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而一万五千民夫,也被一分为二,一万人从北地来回运粮至花马池,五千人从花马池往神泉山运粮,并带受伤患病的士卒回来……北地仓啬夫给扶苏算了一笔账:不计牲畜之食,塞外兵、丁三万人,算上沿途损耗,一个月就要吃4万石粮食!
“故每月需从北地运至花马池4万石,才能让大军不至于饿羸。”
这道长途运输的地点并不始于萧关,首先,得至少六千名北地更夫,从郡仓运送粮食到萧关。那些粮食,又是过去半年里,从内史运到北地囤积的,这就是秦朝拖到现在才动兵的缘故。仓啬夫估计,若战争持续三个月以上,就必须追加从内史北运的粮食,再增加上万民夫从咸阳仓、漆仓、云阳仓运粮。
运到北地的粮食是干燥易保存的谷物,需要做成米面才能出塞,这意味着什么呢?在北地郡,自打黑夫来上任后,虽然也有磨、碾等水力器械推广,畜力的碾、椎也已出现,但干活的主力仍然是人。须有四千名隶臣妾日夜不休地使用踏椎舂米,石磨磨面,才能满足每个月的出塞米面数额。
若再追根溯源,在关中平原,至少有两万人负责生产这些粮食。
仓啬夫一通算盘打下来,扶苏不由惊讶,原来,1万人在千里之外专门负责作战,就要有7万人来供给他们!
“凡兴师十万,出征千里,百姓之费,公家之奉,日费千金,内外骚动,怠于道路,不得操事者,七十万家……”
扶苏是真切理解了这句话,孙子不愧是参透了战争本质的大家,战争是极其消耗国力民力的,所以国虽大,好战必危!
不打也就算了,可一旦打起来,就不得不全力投入,如此繁杂的生产、运输,一个环节出了差错,就要影响到上万士卒的生死存亡了!
扶苏不敢再像来时一样,因为可怜民夫而让他们拖延日期了。
秦军补给如此艰难,匈奴人也很清楚,所以他们坚壁清野,将所有牧民羊群全部迁走,这对匈奴来说很容易……
不过匈奴人这个想法恐怕要落空了,据扶苏所知,北地郡尉为此可做了不少准备。随一万大军西去的,除了够吃半个月的锅盔炒米,还有上千名戎人和一万头花马池羊。它们会在神泉山悠然地啃着草,若大军粮食不够,随时可以杀羊补给,这也是从匈奴人处学来的法子。
唯一的隐患,就是大军西进后,神泉、花马池及沿途粮队会被匈奴人袭击,但扶苏却不太担心。
他已经得到了来自上郡的消息:上郡也已出兵,其兵分两路,将军羌瘣率主力北上,欲先降服楼烦部,再渡河占据九原故城,与蒙恬会于单于王庭,同单于主力决战。
而上郡尉冯劫,则带着两万步骑,在林胡人引领下,向西深入河南地,进攻依附匈奴的白羊部。这一路即可遮蔽北地军漫长的粮道,也可以阻止贺兰山匈奴人北撤,让他们遭到三面夹击!
匈奴人或许还未发现,他们已经陷入了一个大包围网中!
眼看决战越来越近,扶苏虽然反对贸然开边衅,但也想去前线看看,真切地体会一下,战争究竟是怎样的。
他必须知道,让父皇孜孜以求,法家不断鼓动,墨者极力反对,儒生不置可否,武将极其热衷,秦人闻之则喜,民夫谈之色变,仁者唉声叹气的战争,究竟是怎样的场面?
说做就做,扶苏让信使给前线的黑夫、李信二将带去了一封信。
“监军者,不独督粮,亦监兵事。若秦公子现身前线,深践戎马之地,士卒必受振奋,待三将军合击贺兰,与匈奴角逐之际,扶苏希望能就近观战!”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云中,一道狭长的石墙垣,迤逦于阴山南麓的群峰丘陵之中,绵延数百里……
这是赵武灵王时所筑的赵长城,它起于代,沿阴山西行,止于高阙。长平之战赵国国力大衰后,便被放弃,匈奴人从阴山北麓呼啸而来,他们拆毁了九原城,又开始不断拿走赵长城上的砖石,用来夯实羊圈毡帐,并在赵长城附近,建立了头曼城,设单于王庭。
但现如今,时隔数十年,中原的旗帜再度飘扬在一座废弃已久的烽火台上,只不是“赵”,而是“秦”!
将军蒙恬骄傲地看着复燃的烽火台,他欣赏并敬佩李牧,而现在,他要做李牧想做却做不到的事:扫荡单于王庭!为陛下消灭匈奴!
据信使来报,上郡的羌瘣将军,已顺利穿过了楼烦人的地界,渡过大河,抵达九原故城。
蒙恬军出云中郡武泉塞向西数百里,一路恢复赵长城,但并未遇到匈奴人来阻止,顺利抵达此处,他们的正南方百里外,就是单于王庭……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南北两支秦军,足历王庭,垂饵虎口,横挑强胡,斩头曼,灭匈奴!
据斥候报,头曼城依然活动着大量匈奴人,谨慎的蒙恬令都尉王离率车骑数千靠近侦查,但蒙恬没料到,竟是王离亲自来回复。
“蒙将军!”
王离出发时可谓意气风发,决定好好立一番功劳,好叫人知道他“愿得十万众,横行匈奴中”并非虚言,但回来时,却表情肃穆。
“下吏派人就近侦查,才发现所谓的匈奴主力,不过是些普通的牧民,见我前锋靠近,皆作鸟兽四散,抓获几人一问,皆曰单于早已离去多日。我带人入头曼城,才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一切粮食人口皆被搬空,又至其南边的蹛林,单于王庭大帐处,亦不见一人一畜!”
“蒙将军,单于王庭,已空,匈奴主力,不知所踪!”
第0437章
单于王庭
杀牛鞶、虎落槐皆是来自大原的戎将,归总是在背后背两个锅盔的五百主傅直管。虽然是中原人广义上的“戎狄”,不过被秦统治百年后,比起匈奴这些胡虏,大原戎跟秦人的相似度还更高些。
自从得了皇帝和北郡郡尉黑夫允诺,同意戎人可以靠斩首军功得牧场后,大原戎几乎家家户户都派了一个子弟加入北征队伍,他们是北地骑兵的主力。
骑兵作为大军的斥候前锋,总是远远在前探索,离开花马池后,他们在黄沙边地的荒野里跋涉了十天,中间除了神泉山有少许植被外,很难看到一点绿意。
他们行走在沙漠的边缘,这是一片干枯而荒凉的土地,到处都是枯死的胡杨,以及干如枯骨的河床。草料难寻,马匹赖以维生的是褐黄坚韧的硬草,它们丛生于岩石下、枯树底。饮水更少,唯有枯浅凝滞、曝于烈日的苦水池,而越是深入荒原,找到的池子便越来越小,池与池之间的距离越来越长。
直到十天后,翻过一座山头后,走在最前方的杀牛鞶、虎落槐二将,都被眼前突然浮现的大片绿意惊呆了!
他们看到,一条淡黄色的大河流淌在十余里外,而河流两岸,尽是郁郁苍苍的草地!波光粼粼的沼泽湖泊点缀其中,东岸已水草丰饶,西岸更是一望无际的草原,与白雪皑皑的贺兰山相邻的地方,从山脚到山腰,则是大片大片的森林!
黄河是这片塞上江南的母亲,它带来了充足的淡水,而贺兰山,则像是其父亲,它高大的身躯,阻挡了沙漠东移,削弱了西北寒流的侵袭,是宁夏平原的天然屏障。
“这就是皇帝和郡尉许诺给大原之戎的,流着蜜和奶的地方?”
杀牛鞶、虎落槐看着眼前的一切,忍不住翻身下马,泪流满面。
北地郡的大原虽好,但地方太小,养活不了太多牧民,秦朝官府又不允许戎人外迁,所以大原五部每年都要互相斗殴仇杀,以此争夺水源牧场,同时也在减少自己的人口。
普通秦人渴望耕地,他们也渴望能驯养牛羊的肥美牧场。
而眼前这片绿意盎然的平原,沿着大河不断向南北延伸,大小起码是大原的十多倍!
若能将盘踞此地的匈奴赶走,他们大原五部全部迁徙过来,都占不完十分之一的草场!
“不止是大原之戎,这里至少能让一万户人家屯田落脚,繁衍生息!”
傅直随后也登上了这座山头,这是秦军士卒从未踏足过的地方,他们只是从陈平、乌氏延的描述中,知道塞上有这么一处水草丰饶的平原,却都有些不相信。
如今,他们眼见为实了,此处的确能建立好几个新的县邑,让移民去开辟屯田!
数百秦骑出现在河东岸的山头,立刻引起了本地游弋已久的骑从注意,数百骑兵平原上呼啸而来,傅直立刻让部下们戒备,直到隔着两里余,看清了那些骑兵打着的秦军旗帜……
“是自己人,是陇西兵。”
傅直松了口气,带人拍马上前,与赶来的陇西骑兵汇合。
“陇西骑将羌璜!奉李郡尉之命,在此等待北地军!”
迎过来的马上小将自报了名号,傅直顿时一愣,如此说来,眼前这人,就是自己好友羌华的堂兄,难怪面相有些相似,连那股傲气锐意都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羌华在神泉山为匈奴射雕者所伤,是来不了前线了。
他暂时不想将此事告诉羌璜,只报上了自己的名号。
“尉将军在吾等之后一天,明日能抵达河边,与李将军会师!”
“如此甚好,李将军已率部至河西岸驻扎,正巧有件事,还望傅五百主能速速回报尉将军。”
羌璜拱手道:“事情有变,吾等探索两日,却发现,硕大的贺兰草原,未见一顶毡帐,一个匈奴人!”
……
二十里外,绵延前行的北地大军处,被塞外风沙吹得嘴唇发干的黑夫站在戎车上,读完了来自陇西候骑的通报,皱起了眉来。
他身边的车右共敖乐观地猜测道:“匈奴定是经过上次花马池一战,又被陇西军一路烧杀至青山峡,怕了秦军,闻大军至,遂遁逃。”
“不然。”
黑夫却摇了摇头:“陈平将与匈奴人往来的细节统统禀报,故我知道其虽各有分地,但因为毋城郭常处耕田之业,牛羊逐水草而居,所以一年中,举族上万人,迁徙数百里是常事。”
“所以,切不可以秦人的想法,来猜测匈奴人的行动。”
秦与六国相斗,大军出征,敌人肯定会在某处关隘守备御敌,绝不愿意放敌入国门半步,他们的百姓,虽然也会因战争而逃离家乡,但那时迫不得已,不到非常时刻,中原人很少背井离乡,因为那意味着抛弃了所有的财产和世代积蓄的家业。
但匈奴却不同,对匈奴人而言,最重要的财产,就是牛羊,而牛羊是要迁徙吃草的,牛羊到哪,匈奴人就将家安到何处。
秦朝这半年囤积粮食,征召士卒,以备大肆出塞,察觉秦灭己意图的匈奴也没有闲着,可不会傻乎乎呆在原地,像冠带之国那样,守着每一个草场,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将人口畜群迁徙至他处。
别说是贺兰草原,匈奴人被逼急了,就算是头曼城,就算是单于王庭,他们恐怕也是说弃就弃。
“此法有两个好处,我大军即便占据了贺兰,也无法从当地获得牲畜作为补给,反倒拉长了补给线。”
秦军以步卒为主,补给线越长,能够前进的士兵就越少。
这样,就给了匈奴人集中兵力,各个击破的机会……
不需要照顾家眷的精壮,就可以跨上骏马,背着弓箭,在匈奴单于的号召下,聚集在某处,随着单于鹰旗所指,便可呼啸而趋,足以日行百里,发起突然袭击……
“匈奴人,是出了名的欺软怕硬啊!”
如此一想,黑夫便觉得,除了上郡、云中的大军外,其余三支偏师,都有了危险!
他对候骑下令道:“立刻去告知李将军,陇西、北地两军明日立刻汇聚合营,一同慢慢向北推进,寻找匈奴人去向!”
想了想后,他又喊来良家子甘冲:“甘冲,你带着百骑向东北方进发,去两百里外,陈平所说的,那条泛着油光的都免图河上游,告知在白羊部的冯劫将军部,请他务必小心!”
……
远远听到马蹄和呼啸声时,射雕者乌兰警惕地抬起头,嘴边还沾着鳞片。
在贺兰草原的匈奴人尽数向西、北迁徙离开后,还留下来侦查断后,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秦人的军队太多了,比这片草原上所有匈奴人加起来还多,他们还训练出了不俗的车骑部队,以一敌三时,匈奴斥候一败涂地,只有乌兰这位骑射娴熟的射雕者才能逃脱。
他的部属或死或亡,只剩下乌兰一个人遁入林中,乘着夜色逃过了秦军骑兵的追逐。多亏自己多年在这片土地狩猎,熟悉地形,乌兰绕开了秦军密集的斥候部队,昼伏夜出,沿着大河向北骑行。
乌兰途径白羊部领地时,他遇到了一群从油河上游逃来的白羊人,他们惊慌失措,说穿着黑衣,举着盾牌的战士侵占了他们的部落,正在朝这儿进军。
“三十三。”
乌兰向着天,向着贺兰山立过誓言,他要杀死一百个秦人,为族人复仇,眼下数次交战,却只射死了三十三人,还差许多个。他忍住了逆流而上,伏击那些骄纵秦骑的冲动,继续往北,他要去找到大当户,告诉他,秦人已经占领了神泉,占领了贺兰,占领了白他们像是贪婪的黑色乌鸦,要吞噬所有匈奴人放牧的草地。
如此想着,乌兰狠狠射杀了一条在河边洄游的黑鱼,仿佛它也是自己的仇人,用刀削简单剖掉了它的内脏,嘴巴撕扯掉鳞片,开始大嚼起粉红的肉来。
秦人的斥候可能就在他身后不远处,在这里生火慢炙,是自寻死路。
就在乌兰大啖生鱼时,两个来河边汲水的匈奴骑从发现了他!
之后,一人独行变成了三人同骑,两名年轻骑从知道他是贺兰草原上著名的射雕者乌兰,都十分兴奋,不断分享着这段时间部落的迁徙。
乌兰细细听着,去只字不提自己的经历,他害怕会打击到这两个年轻人的勇气。
不是每个人,都能安然面对那滚滚而至,铺天盖地的黑色浪潮!
他们遇到的斥候越来越多,到处都是安营扎寨的匈奴人:只有比马肩膀高的男人,鲜少妇女老人、孩子。
得知他是从贺兰回来的最后一批断后者,给乌兰带路的人也换了几波,他们最后穿过了十里毡帐,抵达了大营的中心……
在大帐外,一杆高大的旗帜插在石头堆中,顶上是一个银制的圆盘,圆盘沿边固定银白公马鬃制成的缨子,圆盘中央,立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金色雄鹰……
乌兰是射雕者,即便面对大当户,他也只需要鞠躬,但见到此旗,他却肃然下马,单膝下跪,手放在胸前,头低了下去。
他说出了一句所有真正的匈奴勇士,都耳熟能详的话!
“不要问王庭在哪!”
“只要单于鹰旗在的地方,就是王庭!”
第0438章
无惧无退
都思兔为匈奴语,意为似油的河,此河之中当然没有油,之所以被这么形容,除了其流速缓慢外,还因为它流经的地区,沙碛纷纷变成了肥沃的淤泥,流域内水草丰美,是良好的放牧场。
只是和南边两百里外广袤的贺兰山草原一比较,就显得并不出众,于是匈奴人放过了此处,将整条河留给了白羊部,匈奴的羊奴放牧生活。
白羊部再往东,草原逐渐变为森林的地方,就是白羊和林胡的分界线,这是两部的主人,匈奴大单于划定的:羊奴牧羊,林奴狩猎,互不侵犯。
两部也会时常做一些贸易,白羊人赶着牛羊,去换取林胡的猎物、弓料,双方谨慎地守着界线,不轻易越过。
但这个夏天,林胡人却违背了几代人的誓言,在那些穿着厚厚皮毛的林胡猎手的带领下,一群身披黑色甲胄的中原人踏入了白羊部的领地,在那里修筑高高的土屋哨塔。白羊君被拘在匈奴单于身边,他的儿子派人去质问林胡人为何违誓,却收到了一份言辞傲慢的招降书。
“顺秦者昌,逆秦者亡!”
招降书的署名,是“上郡尉劫”!
河南地四部里,就数白羊与匈奴单于关系最密,经常有白羊女子成为单于阏氏,匈奴单于也嫁女儿至白羊,就算不考虑这点,也要为被拘在单于身边的人质着想。
白羊君之子还在犹豫之际,对方却等不及了,伴随着森林中的树木一株株被伐倒,秦军的大部队来到了白羊部。
接下来半个月里,整个都思兔河流域,都是一片杀声与血色。白羊人成片成片的死去,缓缓推进的秦军甲阵脚下下满是血泥和碎骨,淹没了黄色的土地。
等尘埃落定后,白羊部已被摧毁,抵抗的人统统被杀,其余奔逃四散,无辜的羊群愣愣的站在山脚,看着杀戳后染血的草地。
将军冯劫来到战后的土地,满意地听属下汇报虏获的牲畜数量,有万余头之多。
“将军,抓获的胡人怎么办?”
“留下放牧群羊的人手,其余人等,逐……”
他想了想后,改了主意:“全杀了!”
倒不是冯劫生性好杀,他这次带了两万大军,在远离上郡四百里外的地方作战,每天要消耗大量粮食。
虽然从一年前起,秦始皇就入粟于边,将大量粮食提前运往边境贮存,并让章邯开直道,今年又辟林胡道。后方车队在努力穿过新开辟的狭窄道路运来补给,但远水解不了近渴。
上郡兵中,不少人乃白翟种,和陇西羌、北地戎一样,属于半农半牧的民族,饮酪食肉是常事。不断消灭前方胡人部落,夺取其食物畜群,因敌于粮,以战养战,才是维系大军战斗力的最好办法。
但消灭白羊部还不够,这一场战争,冯劫想要立下更大的功绩!
冯劫年三十有余,便是身为比两千石的封疆大吏,这在秦朝已十分难得,还负责上郡防务,可见皇帝对冯氏的信重。冯氏也成了继王、蒙后,秦朝的第三大家族,且军、政皆有涉足,御史大夫冯去疾,更是相位的有力竞争者。
家族如此昌盛,本是好事,但在冯劫心中,十多年来,他一直过得很憋屈,总是被人压一头,功劳不显,声名不振。
作为冯去疾之子,冯劫很早就被选入咸阳宫为宿卫,但骁勇锐利的李信,世代宿将的蒙恬,这两人的光芒完全将冯劫盖过了。做郎卫那些年,他显得碌碌无为,秦始皇对他的印象,也停留在“冯去疾之子”,再无其他。
外放为校尉后,同为年轻一辈的将领,李信、蒙恬都得到了独当一面的机会,并就此立功,李信出太原、云中击赵,千骑逐燕王、太子丹于辽西,名动天下。蒙恬也凭借着父、祖的功绩,步步升迁。唯独冯劫,他跟在叔父冯无择手下为将,虽然每战都有斩获,却都是小功劳,不值一提,燕灭后,秦始皇在大殿上当众褒扬李信,其余人显得暗淡无光。
冯氏信奉的“脚踏实地”总算有了得到证明的一天,第一次伐楚,骄纵的李信、蒙恬翻船了,皇帝对他们大失所望,反倒是冯劫,靠着慢慢积累的功绩资历,稳扎稳打,重新回到了朝堂,再度进入皇帝的视野。
这次对匈奴用兵,秦始皇任四将为四郡尉,冯劫在感慨自己终于和李信、蒙恬站回同一起跑线上时,却对黑夫这个出身低微的“幸进者”有些不屑。
这是世代将门的骄傲,礼貌而拒之千里。
但自从赴任以来,冯劫过的亦并不痛快,上郡守羌瘣仗着自己是宿将,常豫兵事,对郡尉的职权有些侵夺。冯劫敢怒而不敢言,最后双方默契地将上郡兵事一分为二,他管理的,基本只是南部高奴地区军务,纠集士伍做战前训练。
李信、蒙恬的表现超出他也就罢了,对此二人的本事,冯劫是十分佩服的,并将此归结于陇西、云中方便让人发挥。但让冯劫不太爽利的是,他偏还被出身低微的“南蛮边鄙之人”黑夫压了一头。
西拓之策是黑夫首倡的,羊毛衣是他提议的,靖边祠是他鼓捣出来的,冯劫等人奉秦始皇之命履行,有点拾人牙慧的意思。
不仅在言辞方面占了先,黑夫还是个能干实事的人,就在冯劫为招降林胡自得之际,北地郡已经派细作把匈奴摸了个遍,顺便离间了匈奴单于与其子。河南地一片混乱,使得秦军去年能轻取花马池、林胡,全然成了北地郡的功劳!
而今,四郡分四路出兵,谁若是徒劳无功,甚至迷路败绩,便难免尴尬,冯劫知道,若再屈尊于羌瘣之下,他根本混不到什么亮眼的功劳,便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设想:
上郡出偏师,借道林胡,出其不意进攻白羊部,夺其牲畜积蓄为己所用,如此一来,可将河南地一分为二,阻断匈奴南北通讯,截断了贺兰山匈奴部众北退的后路,和陇西北地汇合后,还可向北进发,进攻这场战争,秦军最后的军事目标:河套!
让冯劫高兴的是,他的请求得到了秦始皇帝的赞赏,终于得到了单独出师的机会,不再做羌瘣,或是任何人的影子!
他现在征服了白羊,斩首近千,虏获牲畜数万头,算是和去年北地郡的战果持平。
接下来,就要在对贺兰的军事行动中取得先机!
“匈奴贺兰军闻白羊败,又知上郡、北地均在向贺兰进军,唯恐遭到包围,必率部众远遁。”
从贺兰草原去往河套的道路有二,分别位于贺兰山南麓,以及大河边,抢在匈奴人逃窜前占领南道,是李信的任务,冯劫就只管控制河道了。
可以这么说,要完成对贺兰匈奴人的瓮中捉鳖,上郡兵就相当于瓮盖。
若是盖得不够及时,这只大鳖可要爬出锅了……
于是,消灭白羊部,令部属休憩时,冯劫做出了一个决定:
“三千车骑先行,步卒休憩一日后缓缓上路!”
冯劫对他们寄予厚望,但终究还是落空了。
三日后,在都兔河的下游,冯劫的前锋遇到了狼狈逃回的百余车骑,个个疲倦而惊恐,说他们在渡过大河时,突然遭到了上万匈奴骑兵的突袭,十死六七,其余人向着四面八方溃败……
“上万匈奴骑兵!”
冯劫感到一阵不妙,整个贺兰地区的匈奴男丁加到一起,也没有这个数啊!这些匈奴人来自何处?
谜题很快揭晓,在秦军在白羊山谨慎地就地扎营防备时,数量足足有五六万头戴毡帽,手持弯弓的匈奴人呼啸而至,包围了他们!
瞎了一只眼的射雕者乌兰,手擎代表单于王庭的鹰旗,深深立在了秦军辕门之外三里处!
凝视着驰骋挑战的匈奴人,冯劫的面色,渐渐发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