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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

    下方发生的一切,都看在高空的孤鹰眼中,鹰似乎厌恶了下方的烟尘和乱叫的秃鹫,再度扬翅旋转高飞。

    它将方圆十数里都看得清清楚楚,铁锤已将面前的阻碍击得粉碎,像是被右手高高举起般,开始收缩,握紧,然后猛地用力,朝被铁砧挤压的匈奴单于主力,狠狠捶去!

    第0450章

    河边骨

    入夜时分,蒙毅带着缓缓而行的万余民夫抵达战场时,从邻近沙漠吹来的风沙已停止,秦与匈奴的厮杀,也早就宣告结束。

    李信将军率骑兵去追击残敌,黑夫将军则在营帐内清点得失,书写捷报,蒙毅已拜访过他,得知公子扶苏仍在战场上……

    “公子仁德,战后亲自去抚恤死伤。”

    黑夫停下了书写的笔,朝做郎卫时的上司蒙毅拱手笑道:“有这样的长公子,真乃大秦之幸,陛下见此情形,定当欣慰。”

    蒙毅比黑夫年纪大一些,他素来刚正不阿,但内心里,却对教授过律令的公子扶苏,有些偏爱,黑夫这句话让他十分受用,但面上仍带着肃穆,自去寻找扶苏。

    秃鹫和乌鸦在头顶盘旋,整条水流的入河口遍布尸骸,多数是匈奴人和他们的战马,间或有身着黑甲的秦军士卒。匈奴人的首级被秦兵砍下挂到腰间,秦人尸骸则由负责收拾战场的民夫抬到边上整齐摆放。

    公子扶苏正单膝跪在战死士卒尸体边上,缄默不言,他在等待军法官检查这些兵卒的身份,登记到阵亡名录里。

    “公子。”

    见蒙毅过来,扶苏对他道:“蒙监军,我今日方知,一将之功成,需要牺牲多少士卒的性命,许多人甚至无法辨认尸首。好在每人身上都带着自己的验、传。北地兵甚至还有尉将军令人制作的兵牌,就藏在甲胄内侧,即便被匈奴的马蹄践踏得面目全非,依然能给他树立一个有名有籍的墓碑!”

    时值夏末,天气炎热,尸首是带不回去的,只能在这片战场上,为他们设立一座“忠士墓园”。

    “不止是今日战死的将士,先前为了传递回消息,殒身于匈奴箭下的百名良家子,乃至于上郡遭到匈奴大军袭击的死难步骑,我希望都能将其埋葬于此。”

    蒙毅点了点头:“陇西、北地民夫会做好此事,白羊山冯郡尉那边,派人联络上了?”

    扶苏道:“击溃匈奴单于后,尉将军便立刻派人过去接洽,单于在白羊山下留了数千骑监视,但上郡兵以为是匈奴人的计策,依然固守山上,只派人去河边汲水……”

    “冯劫这次要倒霉了。”

    蒙毅嘿然,同样作为二代,蒙氏和冯氏关系只能算一般般,这次塞北大战,冯劫连败两阵,若非北地、陇西驰援及时,恐怕要落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眼下虽得以保全,但冯劫,也彻底成了李信、黑夫二将功绩的陪衬。

    说起二将在此战里的指挥配合,扶苏仍有些意犹未尽。

    整场战局看下来,他也有些明白了,匈奴人几乎全部为骑兵,而骑兵驰射作战,又需要较为宽广的战场,这也是其来去如风,中原徒卒难以在塞外平坦之地与之对敌的缘故。

    而黑夫挑选的御敌战场,左右皆为河流,匈奴人只能从正面突入,若试图侧翼包抄,则河边泥泞难行,马速大受影响,所以匈奴人以往的“且驰且射”战术根本无法实行,只能被迫和不断冲击的秦军突骑短兵相接,因为装备上的代差,怎可能是装备精良的秦骑对手?

    右翼匈奴骑兵欲直斩李信的策略失败后,便开始了溃退,而李信得到黑夫调去的两千步卒支援,竟直接将万余匈奴人赶下了河……

    击败右翼匈奴骑兵后,李信又让骑兵立刻换上新马,朝着被秦军步卒顶着不断后退的匈奴单于主力,发动了侧翼突击。

    “锤与砧,尉将军这个比方十分精妙。”

    扶苏回想着当时的场景,先是黑夫令人将战鼓敲到最响,原本缓缓前进的秦军武钢车、步卒,忽然加速朝匈奴人冲去,匈奴骑欲后撤,却被秦骑斜斜插进来阻断了退路,两郡突骑在各自骑将的指挥下,在上万匈奴骑兵中纵切、横插、包围、中心冲突,来回的奔驰,真的像一把铁锤般,将坚韧如铁的匈奴人一点点锤得变形,火星四溅!

    与此同时,乘着匈奴人不能后退,步卒也压了上去,将其挤压到一起。弩矢收割着匈奴人马的性命,手持丈八酋矛的秦兵从空隙里靠前,将匈奴骑手戳下马来,只要匈奴人一落马,便有无数戈头起起落落,溅起血花,将其啄砍致死,而若匈奴人被逼无奈下马步战,就将面对手持剑盾的秦军甲士,丝毫占不到便宜……

    整个过程,的确像一个铁匠在不断捶打铁块般。

    这时候,匈奴人已有些溃乱了,见战不利,后方的匈奴部落不听头曼单于继续进攻的命令,转而渡过河流向北逃窜。

    头曼单于号令不及,也只好令部众撤退,李信令秦骑追击,双方在都思兔河里激战,先前被李信击退的大当户须卜盛试图回来挽回败局,却被弩兵射杀,其部众再度溃散……

    但就是这片刻的时间,头曼单于得以渡河逃窜,恰逢日暮时分,北方沙漠吹来的沙暴大涨,因为害怕贸然追击迷失反遭袭击,李信令骑兵就地休息,待半个时辰后风沙平息,再度追逐。

    这便是整场战役的全过程,扶苏站在指挥所处,可以纵观全局,黑夫时不时解释两句,他看得十分过瘾。

    只不过,战罢之后巡视战场,看着同样死伤不轻的秦兵横七竖八地躺在河水里、沙滩上、草地间,君子于役,不能返乡,只能埋葬在这片异域沙土上,扶苏为他们感到难过。

    “开疆拓边,岂有不死伤者?”

    蒙毅劝道:“此战之后,匈奴当丧胆,再不敢与秦为敌矣!”

    “但愿如此。”扶苏请蒙毅先回大帐,他还要再巡视一番,去慰问受伤的士卒们。

    蒙毅看着这一幕,暗道:“黑夫将劳军抚恤之事交给公子做,是想让他得军中士卒爱戴?”

    皇帝迟迟未立太子,如今扶苏的呼声最高,陛下这次让他来做监军,亲临战场,未尝没有历练之意。扶苏之仁,在朝中不被皇帝和法家诸臣喜欢,但放到军中,他这亲近士卒、民夫,视之如赤子的做派,却很容易受到拥戴。

    “莫非,黑夫也被公子的仁爱之心所感?”蒙毅陷入了思索。

    ……

    战场收拾起来不易,除了收敛战死的秦人外,还要将未来得及逃走的匈奴人关押起来。一番计算后,发现其数量惊人,秦军斩首不过五千级,投降者却达到了六千余人……

    到了次日,北地良家子傅直回来了,又带回了一千用绳索系在马后的俘虏,队伍拉得老长,场面蔚为壮观。

    傅直向黑夫禀报:“头曼及撤离的匈奴各部加起来,有四万之众,应是沿河东岸向北撤离,李将军令我带着俘虏先回,他则带着四千骑渡过大河,至河西岸继续追,而河上的舟师也载着数千人一同前行,希望能在河套以南的沃野渡口,堵截单于败兵……”

    那也是陈平当年探索匈奴时渡河的地方,匈奴人没有大船,只能靠羊皮筏子泅渡,其他地方水深,唯独沃野平缓而浅。九原、头曼城应该都被蒙恬打下来了,匈奴人有很大几率要先撤往河套,再继续前去漠北,只希望李信能再建奇功吧,不过以数千之众追击敌四万骑兵,这种事,也只有李信才敢做。

    他黑夫嘛,只想稳稳地巩固战果,再给秦始皇交一份漂亮的捷报。

    “既然李将军暂时不能返回,那有一件事,便由本尉与两位监军先行商议了。”

    蒙毅、扶苏目视黑夫,却听他道:“大战仍未结束,吾等需继续进军,全占整个河南地,还要救济失了辎重的上郡兵。而此战,我军死一千,伤三千余,共斩首五千级,俘获匈奴七千余。塞外粮食补给艰难,要养活这七千匈奴俘虏,所需甚大,且若其反叛逃离,也是一桩麻烦事……”

    蒙毅已猜到黑夫想说什么,颔首道:“民夫们辛辛苦苦,好不容易运到塞外的粮食,的确不能浪费在俘虏身上,尉将军想如何处置这七千匈奴人?”

    “很简单,无非是放,或者杀!”

    黑夫一笑:“戎狄豺狼,不可亲也,若放任他们离去,恐怕过不多久,又在单于旗下聚集起来,为患塞北。再者,死伤的将士需要首功,军法言,万人都尉,能攻城围邑斩首八千以上,则盈论;野战斩首二千以上,则盈论。”

    “按律,盈论者,非但将尉得升爵,其下兵卒有功者亦能多得奖赏。今陇西、北地有兵三万余,斩首却仅五千,还需要千余首级,才能达到盈论。若有首级万余,分到个人头上,战死士卒更可升两级,其余战士也能皆得嘉奖!”

    黑夫仿佛在讨论午饭吃什么般,淡淡地说道:“故而,我欲效华阳、长平之事!”

    长平自不必说,白起以同样的理由,坑杀了赵卒四十万人,那一场仗,秦军人人有功,秦国关中的土地几乎全部分发完毕。

    华阳之战,亦是白起击败赵魏联军后,又砍了两万赵军俘虏的脑袋,将其尸体投入大河,河水色赤,数日不绝。

    秦军不允许杀良冒功,但杀俘,则另当别论,虽然没有明确在律法里鼓励,对于将领们做这种事,却一直睁只眼闭只眼……

    蒙毅年长,见怪不怪,扶苏则是一愣,这是他之前没考虑过的。

    黑夫拱手道:“此事干系重大,如今李将军不在,黑夫不能独断,故需要两位监军同意,方能执行!”

    “蒙监军、公子,二位以为如何?”

    他看似是同时问两人,但眼角的余光,却一直观察着扶苏!

    黑夫是受过秦始皇密语嘱咐的,皇帝临行前,那为人父的话语,黑夫在当了父亲后,多少有些理解。

    “朕只望扶苏归来时,少些悲天悯人,少些虚伪之仁,变成一位刚毅果敢的公子!”

    那么问题来了,他能么?

    第0451章

    诸夏亲昵

    “此事可也!”

    扶苏还在思量,蒙毅却先说话了。

    蒙氏三代为秦将,蒙骜、蒙武,都干过类似的事情,虽然所杀人数只是白起的零头,但蒙氏一族,也早已习惯了秦军中的杀俘惯例。

    此事虽会遭到朝中一些文官诟病,但却是实实在在有利于士卒的事情。秦军以首级论功,一个视卒为赤子的将军,会毫不犹豫砍掉敌军俘虏的脑袋,为他们多挣一级爵,百亩地。

    这件事做了,利益是如此之大,可能遭受的惩罚却又如此之小,故自从商鞅变法后,便一直如蛆附骨般存在于秦军中。

    虽然,在白起自杀前说“长平之战,赵卒降者数十万人,我诈而尽阬之,是足以死。”这句话后,杀俘现象收敛了很多,但小规模的仍然随处可见。

    所以,杀七千匈奴胡虏,实在不算什么大事。

    蒙毅表了态,黑夫目光便看向了扶苏,笑道:

    “公子,你以为如何?”

    扶苏仍在踌躇,黑夫追问两遍后,他才道:“我来塞外之前,曾读古之兵法,《司马法》有言,伐不道之邦,入罪人之地,无暴圣祗,无行田猎,无毁土功,无燔墙屋,无伐林木,无取六畜,禾黍、器械,见其老幼,奉归勿伤。虽遇壮者,不校勿敌,敌若伤之,医药归之。”

    “先前父皇兴义兵,诛残贼,灭六国,故对六国之人杀俘杀良,实在是不可做之事。”

    他言语之中,对秦的诸位将军每次交战后都杀俘的恶习,是深深诟病的,并认为,这是造成六国虽并于秦,其民众却仍与秦离心离德的重要原因!

    “故诸夏之战,当依此法,不然妄加杀戮,彼此为仇,那么所谓天下大同,七国合一便成了一句空话,不过……”

    公子扶苏抬起头,下定了决心:

    “不过此法,只适于诸夏内战,而御戎之战,又有不同!”

    “哦?”黑夫道:“有何不同?”

    扶苏道:“古时虞征有苗,商征氐羌,周征玁狁(xiǎnyǔn),穆公伐戎国,皆有献俘斩馘(guó)之礼,以其桀骜不驯,难以感化,譬如禽兽!今尉、李二将军为主帅,孤悬塞外,无法押俘还都听侯陛下发落,只能从权。”

    “若将军认可杀之为当,此事,亦无不可!”

    虽然扶苏心里对杀俘这件事本身有些膈应,但好歹还是同意了。

    “献俘斩馘……”

    黑夫颔首,读书多还是有用的,扶苏倒是为杀俘找个了好借口。

    那是上古以来的惯例,俘虏常常是献祭给祖先、天神的祭品,听说殷商最好这口,祭祀坑里的羌人、周人俘虏层层叠叠。

    即便是被后世儒生包装成“仁义之师”的周武王,杀起殷商俘虏来也毫不手软,十数万人,都是当牲畜一样宰掉,周庙面前,商人馘首堆成了山,纣王、妲己的脑袋,高高悬着,数百殷商贵族,比如秦国的祖宗恶来,其首级则被扔进火里做成碳烤人头,当了祭品。

    直到春秋时,“诸夏”的概念产生后,各国之间才约定成俗,不再杀戮对方俘虏,贵族被抓还能相互交换回去,战争多了点文明的色彩。

    不过进入战国后,托了孙武开的头,战争复又变得残酷和诡诈起来。

    黑夫是亲历者,无数次厮杀让他明白,这本就是个残酷的时代啊。争地之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

    孟子说,不嗜杀人者,能一天下。可实际上,却是杀人最多的秦国完成了统一……

    这时候,扶苏却又道:“尉将军,我还有一个建议!”

    “公子请说。”

    扶苏道:“兵卒战死受伤,尚且有人收敛,有医者治疗,但我昨夜又去民夫处巡视了一番,发现也有不少人受伤,却无人管其死活。”

    黑夫颔首:“此事我已知晓,但实在是医者不足,无法照应所有人。”

    他早在统一战争时,就提出了设立医务兵的建议,在军中推行。但一个屯也只能分到一个粗通医术,会包扎的医务兵,大战之后,伤者数千,他们忙得没时间合眼,民夫的轻伤,也就没功夫管了。

    扶苏却动容地说道:“除了伤病外,我以为,那些推着武刚车,与大军一同进退,承受匈奴人箭雨的民夫,他们没有功劳,亦有苦劳。还有那些沿途累死病死的民夫,亦是为秦而死。我不希望这些人,在此战后,什么都得不到!”

    “故我希望将军,在杀死匈奴俘虏,以其首充作军功后,也能将关东民夫们的功绩,写入捷报之中!使生者得赏,死者得抚恤,甚至,能将其纳入忠士墓园中!”

    言罢,扶苏起身朝黑夫拱手:

    “古人云,戎狄豺狼,不可厌也,诸夏亲昵,不可弃也。今尉将军斩豺狼之首,当不可弃忘山东民夫。不论他们过去是楚燕韩赵魏齐之人,既然入了秦军,在塞外流血流汗,皆当不分畛域,同等视之!”

    此言一出,蒙恬有些惊愕,黑夫也十分诧异。

    因为在秦,黔首服役是义务,是不计回报的。除非是特例,比如秦昭王发河内郡全体男丁驰援长平,遮绝赵救及粮食,全郡十五岁以上集体赐爵一级。否则民夫很少会得到奖赏,升爵更不可能。

    但沉吟片刻后,黑夫还是点了头。

    “公子有大仁矣!关于此事,我会与公子一同上书,求得陛下同意!”

    ……

    三日后,绿地的边缘,干燥的沙漠中,一座座沙丘下满是尸横遍野,满目所见,都是匈奴人的尸体……

    七千人被分作七十队,分别带入沙漠中,被秦军一围,赶到沙丘下射杀,还不时有人上去补刀!杀俘持续了一整天,到了次日,数千关东民夫又被赶到这来,要他们去将匈奴人的首级全放到车上推出来。

    “呕!”

    血腥味弥漫在沙漠中,一个外黄县民夫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

    灌婴过去帮此人拍背,他倒是没事,反笑那民夫道:“你还吹嘘当年做过游侠,杀人不眨眼,怎吐成这样,这些时日,见到的尸体还少?”

    外黄人擦了擦嘴,说道:“这些胡虏死了也就死了,但我见此情形,不由想起当年秦军攻外黄时,那个叫杨熊的秦将,也是将投降的游侠砍了脑袋,我兄长就在其中。到最后,我只能去一堆无头死尸里寻他……”

    “对了,北地郡的那位尉将军,当年好像也在外黄,说不定,他就是杀我兄长的人!”

    眼前的一幕,让外黄人胃里发酸,想起当年的仇怨,咬牙切齿地说道:“要我说,秦人跟匈奴人一样,都是虎狼!”

    “别说了,噤声!”

    灌婴连忙示意,不远处,管他们的小屯长正得意洋洋地巡视过来,站在沙丘上,对收捡首级的民夫们道:“算汝等好运气,尉将军和公子,会为汝等表功!虽然不可能人人都获得爵位,但也能得到一些赏赐,甚至能被授予土地!至于病死累死者,将军说了,也会妥善埋葬在忠士墓园边上。”

    民夫们面面相觑,秦朝征夫,从来都是不去犯律,要遭到严惩,去了也没好处,甚至还会落得一身伤病。兵卒们斩首能够换爵得地,却从未听说过,哪个将军会给民夫计功、收尸。

    “一定是公子扶苏知道吾等的苦劳!”

    脑筋简单的人,已开始感恩戴德了,扶苏一路来对民夫十分照顾,战后抚恤完秦兵,还来看望了他们,这等好处,定是公子为他们争取来的。

    那个兄弟死在秦军手里的外黄民夫却低声道:“呸,小恩小惠,再说了,谁稀罕葬在秦人的坟堆里,那样的话,我死了都不能合眼……”

    灌婴深以为然,盯着小屯长倨傲的背影:“除了公子扶苏是真仁德外,其余秦吏,都是一副施舍嘴脸!”

    而且,他还有一桩担心的事。

    “我家一直贩缯,不是愿意做商贾,而是因为,睢阳早有没有空闲土地,若真能分到地,确实是好事,我只是担心……”

    “担心什么?”外黄人问。

    灌婴看向身后的绿洲,乃至于南方两百里外,他们已经见识过的贺兰山草原,忧虑地说道:

    “我害怕,秦吏要授予吾等的田地,就在这塞外啊!”

    ……

    一个月后,秦始皇二十九年七月中旬,位于咸阳章台宫的秦始皇,终于接到了贺兰山前线的军报!

    “打开,念!”

    秦始皇让御史大夫冯去疾念出来,这是秦始皇在收到上郡方面奏报,说单于王庭已空,匈奴主力不知去向后,等待已久的消息!

    匈奴坚壁清野,甚至不惜放弃王庭,秦始皇当然不会天真地觉得,是因为怕了自己而匆忙遁逃,这些胡虏,肯定在打着什么主意。

    他虽然表现得十分镇定,但内心也难免有些烦躁。

    这场战争从开始到现在,遭到的反对声音已不小,秦始皇需要一场畅快淋漓的胜利,来打反对者的脸,所以,他绝不容有失!

    更何况,他的儿子,尚在塞外,千金之子,若殁于危堂,那黑夫这厮,若不战死,就可以提头来见了……

    冯去疾打开后,发现不是儿子冯劫的奏报,心里已暗道不妙,但还是大声念道:

    “北地郡尉黑夫再拜顿首言:赖陛下之明,士卒用命,公子监军督战有方……”

    “臣及李将军,已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

    PS:周武王杀俘一事,见《逸周书·世俘解》

    第0452章

    赏罚分明

    七月下旬,章台宫大朝会上,秦始皇令谒者大声诵读着黑夫送至的那封捷报,让群臣好好听,好好学!

    “匈奴单于头曼以精兵袭我于大河之东,与陇西、北地两军接战,为李将军突骑所败,又遭徒卒逼压,遂大溃。会暮,大风起,臣与李将军纵左右翼合围头曼,头曼自度战不能如秦兵,遂独身与壮骑数千渡油河遁走,其余诸部亦星散。恰逢风沙大起,我军夜追不得,遂返,李将军以数千步骑顺流而下,欲逐单于,斩其首悬于林光宫冀阙……”

    “此战夺匈奴贺兰山东麓数百里地,又解上郡兵白羊之围,并斩捕匈奴首虏万两千级,白羊等部闻匈奴败,已望风而降,北河之南,尽为秦地矣!”

    读罢,秦始皇捋着胡须道:“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大善!也只有朕的犬马二将,才能做下这豪气冲天的壮举!”

    他扫视众臣,冷笑道:“诸卿,谁还要再说,此乃巫祝妄语?谁还要力劝,伐匈奴必不利?”

    群臣,尤其是儒生、方士们面面相觑。

    前些天,当羌瘣、蒙恬扑了个空,匈奴主力去向成迷,冯劫与内地联络中断数日的时候,他们可没少妄议战事。认为进攻匈奴是妄开边衅,即便赶跑了匈奴人,所得也远少于所出,说什么“得匈奴地,泽卤,非可居也”。

    在这战事胜负未知之际,若折损了一部,死伤数万,恐怕朝堂上反对的声音会喧嚣尘上……

    但眼下,一切声响,都被贺兰山的大捷,被黑夫那句“踏破贺兰山缺”给压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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