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话虽如此,但萧何与我大兄不算熟识,凭什么送这么多?”刘季的小兄弟卢绾凑过来,他此番也一同西行服徭。
“没错,按理说,是我一直欠萧何几次人情。”
刘季回忆起自己同萧何的往来,他和萧何认识很早了,萧何也是本地人,为楚吏,刘季跟着游侠老大王陵在沛县横行时,曾犯事,萧何放了他一马。
数年后,萧何又做了秦吏,初为功曹刀笔吏,刘季当时尚是布衣,到县里考试为吏,萧何奉命考他律令,问的都是些简单的题。
再后来,萧何官运亨通,在朝廷书同文字的浪潮中,最先精通秦篆,甚至能作隶书,在麻纸上所书公文无疵病,颇得新来的县令赏识,当上了主吏掾,管整个县的人事进退。
正巧那段时间,刘季帮沛县狱史曹参破获了一桩盗牛案,擒住了没给他交足保护费的愚蠢盗贼,累功升爵一级至上造,萧何让他到县中领取凭证,又与刘季有一番谈话。
身为尊者上司,却屈尊结交贱者下属,这不同寻常。
但刘季性格使然,将一枚半两钱放进嘴里咬了咬,大笑道:“管他呢!钱是真的即可,或是萧何觉得乃公有本事,想要与我结交罢!”
话虽如此,但刘季心里,却暗暗记住了萧何的情分……
“等以后乃公富贵了,一定会加倍偿还!”
他一挥手,将萧何送的这袋铜钱扔给车后背着弓,默然行走的材官什长周勃。
“周勃,将这袋钱与二三子分了!让他们勿要因远行而逃跑,跟着我刘季,有钱一起花,有酒一起喝,有肉一起吃!”
此言赢得了一阵欢呼,载粮食的马车之后,是一群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农夫。他们一行五十余人,均是县里按照名籍征发的徭夫,但和往常每年一次去郡城、县城干活不同,此番服徭,是要去帝国的首都,咸阳!
刘季背过身子,给每人分到十文钱的徭夫们打气。
“这叫御中发征,是去给皇帝的宫室做工,可以看看咸阳的风光,若是走运,还能看到皇帝的车驾经过呢!”
……
别人家的秦吏押送戍卒徭夫,都小气得很,唯独刘亭长十分大方,反正不是自己的钱,一路上带着徭夫们可劲花。这不,三月中旬,众人才刚入函谷关,那两三千奉钱就被他花得一文不剩。
喝干了最后一口酒,刘季将皮囊往身后一扔,开始追悔莫及:“在洛阳不该贪杯的,眼看就要进咸阳,听说那里的市肆才叫热闹,如今钱袋已空,该如何是好?”
但就在众人在函谷关报到时,却接到了一个晴天霹雳:他们这次服徭的地点改了,不是咸阳,而是先去郑县!
不能看看首都长啥样,刘季和徭夫们不由大失所望,亦只能在秦吏的吆喝下,与其他郡县的人编到一起,加快脚步,赶在日期前抵达,不然他们可是要受罚的。律法规定,如耽搁不加征发,应罚主事者二甲。失期三天到五天,斥责;失期六天到十天,罚一盾;超过十天,罚一甲……
刘季越走越发现不对劲:他们这群泗水郡徭夫已多达千人,而一路上,尚有十来支同样规模的队伍。除了身穿布衣的民夫外,还有套上一身甲胄的兵卒!士兵模样的人不断增加,他们脸上的表情既是兴奋又是肃杀,刘季暗道不妙,这不像是去做工,分明是上战场的前奏啊!
但问题来了,要去打谁?是哪儿反叛了么?
沛县众人怯怯地听着关中秦卒用他们听不太懂的方言兴奋交谈,休息时偶尔望向关东民夫,均满脸鄙夷,有人忽然说了一句什么,惹得旁人哈哈大笑,也回了一个词。
刘季听懂了,他们在说自己是“楚人”,而那个词,是“亡国之人”!
尽管朝廷一再推行律令,九州通贯,六合同风,但在他们彼此看来,对方仍是“非我族类”。
放十年前,游侠儿的刘季定会拔剑而起,血溅三尺。但现如今,身为秦吏亭长的刘季只是打了个哈欠,假装没听懂,目光盯着队伍里那些因为担忧、害怕而面色苍白,有逃跑欲望的人。
“别想着跑,若被抓回来,可就不是罚甲鞭笞那么简单了!”
周勃、卢绾均颔首,一行人乖乖到了郑县,发现这里变成了一个大军营,引导的官吏将他们交给一位校尉,安排他们住进简陋的土坯房里。
泗水郡徭夫边上,是一群睢阳人,刘季是个自来熟,开始过去打听消息。
走了一圈,他看到有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坐在营地里,用随身携带的针帮同伴缝补衣裳,便走过去套近乎。
刘季也在魏地混过,二人三言两语就热络了。
“弟叫灌婴,睢阳城贩缯之人,兄如何称呼?”
青年是个商贾,商贾、赘婿,往往是服徭最先被征发的人。
“沛县刘季。”
灌婴低声告诉刘季道:“听说将关东徭夫集中于此,是要押送粮草去他处的,风传是要去打胡人……”
刘季恍然大悟,郑县,并非此行终点!
虽说去年朝廷改了服役的律法,让北人戍北,南人戍南,西人戍西,不必远迁徙。但位于中原地带的百姓,因其人口众多,仍是去往这三处的主力,今年更是将各郡“御中发征”的十万人,临时安排为运粮到北疆的役夫。
“果然要去打仗。”
本以为来咸阳干上一年活便完事,谁料却要被驱赶去遥远而陌生的北疆,大伙都有些担心,生怕自己死在那儿,尤其卢绾,更没来由地抖了起来。
倒是什长周勃握紧了手里的弓箭,他也是沛县人,祖先是从卷地迁过来的,世代靠编蚕箔维持生计,还常在人家办丧事时,去吹箫奏挽歌,混口饭吃。周勃与父祖不同,长得人高马大,能拉开硬弓,射术极佳,听说要去边疆参战,不免起了乘机立功得爵的心思……
“别想了。”
刘季却给他泼了凉水,指着那群披甲戴胄的秦卒道:“打仗立功,是他们的事,吾等,只是运粮食,修路铺桥,在荒野上筑城挖沟,做苦活,如此而已……”
次日清晨,负责众人的校尉召集所有人,给他们训了话,主题无非是北方有匈奴入寇,滋扰边境,皇帝陛下已令诸郡尉将军统兵出塞,击匈奴。
“靖边御戎,非独边地之事,亦非独关中之事,乃天下冠带之民之事!”
校尉叫张齮(yǐ),他在做战前动员,此人说话文绉绉的,给戍卒徭夫们讲了管仲、由余、司马错、李牧、秦开等人之事,言语慷慨激昂,让人听了热血沸腾……才怪。
来自泗水郡大字不识的徭夫们,连这五人名字都没听过,都没怎么搞懂,明明是边境和胡人打仗,跟他们泗水郡的人有半文钱的关系?
大道理不管说多少,都是鸡同鸭讲,但校尉也不管他们有没有搞懂靖边的伟大意义,言毕后,便宣布了众人今后几个月,要去服役的地方。
“泗水郡徭夫,至上郡!”
“吾等要去上郡啊!”刘季连连摇头,这路可远着呢。
那张校尉接着又道:“砀郡徭夫,至北地郡!”
徭夫们顿时议论纷纷,且不提沛县徭夫如何愁苦,他们旁边的砀郡徭夫中,和刘季交谈过的睢阳贩缯人灌婴挠了挠头,问伙伴道:
“北地郡是什么地方?”
……
四月初,北地郡尉黑夫,也来到了北地郡最靠南的泥阳县弋居乡,他要在这等待皇帝分配给他的一万五千名关东民夫,以及负责押送他们的监军,公子扶苏……
第0432章
公子扶苏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我东曰归,我心西悲……”
沟壑纵横的黄土地,公子扶苏立于塬上,腰间环佩叮当,他看着山隘间绵长近十里,肩挑手扛,面容苦闷的关东民夫,不由念出了这首《豳风·东山》来。
“我听说,漆县为南豳,北地郡为北豳,皆周之故土,周公旦率西人东征,西人徂于东山,怀念西土。而今东人西役,亦是同当年的周军一般,军旅辛劳,风餐露宿,睡在车舆边上,好似四月时暴晒在野的桑虫。”
自小经历了母亲被冷落死去,母族的楚国外戚尽被打压驱逐,舅父昌平君甚至背弃秦国,最终惨死这些事情,使扶苏形成了容易悲天悯人的性格。
此番他作为监军,押送万五千名民夫入北地,一路上,扶苏可算是见到了真正的役夫之苦。听着不同方言的抱怨,目观其痛楚,扶苏真正感受到了这场战争带给他们的烦恼。
二月农忙大体结束后,民夫才从各郡召集,三月至关中集合,四月便要抵达边地。尽管扶苏忍不住向父皇进谏,说这实在太急,但在秦始皇眼中,只有即将到来的大战,只有那等待开拓的广袤疆土,对民夫的死活却并不在意,只当是必须的损耗。
扶苏却暗自摇头,他不认为,人命可以像箭矢、牲畜那样,被简单地当成消耗品。
眼看民夫终日顶着太阳赶路,许多人水土不服、疾病缠身,还未到萧关,就以每天数人的速度倒毙。扶苏难免忧虑,等打完这场仗,光是民夫,恐有十之一二,永远回不到东方吧?
扶苏感慨之后,一旁立刻有人应和道:“公子能理解诗中征人之意,真乃仁君子也。”
却是个宽袍大袖的中年人,腰间带一柄剑,虽然热得满头是汗,衣襟却仍闭合得死死的。
他叫淳于越,是公子扶苏带在身边,以备咨询的博士儒生。
另一侧亦有一人颔首道:“子墨子亦曾言,以其涂道之修远,粮食辍绝而不继,百姓死者,不可胜数也。与其居处之不安,食饭之不时,肌饱之不节,百姓之道疾病而死者,不可胜数。此墨者之所以非攻也。”
却是黑夫多年前在阳城县有过一面之缘的墨者唐铎,他三年前还帮黑夫改良过造纸术,如今也成了扶苏的宾客。
这时候,下方传来一阵喧闹,又有个民夫因劳累而晕倒在路上,这已是今天上路后第十个人了。
但秦吏却不欲停歇,勒令围观的众人将其抬到道旁,泼点水,能弄醒就继续走,若救不活,便让他就此死去,随便刨个坑埋了吧!
扶苏看不下去了,他下了高塬,对蛮横凶悍催促民夫行进的秦吏士卒下达了命令:
“停下,将晕倒的人抬到阴凉处,让本公子的医者来看看!其余役夫,就地休憩!”
“公子三思!”
校尉闻讯赶来后,劝道:“此乃御中发征,诣于边外,不得因疲惫而停止不走,若倒下一人便停歇,恐无法按时抵达……”
“我记得这条律令。”
公子扶苏却道:“乏弗行,当罚主事者二甲,请校尉让刀笔吏记下,二十九年巳月初三日,扶苏一意孤行,使民夫休憩,当罚二甲!”
说着,便让侍从去取钱来。
刀笔吏很尴尬,记也不是,不记也不是,既然监军公子都这么说了,校尉也无可奈何,只能道:
“公子,陛下有令,五月便要开战,在此之前,若不能及时押送民夫至边塞,即便是公子,也难逃责罚,还望公子勿要让下吏太为难!”
扶苏也肃然朝校尉作揖:“多谢校尉,扶苏自有计较,定能在四月十日前抵达义渠城,五月抵边,一天不差。”
“下吏不敢。”
看着公子眼中坚定的目光,校尉叹了口气,去安排众人停下喝水休息。
长蛇停止了前进,当民夫们知道是公子开恩时,安排人给晕厥者治疗后,不由赞声四起,用不同地方的方言道:
“公子贤明!”
跟在扶苏身边的淳于越和唐铎见此情形,不由相视一笑,但随即又别过脸去。
他们的学派,是斗了数百年的死对头,但奇异的是,儒者淳于越,秦墨唐铎,这二人竟不约而同地选择追随扶苏,同他一起来到边疆……
墨者看中的,是公子扶苏从小简朴好仁,一直以来,都强谏反对秦始皇大修宫室,贸开边衅,本来对秦一统后,未能非攻兼爱感到失望的秦墨,在这位贤公子身上,似乎看到了希望!
至于淳于越,他是一个复古者,秦始皇虽用儒生为博士,却不加重用,对他们的复古分封谏言,也嗤之以鼻。扶苏则不然,他从小被华阳祖太后豢养,学过诗书,对儒学有一定兴趣。
眼看秦朝堂之上法家独大,短时间内,皇帝绝无改弦易辙的打算,二人便索性呆在了公子扶苏的身边,希望慢慢施加影响……
二人各怀心思,这时候,扶苏也回到了自己的车驾处,让人打开地图,看看距离今夜要抵达的泥阳县弋居乡还有多远。
“还有二十里,北地郡尉已在此乡等待……”
他毕竟是帝国的长公子,与一般监军不同,黑夫少不得要放低姿态,来北地门户等候,但扶苏心善,不忍催促民夫疾行,预计前日至弋居,却一直耽搁到现在。
扶苏看着坐在地上都要睡过去的民夫们,再瞧瞧将黑的天色,皱眉道:“恐怕明日方能抵达。”
他复又问墨者唐铎:“唐先生,你说在伐楚时曾与尉郡尉共事过,墨者程先生,更与往来莫逆,你觉得,这位北地尉,是怎样的人?”
唐铎略一思量,说道:“臣依然记得,第一次与尉将军相见时的情形。当时我叔父唐夫子带我与程商登阳城,看昔日孟胜与一百八十名墨者为义赴死的地方,我和程商便起了争执。”
“我以为,孟胜行的是墨者之义,多亏了此事,天下人才能信任墨者。程商则说,这不过是孟胜与阳城君的私谊,因为此事,墨家遂衰。”
“当时尉将军只是一名小百将,他听罢后道,在阳城驻扎两月,孟胜之事,竟是第一次听说,本地百姓,已将墨者在此守城的事忘记了……反倒是一位世间鲜为人知的阳城邑宰,两百年前为百姓修了一条水渠,百姓念其德,为那邑宰修了祠,每年祭祀不绝。”(见172章)
“他反问吾等,为何百姓能记得两百多年前的小邑宰,却忘了百多年前的墨家巨子?”
唐铎至今依然记得黑夫微笑着说出的话。
“他觉得,倒不是说孟胜之义,不及那邑宰,而是因为孟胜所行之义,不曾有惠及本地黎民,即便有一百多人赴死,震惊楚国,闻名天下,让诸侯为之扼腕,却不会给本地百姓留下太深印象,至多两三代人,就都忘了。反倒是邑宰之水渠,一直泽被百姓,只要水渠一日在用,便无人忘怀。”
“泽被百姓,方为长久之义,能让百姓铭记之义……”
扶苏颔首:“有道理,尉将军微末时,便出言不俗,难怪来关中后,常发惊人之言。”
淳于越却冷笑道:“虽不俗,但这位尉将军,近年所行之事,却与其当日所说截然相反,岂不谬哉?”
扶苏问:“如何相反?”
淳于越道:“我对此人的印象,源于陛下令诸臣议分封、郡县之时。”
和其他儒生一样,淳于越也是一个死硬的封建论者,极力想要秦朝恢复封建,让诸公子分镇四方,但秦始皇却决意废封建行郡县,让他大失所望。
但比起同样支持郡县的法、墨来,他竟对持“郡国并行”的黑夫更加厌恶。
“这是为何?尉君之议,不是儒家认同的中庸么?”
扶苏不解其意,在他眼里,郡国并行,不失为一种好的折中。
淳于越道:“为人处世能左右周旋,八面玲珑,上不违帝心,下不得罪群臣,不走极端,不出风头,所提之议折中。其实这不是中庸,而是孔子所说的‘乡愿’!”
“乡愿者,貌似谨厚,而实则流俗合污,没有道德的伪善之人!正因他是这样的人,才屡屡揣测上意,鼓动陛下开边西拓。”
西拓的确是黑夫的倡议,山东儒生却对陌生的西北一点兴趣都没有,他们甚至觉得,是这项国策,耽误了他们鼓动秦始皇去祭拜泰山,纳入儒家的封禅体系。
淳于越毫不留情地说道:“在我看来,这尉将军,怕是将当日之言忘得一干二净,其所行何利于民?不过是借为陛下开疆拓土之名,让自己加官晋爵,增加富贵罢了!我承认他有些才干,但孔子曰,今有人不忠信重厚,而多知能,如此人者,譬犹豺狼与,不可以身近也!公子切要小心!”
唐铎的师兄程商与黑夫关系不错,对黑夫观感挺好,便反驳道:
“淳于先生此言差矣,尉将军做郎卫时,便建言内史修磨坊,广种宿麦,以解关东迁民之饥。为少府丞时,督造纸张,麻纸皮纸已风行天下,非但官府文书,连民间抄书也方便了不少。今为郡尉,又在边地养羊纺布,虽然现在只用于军中,但迟早会衣被北方,让百姓免受霜冻之苦,这难道不是大利于民的事?”
淳于越却嗤之以鼻:“戎狄羊裘,坏我诸夏衣冠,岂是大利,实大害也!”
唐铎火了,他们墨家是推广羊毛衣的支持者,便指着淳于越鼻子骂道:“腐儒!”
淳于越则一挥袖:“愚墨!”
二人虽共事扶苏,欣赏其为人仁善,礼贤奋士,但在分封、郡县等问题上,分歧亦极大,一言不合常相互争吵。
“二位先生且住!”
扶苏却制止了二人的日常,他看着远处,道路尽头,一面打着“尉”字旗号的车骑在慢慢靠近,所到之处,役夫戍卒均肃然起身。
他道:“恐怕是尉将军等我不及,亲自来了……”
二人连忙闭了嘴,扶苏一丝不苟地整了整衣襟,眼看那车骑越来越近,暗道:“古人云,夫弓矢和调,而后求其中焉;人必忠信重厚,然后求其知能焉。”
“夫取人之术也,观其言而察其行,夫言者所以抒其匈而发其情者也,能行之士,必能言之,是故先观其言而揆其行,夫以言揆其行,虽有奸轨之人,无以逃其情矣。”
“北地郡尉究竟是心有大义之士,还是一个乡愿奸佞小人,我此番出塞监军,有的是机会一探究竟!”
第0433章
慈不掌兵
车骑风风火火地在扶苏车前停下,一位身着戎装的黑面将军下了车,朝扶苏作揖行礼,说自己来恭迎公子监军。扶苏亦还之以礼,为自己迟到而抱歉。
但还没说下一句话,黑夫就先告罪一声,唤来了负责民夫的校尉赵贲,斥道:
“赵校尉,汝等从咸阳出发时,预定昨日抵达弋居,却久久未见踪影。军情如火,边檄连绵,汝等已耽搁一日,不加快脚步,为何要在此停歇!”
校尉名为赵贲,算起来,还是北地郡守赵亥的侄儿,这一战,黑夫是北地方面军的裨将,位在校尉、都尉之上,他只能唯唯告罪……
见赵贲为自己代过,扶苏心中有愧,上前一步拱手道:“请尉将军勿要怪罪赵校尉,让民夫停下休憩,乃扶苏的决议。”
“是公子下的命令?”
扶苏是监军,所谓监军,便是朝廷委派,掌控运输补给、将领赏罚等重要军事,以及大军与朝廷的通讯,官秩地位理论上低于一军主将,但主将却无法对监军下达命令,双方相互制衡。
押粮是停是走,的确属于他的权力,不过……
黑夫已放低姿态,亲自到弋居乡等了一天,却左右不见,无奈只能亲自来催促,心里实在有点窝火,对扶苏印象大减。
尽管对方是帝国的长公子,但事关这一战的主次,事关日后的粮草押解问题,黑夫不打算让步,便道:“黑夫想知道,公子为何如此?”
扶苏倒没有贵公子的不可一世,不卑不亢地回道:“天气酷热,民夫水土不服,食饭不时,每日倒毙数人,今民夫中,看他们的生活,听他们的抱怨,扶苏明白,天下初定,远方黔首未集,山东之人,只想在家好好过日子,春耕秋收,没人想来打这一仗。
但皇帝有命,不得不从,扶苏只觉得,自己身为秦公子,身为监军,或能让他们感受到一些善意。
若连他也视若罔顾,那这些被秦卒以迁虏奴隶对待,动辄鞭笞驱赶的民夫们,除了勒住脖子的苛律外,还有什么理由,让他们在这场与己无甚关系的战争里,安心押粮载重,忍受千里转输之苦?
“故将军不可慈,扶苏,却必待众人以仁慈!”
第0434章
邻人失火
俗言道一孕傻三年,黑夫以前不信,但现在信了,自从生了娃以后,自家媳妇真的傻了些……
她过去心思缜密,如今却满心只有儿子,甚至会半个时辰都看着婴儿,母子相视吃吃傻笑,还常忘记一些小事,甚至会对黑夫说一些过去聪明伶俐的她不会说的话。
比如,今日黑夫即将出发再度北上,她亲手为黑夫束甲时,居然絮絮叨叨地嘱咐说:“即便公子再延误军粮,良人也勿要当着众人的面加以惩罚,将实情回禀陛下定夺即可,更勿效司马穰苴之事!”
叶子衿所谓的“司马穰苴之事”,说的是春秋时,齐景公任用司马穰苴为将,又派宠臣庄贾为监军。司马穰苴和庄贾约定:第二天正午在营门集合出发。
结果庄贾却喝酒到次日下午才到,于是就被司马穰苴搬出军法来,当场砍了脑袋,并告示三军,藉此立威,将士都吓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