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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4章

    如此一来,工商和知识分子中立的话,场面上,已是二对二了。

    黑夫将目光,投向了第六枚,也是分量最重的白子!

    “第枚子,就是占胶东人口九成的农民了……”

    秦入胶东,本地农民也没落得好处,黑夫很清楚这一点。

    他虽然扯淡说什么“田氏得国不正”,可实际上,田氏的侯王们,比齐景公那种只知道搜刮百姓,大修宫室的好大喜功之君,强了一百倍!

    田氏之所以能取代齐国,靠的是几代人坚持用大斗借出、小斗回收的手段收买人心,这样就极大讨好了农民。之后,田氏又将山林的木材,海边的鱼运到城镇,皆平价出售,这样又讨好了市民。

    再加上田氏养士好士,士农工商全部支持田氏夺权,掀翻姜姓齐侯,干掉晏、国、高这些腐朽的旧贵族,还不是摧枯拉朽,这就是人民的力量。

    战国前期,齐威王、齐宣王雄才大略,重用贤能,罢黜庸碌,让齐国得以富强,临淄齐人,脸上依然写满骄傲。

    到了后两代君主,国势虽衰,却以黄老思想治国,长达五十年的和平,轻徭薄赋,粟米满仓,百姓至今依然念着田齐的好。

    秦人一来,税重了好几倍,农夫的日子,从温饱变成了贫苦,换了是黑夫,肯定也要反他娘的。

    于是历史上,齐地诸田反秦,齐地从百姓到市民,几乎是一呼百应,一月之内,两千里之齐易色……

    胶东郡的主要矛盾,依然是秦帝国主义和胶东齐人各阶层之间的矛盾。

    所以啊,照搬后世套路,发动农民斗豪强,分田地?最先被斗跑的,怕是黑夫自己吧。

    哪怕拿到了屠龙术,也不能照搬条例,得具体事例具体分析,活学活用,才能立竿见影……

    黑夫的手,收了回来,很悲哀,农民不是傻子,过去的日子好,现在的日子坏,心里门清。这枚分量最重的白子,赋税一日不减,徭役一日不松,黑夫便无法将其落到左边。

    “只希望迁走诸田后,能用剥夺的大片土地,安置底层无地雇农,让他们站到我这边来……”

    第五卷屠龙术果然很有用,黑夫一番分析后,已经很清楚谁是自己的敌人,谁是自己的朋友,自己要做什么了。

    他更明确了自己的定位。

    黑夫脸上,出现了一丝自嘲的笑。

    “我是站在,绝大多数人民对立面的反动官僚!”

    这时候,马车停歇,陈平的声音亦从外面传来。

    “郡守,即墨已到!”

    黑夫起身,掀开车帘,面对朝他顿首的本地官吏、豪长,看着远处白雪皑皑的即墨古城,轻声道:“开始吧!”

    第0478章

    法教

    据说两百多年前,田齐的奠基者田常,挑选身高七尺以上的女子做后宫姬妾,达一百多人,且不禁宾客出入。于是到田常去世时,他的姬妾生下七十多个儿子。

    田常让诸子分居齐七十余城,每城一子,号为“诸田”,而即墨田氏,便是这七十余子之一的后代。他们被分到了即墨,在这片土地上已繁衍生息两百余年,成了胶东最兴旺的贵族,良田千顷,门下有宾客数百,附庸上千……

    对即墨田氏而言,一月是一个忙碌的月份,虽然五年前,秦人进入胶东后,逼迫强宗大族分家,还把正月改到孟冬。但就算分出去了,各小宗每逢一月,一样会聚族饮宴、拜贺宗主,喜庆新春。一时间,坐落在墨水西畔的田氏府邸丝竹悦耳、美酒醉人。

    “只望即墨田氏,能一直延续,不坠先祖之名。”

    田角祭祀完祖先后,叹了口气,回头对齐聚府邸的小宗们道:“二三子,且畅所欲言吧。”

    他虽然才四十上下,却不但是强宗豪长,还是当地有名望的名士。

    除了让各宗勿要疏远外,一月聚会最重要的事,便是由宗主主持,商量等开了春后,要如何分配农活,贷出粮食,使用耕牛……

    议论时,有个族人激动地起身道:“宗主,天室山的林泽被秦吏收归官府,我家少了大笔财源,没过去那般阔绰了,以后出贷粮食,再不能平斗借,平斗收,不索取利息!”

    旁人附和道:“然,应当小斗借出,大斗收回,耕牛、种子也是,不能再白借!否则过不了几年,我家就要入不敷出了!”

    田角却比了比手,让众人稍待,他起身道:“先祖田成子,以大斗借粮,而以小斗收回,此乃惠民之举。田成子爱民如父母,则百姓归之如流水,遂有田氏代齐之事。”

    “之后,即墨田氏,又出了名臣田种首,他治理即墨,使得田野辟,人民给,官无事,东方以宁,遂为齐之五都之一,百姓至今念之。”

    他顿了顿后,说道:“如今秦吏徭役,三倍于齐国之时;租税,五倍于齐国之时。胶东人好享乐,有余粮,多换取文采布帛鱼盐,并无太多积蓄。如今百姓存粮都交了租税口赋,于是家中乏粮,民人痛疾。即墨田氏身为本地强豪,身为田成子、田种首子孙,岂能不爱民?应当尽力助之,相濡以沫,岂能效仿秦官府夺之!”

    “那也不能一直吃亏罢,秦吏苛政的窟窿,为何要我家为其补上?”族人们依旧不解,但田角心意已决,遂不敢再言。

    待众人走后,田角心里却有一番计较:“高祖田种首为威王治即墨,得封万户,他逝世前有一句话,让子孙牢牢记住……”

    “那便是封君如鱼,百姓如水,民若弃我,则我如大鱼无水,命不久矣!”

    尤其是秦朝统治胶东的时候,就好像酷烈的太阳在头顶照耀,要蒸干所有池塘的水,即墨田氏已失去了封君之位,只能栖身于即将干涸的车辙中。

    本地官府没对即墨田氏动手,是忌惮他们家的财富、名望、门客么?可能是,但最忌惮的,还是田氏深得即墨人心,才不敢造次。

    即墨秦吏才几十个,一千郡兵中,大半为本地人,他们世代受田氏恩惠,若官府真狠下心对即墨田氏下手,将他家逼急了,郡兵和城内外的百姓帮谁还真说不一定……

    没错,秦吏可以将即墨田氏的田齐封君身份降为“黔首”,也可以剥夺他家山泽海盐之利,却无法将夺走即墨田氏经营百年的人心!

    秦吏不通本地言语,不熟田亩赋税,出了郡城后,就是两眼一抹黑,成了瞎子、聋子!

    想要颁布法令,征收赋税,每一件都需要田氏的人帮忙,田角及其弟田间虽不为官,但田氏族人、门客做小吏的不在少数。

    五年下来,便形成了一种默契:官府管城内,田氏和大小豪贵依然管着城外。原本死板的秦吏,在胶东吃了几年海鲜后,也有不少人变得脑满肠肥,拿了田氏好处,对他们的一些事,也睁只眼闭只眼。

    田角多么希望,就这样维系着家族,等有朝一日大雨倾盆,胶东再一片汪洋时,他便又能甩着尾巴纵情遨游于海了。

    只可惜,在五年的井水不犯河水后,旧郡守离任,新郡守才刚到,就干了两件轰动全郡的事。

    这告诉田角一个信息:胶东的天,变了!

    ……

    田角听闻,新郡守叫黑夫,尉氏,他甫一入淳于,就以遇刺为名,大索刺客,夷其三族,株连了数十人,皆具五刑而死。淳于县令、尉被解除职务,全县笼罩在一片黑色恐怖中。

    黑夫抵达高密后,却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对当地官吏豪长极其友善,拜晏子庙,直言敬佩晏婴,是夜饮宴,又抛出了一个“田齐得国不正”的口号,欲扶持姜齐旧族,让他们的子弟入仕……

    这件事,让田角感到来者不善,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在挑拨胶东豪贵内斗啊,但明知是计,又不得不防。

    一手硬一手软,人未到而凶名先至,这套组合拳打得胶东贵族眼花缭乱,都胆战心惊地提防着,不知这位新郡守抵达即墨后,又要做什么大事。

    但在田角看来,黑夫想靠这点手段,就在即墨站稳脚跟,也太瞧不起他们了。

    即墨百姓,过去是极度拥戴田齐的,这里不仅有田单将数万人抵抗燕军五年,最终复齐的往事。齐亡前,即墨大夫亦是最强硬的抗秦派,力劝齐王建,可惜他不听!

    不假手田角兄弟,就想在本地扎根,统治十余万敌视秦人的即墨百姓,无异于痴人说梦!

    于是新郡守尉氏抵达即墨城后,田角就让弟弟田间不断往来于城池和宅邸间,打探其动向。

    在约谈郡尉、郡丞、监御史,四位大吏开了一天会后,郡守黑夫终于又出手了,让人没想到的是,他到郡后颁布的第一条政令,居然是……

    “法教?”

    弟弟田间回来告知他这个消息时,田角愣了愣。

    所谓法就是律法,教则是教化,分开很容易懂,可一旦连到一起,就让人琢磨不透了。

    “述政文书抄下来了么?”田角急促地问道。

    “让人抄下来了。”

    田间将手中的简牍奉上——胶东多竹木,有秦人官府色彩的纸张,不被豪强儒生喜爱。

    却见这简牍上,第一行就写道:“法者,天下之仪也。所以决疑而明是非也,百姓所悬命也。”

    田间勇武少文,对此不明所以,但在稷下游历过的田角却沉吟片刻后到:“是管夷吾的话……”

    这倒是少见,一个秦吏,居然会以齐人管仲的话,作为政令开篇?不过,田角联想到前几年在临淄修的“靖边祠”,里面祭主便是管仲,听说即墨也要开修了。

    “拜晏婴,祭管仲,这位黑夫郡守,真是来者不善啊。”田角大摇其头。

    他接着往下看:“管子又言,凡牧民者,使士无邪行,女无淫事。士无邪行,教也;女无淫事,训也。教训成俗,而刑法省,数也!”

    “本郡守初至胶东,却闻胶东士多邪行,常以任侠乱禁,豪长不知律令,孩童不识陛下,却诽谤秦法苛刻。古人云,不教而杀谓之虐,本吏不欲擅杀,必先效管子之言,以秦吏为师,以律法教化士人,推移至百姓,使万民乡风,以省刑罚也。”

    上面是借管仲的话,减少齐地士人的排斥心理,同时假惺惺地宣布自己是和善的人,相信教化的力量,不会滥行刑罚,下面才是这条政令的主体:

    黑夫宣布,从一月起,将在即墨开设吏学、小学两个学室!

    吏学选择性征辟豪长子弟年满十六岁者入学,分两个班。

    乙班学习秦言、秦篆,半年通过秦言、秦篆考试者,升入甲班,未通过者继续留级补考。甲班学习秦律半年,粗通律令者,可在官府为吏。

    吏学其实就是青年干部速成班,官府选谁,谁就要送子弟来,显然是给晏、国、高、鲍、吕等姜齐旧族开的后门。以希望他们一年半载后,能成为佐吏,协助官府控制乡里。

    但小学就不一样了,所有即墨的大族、豪贵,皆要将八岁以上男孩送至学堂,学习秦字、秦言,违令者严惩!

    不管是小学还是吏学,除了法律、语言课外,还有一门公共课,每月初一十五,在新建的靖边祠,在管仲塑像前上课,此课面向全社会公开,以秦、东齐双语进行宣讲。

    黑夫郡守将亲自出马,编订教材,让愿意与官府合作的儒生,向孩子们宣扬一些重要的事:

    比如姜齐的悠久历史,与秦国的友好关系,数代联姻,惺惺相惜,以及被田齐篡位,君臣遭虐杀放逐的悲惨经历。

    还有,每个胶东人该牢记于心的核心价值观:

    “诸夏同祖,秦齐一家,东西共荣!!”

    第0479章

    民无信不立

    即墨古为莱夷之地,被齐国征服后,渐渐移民同化,建立了城垣。

    田齐时代,即墨非常繁荣,巍然屹立在齐国的东方,即墨大夫田种首让这里变得富饶,田单借此一座孤城,力敌强燕数年,最后巧用火牛阵大破燕军,光复齐国,又让即墨人多了几分骨气和骄傲。

    现如今,秦吏和秦军搬进了即墨,他们占据了昔日即墨大夫的府邸,将此处当做了办公场所。还于三年前增修了城墙,让整个官寺区,成了即墨的城中城,即墨人称之为“秦城”。

    一月初二这天,新来的郡守黑夫就站在秦城高两丈的墙垣上,他拍了拍夯土墙,望着外郭的人群,以及内城门如临大敌的兵卒,看向一旁的郡丞:

    “将官寺修成堡垒,外筑城墙,使郡兵环卫如临大敌,这是谁的主意?”

    胶东郡丞有一个黑夫也不认识的名,叫司马橺(xiàn),据说是秦国名臣司马错后代,他说道:

    “城垣是郡尉提议修的,即墨人对秦不善,郡尉恐一旦生变,彼辈会围攻官寺,便使人筑内城,好让郡城能坚持到郡尉来援……”

    在秦朝,郡守和郡尉的驻地不一定重合,黑夫驻即墨,郡尉则在贼寇、轻侠出没频繁的黄县。黄县在胶东北部,临海,与南部隔着丘陵山脉,得绕一大圈才能抵达。

    “至于让兵卒荷甲持戈守于内外,是兵曹掾的主意,郡守初至胶东便遇到凶徒惊扰,这才加强了戒备。”

    黑夫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心里却道:

    “内城秦吏、郡兵加一起不过数百,若即墨真的有事,遭到数万人围攻,就算将城池修得再高,又有何用?”

    黑夫今日之所登内城巡视,是因为抵达即墨后,陈平向黑夫献上了六条治郡的步骤。

    “其一,立威。”

    势立威,术驭臣,法制民,这是上位者必修的三个法子。黑夫运气好,刚入胶东就遇上刺杀,他一口气将淳于县令、尉解职,在淳于县大索刺客党羽,这件事不论对官,对民都是一个警告:这新郡守,不好惹!

    “其二,立事!”

    下马威迟早会消散,既然黑夫不对诸田抱有怀想,那就必须早早明确治理纲领,让所有人明白,郡守此来要做什么,新官上任三把火,于是黑夫抛出了自己的施政准则:“扶旧族,兴法教,省刑罚。”

    胶东人不是嫌秦律太严苛么,黑夫也打开天窗说亮话,只要你们不越矩违法,我便不会妄施杀戮,而且,官府欢迎一切愿意合作者!

    黑夫亦清楚,目前治理即墨最大的难题,在于官府没有自己的代理人,法令难以出城,只能依仗昔日的豪强、贵族。

    过去五年已经在这种得过且过的默契中浪费了,所以黑夫甫一下车,就宣布筹办学校,将自己从高密带来的十余名青年,统统扔到学室里,让郡吏教他们秦地言语、律令。只希望半年后,能得到第一批和官府绑在一起的青年干部,依靠这些人,将有效统治推至城外,推向广大的乡村。

    至于“小学”,一来是逼迫各家富百万的豪强送人质,同时,也是将统一的观念,从娃娃开始教起……

    如此一来,便将小贵族、不得志的儒生拉入阵营。

    接下来就是黑夫正在做的事了:“兵权!”

    在司马郡丞引导下,巡视了内城一圈后,黑夫回到了官寺中,让长史陈平,立刻传檄,把现在郡府里上值的各曹吏员召来!

    鼓点咚咚作响,这是要开大会了,各曹掾的领导们连忙丢下手里的事,齐聚正堂!一个个都身穿黑裳,头戴官帽,鱼贯入室,拜谒黑夫。

    只见黑夫高冠黑衣,印绶俱全,腰佩长剑,高坐于主位之上,下首则分别是长史陈平和司马郡丞,门客亲随数人披甲持剑,侍立在门口,黑夫到任以来,这是初次大召郡吏登堂,来的这些郡吏不知道他想干什么,纷纷暗中猜测不已,可惜这位郡守面色黝黑看不出情绪。众人拜谒过了,都规规矩矩地站起,弯腰垂手,排成数列,站在堂中。

    “人不少啊。”

    黑夫扫视众人,虽是第一次开大会,但他已经单独见过下属们,记住了他们的名字和职位,这些人,分别是:户曹,主户口、籍贯;仓曹,主税收、积粟;吏曹,主官员升迁,也叫功曹;司空曹:主刑徒、隶臣妾;金布曹,主山海专营,市税贸易。

    除此之外,又有田、畜、工等诸官,均听郡守调遣。

    此外,还有理论上从属于郡尉的贼曹、兵曹,因为郡尉驻地在黄县,所以他们平常也听黑夫指派,无形中增加了他的权力。

    再加上郡丞管着的狱曹、令曹,开大会的时候,将近二十人到场。

    黑夫已经让长史陈平提前调查过了,这二十人中,几乎全部是外来秦吏,占据了重要的职位,本地人则管着无关紧要的部门,或作为少吏协助。

    既然都是秦人,那就好办了,黑夫先清了清嗓,谈了下以始皇帝为领导的中央政府对胶东局势的重视,又聊了聊胶东郡在第一个五年计划里取得的成绩,随即,就开始让大家畅所欲言,谈谈工作上的不足之处……

    众人面面相觑,这位郡守开会的方式倒是新奇,你推我攮,好歹凑了些“不足”出来。

    既然他们不老实,黑夫便自己点名了。兵曹掾很倒霉,第一个被点到,黑夫笑着问他道:

    “内城和街巷上满是兵卒巡视,如临大敌,是你下的令?”

    兵曹掾应诺,他这么做,本心存讨好之意,却被黑夫批了一顿:

    “汝让兵卒在外面设鹿角,持弩守之,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了内城,就是敌国!区区几个盗贼就如此作态,岂不让即墨人轻之?立刻将放出去的岗哨兵卒撤回来,外松内紧即可!”

    一番敲打后,黑夫对兵曹做了一些小的人事调整,将自己从北地、南郡带来的一些个有爵位的门客骑从,安插进郡兵之中,担任军吏。

    这是在为月余之后,共敖结束淳于的任务,来到郡城后,将兵权交给他做准备,秦兵虽寡,仅有数百,但多一把剑,黑夫晚上睡觉也能安心些。

    至于其他曹掾,黑夫暂时没动他们,初来乍到,手下又没有足够的人才能补上,不宜搞太大的人事变动。

    让众吏下去后,黑夫只留了陈平,问他道:“如今威已立,事已明,兵权也开始着手掌控,你的后三策,又是什么?”

    ……

    陈平先前卖了个关子,只言前三,此刻便道:“第四条,是立信。当年,子贡问孔子,应当怎样治理国家?孔子说,足食,足兵,民信之矣。”

    “子贡又问,若不得不去掉两项,只留其一呢?”

    “孔子答,去兵,去食,因为若民不信其官吏君主,则国不存焉!是故,民无信不立!”

    孔子的原话是这样,但在陈平看来,若不掌握兵权,空谈立信,是没有用的。

    黑夫颔首:“商君当年变法,也是先徙木立信,但即墨人怨恨秦吏,我又当如何立信?”

    “或可从新开设的学室入手。”

    陈平给黑夫出了一个主意:“让吏学一月后考试,胶东子弟能说秦言最佳者,能书秦篆最娴熟者,能背诵律令最多者,皆赏五十金,并将其列入官吏簿册,可以一边学律,一边领一份斗食俸禄!”

    五十金当然不是什么黄铜,那是骗人玩,而是正儿八经的黄金,加起来也有近三千钱,相当于沛县刘亭长一年的工资,可不是小数目。富豪之子或许不在乎,但那些得以免费入学的小地主家子弟,肯定会心动。

    “如此一来,既能让学室的胶东子弟竞相学习秦言秦字,又能借他们之口告诉所有胶东人,官府言而有信。”

    黑夫突然兴奋了起来:“不必只做一次,可使之成一项制度,一月为月考、半年为期中考、一年为期末考。小学升吏学,为中考,吏学升佐吏,为高考!给考试优异者发的钱,就叫奖学金!”

    陈平没想都黑夫会想出这么多门道,愣了愣,拱手:“一切如郡守之言。”

    考试大法好啊!黑夫颔首:“此策甚善,只要考试优异者得钱,必宣扬官府守信,而胶东人将争相使子弟学秦言秦篆,第五策呢?”

    陈平道:“信既立,接下来自然是足食了,春耕在即,郡守当委任良吏,效仿南郡、内史之事,在即墨修公厕,再推广堆肥沤肥之术。”

    即便有官府支持,科技传播速度依然很慢,胶东距离秦地实在太远了,黑夫在沛县窥见的公厕,这里尚无,更别说堆肥沤肥之术了。虽然黑夫没办法更改朝廷税率,但若能把产量提上去,将蛋糕做大点,或许农民的对重税的怨愤就没那么大了。

    黑夫沉吟:“第六策又是什么?”

    陈平道:“王者之政,莫急于盗贼,如今胶东多盗,已经张狂到行刺郡守的程度,等春耕结束,官府腾出手来,必须按照淳于县查到的线索,肃清郡中任侠盗贼,以震慑宵小!”

    见黑夫皱眉,陈平又道:“以上诸事,郡守也不必事必躬亲,而当使鸡司夜,令狸执鼠,皆用其能,上乃无事,从诸吏中挑选善者任之。”

    黑夫点点头,郡守和郡尉不同,什么都要管,陈平作为长史,虽然能替他分担,面临繁杂的工作,也分身乏术。

    故而,他必须分权。

    但黑夫现在最缺的,就是能分任各处,独当一面的人才,郡中官吏的脾性才能他还不熟悉,无法信任。学室里的各氏子弟,学成尚有一年半载,也派不上用场……

    就在这时,却有门客小吏来报,说即墨内城门处,有人自称郡守之客,请求谒见……

    “一行数人,这是他们让下吏奉上的信。”

    黑夫接过来一瞧,顿时哈哈大笑起来:“真是瞌睡时遇上了枕头,我手边正缺的司夜之鸡、执鼠之狸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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