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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0章

    苦负道明了实情:“按理说,胶东有户13万,就算每户只交10亩田租,也有2百多万石粮食,合钱六千万!但实际上,田租却仅有百万石,交给搜粟校尉三分之二,郡中仅余三十万石,给官员发了俸禄,给郡兵和亭舍提供口粮,便所剩无几了。”

    这是个大问题,黑夫猜到了原因:“田租之所以如此之少,莫非是因为匿田和隐户?”

    “然也!”

    苦负拊掌道:“郡守当知,冬天时,陛下有诏,令关东黔首自实田。”

    “为何要自实?究其原因,是因为许多地方,官府根本出不了县城,只能控制县邑周边,更远的乡村里闾,根本无法顾及!”

    黑夫颔首,语言不通,黔首敌视,大族乡吏遮上蔽下,这都是秦朝统治在关东难以像关西、南郡那样触及底层的原因。

    皇权难以下乡,既如此,由官府出面,测量各家各户的实际田亩数,就成了不可能的事。为了好歹能收点租税,只能退一步,让黔首自觉上报。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胶东人欺负秦吏无法深入乡里,便将一百亩的地,报成五十亩,五十亩的,报成三十亩,以逃避重租。

    结果导致每年收取的租赋,根本没想象的多。而这一层层往上收租的过程中,谁知道地方豪长、乡吏从中盘剥了多少?最后却将罪过统统算在秦吏头上,导致全民仇秦的心理……

    黑夫又问道:“田租如此,盐业呢?”

    苦负说道:“古人有云,夫楚有汝汉之金,齐有渠展之盐,燕有辽东之煮,三国以此称富。这渠展之盐,便在胶东!潍水入海之处。”

    “据说最盛时,齐人煮海为盐,一年可得二十万石!其中十万石都在胶东!”

    黑夫算了算,十多万石盐是不小的数目了,胶东人均一石盐,根本吃不完,大多数可以外销,换算成钱,也有两千多万,是胶东财政的大头。

    但苦负却告知了黑夫一个惊人的事实:“胶东立郡五年,虽将盐铁收归官府所有,但结果却是,每年所产的盐,却一年比一年少,如今只有五万石了……”

    于是盐业的收入也锐减,寻其缘由,其一是盐铁官营,成了国有企业,盐工都丧失了积极性,得过且过。

    其二是沿海盗寇严重,反秦力量活动频繁,影响了盐场的运作。

    其三,则是在胶东漫长的海岸线上,仍有不少豪贵、盐贩在从事私盐的煮卖!这些人内勾官吏,外结盗寇,也是胶东顽疾。

    田租、盐税,胶东财政的两个主要来源都被截留,府库没钱没粮也就不足为怪了。

    厘清了整件事后,黑夫沉吟了下来,他眼下虽然搞定了知识分子,稳住了郡城附近的农民,但距离掌握全郡,还为时尚早。

    这不是搞几个发明能解决的事,而是整个行政架构出了问题,不单胶东,整个关东二十几个郡,差不多都是如此……

    秦朝在东方的统治,犹如没打牢地基的高楼,随便一把火,就能烧毁崩塌,甚至把原本坚固的西边也牵连了。

    “治胶东,何其难也……”

    一时间,黑夫甚至有些暗悔,早知如此,还不如留在一片空白的贺兰种田,打打戎狄来得轻松。

    但他随即又振作起来,距离大厦将倾尚有好几年,不管是为国还是为己,都得试一试。

    这之后,黑夫开始与陈平合计:“官府权力难以下乡的问题,等几个月后,第一批公学弟子出师时,定要一个县一个县地攻坚拿下!”

    “解决了此事后,百姓隐田暂时管不得。要集中力量,从依附诸田的匿户下手,以此为借口,将他们连根拔起。”

    “再从内陆向海边进发,打击私盐,将盐业牢牢控制在手中,最后甚至要造船出海,扫清盗寇,夺取他们盘踞的海岛,伏胶东之恶波!”

    这是黑夫决定任期内要做到的事,当真是地狱难度。

    “若想做这些,首先,我需要一支能与诸田正面硬刚的武装,光靠郡兵显然不够。”

    于是,他们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钱!

    黑夫又找来苦负,问他若官府急需用钱,最快的法子是什么?

    苦负歪着头想了想,吐出了三个字:“收口钱。”

    但黑夫却摇了摇头:“此法,无异于饮鸩止渴啊!”

    他听陈平说过,在魏地,有些人家因为交不起孩子的口钱,孩子一生下来就被掐死了。

    按理说,一个人一年23文钱好像并不多,至于把自己亲生的孩子活活掐死吗?

    但实际情况却不是这么简单,和每年一次的田租不同,秦朝的口钱,是允许地方视情况,能够多次追加的,三番五次下来,数额早已经是规定的数倍,成了秦朝黔首很重的一项负担。

    黑夫折腾了半天才将胶东儒生士人招安,稳住了郡城附近的农民,一旦加收口钱,这些努力就白费了,诸田肯定要笑开花。

    于是他否定了这主意,让陈平将全郡的地图找来,一个县一个县地查看起来。

    黑夫在找一个地方,一个后世鼎鼎大名,黑夫也晓得它在胶东,却不清楚具体在哪个位置。

    “招远……招远到底在哪?”

    黑夫记得,前世他在学校时,有个山东招远的同学,老是吹他们那的金矿如何如何了得,还说什么中国十大金矿,烟台占5个,其中莱州3个,招远2个!

    牛吹得多了,黑夫也就记住了。

    “如果能找到这金矿的话,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黑夫的视线,在胶东半岛北部的黄县、夜县、腄县这几处扫来扫去。

    “郡守在找……金矿?”这时候,苦负却小声说道。

    黑夫看向苦负,这一刻,他的苦瓜脸也没那么难看了。

    “你知道?”

    苦负道:“黄县西南,有乡邑名曲成,曲成有山,传闻山出黄金,当地人常在溪水中淘采,但数量稀少……”

    他心里暗暗叹气,这郡守是不是想钱想疯了,都开始病急乱投医了,齐国自古以来,就没听说有什么大金矿,不然管仲也不必费尽心思从楚国换取黄金了……

    黑夫却闻言大喜,对他和陈平下令道:“码头和船只暂时不造了,先让人去收集各地出金的传闻,再去找几个懂得看山望水寻脉的阴阳方士来!”

    二人奉命离开后,他在室内踱步片刻,又喊来了曹参:“去将刚从成山回来的刘季叫来,就说,本郡守有重要差事要派他去做!”

    第0491章

    天下多事

    秦始皇三十一年四月,身在咸阳的张苍,迎来了他人生中的两件大事!

    其一,便是他皓首穷经,耗时数年的《九章算术》上半本总算编篡完成!

    九章算术上半部一共六卷,都是数学知识在实际中的运用,里面的《方田》篇涉及田亩精确测量,《粟米》篇是关于谷物粮食的比例折换,《衰分》与俸禄分配有关,《少广》《商功》则是土木工程量计算,《均输》涉及合理摊派赋税。各卷不仅有公式算法,还有实际事例,洋洋洒洒数万言。

    除此之外,张苍还在闲暇之余,写了一本名为《珠算》的小册子,专门讲了算盘这种东西的用法和技巧公式。

    这两本书被御史大夫献给秦始皇后,皇帝对此赞不绝口,甚至还让张苍入宫,教谒者们打算盘——秦始皇每天都要看大量奏疏,几乎每一篇都要涉及钱粮数目,他习惯性地会让谒者重新计算一遍,但算筹速慢,皇帝性子急等不了,近年来渐渐流行的算盘却是速算利器。

    也因为这次机缘,秦始皇得以对这个叫“张苍”的大胖子有所了解,认为他做一个管图籍的柱下史太屈才,一挥手,便将张苍调到了治粟内史,担任内史令丞,秩六百石……

    治粟内史,便是秦朝的国家财政部,主管国家田租和各种钱物的收支,也被称之为“计相”,其下有太仓、籍田等五令丞,张苍则专管度支,负责全国郡县上计和“量入为出”事项,相当于后世的发改委。

    四月初走马上任后,张苍才发现,这实在是个苦差事,何也?因为和黑夫在胶东面临的情况一样,整个秦朝,也走到了财政危机的边缘……

    皇帝派他来治粟内史,也是指望张苍能运用特长,解决困扰朝廷数载的财政漏洞。

    张苍一查都内帐薄,顿时觉得牙疼,一通焦头烂额后,在写给好友黑夫、章邯的信里,不由抱怨道:

    “陛下灭六国,收纳大批六王财货、玩好,但五年多来,几乎岁岁有事,哪怕是金山珠海,也挥霍殆尽了!”

    他开始向章、黑二人列举这些年来秦朝的财政开支:“二十六年,铸十二金人,在咸阳北阪仿照六国宫殿大兴土木,又徙天下豪富于关中十二万户!”

    虽然这些人也带了不少财富过来,但数十万人口的搬迁和口粮,使当年财政负荷累累,最后以赤字告终。

    二十七年,皇帝听方士之言,有心求仙,在渭南修“极庙”和甘泉宫前殿,又从咸阳到骊山,筑甬道,相当于皇帝专属的封闭式高速路。与此同时,还在全国修筑驰道,春天时巡视陇西、北地。幸好黑夫让皇帝的注意力转移到寻找西王母邦上,暂停了渭南的宫殿群,这才让少府的财政亏空没那么大。

    二十八年,皇帝有心开拓西北,令章邯修直道,又巡视了代北、上郡,虽然黑夫用兵花马池,但只是场小仗,钱粮耗费不多,这一年收支奇迹般地持平了。

    二十九年就不同了,皇帝发三十万人征讨匈奴,千里馈粮,内外之费,车甲之奉,日费千金,诸将缴获的几万头牛羊,根本抵不上巨大的开销。这一年,治粟内史竭尽全力才满足了军粮供应,犒赏士卒时,再也拿不出钱来,只能由少府出资。

    三十年看似无事,但设立新郡,安置屯田戍卒,在朔方修筑长城,皇帝巡视巴蜀,开五尺道通西南夷,向西域派遣使者商贾,都所耗甚多,财政赤字并无丝毫好转……

    边地多事,工程频繁,意味着需要大量徭夫戍卒,青壮年频繁服役,必然会影响到田地作业。虽然秦朝收田租是一刀切,管你多收少收,每亩一石半!

    但百姓全部粮食都只能填饱肚子,购买欲望自然会大大降低。民间市场低迷,相应的,占少府收入大头的市税也开始萎缩,官营工坊的收入亦随之锐减。

    更别说,为了解决财政赤字,从治粟内史、少府到地方郡县,采用的办法都只有一个:加征口赋!

    最严重的二十九年,一些地方甚至加征了三次,逼得穷苦百姓掐死了刚生出来的婴孩……

    这是一个死循环,在其位谋其政,张苍无比惊恐地看到,帝国看似辉煌强大,但其内部,巨大的危机,却已经在悄悄萌芽!

    历数完五年的事后,张苍忍不住在信中冲黑夫发火道:

    “天下多事,君居功至半矣!”

    这当然是气话,只要略微了解秦始皇的人都知道,陛下性急,不欲使天下一年无事。就算没有黑夫提出的西拓,也会有南征,就算不派人通西域,寻找西王母邦,也会到东海求仙。

    去岭南道路辽远,且瘴气遍布,耗费的钱粮,死伤的人员可能会更多。乌氏倮通西域,好歹带回来了一些中原与西域诸邦贸易丝糖,赚外汇的可能性,波涛淼淼的东海,却什么都找不到……

    而黑夫提出的南人戍南,北人戍北,也节省了大量徭役成本。

    再说了,若无南郡首倡的堆肥沤肥之法,让每亩地多了半石收成,百姓可能早就被田租重赋逼得活不下去,连关中都生出盗寇来了!

    在书信中发完火后,张苍也冷静了下来,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他现在要集中精力,搞好今年的量入为出,不能再让财政继续亏空,也不能再将损失转嫁到百姓身上!

    但看着今年皇帝陛下筹备要做的诸多事项,张苍的太阳穴,又开始发疼了。

    本来,他希望三十一年,朝廷能消停消停,但树欲宁而风不止,初春时,因为月氏王子杀人被判死刑一案,秦和月氏的关系破裂了,月氏王频繁与匈奴冒顿单于接洽,似乎是想捡起冒顿提议的“三胡结盟共抗强秦”这计划。

    在李信的提议下,秦始皇决定先发制人,于二月底时发檄文,谴责月氏王教子不当,且背弃藩属之盟,以李信为将,发兵卒、民夫共十万伐月氏!

    如今两月时间过去了,西边捷报频传,李信在黑水之畔大败月氏王,斩首数千级。秦始皇大喜,将战场所在地命名为“武威”,李信率部在那里休整,准备进一步进攻月氏的首都昭武城。

    虽然匈奴冒顿单于派人袭击了秦军在居延泽的小城,屠尽戍卒,烧毁城邑,但北地郡尉章邯也在与之周旋,阻止匈奴支援月氏……

    与此同时,与月氏世代有仇的乌孙部在秦朝商贾的劝说下,赫然投秦,开始袭击月氏西北,月氏没有匈奴那样宽广的纵深,一时间进退维谷。

    如此看来,这场战争,至迟到夏末,便能取得胜利。

    咸阳各官署一片欢欣鼓舞,唯独治粟内史的官吏们都苦着脸,就算一切顺利,此去河西千里迢迢,去年好不容易收上来的钱粮,眼下却如流水般飞出去。

    更让人战栗的是,秦始皇听闻西方捷报后,决定等李信灭月氏后,秋初天凉时,便要开始自己屡屡推迟的东巡计划!

    一天下,扫六合,破匈奴,灭月氏,这些事情当真是旷古绝伦,他比三皇五帝,更有资格封禅!

    得知这个消息后,张苍心脏都要骤停了,他颤抖着手,算了笔账:征月氏,耗费了治粟内史三分之一的财政收入,剩下的已经入不敷出。

    他禀报治粟内史道:“若不想咸阳官吏发不出俸禄,东巡封禅,就只能由少府出钱!”

    但少府那边,也叫苦不迭,说各地征讨、道路至少是一年便罢,但少府承担的骊山陵工程,却已经持续了十多年。

    虽然秦始皇有心求仙长生不死,但也做着两手准备,打造自己的死后世界。

    随着陛下称皇帝,骊山陵的规格也一再扩大,添加的花样越来越多:比如要烧制一等一比例,面目形态活灵活现的兵马俑守卫皇陵;比如要让地宫的庞大华丽,不亚于咸阳宫;比如要炼制水银,比拟为百川江河大海,使陵墓上具天文,下具地理。

    那巨大的墓坑,俨然变成了一个满口獠牙,塞多少钱都吃不饱的狰狞怪物!

    治粟内史和少府两个单位的领导一合计,发现彼此都已技穷,哪怕让郡县再加征口钱,也补不上今年的大窟窿,于是就只能想新招。

    少府监想到一个妙招:“如今南方多有种蔗、熬糖者,巴郡巴氏以此复富,南郡糖氏也家累千金,南楚之地的豪贵,也常以此牟利,红糖在各郡县都颇受喜爱,甚至能远销西域,高价卖给诸胡君,吾等不如请求陛下,请仿照酒、盐之事,将各郡红糖工坊收归国有,官府专营!”

    他们也是逼急了,要开始打方兴未艾的糖业主意。这几年,北方应付沉重的徭役征发,经济有些凋敝,但南方却因为糖业的带动,变得兴旺起来,只是苦于人口不足,南方的种植园主们,开始叫嚣对西南夷和百越发动战争,掠夺奴隶。

    张苍在旁边听着,为黑夫默哀了一下。所有人都知道,那所谓的南郡糖氏,就是黑夫家,几乎控制了豫章、南郡的糖业。但黑夫却严格勒令家人,不得出这两地,顶多在其他地方开了几家亏本的分店,没有疯狂扩张。

    也正因为黑夫的低调和克制,朝廷才对此容忍,直到现在,少府被逼无奈后,才决定宰这头尚未养肥的就在治粟内史和少府决定,即便狠狠得罪黑夫,也要推行此事时,四月底,一个从胶东传来的消息,却让两家都不好动手了……

    “胶东郡守言,在黄县曲成乡,发现了一个大金矿!请少府批准,设官采之,并立刻从临淄调拨兵卒两千,入驻曲成,谨防豪长、黔首盗采!”

    第0492章

    青青园中葵

    “七八年前,我在江陵做兵曹左史,叶郡守四月行县,唤我随行,这才知道,两千石大吏出行的风光气派,当时我就想,有朝一日,我也要当一当封疆大吏,好好感受下这份荣耀,还有背负的职责,但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

    五月下旬,估摸着咸阳的诏令已经快到临淄了,黑夫也开始了自己已经推延一个月的行县。

    叶子衿为他整理着装,她也习惯了聚少离多的生活,听黑夫话语里浓浓的自我吹嘘,便打趣道:“当时良人可曾想过,会做了叶郡守的佳婿?”

    黑夫笑道:“我还真想过。”

    叶子衿掩口:“良人原来早有预谋。”

    黑夫却捏起妻子的尖俏下巴:“上好的白菜,不惦记着怎么行?”

    叶氏眨眼奇道:“白菜是何物?”

    “唔,是野菘菜的一种,中原蔬食没有南郡多,我正在请农家试种,或许等我回来时,便能吃上了……”

    夫妻二人日常打趣结束后,黑夫又对叶子衿道:“此番行县,我要将尉阳带上。”

    阳是黑夫大哥衷的儿子,他刚来到秦朝时,阳才是五六岁的小屁孩,如今一晃十年过去,衷已年近四旬,阳也长成了一个十六岁的高大少年。

    因为他们家地位、财富的飞速增长,十年前还得早起打着哈欠帮母亲舂米的阳,也早早被送进学室,如今能读能写,还去豫章郡,跟东门豹学了一手好戟术。

    黑夫让妻子来胶东时,将这侄儿带上,作为他们家的长孙,黑夫不希望尉阳一事无成,想带在身边悉心教导。

    “良人身边,也需要自家人。”

    叶子衿明白,黑夫如今家大业大,比如说,涉及到糖坊的事,甚至是连陈平、共敖等人也不方便插手,得自家亲戚才能办,他们叶氏这一支人丁稀薄,无法给黑夫助力,培养夫家后辈,是不错的选择。

    等黑夫穿戴好一身袍服冠带,来到郡府门前时,却见侄儿尉阳已穿着一身劲装,披甲带剑,正在与曹参攀谈,见到黑夫出来,立刻来行礼:“仲父……郡这是黑夫的嘱咐,人前时,不要喊他仲父,要称呼官名。

    黑夫让尉阳与自己同车,看他眼睛里有些血丝,便道:“你昨夜没睡好?”

    “一夜没睡着……”尉阳摸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

    尉阳这一路东行,见识了各种名山大川,增长了见识,但他来胶东两个月了,却只能呆在即墨城,如今听说黑夫愿意带他行县,别提多兴奋了,临行前,一宿都没睡好。

    “一想到此番随郡君行县,可以去看看传说中的大海,我便情难自抑。”小伙子把这此出行,当成了新的旅途。

    黑夫却笑道:“见多了就不足为奇了,甚至会觉得,不过是大了几倍的云梦泽而已。”

    尉阳诧异:“郡君见过海?”

    黑夫却笑而不答,他当然见过,见的也是山东的海,前世时,高中毕业的他,到青岛看大海,喝着扎啤,吃过大虾。

    不过两千年沧海桑田,他曾站过的那片沙滩,现在或许还淹在海里吧。

    “等治郡小有成效后,我一定要以权谋私,在那建座海景房……”

    如此想着,黑夫庞大的车队,也离开了即墨,他让最信得过的长史陈平留守,有萧何、苦负二人为佐,以陈平的手段,守好即墨这一亩三分地应该没问题。

    随行的人手,除了尉阳外,黑夫还带上了贼曹右史曹参,在历史上,此人只以“萧规曹随”留名后世,仿佛没什么本事,但几个月接触下来,黑夫才发现,曹参有他自己的本领,此人不仅粗通律令,还有一身好本领,有勇武无畏的一面,也有心细沉稳的时候。

    黑夫不知道,在原本的历史上,曹参最初可是以军功出名的,汉朝建立后,计算诸臣功劳,曹参累计下二国,县一百二十二;得王二人,相三人,将军六人,大莫敖、郡守、司马、候、御史各一人……

    最后算下来,曹参身被七十创,攻城略地,功最多,宜第一。只是被汉高祖强行压了下来,一通功人功狗的理论,成功将第一功臣给了文臣萧何。

    仿佛是命中注定,老曹从沛县开始,到朝堂之上,永远被老萧压一头,做万年老二,这货最初可能愤愤不平,但后来也想通了,别人说他“萧规曹随”,也一笑了之,甘之若饴。

    但在这个时代,曹参比萧何早一步做出选择,故很得黑夫器重,他和萧何之间的暗地竞争,也成了兄弟上山,各凭本事。

    ……

    走了几里地,途径即墨城西的公田时,黑夫让车马停下,下去慰问了在此种试验田的农家弟子们。

    整片公田数百亩,统统交给许胜他们使用,在黑夫的建议下,又分成了专门种植谷物,改进耕种技巧的谷地。以及种植蔬菜,改良品种的菜圃。

    相比于黑夫上次来视察,田地边多出了一片小树苗,这是新种下的果树……

    不过俗话说得好,十年树木,果树要结果,可得等好多年。谷物亦然,胶东比不了江南,只能一年一熟,那些精耕细作的法子能不能增产,得秋天才能知晓。

    但种菜就不一样了,生长周期较短,且一年四季可以种不同品种,所以近来,许胜和几个重要弟子的精力,都放在菜圃中。

    早在春秋时,中原的园圃业就十分发达,已经有专门栽培蔬菜、种植果树的人,称之为“老圃”“场师”,农家里就有不少精通这一行的人才,曾编过教人种树的书。

    “这些人,就是当代的袁隆平,大德鲁伊啊……”黑夫感觉自己捡到了宝。

    他在面对豪贵官吏时十分强势,但在农家面前,却恭敬有礼,丝毫没有官威。还很爱彰显自己出身底层的一面,黑夫甚至曾穿着短裤,光着脚下地,请教许胜农圃之事……

    郡守这种态度让许胜十分欣赏,所以黑夫但凡有什么小的“提议”,他也信之不疑,让弟子们试试。

    黑夫等人步入菜圃,许胜便带着穿褐衣的弟子上来迎接,二人聊了一会,许胜又说到了一个月前,祭酒萧何组织学室弟子来菜圃参观,一些富豪出身的弟子,居然把麦苗当做韭菜,真是让许胜又好气又好笑。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说的就是这些读书人,郡守,这样的人,就算通秦言,晓秦吏,可一旦为官吏,怎能知晓百姓之疾苦?老朽觉得,关中秦吏这一点就做的好,万事以农为先,官吏也不以耕作为耻,这种好传统,可丢不得啊!”

    黑夫颔首:“许公教训得是,以后每一批公学弟子,都应该送来田圃里,亲自耕耘几天,让他们知道盘中餐食的艰辛!”

    嗯,顺便也能把那首《悯农》传播得更广,让黑夫郡守怜农之名天下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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