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秦始皇,是这片土地上独一无二的皇帝,整个过程中,虽无一言,不露一面,却能够让千人万人为其欢呼,为其疯狂,为其稽首,又敬又畏。哪怕是三位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说白了,也不过是在前开道的先驱,而那些文武百官,亦是围绕在皇帝周围的星辰。
刘季的眼睛,几欲被这耀眼的太阳刺瞎,连先前的惊惧也忘得一干二净……
天下权柄,就集中在车舆内,皇帝的手心。
他动一动口,便有无数人为之效死,横扫六合,无人能挡!
刘季过去觉得厉害得不行的县侠,在秦军锋刃面前支离破碎,被皇帝的律令约束得规规矩矩。
刘季过去三十多年生活的楚国,在皇帝一声令下后,被摧枯拉朽。
皇帝目光投向远方,黑夫这些将领,就要夙兴夜寐,奔赴流沙之地。
皇帝招一招手,刘季等十数万民夫,便千里迢迢地来到咸阳,去往塞北。
似乎整个天下,都是围着他一个人转的。
没错,他和黑夫是云泥之别,但黑夫与秦始皇帝一比较,又何尝不是萤火之光,与太阳争辉呢?
年轻时,刘季崇拜义薄云天的魏公子无忌。
而现在,刘季发现,自己又有了新的崇拜对象!
那就是秦始皇帝!
皇帝之外,包括黑夫,包括刘季自己,皆为蝼蚁!有什么高低之分?
“真正的大丈夫,当如此也!”
第0460章
不谋全局者
“我只是随口一说,你何必如此认真。”
这一日,黑夫刚去完咸阳宫议事回来,章平又来拜访了,为的还是找人的事。
前些天黑夫回到都城的府邸中,次日恰逢冬至,这是黑夫二十八岁生辰,既然妻子兄弟都不在身边,便只有朋友旧故来祝贺。
张苍、程商,还有章邯的弟弟章平等皆到场,黑夫酒后闲聊,随口说起当年随通武侯王贲伐魏,外黄之战,在城头看到过一个美须髯(rán)的轻侠大汉。
“那轻侠刚杀了一个秦卒,看那架势,似是要持刃与我血斗一场,孰料下一瞬,就忽然大喊着‘保护张君’,脚底抹油跑了,事后想想,真是好笑。”
“昨日随陛下去章台宫的路上,我却在北门街路边,瞧见一个穿着徭夫皂裳的大胡子,与当地那轻侠有七八分像。可惜转瞬即逝,我身后就是陛下车驾,又不好下车去寻,只得作罢。”
黑夫是酒后当做笑话说出来的,也没放心上。不成想,被章邯嘱咐过要“兄事尉将军”的章平却当真了,事后专门跑了一趟徭夫的营地,想要帮黑夫找到那人。
但去年秦始皇征召了十五万山东民夫,如今咸阳就集中了十万,更有三四万是那一日负责扫雪的。人数如此众多,章平无从找起,便委托咸阳司空帮忙,一天后交给他一百多浓须大汉,章平喜滋滋地带给黑夫过目……
黑压压一百多浓须大汉啊,黑夫当时很是无语,往好处想的人,还以为自己要招募雄壮的门客,往坏处想的人,还当他有什么特殊癖好呢!
黑夫随便瞧了一圈,没有自己当时见到的人,索性请他们吃了顿饭,让众人散了。
他拍了拍章邯,告诉他这件事到此为止:“或许是我当日看错,你也不必忙活了,专注于正事要紧,不必闹得满城风雨。”
上吏动动嘴,斗食跑断腿,黑夫也没料到,自己一句话就引发了如此大的闹剧,章平这么一搞,打草惊蛇,他真的想找人,也不好找了。
黑夫也很无奈,不止是章平,去北地郡任职两年回来,整个咸阳城的人,除了皇帝和依然臭着脸的老丈人内史腾,其他人对自己的态度,似乎都有了微妙的变化。
过去的他顶多是皇帝近臣,一时受重视,却没有职权。而现在的他,却俨然封疆大吏,立下赫赫战功,更和长公子牵扯上了关系,正在往出将入相的道路上狂奔……
所以想要巴结黑夫的人,着实不少。
不过,最让黑夫注意的是两个人对他态度的变化。
一个是赵高,赵高人前总是十分老实,没了过去的小动作,跟黑夫的言谈中,甚至有一丝讨好之意,但这反倒让黑夫提起了提防之心。
两年前,内史腾便猜出是赵高和黑夫间有龌龊,赵高是中车府令,他是内史,两者并无直接关系。但赵高的女婿阎乐是内史下属的下属的下属,这两年来,叶腾一直让人暗中注意阎乐,但令人失望的是,阎乐虽然出身低微,却十分清廉,且政绩不俗。
黑夫回到咸阳第一天晚上去拜访叶腾时,叶腾将关于阎乐,以及赵高之弟赵成的卷宗扔给了黑夫,冷笑道:“赵成在林光宫做郎官,一向规规矩矩。而阎乐精明强干,依法办案,也是个能吏,比你举荐的司马欣强多了,难怪赵高召了他做婿。”
所以叶腾能找到的赵高唯一过失,就是十一年前,赵太后逝,朝廷大丧。本该执勤于章台宫的赵高,因其母病重将死,又无法禀报皇帝,便违令驾御马出宫,被蒙毅逮到一事。
但那事已被秦始皇赦免,没人能追究了。
那也是赵高最后一次犯错,最后一次胆大包天,之后的他,变得越发谨小慎微。
“看不出来,他倒是个孝子?”
当时,黑夫一摊手道:“妇翁,赵高位高权重而不贪,还约束亲朋为恶,这样的人,所求甚大啊!”
“说的好像人人为吏皆为钱财一样。”
内史腾瞪了自己女婿一眼,又指了指自己:“你不也位高权重而不贪,还约束亲朋为恶么?”
黑夫振振有词:“我家中自有产业,衣食无忧,何必贪污。我交的朋友,要么是信得过的乡党,要么是值得往来的人物……”
“我看不止这些。”
内史腾仿佛能看透黑夫的内心:“能不为财所动者,多半是为了另一样东西,权!如此一想,赵高之思不难揣测,他之所以兢兢业业,是为了维持他在陛下心里的分量。有了陛下的忧宠,就有了源源不绝的权力。他也知道,自己作为近臣,若没了陛下的宠信,便将一夜之间失去一切!”
他叶腾也一样,孜孜不倦追求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你欲反击赵高,但我劝你勿要贸然行事,妄动只能伤其皮毛,因为这一切不决于赵高,而决于陛下!”
话虽然没错,但黑夫却不甘心,他不信赵高一伙真的无懈可击,总有一天,他会露出贪婪的狐狸尾巴。
当然,还有一个人,就是李斯,黑夫这次归来,李斯待他十分客气,还不住夸他,但越是如此,黑夫就越是明白,他和李家,真的分道扬镳了……
对黑夫,李斯已经没了“结党”的顾虑,而视黑夫为无法为己所用的外人了。毕竟老丞相隗状只是一个印章戳子,他即将告老,丞相就空出一人。
眼看御史大夫冯去疾因儿冯劫大败的事让皇帝失望,李斯就成了最有力的竞争者。
但内史腾,也一样有机会,过去两年对西北的战事,后勤都是内史在支撑,内史腾有辎重委积之功,被升了一级爵,今已是驷车庶长了。
所以李、叶二人的关系,很是微妙啊,连带黑夫也在中间难做人。
如何抓住赵高的小辫子,提前让他倒台,如何处理好与李斯的关系,这是黑夫最回到咸阳后,最需要思虑的问题。
与之相比,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浓须大汉,根本不算啥大事,既然没找着,就随他去吧。
章平觉得自己办砸了事,有些难为情,不料黑夫又对他道:
“你也不必沮丧,这等小事,何须劳心,等到了开春,塞外贺兰等地,需要大建城郭、驿站,我向陛下举荐了你。北地郡将设两位郡司空,一在义渠城,主修道,一在贺兰山,主筑城郭,你便是主修筑城郭的郡司空。”
“谢尉将军!”
章平闻之大喜,他和年纪和黑夫一样大,二十八岁就从少府两百石小吏外派做四百石的郡司空,真是一桩喜事。
“勿要言谢,我与少荣是至交,你就像是我之亲弟一般,叫我大兄即可。”
黑夫不断提携章平,其实真正的目的,在于拉拢章邯,这位章邯大兄弟现在只是个官方包工头,在塞北常年吃灰,但他在未来,可是一个不俗的人物……
就算没机会像历史上那样做将军,搞搞基础建设也是不错的。
随即,章平又想起了一件事。
“尉……大兄,北地郡来年开春,是不是还要派兵击匈奴?”
既然要发大兵袭击匈奴,那又哪来的人手大搞建设呢?
“出塞之事作罢了,明年秦兵将不再越过唐温池和阴山,专注于设立新县,移民屯田。”
黑夫叹了口气:“今日,我的长史陈平来报,送来两个消息,一好一坏。好消息是,月氏派来入朝的王子已入陇西;但坏消息则是,月氏王派斥候冒着风雪去居延泽附近侦查,那里的匈奴三万之众,早已不见一卒一马!”
“冒顿骗了月氏王,他虽号称开春才走,实际上,早在弑杀头曼单于后,稍事休整,就立刻带着部众,乘大雪尚未降临,跑回漠北,此刻应该回到茏城了……”
茏城位于漠北深处,秦人只知其名,知其远在河套以北两千里外,却不知具体位置。
黑夫自嘲道:“我最近似乎时运不济,想要找的人做的事,总是做不成。”
说好的开挂人生呢!这挂怕不是假的吧?
不过他接下来要找的人,却是有名有氏,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泗水郡,沛县刘邦……不对,现在应该还叫刘季。”
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布局需要面面俱到,既然塞北之事暂休,那么,也该将目光放回中原,放到未来可能会大乱的山东了……
黑夫暗道:“没多少年了,要不要派人去随便找找,瞅一眼,看这厮当上亭长,混进秦吏队伍没?”
第0461章
糖氏
黑夫让章平回去,为朝廷任命书的抵达做准备,他则径自入了家中内室,一个商贾打扮的人正在炭盆边烤火,身上还有没有化尽的霜雪,见黑夫进来,连忙朝他下拜:
“弟见过少上造!”
是黑夫那个在南郡帮他经营红糖生意,久未谋面的堂弟彦……
嗯,现在应该叫他“糖彦”了。
自从黑夫有了氏后,不管是多远的亲戚都想来沾一粘。比如彦的母亲,她是黑夫的便宜老爹的妹妹,按理说,彦怎么也轮不到跟他一个氏,但这些荆楚农村人,没那么多讲究,硬是要让彦沾黑夫的光。
还是黑夫的母亲明智,婉拒了此事,但却收了彦做假子,还对他说:
“既然别人管我叫糖妪,那你以后便叫糖彦罢,就是一个名号,也不必入籍贯。”
这件蹭氏风波才就此作罢,而黑夫家的红糖工坊,也顺理成章,取了个“糖氏”的名号。
工坊的口号,黑夫也帮他们想好了:“无甜不欢!”
黑夫打量彦的装扮,却见其身披皮毛大裘,暴发户气息浓厚,再瞧里面穿的,好歹没有得意忘形到穿帛服,踩文绣之履。这在秦是违法的,商贾即便再有钱,去了外面,也得穿葛麻衣裳,以显示其地位之低下。
在要不逾越律令,黑夫也没有多说什么,明面上,彦也是百万身家的商贾,若是穿的太寒酸,反而没面子。
黑夫也不客套,让彦坐下,将不能在信上说的事情一一道来。
“开始吧,一件件说清楚。”
彦开始啰里啰嗦地汇报起,南方去年甘蔗种植园扩张的情况。
距离黑夫将第一根野甘蔗移到自家田地里开始,至今已九年矣。靠了楚王旧宫里的甜甘蔗改良,虽然甜度仍然大不如后世,但已经能嚼出滋味来,不像一开始一般,寡淡如水。
除了品种渐渐改良外,甘蔗的种植面积也在急速扩张。秦朝不允许土地兼并,而黑夫如今少上造爵位,仅有田产84顷,分散在安陆、南昌两县,光靠这点土地当然无法生产足够的甘蔗制糖。
于是黑夫便让彦在数年前,将大把的甜蔗种免费送给乡里乡亲。听闻甘蔗能卖给红糖工坊得钱,安陆乡党、南昌移民们开始纷纷效仿,经过数年发展,如今甘蔗地已扩散到了整个南郡、豫章郡。
彦喜滋滋地汇报道:“如今南郡整个云梦泽和大江边,都能看到甘蔗地,几乎每个县,都有百顷蔗田,开在各地的糖坊,都能源源不绝得到原料。”
“当地官府没有阻止罢?”
黑夫最关心的是这点,各郡县的土地毕竟有限,若大把良田用来种甘蔗这些经济作物,势必会影响粮食生产。这关系到当地官府的上计,即便糖坊会给当地官府缴纳大量税赋,即便黑夫在当地背景过硬,他们也不会坐视不理。
彦理所当然地说道:“谁敢找少上造的麻烦?”
黑夫皱眉:“不是让汝等不得仗势欺人么?”
彦连忙道:“弟岂敢如此,都是按照少上造的吩咐,派人告诉南郡各县蔗农,甘蔗要种在无法生产粮食的低洼之地,或者粮田沟渠边缘,尽量不要挤占粟稻……”
只要不影响粮食产量,又能增加赋税,何乐而不为呢?于是各县官府都把甘蔗当成汉水、江陵常见的橘树一般来收税,种果树,也是朝廷大为鼓励的产业。
豫章就更不必说了,地势低下,气候潮湿。当地主要的经济来源,原本是竹木和黄金,但竹木太普遍,卖不出价钱,而矿产蕴藏量又有限,交通不便,开采所得不足以抵偿支出费用。
所以,种植甘蔗,熬制红糖运往九江等地贩卖,就成了豫章郡最大的财源,非但不能打压,还得大力扶持。
更别说,新赴任的豫章郡尉殷通,和黑夫一起在北地郡共过事。
彦是常年在南郡和豫章之间跑到,便道:
“殷郡尉对惊十分器重,举荐他做了南昌虞官,专门管辖山泽林地之业。他还力劝豫章郡守,说什么百里不贩樵,千里不贩籴,居之一岁,种之以谷,十岁,树之以木。豫章若想不在穷困,年年上计居全国最低,就得大力种甘蔗木!”
殷通是这么煽动豫章郡守的:“安邑有千树枣;燕有千树栗;蜀、汉、江陵有千树橘;河济之间有千树萩;陈、夏有千亩漆;齐、鲁有千亩桑麻;渭川有千亩竹……各地以此富裕,豫章江南之地,为何不能立千顷甘蔗呢?”
被殷通说动后,豫章郡守便决定,将甘蔗与红糖作为豫章郡未来十年的主业来搞!
一来,这玩意不像粮食需要废太大精力去精耕细作,二来,豫章有的是空地,根本不怕其挤占粮田!
唯一的问题是,因为当地人口严重不足,只能用当年战争里俘获的楚人做工头,从山林里抓获的扬越人做隶臣,砍去大脚趾,专门打理蔗田。
所以黑夫在豫章的旧部们,每年的主要工作,就是带人进山剿扬越人,掠夺其人口,带回城郭,一种独特的种植园经济已在豫章萌芽。而黑夫的把兄弟,名义上的干越大酋长吴芮,也利用余干的地理优势,从东边的瓯越、闽越往豫章输送越人奴隶……
所以豫章郡的蔗田、红糖产业,与南郡各县百姓自发种植,再将原料交由黑夫家工坊生产不同,大多种在官田上,工坊也食于官府,由官府专营专卖。
说到这,彦偷眼看了下黑夫的脸色,提出了一个困扰他很久的疑问。
“少上造,弟做买卖十多年,只见这世上的商贾,一旦有了什么珍奇的货物,都藏得紧紧的,唯独少上造不同。”
“刚到咸阳的第二年,少上造便将制红糖的配方献给少府,只是北方地寒,不能种蔗,少府未在意。”
“之后,少上造又将配方连带不少蔗种送给巴氏的巴忠,使其在巴蜀沿江一带也开始种蔗熬糖。去年豫章郡初建,欲将我家工坊改为官营,少上造明明可以拒绝,却也爽快地统统卖给官府,这是为何?”
在彦看来,黑夫太过“大公无私”了!
若不是黑夫如此大方,他们家的红糖生意,早已贯穿整条大江中上游,从巴蜀到豫章,全是打着“糖氏”旗号的商船和工坊!每年获利,岂会仅有在南郡、咸阳卖得的数百万钱,当至千万!
彦虽然过去只是个卖饴糖的小贩,但跟着黑夫跑了几趟咸阳,也渐渐有了些野心。
他希望,“糖氏”,能和巴、乌两家分庭抗礼,成为天下最成功的三家商贾!
岂料,彦的野心才表露出一点点,就被黑夫一盆冷水浇灭了!
黑夫道:“你说的没错,乌氏倮比封君,与列臣同朝,而巴寡妇清,被陛下尊为宾客。一个是鄙人牧长,一个是清穷乡寡妇,却礼抗万乘,名显天下,看上去的确很威风……但,他们能得到这一切,只是因为其富裕么?”
彦有点不知怎么回答,难道……不是?
黑夫瞪着彦:“秦素来轻商贾,视为国之五蠢之一,你做过小商贾,应当知晓,平日里连漂亮衣裳都不能穿,遇到征战,也最先遭征召。”
“即便如巴、乌,看似尊荣,其实也危如累卵。陛下一句话,巴寡妇清就被迁徙到咸阳来遭软禁,其手下上万僮仆解散大半,先前做的井盐生意,也乖乖献给官府。因为天下一统,巴氏除了给陛下献丹砂制水银外,已别无它用!陛下更不需要其雄踞巴中,说话比巴郡守、尉还管用!”
“而乌氏倮,我见过他很多次,这天下第一富商无时无刻不苦着脸,因为他知道,自家的生意还能做多久,做多大,都取决于陛下还用不用得到他……”
“当陛下欲伐匈奴、月氏时,乌氏倮惶恐欲死,若两邦皆灭,他这中间商人,还有存在的必要么?直到探明月氏国以西尚有无数城邦,直到第一件属于乌氏的羊毛衣织出来,乌氏有了新的被朝廷利用的理由,他才开怀大笑,对我说‘吾死之前,乌氏无忧矣’!”
黑夫来到关中这么多年,秦始皇对商人商业的态度,他已经摸透了:对朕有用的,就捧着宠着,一旦无用了,便弃如敝屣!
秦朝、法家搞得是大政府主义,盐、铜、铁、酒、粮,恨不得一切经济活动都官府包办,绝不会允许什么市场自由,一旦出现了连驷千乘大商人,要么纳入旗下,要么打击致死。
关东的定陶陶朱氏、魏国孔氏、邯郸郭氏,也是富裕千金,能与封君抗礼的大商人,在秦朝统治那些地方后,不就蔫了么?要么生意缩水,要么被强制迁徙。
这种态势下,还想搞什么行业垄断,搞什么商行天下?怕不是红糖吃多了,嫌自己身上黑点不够多!
黑夫敢肯定,即便自己不让堂弟献上配方,不自动舍弃豫章的工坊,迟早也会被秦始皇喊去问话:“听说卿家的产业,已经遍布整条大江,富可敌国了?”
他可不想有朝一日,接到这样一道送命题,而赵高还在旁边窃喜。
“天下的生意这么大,是一家人能独占的么?”
黑夫对战战兢兢的堂弟道:“你也别想着向外扩展,自己画地为牢,占住南郡,足够盈利即可。豫章的蔗田红糖虽是官营,但我弟尉惊,还有乡党旧部,谁不从这产业里获利?”
“至于巴氏,我与巴忠有约定,他只在巴蜀黔中卖糖,不越巫山半步!且售价绝不会低于我家。”
“弟明白了。”彦满头是汗,再也不敢提此事。
“你明白,你怎么可能明白。”
黑夫笑了,他欲布糖天下……不对,是谋全局的意念,彦怎么会知道呢?比起那些钱,看着时代受他影响,变化越来越大,反而更有意思。
彦亦有一个担心:“熬制红糖不难,今年以来,不仅南郡一些县豪、乡豪偷偷制糖。就连远处的淮南、会稽,也有旧楚贵人开始效仿,种植蔗田,熬制红糖。长此以往,我家的红糖,恐怕会卖得越来越差。”
“哦?”
黑夫倒是觉得,这是很有趣的变化,笑道:“随他们去罢!若哪天红糖不挣钱了,你就开始卖已制出的红砂糖!”
折腾了几年,彦才把大块的红糖工艺,进化到了能制红砂糖,距离更成熟的白糖、冰糖,不知还有多远,但黑夫不愁。等未来白糖风靡天下时,“糖氏”的口号又能加上一句“糖加三勺”了。
彦唯唯应诺,黑夫又道:“我倒是有件事,要让你去做。如今‘糖氏’的商铺,只在江陵、宛城和咸阳有,你且让人去泗水郡沛县,也开一处,验传符节和官府的准许,我会让人替你办好。”
“泗水郡沛县?”
彦有些傻眼,且不说泗水郡距南郡千里迢迢,再说了,沛县这种小地方,也没多少人买得起红糖,获利恐怕还不够成本和运费吧?
“不必在意成本。”
黑夫一副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架势,既然秦朝的体制和环境,注定他不可能把红糖所挣的钱用来扩大再生产,那还不如拿来做有用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