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程商则看得真切,黑板上写的,分明是四个隶字!“学以致用!”
第0540章
学以致用
“没错,学以致用!”
黑夫还没开始给墨者程商上课,张苍却哈哈大笑起来,满口酒气插嘴道:
“黑夫你还是晚了些,这一课,夫子早在二十多年前就与我上过了。”
他摇头晃脑地说道:“夫子当日坐于兰陵,对众人言,知之而不行,虽敦必困。这意思便是,知并不是目的,知是为了用,知而不用,不能变成行动,再丰富的知识也没有用处……”
黑夫一拍案几道:“没错,在这点上,我与荀子所见甚至同,而且,真正有用的学问,不止是要你自己用,还得让别人也用!不止是要让少部分人用,还要让天下人都能用!”
“让天下人都能用?”
程商一愣,他们墨家虽然以机巧闻名于世,但只视此为手段,而不是目标,所以并没有往这方面想。
黑夫拿出张苍来举例子:“张苍去年写完了《九章算术》上卷,前六卷里,《方田》篇涉及田亩精确测量,《粟米》篇是关于谷物粮食的比例折换,《衰分》与俸禄分配有关,《少广》《商功》则是土木工程量计算,《均输》涉及摊派赋税……”
“对了,还有《珠算》,专门讲了算盘这东西的用法和技巧。以上种种,皆极为实用,有简单的例证,难道是写给他自己看的?是写给他儿子弟子看的?”
“不对!”
张苍也醉意上头,击案大声道:“我是写给天下人看的!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然而,我却想让天下士农工商,皆能将数术化而用之!”
这本《九章算术》乃是张苍对荀卿“学行合一”最好的履行。
胖子很明白,若是自己沉迷在深奥的数学问题里不能自拔,那这本书,终究是小众的自娱自乐,无法惠及大众,泽被天下。
于是,张苍将实用的六卷写于前,而理论性更强的《盈不足》《勾股》《方程》放在后面。因为对大多数人而言,前六卷已经够用了,若是有人读了前半本,还不满足,自然会想看后三卷,从而走上钻研数术的道路……
“若我将这些自己想明白的数术学问藏着掖着,只交给儿子和弟子,迟早会失传。”
张苍酒似乎醒了,认真起来,他很赞同黑夫的说法:“子殷,一个学问若高深到无人使用,就离绝迹失传不久了。”
下层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学问也一样。
不管理论多好,非得在运用领域有用,才能发扬光大,以其庞大的受众基数,和现实利益,反过来推动理论发展。
而且,工艺技术这东西一定要一群人在一起研究,才能越来越进步,一个人闭门造车,搞不好研究出来的是落后的技艺。
古代技术书籍缺乏,后世认为,是文人墨客不重视技术,其实未必,也可能是工匠们藏着绝活,不给旁人知道,最后传没了。
这毛病不单中国有,日本还有西方都有,直到专利制度发展起来,奖励公开技术,工匠才渐渐献出自己的绝活。
而真正要打破工匠的故步自封还是要靠科学的发展,工匠摸索了几十年的经验,还不如科学推导出来的结果,这才使得古代工匠彻底没了底牌。
黑夫明白,专利制度当然不可能,但秦朝可以鼓励军功,可以鼓励力田,也能鼓励一些工匠创新发明啊!
若这时代真正掌握“科学”的墨者参与进来,帮助官府培训工匠,或能让以科学主导工艺的进程,提前一些呢……
经过黑夫和张苍一说,程商也终于恍然大悟。
“墨子以为,工匠营造,总是要一个尺度作为计量,能工巧匠能够完全刻画无误,不巧者虽不能完全无误,但若依尺度动作,效果好过单靠自己个人能力去探索。”
他抬头道:“郡守,我明白了,你想要墨家做的,就是那个尺!用墨家的声望和能力,做天下工匠的尺度!”
黑夫欣慰:“然也!你可愿助我做成此事?”
程商颔首:“我这就回咸阳去,力劝秦墨同意!”
“不,不是求他们接受。”
张苍在旁纠正道:“我实话告诉你罢,在临淄时,因群儒以古讽今,李丞相进言,陛下几乎就起了焚百家言论之念,墨者也在其中!若非黑夫一力阻之,恐怕火已经烧到咸阳去了。”
此事程商亦有耳闻,此刻听来,依然后怕不已。
黑夫也接话道:“没错,李丞相亲口说过的,百姓当家则力农工,士则学习法令辟禁,在他看来,唯独这三样有用,其余皆是不中用之书,皆可烧!”
“若墨家不想变成绝学,就要乘着陛下没改变主意,接下此事,牵头在咸阳开办工学。若墨者想要在大秦生存下来,请务必证明,自己是有用之学!”
言罢,黑夫朝程商拱手:“这也是我黑夫,出于对墨子的敬重,对墨者的钦佩,唯一能帮上墨家的地方!”
……
“你昨日让墨者将他们墨经里的学问用于工技,这是极好的,但你后来又说,要我也将荀卿天论之学实用于农事,我却不太明白……”
到了第二天,昨夜酒喝多后,嚷嚷着要和黑夫“抵足而眠”的张苍醒来后,发现黑夫根本未与自己同榻。
他揉着生疼的太阳穴来到院子中,由侍女伺候着洗漱后,居然还记得昨日的争论。
黑夫也只是在隔壁屋子和衣而眠,一听张苍的话,顿时抖擞起精神来,想继续敲着小黑板给张苍讲课,却发现上面居然写着“联合工农”四个简体字!
也不知昨天自己就着醉意,还吹了何事,顿时冷汗直冒,伸手飞快将其擦去,这才干咳几声道:
“你张苍虽然博学,但毕竟出身富户乡豪,与我这从小在地里刨食的黔首之子没法相比,那我便继续与你说说农事!”
黑夫首先问了张苍三个简单的问题。
“五谷为何?”
“五菜为何?”
“六畜为何?”
张苍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暴跳如雷:“你当我真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黑夫抬眼,打量老张两百斤的分量,别的不说,四体不勤倒是真的。
但张苍毕竟学问多,五谷稻、黍、稷、麦、菽。五菜葵、韭、薤(xiè)、葱、藿。六畜则是猪、牛、羊、马、鸡、狗……他一个不差地能说出来。连带哪个郡县出产什么,五谷优劣,六畜习性,饲养要点,也能说个七七八八,毕竟除了是个胖子技术宅,他还是个大吃货。
等张苍叨叨完了以后,黑夫才拊掌笑道:“说得好,但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说!”张苍短脖子一扬,一副来者不拒的架势。
但黑夫的话,再一次让张苍愣住了。
“你以为,这五谷五菜六畜,世人难道从一开始便会种会养么?”
第0541章
莫如树谷
“早在儒生们以古非今时,吾等便议论过,世道渐变,总是今胜于古,有巢氏构木为巢、燧人氏钻燧取火、伏羲氏结绳而为网罟,以佃以渔,那些个上古圣王的时代,人尚不知农事,更不知畜牧,除了直立熟食,会使用工具,有一点廉耻之心知道遮羞外,其实与禽兽无异……”
昨夜饮酒过度,叶子衿今天贴心地为黑夫他们准备了寡淡的小米粥,黄色的粟米在碗中,散发着清香,黑夫便指着这五谷之首,对张苍道:
“总之,当时的人只能渔猎鱼兽充饥,常年饥饿。久而久之,到了神农尝百草后,便开始采野生果、菜来弥补肉食之不足,然这样依然不可靠,时有时无。于是到了后稷时,乃种植草木于近处,使每年都能稳定采摘,这便是农事之始!”
民以食为天,如何获得稳定而可靠的食物来源,成了农业起源的动力。这过程肯定是持续几千年上万年的,但为了让张苍理解,黑夫只能按照史书里的说法,将功劳全部推给后稷了。
“后稷学会了种植粟,相地之宜,教民稼穑,树艺五谷,五谷熟而民人育,于是粟亦称之为稷,后稷也被尊为农神……”
“众所周知,五菜都来自野菜,如今食用的芹菜,在云梦泽边还常是野生,但你可知,吾等今日所食粟米,最初都来自何物?”
张苍虽然博学,但毕竟没有亲自下过田地,不明所以,黑夫便一拍手,让下人捧着一本书上来,翻开书页,里面居然夹着一样干枯的植物……
“若是春夏之际,我定要亲自拉着你去田间地头辨认,但如今寒冬腊月,百草枯萎,野外是见不着了,但我几个月前去农家田圃巡查,让人摘了几株回来,你瞧,这便是粟米的祖先!”
张苍定睛一看,那被纸张书页夹了许久,变得有些扁平的植物标本,它长着长长的穗子,形象狗尾……
“这不是田埂上常见的狗尾草么!?”
张苍大惊,有些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看碗中的粟粥:“你的意思是,这粟,是狗尾草变来的!?”
“不愧是富户出身,没有挨过饥荒。”
黑夫笑他的反应:“你去民间走走问问便知道了,若是遇上大荒年,粮食吃尽,有时候人得靠着田间的狗尾草挨过来,味道还真和粟米有些像。”
张苍懵懂地点了点头,他从小衣食无忧,出手阔绰,但也见过魏国闹荒。魏的救灾制度是魏惠王和孟子说过的:“河内凶,则以其民于河东,移其粟于河内”。
后来河东河内都丢了,大梁魏人哪怕快饿死,也只能就地熬着,那种情况下,别说是狗尾巴草了,易子而食,甚至抓起地上的黏土就往嘴里塞,也是常事……
“至少秦灭魏后,梁地再没闹过饥荒,没出过人吃人。”
张苍一声叹,再低头仔细一看,这狗尾巴草的穗子虽然干瘦粒小,但和粟穗,还真的有点像呢,杆、叶就更几乎一模一样。
他有点相信了。
黑夫继续毁着张苍的三观:稻的祖先是水稗草,和稻子外形极为相似,也长在稻田周边,穗粒叫“稗子”,也是救荒的备用粮。
黍的祖先可能是铺地黍或野糜子,小麦因为是西来的,就不说了,但退化的麦子也会变回野麦。菽的祖先则是野大豆,豆荚很扁,里面的颗粒小得跟针头似的……
反正,五谷的祖先,都是常见的田间野草,农夫种地时深恶痛绝,必除之而后快!
张苍就奇了怪:“如今五谷穗大粒饱,究竟是如何变来的?”
“很简单啊,哪怕是狗尾巴草里,也有个头大,味道好的。古人,或许真就是后稷,将其挑选出来,加以种植,时常浇水,于是一粒种子生出十粒,十粒生百,百生千、万,最后传遍了天下,就成了五谷,它的那些兄弟亲戚,却依然是野草。”
黑夫笑道:“就和农家近来将个小的野菘选其优者,种出个大的牛肚菘一个样,这便是驯化!古人又言,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柑橘等果树,也是被驯化过的,别看南郡柑橘甜如蜜,这都是选育的结果,野柑橘有多酸,只有吾等吃过的人才知道……”
嗯,遗传和变异,自然选择人工选择,这些中学生物知识,对古人来说太过复杂深奥,暂且还是不要告诉张苍,只向他展示每个老农都会的选种之法即可。
这就是人类发展农业的历史,培育五谷等植物的同时,世人还驯化了不少动物,猪、牛、羊、马、鸡、狗这六畜便是这么来的——可惜,这年头中原的“猫”还只是本土的狸花猫,野性依旧,只会老实捕鼠不会傲娇撒泼,中东西亚猫尚未引进,要变成真正的猫主子还为时尚早。
除了驯化动植物,人渐渐地,还学会了改造自然环境,使之适合农业生产,大禹治水就是最典型的例子。现如今,搞水利已经成了秦朝最热衷的事,都江堰、郑国渠、贺兰山东麓屯田灌溉区,数不胜数……
“眼下,哪怕是一个大字不识的乡鄙农夫,也知道春天时要挖开沟渠,让水流滋润田地,精耕细作,如此方能使五谷丰登。而不是游手好闲,指望田地不耕不耘不粪,靠自己长出来的狗尾草和野稻充饥……”
说完这一切后,黑夫道:“现在,你明白,荀卿天论之学,要如何在农事上加以实用了么?”
张苍重重颔首:“明白了!这数千年,上万载,从传说中的古之圣王,到如今的老农老圃,他们所做的事,无不在反复验证我夫子的那一番话!”
“大天而思之,孰与物畜而制之?”
张苍目光炯炯,那一席荀子的话脱口而出,掷地有声!
与其一味地推崇天而思慕他,怎么比得上将天当作动物,畜而制之?
与其一味地听任物类自然生长而盼其增多,怎么比得上发挥人的智能,来助它繁殖?
与其一味地盼望天时调顺而静待丰收,怎么比得上配合时令的变化,而促它丰收?
与其一味地顺从天而歌颂它,怎么比得上掌握它的规律,而利用它?
“没错!”
黑夫击节赞叹:“这便是我希望,在朝廷新开设的农学中,能告诉农家的真理!这数千年来的浅显道理,如今却被冠以鬼神天意之名,失去了本该有的面目,现在,它必须被世人重新认识到,并在农事中,继续传承下去!”
“认识自然,利用自然,改造自然!天不给的,人自己去争!这才是农事真谛,亦是人身为万物之灵,怀揣的使命!”
……
“植物为何会生长,且越长越大,是因为土、空气、还是水、还是阳光?这个问题,你自个下去琢磨琢磨吧……”
送别张苍时,黑夫还不忘扔给他一个小问题,让胖子继续苦恼。
等他回到居室,终于难得地松闲下来,开始逗大儿子破虏,他生于秦始皇二十九年,如今已经三岁了,长得虎头虎脑,已经能说不少话,此时正在屋内玩着黑夫让人给他做的“积木”。
在黑夫引导下,将一个个形状各异的木头慢慢堆积,但这孩子也是古怪,到了一定高度,就会猛地将积木推倒,随即拍着手,看着他老爹咯咯笑,仿佛在享受这过程带给他的快乐。
“你这孺子,今后怕是要拆不少屋子。”黑夫无奈地摇头,却又不厌其烦地重新堆积木,陪儿子重复一遍又一遍的游戏,对待孩子,他极有耐心。
挺着大肚子的叶子衿温柔地坐在一旁,看向这对父子,她面带微笑,但黑夫看过去时,却发现妻子眼中流露忧虑,欲言又止,似是有话要说……
第0542章
莫如树人
黑夫知道妻子聪明,自己前去随驾封禅以来,上蹿下跳的折腾,她虽然身处即墨府邸,很少出门,却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昨夜归来时,叶子衿便欲说还休,肯定是有事。
于是,黑夫便让侄儿尉阳带着破虏玩,自己走到妻子身边,吻了吻她发际,问道:“有何事欲与我说?”
“男主外,女主内,有些事,妾本是不该过问的。”
叶子衿抬起头,对黑夫道:“但若不说,妾又心中不安。”
“夫妻一体,你说吧。”
叶子衿垂首道:“近来闻良人在临淄和胶东,谏焚书,止求仙,不仅与李丞相彻底分道扬镳,还与方术士结仇,妾得知这些事后,担忧得夜不能寐,食不甘味。俗谚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今良人年未满三旬便是封疆大吏,已足够瞩目,本以为远离都城来到胶东,能够收敛锋芒,避开风头,谁料……”
她有感觉,黑夫近来做事很急躁,一事未毕,又要搀和另一件事,结果树敌越来越多,先前与赵高与隙,如今与诸田翻脸,更将丞相李斯和围绕在皇帝身边的方术士也得罪光了。
那个在南郡、北地时沉稳的黑夫变了,他就像个盯着时间,拼命赶路的旅人,与叶子衿看不见的东西战斗着……
出于担忧,叶子衿说起了一个故事:“从前,曾参住在费邑,鲁国有个与曾参同姓同名的人杀了人,有人告诉曾母说‘曾参杀人’,曾母正在织布,神情泰然自若,说,‘吾子不杀人’。须臾,一个人又来告诉曾母说‘曾参杀人’,曾母仍然织布,但开始看窗外。有顷,又有一个人告诉曾母说‘曾参杀人’,曾母惧,投杼逾墙而走。”
“凭着曾参的贤德,凭着曾母对他的深信不疑,三人疑之,还使曾母真以为他杀了人。现在良人之鲁直忠恳,恐不及曾参,陛下对你虽信任,却绝不会超过曾母对曾参之信,若是朝中言良人之非者不止三人,我唯恐陛下也象曾母投杼一样,怀疑良人的忠心啊……”
“正因如此,妾才食不甘味,夜不能寐,为腹中孩儿感到不安。”
“不至于此。”
黑夫却摇头道:“我虽在外,但以陛下的性情,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他每年都要巡狩天下,亲眼见过胶东的成果,这些事,不会被几个人的谗言所抵消。再加上我功归于上,过归于己,陛下十分满意,非但不会疑我,还会希望我多做些事……”
顶多,就是将会稽郡尉任嚣调到胶东,用这个干练老道的楼船将军,将黑夫一度把持的兵权接过去,如此而已……
只要手里没兵,黑夫不管多强势,依然只是个空降的外来郡守。
你别看秦始皇做事大气豪迈,可实际上,却极其熟谙平衡之道,异论相搅玩得炉火纯青。
朝中,王绾被儒生牵连而失势,李斯权倾朝野,他便扶持叶腾与之抗衡。叶腾虽然没什么根基,但却有黑夫这个好女婿,朝野两党异论相搅之势已成。
可一旦叶、黑略强,秦始皇的打压之手,恐怕又会下来了——真当“一年不能剿灭海寇,则胶东郡守换人”是秦始皇因为被方术士蒙蔽,随口一说的?到那时,直接让黑夫回咸阳,尊其位,却安排虚职闲差,一干十年也不是不可能。
但黑夫管不了那么多了,他知道,任嚣上任后,自己绝不可能把持胶东兵权了,但他在本郡的布局已经足够,接下来,需要重新放眼天下和朝堂,放眼于未来。
于是黑夫便拉着妻子的手,对她说道:“一年前,我初来乍到时,曾以黑白棋为子,落子其上,思虑在胶东,旧族、诸田、士农工商,孰为吾敌人,孰为吾友,黑白分明后,该拉拢拉拢,该打压打压,该中立中立,该清剿清剿……”
“如今借着陛下东巡之威,郡人咸服,哪怕是诸田,也是大难临头,陛下已经决定,在离开胶东时,将诸田连根拔起迁徙他处,如此,则胶东尽是吾友,敌人仅剩下盗寇和海外反秦之士。”
叶子衿颔首,赞道:“良人真是天生政客,拉一派打一派,须臾之间,敌寇已成土鸡瓦犬之势。”
黑夫笑了笑:“所以我在朝野中树敌太多,我岂能不知?故而,哪怕是为了自保,我朋友也该越来越多才行!”
有秦始皇这座大山在上面镇着,想像胶东一样,把敌人干脆利落地干掉,那是痴人说梦,皇帝允许异论相搅,但绝不会允许平衡被打破!
黑夫不可能从肉体上消灭敌人,他只能多引奥援,得些朋友。
但哪些朋友能交,哪些朋友要保持距离,也得心里有底。
黑夫与李信之间,哪怕共事过,却也一封信都不能往来。
他与王家,有王翦做媒这层旧谊,王贲还是老上司,但在秦始皇面前,黑夫、王贲却必须形同陌路。
蒙恬兄弟也一样,勾搭是不可能的,最好得有点表面上的小矛盾。
公子扶苏……这水太深了,更是碰都不能碰,至少现在不能。
总之,黑夫和掌握兵权的将军,或在军队里有威望的宿将,是绝对不能成为朋友的!
他的朋友,只能是现在看上去没什么大用,可有可无的小人物。
比如张苍这种博学之士,比如衰微到只剩下不到十名成员的墨者,比如除了种地啥都不关心的农家。
这几个月,黑夫看似上蹿下跳啥都想管,可实际上,不管是结谊还是结仇,都如同外科手术一般仔细小心,因为一个不慎,就可能会触碰到秦始皇的逆鳞!
叶子衿越听越惊讶,黑夫的政治智慧,已经高到她赞叹的程度了。
“良人真是比我父还要阴鸷!”
黑夫不知道妻子的吐槽,继续说,他与李斯的政见已注定相悖,李斯绝地反击,夺了修书之任,寓修于焚,百家之学将绝矣,以李斯的尿性,可能还会顺便打击黑夫的潜在朋友们。
于是,为了保住他们,黑夫提议在官府教育中,新设工农之学,以秦墨和农家为基础,专门钻研工农之术,让先进的器械农技传遍天下。
因为印刷术和白菜豆腐给秦始皇留下了深刻印象,见黑夫有理有据,皇帝便欣然应之。
黑夫看重的不止是两家学问,想让墨者农家的知识学以致用,传播正确的价值观。
还因为,假以时日,培养出来的工农官吏,他们的价值观受黑夫间接影响,在政治上,也是黑夫的天然伙伴,这些基层小吏遍布天下,虽无重要实权,但却举足轻重。
这就是黑夫酒醉时,在那黑板上所写“联合工农”的含义。
黑夫语重心长地说道:“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终身之计,莫如树人……我谋的,便是终身之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