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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4章

    ……

    其实,石生已经关注黑夫很久了,他的每一次施政,石生都仔细琢磨。究其原因,是他的夫子,远在咸阳的卢敖来信,让石生想办法接近胶东郡守,取得他的信任……

    黑夫对方术士还是不够了解,当下的方术士分为两派,韩派和燕齐派,也叫“祠灶服食派”和“海外寻仙派”。

    韩国的方士,代表人物是秦始皇招揽进入少府,待以太医待遇的韩终、侯生,他们推崇的是“祠灶服食”。二人认为,仙人之所以长生,是因为常年食金饮珠,然后寿与天齐,于是彼辈便试图祠灶致物,在鼎炉里炼制丹丸,经年累月而成,效果是吃了以后,让人像黄金一样,达到不朽……

    但秦始皇是极其谨慎的人,屡屡遭到刺杀的他,每次都会拿人试药。而韩终、侯生也不敢打包票说已炼出不死药了,只能随便练点壮阳药物糊弄过关,又屡屡夸大炼制难度,请求皇帝再多给点钱,让他们去寻找世上罕见的珍贵材料。

    而另一派,则是卢生、石生师徒为首的燕、齐方术士,这些人技术水平不及韩国方士,却靠海吃海,将胶东、碣石等地盛传的“三神山”之说诉与秦始皇,他们描绘说,蓬莱、方丈、瀛洲上有仙人仙药,不必炼制,采回来就能服用。

    当然,卢生将海外仙山吹得天花乱坠,目的还是只有一个,要钱。

    原本的历史上,这两派方士都以其博学、飘逸、善言赢得了皇帝的青睐,恩宠不绝,但在这个位面,方术士却混得很一般。

    这一切,都得追究到二十七年西巡时,在黑夫的鼓动下,陈宝祠的巫稚以西王母之事说秦始皇,把皇帝的兴趣带偏了。

    之后秦朝又是打匈奴,又是伐月氏,皇帝一波又一波商队使者派去河西,试图打通西域,寻找和海上仙山一样虚无缥缈的昆仑仙境,西王母邦。

    既然往西边投入甚多,对海外的关注自然就少了,所以在朝的方术士混得挺一般,只是秦始皇也没把鸡蛋放一个篮子里,继续养着这群人……

    韩终、侯生好歹能用巴郡入贡的丹砂炼药,炉子里冒出的烟连绵不绝。海外求仙派就傻眼了,皇帝一天不给他们钱帛出海,就一天无所事事。

    卢生思前想后,认为提倡西拓的黑夫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巧,此人到方术士大本营胶东做官,若能将他争取过来,改变其心意,或许出海求仙之事,还有转机!

    于是,接到任务的石生,先指派几个弟子帮黑夫寻找金矿线索,如今又亲自出马,通过一番警告,让黑夫记住自己。

    当然,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向这位郡守施加影响,毕竟诸田也是方术士的大金主,黑夫再这么折腾下去,对方士也没好处……

    他学问很杂,对自己是颇为自信的,只等黑夫一句“为之奈何”了!

    等了半天,黑夫才问道:“依你之见,我该如何做,才能脱离这‘危局’?”

    石生立刻答道:“武力苛法已足,接下来要以仁德治之。郡守不妨重用那些隐居山林的贤才,尊崇有德之士,再用从田洸家收取的财物粮食,赡养老弱,抚育孤寡,再将田宅分予本地的田氏小宗,以示并无对诸田赶尽杀绝之心,如此,才可稍保平安……”

    听起来说的蛮有道理,但黑夫很容易就发现了这里面的坑。

    赡养老弱,抚育孤寡还好,但隐居山林的贤才,尊崇有德之士?这贤才德士,怕不就是你们方术士圈子里的人吧。

    至于将十万亩的土地分给那些姓田的小地主?

    黑夫摇头道:“杀了大蛇,却用它的肉喂养小蛇,此乃养虺(huī)成蛇也……”

    黑夫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便是原罪,从进入胶东那一刻起,他就是诸田的公敌,什么都没做就有人刺杀自己,何况是现在?不能对潜在的敌人心慈手软啊。

    但也要讲究分化打击,早在昨天,黑夫已经让人去即墨和各县发布政令,田洸与其子谋刺大吏,聚众藏兵谋反,郡守不得已而诛之,至于其他诸田,只要不作乱,官府不会动他们一分一毫,还会征辟其子弟为吏,愿者可至公学报名。

    暂且先哄着拖着,一举扫除的时机,还没到来。

    至于那十万亩田地?不必石生出主意,黑夫心里早有打算!

    他起身道:“从临淄来的两千兵卒,将驻守夜邑、平度、黄县等地,保护盐场、金矿,黄县郡兵平田洸父子之乱,也出力甚多,本吏要拨出三万亩地来,让士卒屯田,免其租税,所得收成,全部用来供其衣食……”

    屯田是黑夫在北地的老本行了,如今手里有了大把的地,也不能落下,就当给这些驻军的福利了。

    “至于其余七万亩地……”

    在石生眼中,这些土地是从田洸家抢来的烫手山芋,是引起诸田害怕的祸水,都赶紧扔出去,以免他们群起而攻之。

    但对黑夫而言,这却是改变一切的依凭。

    终于,他不再是来时,手里一无所有的空头郡守了!

    看着眼前一大摞木制地契,黑夫露出了一丝笑:“夜邑县丞,立刻为我起草政令,就说为防御海寇滋扰,胶东需要一批募兵。”

    夜邑县丞一愣,抬起头来,还以为自己听茬了。

    “你没听错,有偿募兵,而非无偿征兵!”

    在众人讶然的目光中,黑夫负手道:“胶东全郡县乡的闾左、雇农、赘婿、商贾、工匠……总之,只要是没有土地的人,十七以上,四十以下者,皆凭其验传,到各县报名试之。”

    “让公学弟子下到乡、里去宣传,让所有人知道,不管是谁,只要能通过官府简单的小考核,无疾病伤残者,便能被募为屯田兵,全家搬到富得流油的夜邑来,授其家田五十亩!白拿今年即将丰收的田地所有收成,明年田租也能免除!”

    此言一出,石生听呆了,他现在明白了,黑夫对自己方才说的话,根本就不屑一顾,非但不怀柔,却要反其道而行之!想到此事可能造成的可怕后果,不由腿脚酸软,说道:

    “尉郡守,你这是重蹈吴起、商鞅之事!在捅蜂窝!”

    “是么?可惜我不是吴起、商鞅,陛下也不是秦孝公、楚悼王!”

    但有句话,这石生说对了,胶东的症结,和昔日的秦、楚很像,不在于如何讨好旧贵族,维持现状,而在于……

    “不破不立!”

    黑夫回首,看向这方士,在石生眼中,他面目狰狞,像极了一只贪婪的黑狗熊!

    “若有蜜蜂不知死活要来蛰我,本官正好尝尝他家的蜂蜜,是否香甜!”

    第0500章

    绑架

    曹参奉命押送案犯田洸回即墨关押,顺便带那一千兵卒来镇守郡城,提防即墨田氏听闻夜邑之事后,兔死狐悲,有不轨举动。但即墨田毕竟不比夜邑田,更加软弱和踌躇,田角兄弟这几日只是杜门不出,没有太多动作。

    所以曹参匆匆将田洸送入狱中,接着就要收拾行囊,即刻回夜邑去。

    这时,外头却响起了叩门之声,却是萧何。

    “曹兄这就要走?”萧何朝曹参作揖见礼:“何其速也。”

    “不急不行啊。”

    曹参请萧何入内就坐,似是不经意地笑道:“郡守将我调到了兵曹,担任兵曹右史,协助夜邑假尉共敖,一起管募兵屯田之事。”

    “兵曹比贼曹重要,右史又比左史高半级,此乃高升,是好事啊。”萧何却十分为曹参高兴的样子,至于心中有无其他想法,便不得而知了。

    接着,二人又不可避免地谈起了黑夫在夜邑县颁布的募兵屯田政令。

    “郡守这是在效仿吴起征武卒之法?”萧何琢磨道。

    虽然诸侯的兵卒多为征发的义务兵,平时务农,战时服役,但在关东,也有不少募兵存在。

    最著名的,就是魏国的魏武卒,魏武卒的选拔十分严格,但只要能通过体能战技的考试,就能得到田宅,且不必交税,享受的福利待遇是很优越的。

    “不然。”

    曹参却认为不像,他说道:“我听人说,魏武卒招募的要么是良家子,要么是精通武艺的轻侠,可郡守这次募的都是什么人?”

    他掰着指头数道:“闾左、雇农、赘婿、贩夫、匠人、庸保,这些人能当兵!而且考核还十分松弛,只要是没有伤病残疾的,都可以过关。”

    这群人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穷困潦倒,多为受商人、贵族压榨而失去田地的农民,他们是真正的“无产阶级”,完全不占有生产资料。既然没地可种,不得不出寻找其他出路,在市肆做点小买卖,或者出卖劳力,换取报酬。

    曹参是知道点兵事的,和萧何说起他当年在薛郡听说的事:“当年,齐国隆技击,除了五都之兵外,每逢打仗,就在市肆里募轻侠为技击,庸保为佐卒。打仗时,技击得一首级,则赐赎金钱,这些技击佐卒,就相当于是雇佣来的一般,打打顺风仗还行,可一旦战事不利,跑得比谁都快。”

    “这是亡国之兵,无恒产者无恒心,这群人既没有过人的胆识,也没有利害的武艺,凭市佣而战,兵莫弱于此。”

    所以同样是募兵,但齐技击不敌魏武卒,而魏武卒又比不上全民皆兵的秦锐士。

    秦朝也意识到,这些人不是好的兵源,所以征发时,只让他们做做苦役,不加入军中。甚至在征发远方戍守时,原则上不征闾左。

    里闾之中,富者居于闾右,贫者居住闾左,闾左指雇农、佃农等构成的贫苦阶层,他们没有田地恒产,食不果腹,没有财力支撑远戍。

    因为太穷,路上的吃食都凑不够,搞得连官府都嫌弃。

    总之,这群人,简直一无是处,是最底层的多余人。

    “郡守如今却大收无地闾左,除了略壮声势外,有何用处?”曹参颇有些不解。

    萧何却听罢却一拊掌,赞道:“郡守此策高明啊!”

    “哦?”曹参看了一眼好友:“高明在哪?”

    萧何道:“田洸父子一倒,他家大量田地就空了出来。”

    “而郡守在胶东,已经将诸田彻底得罪,夜邑那些世代受安平君父子恩惠的本地人,也恨他入骨,郡守虽除田氏,但却缺少能支持他控制夜邑的人,光靠从临淄要来的一千兵卒,恐怕不够。”

    “所余者地也,所不足者人也,想办法以地徕民,不是再正常不过?”

    曹参却乐了:“要徕也当徕良家子弟,徕一群闾左、庸夫有何用?”

    “因为郡守只能招来他们啊……”

    萧何一叹:“秦入胶东,立郡五年有余,上到诸田,下到黔首农夫,都颇为不满,因为秦夺诸田产业,增黔首田租,士民恨之。放眼整个胶东,受损最小的,便是穷困潦倒的闾左、庸夫了。”

    因为这群人本来就没有任何油水可以压榨。

    同理,黑夫干掉田洸父子后,夜邑的普通黔首非但不会拍手称快,反而会对田单的子孙心生同情,这种情绪下,黑夫以田宅小利诱惑,根本就骗不来他们。

    唯独那些活得艰难,每日干着沉重劳动的闾左、雇农、庸夫,才会对黑夫抛出的利益眼馋,这是改变身份地位的绝佳机会!

    萧何道:“即将收获的五十亩地,一亩宅,一年免租,还能入新籍贯,摆脱昔日的贱籍。若我是闾左、赘婿、庸夫,不管周围人怎么说,都会争相报名!”

    “七万亩土地,人手五十亩,至少能募得丁壮千余,一千多户。”

    萧何算了算这笔账,看似不多,但这千余户人家,却会变成黑夫在胶东立足的关键点。

    “只要收受了这份田宅,这群闾左、雇农,就必须紧随郡守之后,唯官府之命是从,甚至会拿起兵刃,对准昔日乡亲。”

    “因为这份田宅并不稳定,若是哪天田都带着门客杀回来了,若是哪天官府倒台了,他们,将失去一切!”

    萧何分析出了黑夫此举的险恶用心,这么做,相当于将一千多户人家,跟官府绑到了一起,任何想要颠覆官府的行动,都不再会轻而易举了。

    “原来如此。”

    曹参也明白了,感情黑夫招募这批人,不是为了让他们当兵、御寇,还真是为了给自己壮势啊。

    理解这点后,他开始认同黑夫此举:“虽然现在是只能屯田的弱卒,但勤加训练,教育其子嗣,十年二十年后,这千余户人家,未尝不能变成另一支魏武卒……”

    “十年二十年?”

    萧何却笑了笑,他过去觉得,秦在关东的统治并不稳定,随时可能摇摇欲坠,但如今见黑夫如此手段,却又产生了怀疑。

    但他并不觉得,天下照搬黑夫之策就能长治久安,而是以为,若秦朝以黑夫之法治郡县,恐怕各地动荡更甚!

    他捋着胡须道:“郡守也真是胆大,此举不亚于捅蜂窝,传出去后,非但诸田物伤其类,其他富户、豪强也得掂量掂量,而全天下的士大夫,恐怕也会对此事骂声不绝!”

    曹参不解:“为何要骂?”

    萧何道:“因为此事说白了,就是官府在劫富济贫!”

    “虽然是田洸先作乱在先,才反受其咎,但你怎知,这件事不会变成常态。”

    “以后会不会有一天,朝廷突然不由分说,收了萧氏和曹氏的田宅,将它们分给沛县的闾左?”

    曹参脸色一沉:“不至于此。”

    萧何叹道:“没错,当不至于此,但我也希望,郡守能及时收手,切勿玩火自焚!真把自己当成了吴起、商鞅!吴、商面对一国贵族豪强的怒火,便凄惨身死,何况是以一己之力,得罪六国遗贵,做天下之敌!?”

    ……

    萧何一边认为,黑夫这道政令太过莽撞,可一而不可再。但他只是一个管教育的祭酒,没有资格干涉,想来陈平也应该能意识到这一点,对黑夫加以劝诫,便只是摇了摇头,奉黑夫之命,让公学培养出的数十名弟子去宣扬此事,鼓动闾左庸保们踊跃报名。

    看着一脸惊诧的学生们,萧何心中暗道:

    “若郡守还不收手,别的不说,这群本地富户的子弟、士人,也会与他离心离德。”

    与此同时,夜邑城中,听闻政令颁布后,本地也有五六百闾左庸夫来应募,黑夫十分满意。

    “全郡宣扬开后,到六月底时,募得千余人不在话下,将他们及家庭安置在夜邑,秋收之后,便能得到承诺的粮食,从而安定下来。自此之后,彼辈就不再是‘无用’的闾左、庸夫、雇农,而成了我维系统治的助力……”

    这群人会被当成齐奸,那些重视忠义的轻侠、世受田氏恩惠的黔首会骂他们“忘恩负义”,但这群人本就没怎么受过田氏好处,只是想活下去,过上好日子而已。

    之后几年内,为了保住到手的田产利益,这群人也只能团结在官府旗帜之下。

    “以良民治,必乱至削;以奸民治,必治至强。”

    黑夫现在算是理解商君书里这句话的意义了,他需要在胶东培养起一个“奸民”阶层来。

    高岸为谷,深谷为陵。胶东的阶层,将有一个数百年来从未有过的大变动,这便是黑夫说的不破不立。

    “但这团火,只能一点一点地烧,决不能无限制地扩大……”

    他不是担心火太大失去控制,而是害怕,一旦烧大了,就会遭到狂风骤雨的袭击,瞬间熄灭。

    黑夫毫不怀疑,底层闾左被逼的活不下去了,的确会在有心人鼓动下,发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呐喊!

    但要鼓动他们主动站起来打土豪分田地?无异于痴人说梦,相比于有产者,这个阶层还太弱小,这时代的土地兼并也远没到让人活不下去的程度。

    最多由官府以各种理由强行迁走豪强后,用富余的土地进行安置。

    对黑夫而言,这样就够了,土地革命和阶级斗争是洪水猛兽,黑夫一旦敢开这个头,肯定会变成全天下豪贵富户的敌人——甚至包括他的朋友属下,章邯、张苍、萧何、曹参,谁家里不是阡陌相连的大地主?那些南郡乡党们,在黑夫的扶持下,也变成这个阶层的一份子。

    大伙齐心协力,利用秦的军功爵制度,一点点从底层向上攀爬,成为秦吏,将六国豪贵踩在脚下,听上去十分励志豪气。

    但,屠龙少年迟早会长出鳞片,变成恶龙。

    “所以,我并不是发动群众……”

    站在夜邑城头,看着身穿褐衣,排队等待测试,对新生活充满期待的闾左庸夫们,黑夫暗暗想道:

    “我只是在绑架他们!逼他们为虎作伥!”

    第0501章

    安得不死药

    时人云:关中河山百二,唯太华、终南为最胜。华山之胜在于险,而终南之胜在于秀。此山峻拔秀丽,如锦绣画屏,耸立在咸阳西南,以富产药材、珍禽异兽闻名。

    等到秦一海内,关东方士入秦后,韩终、侯生等来终南山考察一番后,回禀秦始皇,说老子当年西行至秦,在此食服露水、丹草,故得长命百岁,这附近药材易寻,是筑坛炼丹药的好地方。

    秦始皇将信将疑,但还是拨款让他们修了一座“服食台”,每年都会从巴蜀运来不少丹砂,供这群方士折腾。

    这一日,“祠灶致物派”的领袖侯生正在查验弟子们从终南山里采摘来的露水和药材,却听闻,有一位客人来访……

    侯生出来一看,却见一位一身青袍,满头黑发的背影,等他转过身来时,才惊觉此人容貌并不年轻,至少五六十了。

    侯生顿时大笑:“我当是谁,原来是卢公。”

    来者正是“海外寻仙派”的领袖之一,燕人卢敖,据他自称,已年近七旬了。

    二人都是方术士里的佼佼者,虽有竞争,但也常相互熟悉,侯生便邀卢敖入室内,倒了自己酿的终南果酒招待。

    就坐后,侯生打趣道:“卢公不去碣石求羡门、高誓两位仙人,也不寻找蓬莱、方丈,缘何来了终南山?这不是南辕北辙么。”

    卢敖也不以为忤,优雅地拱手道:“侯公勿要嘲弄,吾等求仙方士,这些年一直闲居咸阳,不为陛下所用,又哪有钱帛人手去海外求仙?”

    他打量着韩终、侯生占据的这座丹庙,笑道:“不过看起来,侯公也好不到哪去,你这屋舍庙堂,许久没有修缮,都生出白蚁了。”

    “卢公好眼力。”

    侯生也不否认:“进门左手边的第二根柱子里,的确生出了几只白蚁。”

    卢生一笑:“不止如此,我听说,近来你和韩终上书称需采边夷稀有药材,也被否了罢?”

    言下之意,他们海外求仙派混得不行,你祠灶致物派也过的一般。

    侯生脸色一板:“卢公今日来此,是故意讥讽我的么?”

    “岂敢岂敢。”

    卢生严肃了起来:“侯公,你我虽然在如何致长生上有所分歧,但都是殊途同归,你应该清楚,我卢敖,乃至于所有倡议陛下海外求仙的方士,于你而言,是友非敌,而吾等目前又有个共同的敌人——关西巫祝!”

    这也是侯生最不服气的,他们方术士经过百年传承,已经形成了一套严密的理论。

    用老庄里那些飘渺神秘的说辞来包装自己,又借用阴阳家的“大九州”“五行论”来完善,让人信以为真。过去百年间,也骗倒了不少君王,齐、楚、中原的传统巫祝,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所以,当初来咸阳时,侯生和卢敖根本没把秦地的巫祝放在眼里,都视对方为最大的竞争对手。

    谁料,就在方术士即将说服秦始皇寻仙炼药时,陈宝祠的巫稚却站了出来。这豁牙的老家伙背了半本《穆天子传》,讲一些西王母邦的传说,就将秦始皇给吸引了。

    在侯生看来,巫稚的话毫无技术含量,自己随便一个徒弟都编的比他好,输给这样的人,方术士深以为耻!

    卢敖却抚须道:“我也曾百思不得其解,吾等缘何输给了巫稚,到了近来才明白过来……”

    侯生知道卢敖博学聪慧,作揖道:“还请卢公指教。”

    卢敖道:“侯生应当知道,陛下是个性急的人,但凡方术士有献药者,若达不到所说的效果,则视为不直欺瞒,辄死!”

    这是悬在方士头顶的利剑,所以侯生他们才不断向秦始皇提要求,说炼制不死药,需要各种珍奇药材,有的东西远在蛮夷之地,只存在于传说中,没有几年十年,根本弄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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