚上才能喝。南江的水却很清,清潭远涨,绿波凝净,与彭蠡泽合流处像用绳尺划分过一样,不相混淆。
看着此处,赵佗似乎有些想法:“群川之流,北注于彭蠡泽,湖口其委输之处也,若能在此设立一座小邑,控扼水道,则豫章千里之地的出入,均可操控!”
“赵佗的眼光倒是挺准的。”
黑夫看了一眼未来的南越王,他好歹学过地理,知道阿卡林省东西南皆是群山环绕,经鄱阳湖入长江是最方便的出入通道。
于是黑夫笑道:“待吾等攻取豫章全境,便在此设一戍卫何如?”
舟行速度颇快,越过湖口后两个时辰,他们已经接近了目的地,彭蠡泽南岸的楚邑彭泽……
远远望去,但见此邑是典型的水边小城,城池距水两里,岸边有个小码头。忽然见到一个庞大的船队出现在水面上,岸边的楚人立刻望风而逃,但在逃跑前,还不忘烧毁了木制的码头。
眼看码头上燃起了熊熊大火,黑夫问赵佗这种情况下,不知岸边水文深浅,该如何停泊?
“司马只能以小舟抵岸了。”
赵佗不以为意地笑道:“不过稍后恐怕要重新修缮码头,不然吾等就无处停泊了。”
拥有无数桨叶,蜈蚣般的长舟被放到水面,每一艘能坐五十人,好在黑夫的兵大多数是做过船的,跟着楼船之士的号子,开始朝岸边划行。
好在彭泽君手下的守卒不多,没敢派人来阻止,随着桨叶起起落落,数十条长舟顺利登船。
第一批登岸的东门豹五百人,已经列好了方阵,兵卒们手持盾剑,警惕地看着紧闭的小邑城门,待后方的利咸、共敖、安圃、满、小陶陆续登陆后,便依次向前移动,花了半个时辰时间,在岸边结好了三千人的方阵,而后便随着黑夫军旗前指,伴随着腰鼓的敲击,迈动整齐的步伐向城池走去!
彭泽邑城头有人观望,见江面上尽是秦军舰船,均张开硬帆,犹如一片遮盖湖泊的云朵,漫无边际,船上的人怕有数万之众。而登陆的三千武贲阵列齐整,气势汹汹,似乎只是这支大军的前锋,不由胆寒。
黑夫的兵卒在离城一里开外停下了脚步,留千人在前戒备,而其余人去砍伐树木,或回岸边取扎营的帐篷等物,黑夫昨日就给他们分配好任务了,故进行的井井有条。
黑夫是打定主意的:“屠睢不会为我虚张声势多久,很快就要离开,故明日一早攻城,两日内,必取此城!”
他本来的打算是狐假虎威,让城内震怖,这样就容易攻打,却没料到,到了傍晚即将入夜时分,城外的营垒还没扎好,城内却忽然火光大作,发生了一起混乱。而后城头迅速竖起了降幡,上面的人叫嚷着要向秦军投降,还说要派人出来商洽投降事宜……
黑夫的手下们面面相觑,不由想起了让他们功成名就的鲖阳之战。
“会不会是诈降!”五百主们有些担心,眼看就要天黑了,军队此刻入城,万一遭了埋伏怎么办。
“是真是假,让投降的人出城看看便知。”
黑夫倒也不虚,往席子上一坐,让季婴去喊话,叫城内速速派人出来。
不多时,一个三十左右的士人就坠着绳子,下了高不到两丈的城垣,被共敖押到黑夫面前。
隔着十步,那士人就高高举起手中血淋淋的头颅道:
“徐舒及彭泽徐氏,已杀彭泽君,恭迎大秦王师!”
第0297章
照单全收
“今后就得靠自己了。”
次日清晨,站在彭泽邑城头,目送屠睢的船队扬帆东去后,黑夫长吁了一口气。
昨天夜里,彭泽的投降是真的,在这楚国已然覆灭,秦国大军压境之际,纵然本地封君或出于贵族的尊严,或知道一旦秦人入城,自己将失去一切,试图顽抗到底,但本地的氏族豪长可不想同彭泽君一起为楚国殉葬,便果断杀君投降。
如此一来,黑夫不费一兵一卒便夺取了这座小邑,倒是意外之喜。
此刻站在邑墙上,黑夫便打量起自己这次远征的第一个战利品来。
彭泽城位于距离彭蠡泽两里的一处低矮丘陵上,其西北门面向湖泊,南面是开阔的平原,水田阡陌相邻,东面有一条小溪流经,溪边密密麻麻满是竹林。
而其城邑呈长方形,黑夫亲自走了一圈,让惊为自己记录,发现东墙、西墙都长百五十步,北墙、南墙长两百步,一刻钟就能转上一圈。
城本来就小,城内一半的地盘,又被彭泽君的府邸占去,剩下的一半被街道、工坊、市场瓜分,显得逼狭不已,而且颇为肮脏。此刻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街头秦军五步一岗五步一哨。
城内住的,主要是不事生产的贵族、徒附,以及少数工商。农业人口大多住在城外的里闾中,这些居民点散落在城南,占地不亚于城邑。
昨日投降的徐氏,便举族住在那里,他们没有城池庇护,不愿被战争波及损害了自家利益,就只剩下投降的选择了。
“吾弟,你可知,大军攻占一地后,首先要控制的地方是哪?”黑夫在邑墙上边走边教弟弟惊。
“兄长曾与我说过,足食方能足兵,最先要控制的地方,应是仓禀和武库。”惊想了想后,答对了黑夫的问题。
彭泽邑的仓禀、武库,都位于彭泽君府中,所以黑夫入城后做的第一件事,先让东门豹带人守住四面城墙和城门,禁止任何人出入,而后,便令五百主们带人去抄了这座府邸。
眼看时辰差不多了,黑夫便带着惊及短兵亲卫步入彭泽君府邸,利咸果已搜检完了此地,过来向黑夫禀报道:
“府邸中的武库和粮仓都已控制,武库空空如也。听人说,彭泽君昨日散武库兵器,号召众人抵抗,结果被徐氏乘乱刺杀,其私属尽死,那些分发给百姓的武器,也被各自带走,恐怕是要不回来了。”
“彭泽君大概散发了多少武器?”黑夫问道。
利咸道:“剑戟戈矛不下两百件!”
城内城外的人加起来,人口大概四千,这倒是一件隐患,不过此时民心未定,不适合骤然逼他们交出兵器,黑夫又问道:“仓禀粮食呢?有多少?”
“五千石粟、稻。”
“只够三千人吃一个月啊。”
黑夫沉吟,按照约定好的,屠睢把赵佗留给了黑夫,他统帅几条船,船上还有来自南郡的粟,约有一万石,够黑夫他们食用两个月。黑夫已让满带人协助赵佗修理码头,等码头修好,粮食便能运入城中。加上邑中仓禀的,也只能让他们能撑三个月。这些都是没舂的谷子,舂后数量更少。
“也就是说,三个月后,若战事还未结束,我就得自己想办法了。”
除了粮仓和武库外,季婴也奉命清点了彭泽君的财产,出来摇头说这封君真是穷。
他拎着一个小鼎,嫌弃地说道:“司马你看,礼器狭小,金银器物也稀缺,连漆器都没多少,竟还混杂着些许陶器!别说与富得流油的鄂君相比了,连淮南一些邑大夫都比不了啊……”
的确,彭泽君的府邸,从里到外都透露着一股贫穷的气息,这些来到江西做封君的贵族,都是不受楚王待见的,手下的编户齐民也少,除了狩猎打野味方便外,形同发配。
这时候,小陶也带人押着百余号衣衫褴褛的人过来,在秦卒威逼下,齐齐跪在黑夫面前。
“司……司马,这些人乃……隶臣妾。”
“都是属于彭泽君的隶臣妾么?”
黑夫扫视一眼,发现里面不仅有目光空荡的男人、女人,还有十来个小孩,看上去瘦巴巴的。
奴隶秦楚皆有,黑夫在南郡没少见,他家里甚至还买了几个去烧火做饭,所以此刻不会有多余的怜悯。
但他们孤军深入江西,这批已失去主人的隶臣妾,或可成为拉拢过来,为秦军所用的第一批人……
于是黑夫背着手,板着脸对众隶臣道:“汝等是终身隶属于彭泽君么?”
这一带属于南楚,安陆口音应能听懂,但隶臣妾们却面面相觑,没有人回答,过了半晌,才有个形容枯槁的独臂隶臣高高举起仅存的右手道:
“将军,吾等是扬越、干越人,多不知夏言,听不懂的!”
“原来如此。”
黑夫恍然大悟,难怪这群人身形偏矮小,还有不少头发剃短,面上有纹,本以为是受了刑罚的,其实是断发文身的越人……
越人是南方分布最广泛的族群,除了会稽那边中原化了的于越,也就是越王勾践的后裔们外,还有许多分支,中原人称之为百越。
而在江西,越人主要有干越和扬越两支,都不通夏音,他们的语言,甚至与古汉语压根不是一个语系,反倒同后世的泰语同出一源。
“你叫什么?”黑夫点了那个独臂的青年越人出来。
“我叫鸠觉。”青年人皮肤黝黑,身上满是龙蛇纹身,脖子上还扣着一个木钳,手臂从肘部以下,都不翼而飞,只留下一个狰狞的伤疤。
“你为何会说夏言?”黑夫问他。
“小人的母亲是本地嫁过去的楚人。”
鸠觉回答道:“我过去是自由身,住在番水,故而会说。”
“你本身自由人,之后为何成了彭泽君的隶臣?”
鸠觉朝地上唾了一口:“去年秋天,我随族人来彭蠡泽捕鱼,结果被彭泽君的徒属擒获,被抓回来套上木钳,做了奴隶。”
狩猎奴隶,也是楚国江南封君的一大乐事。
黑夫问道:“彭泽君的隶臣,是要做到老么?”
“做到老死,或做到累死,故我数次逃走。”
鸠觉展示了自己的后背,但见上面满是干涸的血痂疤痕,像豇豆一般。
“我不甘心如此,便试图在干活时逃走,彭泽君放猎犬追我,咬掉了我的手臂,之后又将我抓回来毒打……”
他一边说着,一边流下了眼泪,那次受伤如此之重,被扔在稻草堆里等死,最后竟侥幸活了下来,鸠觉咬牙道:“故将军攻灭了彭泽君,我高兴得哈哈大笑!”
“善。”
黑夫点了点头:“从今日起,你便有个恢复自由的机会,做我的译者,每个月有足够吃饱的粮食,半年之后,我便能给你自由,若是表现好,我还会赠你钱帛,让你回家去!”
鸠觉大喜,在脖子上的木钳被解除后,朝黑夫行礼,他虽然少了一只手,却还是整个人伏到了地上,还亲吻了黑夫的鞋尖,或许这是越人的习惯?
黑夫让他起来道:“替我用越语告诉这百名越人隶臣,只要他们为我干活,我便不会虐待众人,同样是半年后,所有人都能恢复自由!”
鸠觉将黑夫的话复述了一遍,越人们先是一愣,然后便手舞足蹈地欢呼起来,本来要做一辈子隶臣妾的他们,却在半年后就能获释,岂能不乐?原本灰蒙蒙的眼神,也多了几分神采。
与其他们不断萌生逃跑的意图,不如给其希望,为自己当半年牛马,到时候他也完成任务离开江西,越人们也各归其家,皆大欢喜。
黑夫让鸠觉做翻译,一个什长为督工,负责监督这批越人,又令利咸道:“让工匠赶制几个踏碓,叫这些隶臣妾每日舂五个时辰的米,如此,便不愁没米下锅了!”
就在黑夫将彭泽君府邸、财物、粮食、隶臣妾统统照单全收后,外面守城邑的东门豹过来禀报黑夫,说昨夜率先投降秦军的徐族有数人来求见……
“大概是来邀功讨价的。”
彭泽邑是黑夫的立足之地,今后数月,他的粮食运转都要靠这里,若是进取不利,这里又会变成他的退路,所以必须同本地氏族豪长搞好关系,不然他纵然控制城池,也无法掌握广大里闾。
黑夫笑道:“让他们进来罢,我虽然只是个别部司马,但临时任命个把假啬夫、假三老的权力,还是有的!”
第0298章
野有遗贤
彭泽徐氏自称是徐国之后。
徐氏的族长是个七十岁的老朽,牙齿都快掉光了,言语十分啰嗦,加上浓重的本地口音,大半的话,都得那天亲携彭泽君人头投降的士人徐舒复述一遍。
原来,徐国乃是数百年前的淮泗大国,最盛时徐偃王与周室分庭抗礼,后来徐国被诸夏征伐和排挤,日益衰亡,不断南迁,最后到了淮河下游一带,收纳与徐国同族的群舒城邦,好歹站稳了脚跟。
但好日子没过多久,随着吴国和楚国在淮南展开剧烈的争夺,徐国也沦为两国舟车纵横的疆场,最后徐国选择投靠看似更强大的楚国,结果被吴国报复,伍子胥和孙武率师攻徐,水淹徐城,将其灭亡,徐君及其夫人投降后又辗转到了楚国,自此徐人在史册上音讯全无……
但徐人的历史并未就此结束,楚国让归附的徐人渡江南迁,以充实江南之地,也让与吴国有亡国之恨的徐人为自己开发此地。
徐人渡江后,在彭泽登陆,一部分人看中了附近的茂林修竹,江湖鱼虾之饶,选择留在此地重新建立家园。更多的是则绕过彭蠡泽,沿修水而上,最后来到赣西北的艾邑,也就是后世的靖安、高安等地散居。
三百年过去了,徐人的语言、风俗早已楚化,唯独对自己的渊源始终铭记,不但以“徐”为氏,还顽固地将徐国灭亡,徐人奔楚南迁的故事代代相传。
黑夫对这个家族的古老历史并无兴趣,他想要的是他们的恭顺臣服。
在徐氏族长终于絮絮叨叨说完家族历史,表明徐氏愿意服从秦国统治后,黑夫便当即起身,让利咸取出了一份南郡守腾亲笔签署的命状和简牍。
“徐氏助我军得彭泽邑,功不可没,徐族长可为本邑乡三老。”
秦国乡中三吏,啬夫职听讼,收赋税;游徼徼循禁贼盗;三老掌教化。临时任命,则要加一个“假”字。
三老掌教化,却没有太多实权,所以只是一个虚衔,让徐氏开心一下。假游徼一职,黑夫让五百主安圃兼着,他预计,等自己攻取番阳后,就会带着大部队移驻那边,彭泽只留数百人。
而假啬夫一职,黑夫打算先空着,反正短期之内,他们的统治是不可能深入里闾乡村的,迅速推行秦律更是痴人说梦。
黑夫心中暗想:“待到仗打完了,新的郡县设立,再等上面委派秦吏,带着移民来此做啬夫。若是我先给了本地人太过职位,到时候削之则引发不满,觉得秦国过河拆桥。任之则让本地势力尾大不掉,难以治理,虽然我只管征服,但也不能给后继者留下太多难题啊。”
不曾想,徐氏之中,也有人猜出了他的打算,入夜时分,本来搀扶着徐族族长离去的士人徐舒,却又回来了,说是有要事请见黑夫……
……
“先生为何去而复返?”
坐于彭泽君的厅堂内,黑夫问眼前的士人。
徐舒唇上两撇八字胡,宽袍大袖,打扮与一般楚士无异,他彬彬有礼地朝黑夫作拜,笑道:“族长让我回来向将军道谢。”
“仅此而已?”
黑夫不信,因为从这个士人眼中,他能看到一股钟情功名的炙热眼神。
徐舒再拜:“舒有幸去过南郡州县,见识过秦国风情,又曾遨游彭蠡泽沿岸,对豫章的江河、地理、城邑、越人部族都颇为熟识,故我在想,将军要全取豫章之地,或有用得到我的地方!”
秦国欲平荆为郡县,秦军征服的脚步也不会止步于彭泽,这不是秘密,黑夫便笑道:“你倒是试着说说看,看有什么是我不知的。”
黑夫让人赐徐舒一个席子,他便道:“豫章本蛮越之地,素来荒凉,故楚国封君,不过四人,分别是寻君、彭泽君、番阳君、上赣他一边说,一边拿起旁边摆放的六博棋子,在两人之间的案几上摆放开来,铜盘作彭蠡泽,棋子为城邑,放置得有模有样。
徐舒指着案几上的棋子道:“寻君、彭泽君居彭蠡泽一西一东,如今一降一死,其城邑皆已归秦,但将军也只控制了江湖沿线,但豫章内陆千里之地,仍未涉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