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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黑夫立刻停止了遐想,起身朝秦始皇、扶苏及诸将军拱手:“禀陛下,匈奴虚实,多已被我方所知。其幅员五六千里,部落人众却仅有三十万,只相当于秦之一边郡,但因为其民皆能骑马,开弓逐猎,故去除老弱妇孺,共有控弦之士十万。”

    “匈奴之地,大致分为三部分,其一为北假,其二为河南地,其三为漠北。”

    “漠北情形不知,只知地广人稀,多有沙碛,或可出丁两万。北假为匈奴中心,头曼单于王庭之所在,有河套之饶,可出丁五万。河南地可分为五部分,贺兰山下,大河两岸水草丰美,可出丁一万,又有四仆从部落,曰楼烦、曰白羊、曰林胡、曰昫衍,四部合计可出丁两万。今林胡、昫衍已降秦,贺兰匈奴人被北地斩首一千,青山峡以南又遭李将军重创,匈奴河南地之兵,已去三分之一!”

    “十万之众。”秦始皇了然,看向诸将。

    “欲破匈奴,夺河南、北假地,需多少人手?”

    众将正议论间,年轻气盛的王离率先起身:“臣愿得十万众,横行匈奴中!”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冯劫心中暗道你这孺子,辈分爵位最低,哪里轮到你说话了?

    羌瘣亦看向这个小伙子,不免有些失望。王离虽然也是从小习兵事,却差其大父、父亲远矣。

    黑夫也是心中明了,此番秦始皇虽会让王离出征,却绝不可能让他独当一面。道理很简单,你王离没有本事,恐会败军覆将,损害国事。若真有本事,再飞速崛起,立下大功,是想让王氏一门三侯么?

    或许是出于将门的压力吧,王离一直想靠自己立功,证明自己并不是靠父、祖荫庇,证明虎父无犬子,情急之下,王翦求田的智慧,他这孙子却给忘了。

    果然,秦始皇笑了笑:“这位小小王将军倒是气壮。”但却对他的请战不置可否,而看向了白头将军李信。

    “李卿,你以为呢?”

    李信起身,委婉地说道:“塞外不比内郡,用兵太多则补给艰难,太少又不利分兵略地。故兵卒十五万,民夫十五万,以三十万人出征为妥。”

    仿佛和几年前的伐楚之议一模一样,只是这次,却是王氏激进,李氏稳妥。

    秦始皇又将咨询的目光投向羌瘣,老羌瘣缓缓道:“善哉,李郡尉之言。”

    王离惭然落座,于是征发三十万之众北伐,便这么定下来了,接下来就轮到了细节:分几路出兵,各率兵卒多少?

    指挥过大兵团作战的羌瘣早有计较:

    “当分兵三处,主力从上郡出,上郡有章邯所修直道,开春后大体完工,内史大军从直道北上,以林胡为向导,可击破楼烦,渡河威胁九原!”

    “其二为代北云中、雁门、代三郡,从云中至头曼城,皆为草原,无山隘之阻,当以车骑为主,牵制匈奴单于,待上郡主力渡河,与之一同与匈奴决战!”

    “其三为北地、陇西,两郡离贺兰最近,陇西可顺河而下,再阻青山峡,北地则以昫衍为据点,步步为营,不断向西靠近河畔,再与陇西军会合,共夺贺兰!”

    “如此,则匈奴河南、北假皆可定也!”

    打匈奴,不分兵不行,算算从陇西到代郡的距离就知道了。

    “横跨两千里的战线……”

    哪怕是灭楚之战,战场也仅是局限在淮南淮北,千里之间。

    “也只有统一的帝国,才有决心和能力,打这样一场战争吧!”

    之后,便是议定三个主要战场的兵力、民夫分配情况,一般来说,兵卒从边郡出,民夫从内地征调。

    上郡乃主要出兵方向,兵卒加民夫,一比一的比例,凑出了15万人,以羌瘣为主将,冯劫为裨将。

    代北乃侧翼,蒙恬为裨将,将10万人,王离为都尉,只能指挥1万人。

    听闻此言,王离不由露出了些许失望之色。

    陇西、北地为边角战场,李信、黑夫各为裨将,李信将4万人,黑夫将3万人。

    “臣领命!”

    黑夫起身受命,随即一副如释重负的神情。

    这个细节却被秦始皇觉察到了,他便问道:“黑夫为何面带喜色?”

    黑夫一副憨厚老实的模样,应道:“臣生怕陛下给我太多人马……”

    一直默默细听的公子扶苏面露惊异,秦始皇则感到好笑:“哦?其他将军,都只会嫌分到的兵马太少,难以立功,卿为何喜少惧多?”

    黑夫道:“诸将能否,各有等差,有主将之才,有裨将之才,有都尉之才,有千夫、百人、什伍之才。臣自问并非兵学奇才,中人之姿而已,只能在战场上边打边学,相信木受绳则直,金就砺则利,好歹从屯长做到别部司马,所率兵卒从五十人到三千人。”

    “十月时率八千之众出塞,侥幸无失。当时已发觉,我昔日带三千人,尚觉轻松,将万余人,则勉强胜任,数万人,恐有些吃力。如今臣虽经塞外沙场历练,仍不过是能将数万之才,若陛下交太多人马到我手中,恐难以驾驭,坏了国事。”

    听闻此言,有多年领兵经验的羌瘣不由赞道:“黑夫有自知之明。”的确,带兵的能耐,是得慢慢锻炼的,从未闻有生而能将数十万人者。

    李信也大为动容,叹道:“信昔日若能有北地郡尉的自知之明,也不至于用将数万人的法子,来统帅二十万人,结果丧师失地。”

    冯劫颔首,心里却有些不屑。

    至于得到都尉之职,却尤嫌不足的王离则有些尴尬。

    这是在皇帝面前当面承认自己的不足,公子扶苏,亦不由多看了黑夫两眼,对他的印象略有改观。

    “荀子曰,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

    “这道理谁都懂,但能承认自己是驽马的人,却不多。”

    曾经在扶苏看来,黑夫此人,和李斯很像。

    他们都是荆楚之人,却跻身于秦的朝堂体制,既会揣摩皇帝的心思,提出让父皇高兴的点子,但又有些本事,能对国事建言献策。

    但今天,黑夫却又让扶苏发觉了他与李斯的不同之处。

    李斯绝不会表现自己的弱点,对过去做楚国小吏的卑微之境闭口不提,对自己服侍吕不韦的那段旧事也忌讳莫深。

    而黑夫则不然,他纵然身居高位,也没有忙着更名改姓,依然用着黔首时的“黑夫”之名,至今连氏都没有。就好像他不以自己的卑微出身为耻,反以为荣一般,而对自己的局限,也不羞于承认。

    “难怪父皇如此喜欢他,或是因为黑夫为人做事,能让人感到一些赤诚吧……”

    扶苏看向秦始皇,而此刻,秦始皇却因为黑夫这一席话,做出了一个决定。

    “诸军各有监军,使廷尉李斯监上郡军,少府丞章邯监代北军,中郎将蒙毅监陇西军……”

    他看向了儿子:“公子扶苏,监北地军!木受绳则直,金就砺则利,说得好啊!公子文质,使为监军,随北地攻匈奴,见一见征战之苦,也学一学黑夫郡尉的自砺之才!”

    第0428章

    先知稼穑之艰难

    “皇帝这是想将我放到炉火上烤?”

    这场对匈奴作战的军议完毕后,隐约能感受到其他将领看自己时略显怪异的目光,中车府令赵高那略带忧虑的眼神,黑夫心里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玩脱了!”

    本来想说几句赤诚的话,在秦始皇和公子扶苏心里加点分,示拙与求田的效果差不多。谁料表现太过,竟被秦始皇顺水推舟,安排得明明白白。

    监军,要么是君之宠臣,监陇西军蒙毅便属于这种,要么是国之所尊,监上郡军的廷尉李斯如是焉,也有章邯这类实干派,顺便管管铺桥修路。

    安排公子做监军,也不是没有,但黑夫一点也不想要公子扶苏去北地郡做监军!

    因为他不愿被早早卷进夺嫡之争的深水里,宁可在岸上默不作声地先旁观一阵。

    但事与愿违,皇帝命令已下,不得不从。

    帝王之心,真是难以预料,黑夫甚至都不知道,皇帝这么做,到底是真心想要培养扶苏,还是故意要让自己多承受些压力。

    黑夫最近已经有些锋芒太盛,被妻子劝说要低调些,不然休说同僚将领,连朝堂大佬也要忌惮他了。谁知道,眼下又被安排了公子扶苏,未来帝国最可能的继承者做监军……

    这不是故意要将他推到风口浪尖上么!

    黑夫可以预见,这场战争里,无数目光都会投向北地,盯着他和扶苏的一举一动。事后不论怎样,黑夫身上,都会被打上“扶苏”的标签,很难甩脱。

    共事,有时候也是一种政治印记。

    事到如今黑夫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幸好皇帝只让扶苏做我的监军,而不是主将、副将……”

    黑夫想起了自己读过《左传》里的一个故事。

    晋献公派遣太子申生进攻东山皋落氏,大臣里克进谏说:“大子,是奉事宗庙祭祀、社稷大祭和早晚照看国君饮食的人,所以叫做冢子。国君外出就守护国家,如果有别人守护就跟随国君。跟随在外叫做抚军,守护在内叫做监国,这是古代的制度。”

    总之,国君的大儿子不能带领军队,且出征在外,容易发生不测。一旦某位公子被主君安排领军为将,出征在外,基本就意味着,他与君位无缘了。

    监军倒还好,属于公子可以担当的“抚军”,只是临时差遣,且监军不干涉军务,只管监督,避免了争吵和请示的尴尬。

    “如今为时尚早,未来已经改变,一切都是未知,眼下只能见招拆招了。再说了,也并非全是坏事,与扶苏相处,能观其言察其形,搞清楚他是怎样的一位公子……”

    打定主意后,到了是夜,黑夫正欲拎着瓶酒,去找同僚将领里,唯一能算朋友的李信聊聊,却不料,谒者也来告知,皇帝召他谒见……

    黑夫连忙跟着谒者前往,入内后,秦始皇还是老样子,看着永远读不完的奏疏,只是从过去沉重的竹简,变成了轻盈的纸片——皇帝允许地方上纸简并用,但上书给朝廷的文书,一定要用纸!至于不用纸的,你是存心想累坏皇帝陛下么?

    这也是地方上推行纸张最大的动力。

    本以为,秦始皇会聊聊让公子扶苏去北地军监军一事,岂料一照面,他就问了黑夫一个极其尖锐的问题!

    秦始皇抬起眼,点着奏疏里的一句话皱眉道:

    “各郡均献上所织毛衣。陇西毛衣曰‘织皮’,上郡、代北毛衣曰‘毡衣’。然北地郡乌氏所献毛衣,却叫‘恒源祥’,乌氏倮说是你取的名,此何意也?”

    ……

    黑夫决定,以后再也不胡乱玩梗自娱了。

    但现如今,他只能开始当场编造起这三个字的意义来,好容易才搪塞过去。

    “恒者,久也;源者,泉本也;祥者,福也,从示羊聲。此三字相合,寓意毛衣洁净无味如活水之源,能够恒久穿着而不烂,且衣者有福也……”

    黑夫也是佩服自己,一通鬼扯,听上去还似有几分道理!

    虽然秦始皇将信将疑,但只当是黑夫出身卑贱,虽然后天勤奋学习,但常出一些上层人士理解不了的俚语歪句,也不以为怪。便顺着此事,说起各郡筹备的战争物资来。

    和过去不同,此番在北方作战,毛衣成了新的战略储备,乌氏倮形容说,胡貉之地,积阴之处也,木皮三寸,冰厚六尺,必须食肉而饮酪,并披上鸟兽的厚皮毛,方能御寒。中国之人在春夏去还行,若在当地越冬,不能适应其水土,恐怕会十死三四……

    虽然预定的开战日期是春末夏初,但此战要进攻的地域广阔,若不能一鼓作气结束战争,可能会拖到明年,纵然占领了北假、河南,也要留大量兵卒戍守,他们的过冬问题,不能不加以考虑。

    皮裘太贵,于是,毛衣就成了最好的选择。如今,非但是陇西郡,其余几个边郡都引入了羌羊,利用少府研制的技术,开始饲养剪毛织布,去年,陇西产3000件,北地产1000件,上郡、代北各500件。

    产量比前年翻了两倍,但秦始皇仍觉得太慢了,于是各郡都在拼命想办法,提高产量。

    陇西郡仗着与羌羊的原产地湟中最近,或抢或买,不断扩大规模,甚至还向羌人收购羊毛。

    北地自不必说,乌氏倮在黑夫的建议下,开始将毛纺视为日后自家的支柱产业,大肆购买羌羊入郡。黑夫的夫人叶氏则建议将广大妇女发动起来,戎人养羊,夏女织布,形成一个华戎互利的循环。

    上郡、代北三郡起步晚,距离产地也远,于是就在羊的品种上打起了主意。在蒙恬的奏疏中,说一个从楚地移民到雁门郡的牧羊大户班壹,带着他手下的数十牧童,试图让羊毛纤细的羌羊和当地羊毛粗糙的绵羊杂交,希望能生出适合剪毛织布的品种来……

    这一切,都是为了完成秦始皇的要求:明年各郡的毛衣产量,还要再翻一番!即便如此,北征的十五万兵卒里,能穿上毛衣的,十分之一都不到,民夫就更别提了……

    除了御寒的冬衣,还有粮食,秦始皇已让九卿之一的治粟内史筹备军粮,等到明年开春,约莫能筹集三十万人食用一年的分量:五百万石!

    “陇西郡军粮可当地自行筹备,代北军粮从太原、河东征集,北地、上郡则由关中供应。”

    在关中附近作战的好处便显现出来了,等到春末夏初,交给北地郡的一万五千民夫,就会从丰饶的关中,从郑国渠等粮仓,押解军粮、刑徒,一路跋涉去北地郡报到。他们由县尉、游徼、亭长带领,就像许多年前,黑夫带着安陆的小兄弟们踏上征途一样……

    碛里征人三十万,翌年归来又几何?

    黑夫也不知道自己提前推动这场战争,对他们来说,是好是坏。

    “只希望这一战,能一举平定北疆,让秦人在河南北假深深扎下根,打造出一个塞上中原吧……”

    这时候,只听秦始皇忽然说起了另一事。

    “朕尝闻,先知稼穑之艰难,乃逸。”

    “然公子王孙,未尝目观起一拨土,耘一株苗,不知几月当下,几月当收,安识世间余务乎?”

    “军旅之事亦然,若只听闻千里之外的捷报,未尝与大军共同出征,闻金鼓震天,视狼烟滚滚,岂能知兵事之艰难,而明北逐匈奴之必要?”

    “这些事情,都是扶苏需要知道的。”

    黑夫立刻打起了精神,他知道,这次皇帝召见的戏肉,来了!

    第0429章

    父亲

    秦始皇听说,黑夫的第一个孩子就要诞生了。

    只有当你拥有第一个孩子后,才能完成从男孩到男人的蜕变,仿佛看到了自己生命的延续,也赋予新生儿别样的期望。

    扶苏对于秦始皇的意义还不止如此,二十多年前,恰逢彗星来的那一夜,狂风大作的咸阳宫中,响起了一阵婴孩的哇哇啼哭。当秦始皇在傅姆宫人的恭喜声中,接过自己的长子,将其轻轻抱在厚实的臂膀中时,看着这粉雕玉琢的小生命,秦始皇露出的,是由衷的笑。

    长子的诞生,告诉天下人一件事:秦王已壮!这让母后和吕不韦,再也没了阻挠他行冠礼,亲掌大权的理由!

    三月,长子诞,四月,宿于雍。己酉,王冠,带太阿剑!

    之后击嫪毐,囚赵姬,逐吕氏,一气呵成,秦始皇意气风发,这一切好事的开端,便是喜得麟儿。

    之后十年,是秦始皇倚重楚外戚的十年,也是他最疼爱扶苏的十年。只不过,他忙碌于政务,将长子交给华阳祖太后、楚妃豢养,在诗书楚赋熏陶下成长,结果给扶苏刻下了深刻的楚国印记。

    秦始皇察觉这种趋势后,十分不快,就在赵国灭亡的那一年,他带着年仅十岁的扶苏,父子二人来了一次长途旅行。他们一路到了被秦军控制的邯郸,秦始皇牵着扶苏走入破旧的小巷,钻进那道已经支离破碎的红漆门,寻找他和扶苏一样年纪,离开邯郸时,在院子里埋下的竹马,对儿子讲述当年在邯郸受尽的苦难。

    他还要让扶苏看看,秦军是如何将不可一世的赵国肢解毁灭,自己又是如何复仇的!

    但看着那数百名将被坑杀的赵国贵族,扶苏眼中却只有惊恐和悲悯。

    他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向秦始皇,恳求饶恕这些当年凌辱过大秦王孙的人。

    “父王若能赦之,则赵人皆知父王之仁,必如迎商汤周武一般,迎奉父王……”

    纵然扶苏早熟,但十多岁的孩子,怎能说出这样的话?秦始皇追查之下,怀疑是扶苏的舅公,丞相昌平君的授意!

    华阳祖太后已死,政局也已稳固,连灭韩、赵后,秦始皇的统治已如日中天,楚外戚不再是他的助力,反倒成了累赘。尤其是他即将伐灭楚国的关键时刻,更是如芒在背!

    他们在自己还正值壮年时,便开始利用扶苏,妄想来影响自己施政!谁说得清楚,今后会做出什么更过分的事来。

    震怒之下,秦始皇做了一个决定,以此为引子,将出任丞相十一年之久的昌平君免职!同时开始冷落楚妃,将其打入冷宫,使之郁郁而终。

    他亲手终结了,从宣太后起,影响秦国政局近百年的楚外戚,接着又荡平了楚国。

    而扶苏,就成了秦楚二十五世诅盟姻亲的最后硕果,像一株山顶的扶苏木般,孤独而高傲地在深宫中存活,渐渐长大。

    随着子嗣越来越多,政务越来越忙,秦始皇对扶苏也没了过去的关切,等几年后再想起来,召扶苏及其傅来考校其近来学识时,才惊讶地发现,扶苏身上的楚国印记,非但没有淡化,反而越来越浓!

    尽管已不再穿楚服,但扶苏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有从小被华阳祖太后教导的楚式优雅。

    他喜欢天马行空的帛画,热衷与在咸阳的楚士往来,身边总聚集着一群儒生墨者,吸纳他们的想法。连性格也显现出楚人的“剽疾”“轻易”,为人处世总是不假思索,让个人的主观情感占上风,一旦有认为朝政不妥的地方,仍会像小时候那样,直言犯谏。

    他每一次进言,秦始皇的眉都要皱一下,十二金人那次尤甚。于是大手一挥,将扶苏身边的儒墨之士统统轰走,勒令他进入学室,像一位真正的秦公子那样,好好研读律法!

    但一年多下来,扶苏纵然将律令背诵得滚瓜烂熟,却只学到了秦律的皮,内里,还是楚式的风骨……

    长子不类己,甚至像楚人多过秦人,秦始皇恨铁不成钢之余,也难免有些恼火。

    既然放在咸阳无法改变他,那就狠一些,直接扔到边塞去!让他去见识见识流沙大漠,尝一尝征战辛苦,与大秦的将士朝夕相处,看他们是如何在皇帝一声令下后,披荆斩棘,开疆拓土的!

    他希望,扶苏能变成一个真正的秦人。

    他希望,曾经带给自己幸运和感动的长子,能真正理解他的父皇,理解秦始皇帝如何以眇眇之身,打下这万里山河,他力排众议所做的这些事,所追求的伟大目的……

    人迹所至,无不臣者。功盖五帝,泽及牛马。莫不受德,各安其宇。

    这些想法,他能理解么?

    这些话,骄傲秦始皇不能亲口对扶苏说,必须要他切身去体会才行。

    尽管已决定让扶苏参与这场伟大的战争,但四将之中,让公子去往何处,秦始皇亦做了一番计较……

    若秦始皇已下定决定立扶苏为太子,肯定会让他去上郡,那里是与匈奴决战的主力,即便做监军,也容易混军功。

    但以扶苏眼下的性格,绝不是一个理想的继业者。

    也不能去代北,扶苏与蒙恬本就关系莫逆,嗣君未定而使之与秦始皇最信重的将军结交共事,大忌也。

    按理说李信很合适,但李信用兵,喜欢轻骑突进,是一把用来宰杀匈奴的尖刀,将长子送去涉险,秦始皇也不愿意。

    想来想去,只有黑夫最合适。

    黑夫虽有才干,但他起点太低,黔首出身,连姓氏都没有,在朝中基础为零,没有结交公子坐大的危险。

    且黑夫打仗,学了王翦的稳扎稳打,花马池之战,能不犯险就不犯险,虽无大功,也不会有过错,反倒比李信更让人放心。

    再者,在秦始皇眼中,黑夫,赫然是与扶苏截然相反的人。

    扶苏生于秦川,长于咸阳,却被华阳祖太后从小豢养,竟似楚人。而黑夫生于南郡,长于楚乡,却诵读着律令做了秦吏,在秦的军功爵一层层往上爬,反倒是最典型的秦人!

    木受绳则直,金就砺则利,让扶苏和黑夫这个同龄人一路,或许能有些裨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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