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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4章

    黑夫虽然发达了,却也没想到要给自己弄个字。

    秦始皇大笑道:“如此甚好,卿如今已是封疆大吏,爵为大上造,位已尊崇,岂能无字?朕今日且赐你一字!”

    群臣皆惊,连黑夫也被颇为诧异,他想过,秦始皇在对胶东之政称善,会怎么犒赏自己。

    或许是口头褒奖,或许是赏金若干,却没料到,居然是赐字!

    虽然知道这是手段,但黑夫依然有一丝感动,他努力压着自己的情绪,垂首惊慌失措道:“臣何德何能?敢得陛下赐字?”

    这是为臣者该有的惶恐作态,但皇帝说的话,是不容置喙的,也无法收回的。

    “李信的字,亦是朕为他取的。”秦始皇想起了自己的爱将,白马黑犬,李信已为候,但黑夫在胶东做的这些事,亦有大功,他年纪太轻,封侯尚早,但可以用其他方式,表示优宠。

    秦始皇沉吟片刻,似在思索怎么取合适,黑夫心里想的却是,听说表字不能乱取,一般都要与名相互对应。比如端木赐名赐,字就是子贡;孔丘名丘,字为仲尼,尼,就是他出生的尼山。

    所以,秦始皇会怎么给他取字呢?

    “不会是黑板或是子厕吧……”

    黑夫想起当年秦始皇笑眯眯问他是不是“公厕校尉”,不由头皮发麻。

    却不料,秦始皇打量了一眼四周后,指着庞大队伍身后的城池道:

    “即墨!”

    “啊?”黑夫和群臣疑惑地抬头。

    却听皇帝大笑道:“黑者,墨也,黑夫治即墨甚善,字亦即墨,可为佳话矣!”

    第0545章

    兔死狐悲

    秦始皇三十二年一月初,春风拂过,冰封的济水恢复了往日生机。

    在临淄郡济水北岸,有一狄县,和齐国其他县一样,狄县最大的一家豪强亦是诸田。同样出自田成子七十多个儿子的田儋,以及其从弟田荣一家,他们在父辈时分家,但就在一条街,东西两府皆豪,往来也没有受丝毫影响。

    田氏兄弟作为当地豪强,虽然高门大户,却不敢与夜邑田氏比声名显赫,也不敢与即墨田氏的富裕相提并论,他们就是一区区县豪。

    然田儋、田荣早在齐国尚存时,就喜欢与轻侠嬉游,颇得游侠儿敬仰,能得人。狄县虽然归了秦朝,但县令、尉、丞办事,依然要仰仗田儋出面,不然的话,政令就难以在市井推行。

    这几日,田荣去了趟临淄,回来之后第一时间就拜会了从兄田儋。

    仆从将他带到了片空阔的场地,细沙铺地,立有箭靶,一边摆放着两个兰锜,兰锜上摆着各类兵器,最多的便是剑——天高皇帝远,秦朝的收兵令,似乎对狄县田氏没有任何影响似的。

    田儋好武艺,衣着打扮,不似富豪,却似轻侠,每日清晨都会起来练会剑技,此刻也不耽误。见田荣过来,直接将一柄木剑抛给他,二人相对一作揖,便举着木剑,开始了较量。

    田荣一边配合着田儋动作,嘴里却不停,说完他的见闻后,一个劲地感慨道:“太惨了,兄长,胶东诸田真是太惨了!”

    田荣说的,自然是胶东诸田被连根拔起,迁往西方一事!

    二人几个回合较量下来,喝水休息的时候,他告诉田儋:“秦始皇帝将胶东诸田,按照迁徙次序,排列为第一到第八,以之为贱氏,我还在街边看到了即墨田氏的家主田角、田间。”

    诸田有自己的交际圈子,狄县田氏和即墨田氏,还有点宿怨,但毕竟大家都一个姓,外敌在时,那些仇恨也就记得不深了。

    田荣描述道:“彼辈早没了即墨大夫的威风,一路来虽然还有车坐有马骑,但也落得一身黄灰,狼狈不堪,更别提后边长长的队伍。田氏子弟徒步而行,后面则是不愿意背弃田角田间的门客宾从,扶老携幼,缓缓而行。从胶东到临淄,这才走了百多里路,便苦得不行,去到关中北地郡,不知得死多少人……”

    听着田荣的叙述,田儋却不言语,默默抽出一支箭,接过儿子田市递过来的弓,摸了摸他头,这才道:“你可替我敬了田角兄弟一盏酒?”

    “敬了,还送了一万奉钱。”

    一万钱对田荣而言,只是九牛一毛,他凑近后道:“兄长,田角还让我传话给你。”

    “他说了什么?”田儋将箭矢搭上弓,闭上一只眼睛,似在瞄准箭靶。

    田荣道:“他说,田齐如树,如今大宗之干已亡,枝叶皆将凋零掉落,只是个先后问题,胶东先落,狄县必从之,吾等兄弟,还是早作打算为妙……”

    田儋手里的箭久久没射出去,半晌后笑道:“田角这话倒是说得有趣,他家大祸临头时,为何不见反抗,反倒来怂恿我家?再说了,放眼齐地诸田,难道还有谁比吾等谋划更远的么?谁也不知道,七年前被说成染病而死的阿横,还有我家的众多宾客,是去了何处!”

    这是狄县田氏的秘密,田荣还有一个亲弟弟,叫田横,田横比二人更好结交朋友,年少气盛,最痛恨秦朝。七年前齐国灭亡时,田横带着一批人,随宁死不降的雍门司马乘船出海,后来才慢慢联系上两个哥哥。

    鸡蛋不能放一个篮子里,田儋田荣自己当着秦朝的“顺民”,与官府合作,却让田横在近海盗寇里呆着,对外则说他已经病死了,甚至还做了副空棺椁,埋入田氏墓地,以掩人耳目,田横也在海外用了化名。

    狄县田氏每年都会偷偷资助雍门司马和田横粮食兵器,他们家是有后路的,这一点,或许即墨田氏的田角早就打听到了吧?

    田荣似乎有些松动,劝道:“兄长,胶东诸田遭迁徙,固然与胶东郡守脱不开关系,诸田皆言,此人名黑夫,又被秦始皇赐字即墨,真是黑上加黑,但这未尝不是秦尽迁豪贵的先声?寒冬若至,凋零的可不止是一株树木,或许很快,临淄等郡的诸田,也要遭到强徙,子弟沦为迁虏,相望于道了……”

    他激动地说道:“今等亦亡,反亦亡,与其苟活,不如乘着秦人还未对我家动手,奋起一搏!齐地四郡,几十家诸田正因胶东之事震惊,物伤其类,若兄长高举义旗,则诸田必以我家为首,杀郡县秦吏以应,可得数万之众。再加上阿横引海外轻侠归来,则事可成,齐可复矣!”

    嗖!田儋手中的箭离弦而出,却射偏了,昔日百发百中的田儋,今日居然脱靶了?他的手上虎口,甚至多了一个裂口,血流不止。

    这仿佛应证着田儋心中的激动,他面上却依然很平静,任由仆役包扎,却对从弟田荣说了一件事。

    “吾弟,你可知道,那一日秦始皇过临淄,我观其车驾,作何想么?”

    那是三个月前,秦始皇结束了薛郡泰山封禅,抵达临淄的情形,田荣记忆犹新,他当时只记得自个咬牙切齿,哪知道田儋在想什么?

    田儋无奈一笑,公布答案道:“我见那秦始皇威风赫赫,所到之处,众人无不顶礼膜拜,连我也不敢触其锋芒,于是乎,当时心中便响起了一句话。”

    “什么话?”田荣追问。

    田儋虎口的血依然没止住,他却将压伤口的白布取下,狠狠扔到地上。

    “我想的是,太阳未落,群星难现,就好像始皇不死,则这硕大天下,谁人敢公然反秦?”

    ……

    齐地其他郡县豪贵震慑于胶东诸田在秦始皇帝威势之下,尽遭迁徙,无丝毫反抗余地,顿生兔死狐悲之感。

    胶东官府内,黑夫郡守和他的幕僚们,则在为诸田迁徙后,空出来的大片田宅欢欣鼓舞。

    郡守府吏员们皆相庆曰:“夜邑田氏去之半载,而夜邑大治,陛下称善,如今胶东诸田皆去,吾等大有可为了!”

    胶东是郡县制国家的一部分,连县令要由皇帝直接任免。然而,在县以下的基层,如乡、亭、里等,因为空降的秦吏不懂方言,只能由当地豪贵、宗族推举出乡三老、亭长、里长。官府的统治基础十分薄弱,皇权只局限在县城墙垣之内,难以下乡。

    随着黑夫的到来,这种情况慢慢得到改变:与官府合作的姜齐旧族,公学里毕业的数十名弟子,填补了秦吏治理地方的空白。这个春天,官府的力量,随着《二十四节气歌》和已在公田里被证明是行之有效的堆肥沤肥之法,慢慢向底层传播。

    唯一的障碍,就是占有大量土地和生产资料的诸田了……

    如今这些顽固的大族,黑夫轻飘飘几句话,便使之尽遭迁徙,这就像是陈旧屋子里的器具一股脑扔掉,可以重新装修规划一番。

    但首先让官吏们苦恼的,就是分地。

    这年头,财富形式大多是土地、房产,奉旨迁徙的诸田富豪,只得贱卖土地房产。但是,谁来买田呢?

    在秦朝,是禁止土地兼并的,故除了官府,谁都没资格买田!

    这是一笔强买强卖,黑夫让管金布的曹掾出了一小笔钱,便将诸田的数十万顷良田低价收购,而后分给流离失所的无地闾左。

    和半年前夜邑发生的事一样,这次,全县无地的闾左踊跃报名,很快,几乎所有人都拥有了土地。

    这样,赤贫百姓得以安居乐业,官府控制的人口激增,而诸田豪门的巨额财产,则在这个迁徙变卖的过程中被强行“均富”了。

    “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

    黑夫暗道:“没想到我这胶东,居然用这种‘打土豪分田地’的特殊方式,实现了暂时的均田……”

    胶东的土地矛盾瞬间缓解,现在最大的问题,不再是大地主占有土地太多,使得闾左庸保无地可耕。而是出现了田亩还剩下不少,胶东却再无一个无地之人能来认领土地,只能划为公田,但公田也需要人来种啊。

    此外,如今胶东欲改农闲煮盐为农忙时的晒盐,虽然节省了燃料,提高了产量效率,却无形中需要更多劳动力,再加上平度等地的矿山咎待开发,劳动力缺口至少有几万!

    “或许可以从外郡招募?”陈平提出了一个阴损的主意。

    这是七国竞争时的老招式了,当年魏惠王就问过孟子:寡人之为政,明明这么好,察邻国之政,无如寡人之用心者。邻国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何也?

    那时候的情况是,关防不严格,哪个国家百姓过得好,其余国家的人也会迁徙过去,用脚来投票。

    虽然秦朝不允许轻易迁徙,但那是针对有地农民的,对于闾左雇农商贾而言,禁止他们移动,就相当于断了他们的活路。所以去邻郡招揽闾左贫民,或是个不错的主意,肯定会取得效果。

    但黑夫知道,这件事,效果再好,也不能干。

    “若我是一国之主也就算了,大不了被邻国骂一通,兵戎相向,却奈何不了我。可如今我只是一郡守,朝廷还在上面压着,没有皇帝允许,公然从邻郡甚至全天下招揽人口,你想干嘛?”

    黑夫心中暗暗吐槽,同时否了陈平的计划,转而将目光投向了地图上,少海对岸的一个地方……

    他指着那个海岸线曲折的半岛道:“我听说,在箕子朝鲜以南,有一些小的濊人夷邦,不是秦地郡县,却距离胶东不远,那有不少人,若舟师海船能想办法过去,或可将彼辈青壮带至胶东为奴为婢,以补劳力之不足!”

    第0546章

    青岛

    “你就是徐福……嗯……徐市?”

    对面的声音高高在上,但听在徐市耳中,已如同天籁。

    徐市面色有些苍白,走路踉踉跄跄,这是他被囚禁的第七十八天,第一次被放出地牢。

    这一路过来,略带温暖的海风告诉他,时间已经入春了,而先前绑架徐市的那位大人物,也终于来到被名为“青岛”的海边小邑,见了他一面。

    头上的黑巾终于被取走了,但随即眼前又是一黑,原来是一位肤色褐黑如海边渔民的大官正坐于徐市面前,年纪三旬上下,脸上表情满是玩味,像是一只狸花猫注视着爪下的小老鼠。

    徐市也算见过世面的人,努力镇定,应道:“小人正是徐市,字福,见过胶东尉郡守!”

    黑夫见徐市第二句话,也不解释为何绑架徐市,想要将他怎样,而是问道:“听说你少时便开始出海,不仅会侯星望月之术,还对齐地滨海极其娴熟?”

    徐市是聪明人,身后是手随时按着剑的共敖,他知道,自己小命悬于一线,另一头就捏在这黑夫郡守手中,冒着欺君之罪绑了自己,目的自然是为了打击方术士,但却又留着不杀,则说明,自己对他还有用……

    徐市很清楚自己的长处,便应诺道:“天下候星气者至三百人,皆良士,然要论在大海上辨认方位,了解少海沿岸情形,无人能出我之右!”

    黑夫一笑:“虽然你名声在外,整个齐鲁都知道,只要出海的船有徐市,便能平安归来,渔夫船家皆以为神,但空口无凭,我还是得考考你,先考近的吧……”

    也不管徐市愿不愿意,黑夫便开始发问道:“我听亲随说,你已猜到,此地是即墨以南百里外的不其县,取一渔村开辟为港,修筑城邑,改名为青岛,你且说说,这青岛可否作为海港?”

    徐市心里恼火,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有什么办法?只能面上堆笑道:

    “上吏应该知晓,齐人海船穿梭于少海之上,从芝罘(烟台)为中转点,北到燕地碣石,南到莒地琅邪,已有了一条航道。小人乃是琅琊人,少时时常往燕莒之间,其中,从琅琊去往成山角,这不其……青岛乃必经之地,故十分熟悉。”

    接着,徐福便开始讲述不其县的利好,说此处有山海之利,山为劳山(崂山),高入云霄,山入海中,海侵山下,大雾起时,有如仙境,为方术士辟谷修行最佳之处。

    而山海相连之处,或礁石丛生、惊涛拍岸,岸线曲折、湾岬交错。远离海岸之处则是岛屿林立,郁郁葱葱、与世隔绝。

    然此县内里,却有一湾,则是细沙轻语、柔情似水,因为海岸遮蔽,隔绝了风浪,使得湾内风平浪静。最妙的是,有一条不窄的河流从即墨城一直延伸到这里入海,可以行船运送货物,故这个海湾,很适合作为天然良港……

    徐市说的海湾,自然就是日后的胶州湾了,虽然齐地最好的港湾,依然是琅琊台,但那毕竟是琅琊郡的地盘,胶东还是得自食其力才行。

    于是黑夫选定的新海港,就座落在胶州湾,正是后世青岛的位置,也命名青岛,他黑夫作为胶东的实际统治者,对一个小渔港的命名权还是有的。

    虽然海岸线与两千年后有些区别,但山脉围起来的海湾已经定型。胶州湾罗峙其间的诸岛屿,多无人居住,昔日的小渔村人口也不过百户,如今修起了围墙,开辟了码头,已经十分兴旺。

    来自会稽郡的船队,被黑夫以“保护郡城”为名,也调了部分来此驻扎训练。

    黑夫对这些水手待遇可不薄,胶东不是才迁走了诸田么?十数万顷土地空了出来,黑夫优先将其分给驻扎本地的秦军士卒屯田,人手百亩。其次便是会稽楚越水手,人手八十亩。剩余土地,才分给闾左贫民,人手五十亩,符合朝廷“授田制”的规定。

    这些闾左也不是白拿地,他们必须像西周春秋的农民一样,料理完私田后,每个月去“公田”干活几天,所谓公田,其实就是分给秦军士卒、舟师水手的饷田……

    如此贫民有地种,士卒有粮吃,也不会生出怨言。

    任嚣带来的舟师虽然有一定战斗力,但要与海寇争锋,数量仍嫌不足。且需要熟悉本地水文的人协助,所以黑夫和郡尉任嚣商议,芝罘岛驻扎的舟师主力,用来防备海寇,而南边有海湾保护的青岛港,则可营造新船,招募水手进行训练。

    要制造新船,自然需要大批的木料,胶州湾周围也具备这样的条件。胶南地处山岭,树木繁多,盛产造船木材。崂山附近,此时还是大片大片的原始森林,其中松树、侧柏、云楸、银杏、家槐、毛白杨、平柳树漫山遍野。这些树木,正是造船和制浆的上好木料。

    不过问题回来了,还是人手不足,朝廷能分一批琅琊民夫过来帮忙,但长远考虑,黑夫的目光还是盯上了半岛……

    黑夫既然得了秦始皇命令,要他年内肃清沿海盗寇,又欲夺人口于朝鲜半岛,便来此巡视,查看舟师的训练和新船制造情况,这才有时间看看遭绑架的徐市。

    徐市这种能在历史上留下传奇事迹的人物,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将青岛可作为良港的缘由说得明明白白,还恭维黑夫有眼光,那嘴甜的,难怪历史上能忽悠秦始皇给他三千童男童女和大船无数,出海打水漂玩儿……

    不过,徐市注定没这机会了,因为他遇上了黑夫。

    黑夫颔首:“不错,果然有几分能耐,既然对近海之事了如指掌,那我再问你远事。”

    他手撑着头,作沉思状,过了一会才道:“本官最近对朝鲜及濊貊、九夷有兴趣,但僚属多不识,你若知晓,且分说一番。”

    徐市一愣,随即大喜,那些地方,他虽然没有一一航行去到过,但也听人说过许多次,相当熟悉。

    于是他便先给黑夫介绍起“朝鲜”来,此名并非是后世明朝所赐才有,而是自古有之。正所谓“东海之内,北海之隅,有国名曰朝鲜”,位置再清晰不过,而朝鲜的开创者,据说是殷商时,三仁之一的箕子。

    这时候,聊天的气氛已经很轻松,黑夫让人端来膳食,赐徐市席案,二人一边吃一边聊,徐市要展现自己的本领,便尽量讲述得绘声绘色……

    他说道:“箕子是帝辛的叔父,在周武王灭商后背封在朝鲜,不过我在辽东时,与一位箕氏朝鲜人相谈,他却说,在朝鲜有另一种说法,箕子并非周人所封,而是在殷商灭亡前,眼看大势已去,便带着一部分商民向北迁徙,至于辽东……”

    按照徐市这种猎奇的说法,殷商来于北方,也归于北方。八百年前,在燕山南北有许多殷商的子姓方国,比如一直对大邑商的孤竹国,伯夷叔齐接待了箕子,并让他及其族人定居在孤竹以东的辽河流域。

    然而周人并没有放弃向北征伐,随着召公北征,整个燕毫地区包括孤竹国都向周人臣服,箕子只能继续渡过辽水向东迁徙,抵达了遥远的朝鲜,周人势力难以抵达的地方,建立了殷商遗民的方国:朝鲜。

    故按照徐市的说法,而所谓的“周天子封箕子于朝鲜”,只是周人承认一种既成事实罢了,从始至终,周朝从未放松对朝鲜的警惕,箕子的后人必须在燕国为质,长此以往,形成了燕国的大夫箕氏一族。

    不过随着戎狄的日渐侵袭,燕国对辽西的控制日渐丧失,连孤竹国也向他们发动了进攻,若非齐桓公征山戎、斩孤竹,只怕燕国已经灭亡了。

    也正是那次戎狄大入侵,燕国和朝鲜之间的联系断了,总之,整个春秋,中原对朝鲜是一团迷雾,大海相隔,还在海岸线边上游弋的齐国人,也对那里了解不多。

    直到燕国和朝鲜打了一场仗,这个国家的神秘面纱才再度被揭开。

    “燕国和朝鲜打过仗?”

    这件事,黑夫一无所知,甚至连燕国史册也记载不详尽,倒是徐市这个常年在燕齐游走的人知道些细节。

    他告诉黑夫说:“那是燕昭王时,朝鲜和东胡共分辽东,但因箕子之后骄纵,对燕无礼,不仅不表示臣服,还妄自称王,大有和燕一决雌雄之势。于是燕昭王为惩罚朝鲜,命秦开率军向东,击破东胡后,继续进攻朝鲜,夺取两千多里土地,直达满番汗为界……”

    所以燕国极盛时,领土抵达了朝鲜半岛北部,置吏,筑障塞,朝鲜算是燕的臣属。

    这之后,齐国也和朝鲜建立了联系,毕竟他们共同的敌人都是燕国,二者的联络,主要是从海上,齐国和朝鲜及朝鲜周边的“九夷”有贸易往来,朝鲜的特产“文皮”,甚至跨海卖到了临淄庄岳之市。

    不过,徐市又说,从胶东去朝鲜的航线却有些复杂,得从蓬莱群岛北上,沿途都有岛屿可以提供船只停泊和补充淡水,之后只需要等待一场风,只需要几天时间便能跨越少海,抵达后世的大连、旅顺附近,若是运气好,大多数船只都能完好地抵达目的地……

    之后,再从辽东绕到朝鲜,想直接从成山角启程东航,还有些难度。

    正是因为往来困难,等到燕国灭亡后,秦朝也对海外的朝鲜小小侯国无甚兴趣,双方尚未建立联系。

    倒是有许多燕齐复国人士,渡海跑到了朝鲜,还有它周边的濊貊、九夷之地去,时刻惦记着反攻大陆。

    濊(huì)貊是辽东辽半农半渔猎的民族,被东胡所迫,渐渐流入东北和朝鲜半岛,如今在朝鲜国周边建立了许多小邑城邦,最著名的,当数“沧海君”,据说那是一座任何族别,任何国度人士都能平等生活的海滨城邑,聚集了大量中原流亡的人士,沧海君的名望,甚至传到了齐地,被人称之为“海外孟尝”。

    九夷则是半岛上的土著民族,“九”并非具体数目,只表示众多之义,因为他们压根没建立文明,徐市也对这些落后的部族知之甚少,只听来自朝鲜的人说,九夷邑落杂居,亦无城郭,但知道刀耕火种,人口众多。

    濊貊和九夷,算是后世朝鲜人韩国人的直系祖宗了。

    “人口众多?这就够了。”

    听到这,黑夫也觉得差不多了,对正欲自荐的徐市道:“其实我问了你近处,又问了你远处,但最想问的只有一件事,一件不远不近的事。”

    徐市很想忽悠黑夫放了他,或者委以重任,给他机会逃离,或者披露黑夫的欺君之罪,故笑道:“能为郡守分忧,是徐市之福,郡守但问无妨!”

    黑夫这次没有吊胃口,直接问道:“安期生、卢生、韩终还有你,汝等怂恿陛下派人出海,恐怕不单是为了骗取钱帛吧?究竟有何目的!是否与海外反秦之士活动有关?”

    徐市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更加可怕的问题便接踵而至:

    “齐地反秦贼寇,雍门司马的老巢,就在辽东与齐地之间的群岛之上,夜邑田都便是被他所救,汝等方术士与其有无联系,如何找到巢穴所在?”

    连珠炮似地问完后,黑夫一挥手,共敖和身后的门客亲信,便复又将徐市按住,麻袋罩上了他头部,这是要带回阴暗地牢的缘节奏。

    徐市大呼冤枉,黑夫则轻松地一拍大腿,起身道:“时间差不多了,徐福,这些问题,你若是想清楚了,便一一禀明,白纸黑字说清楚,我下次再来看你,至于是一个月还是一年,就看你表现了!”

    第0547章

    别墅靠大海

    重新被关到地牢的徐市不知道,将他监禁的这栋建筑,正是黑夫早先跟老婆承诺过的“海边的大房子”。

    这是黑夫自己掏腰包,花了百万钱,在青岛邑盖起来的建筑,当然无法与秦始皇的行宫相比,但却小而精,已包容了数座院落、十余间衡宇,刷白了墙,映衬着青山蓝海,倒也别有情调。

    出来后左右眺望,此地东临大海,西靠崂山,享山海之利,是后世青岛瞰海豪宅首选地区,还有城墙延伸过来将其保护在内。更别说,周边几百亩海滩、林地,都是黑夫以权谋私,划定的私人庄园,此时正是清晨,爬满了吐着泡泡的寄居蟹。

    “别墅靠大海的梦想,居然要靠穿越才能实现。”

    黑夫哭笑不得,而且这庄园才刚刚盖起,他的妻子已怀胎九月,在即墨城待产,无法过来看一眼,安排几个门客来驻守,瞬间在庄园底下,建了囚禁徐市的秘密监牢。

    如此想着,黑夫让御者驾车,往青岛港口驶去,他来这里可不是为了玩弄徐市,而是有视察舟师造船训练的正事。

    青岛虽然历史短暂,但得到了黑夫青睐,已经有了一座海港应有的模样:它坐落在胶州湾海岬上,分为内外二港,外港面向大海,内港则被保护在胶州湾之内,海岬遮蔽了外海的风浪,所以水面平静,能提供很好的停泊位,最适合造船和训练。

    此时此刻,胶州湾蔚蓝的水面上已爬满了蜈蚣般的舟船,有大翼、小翼、突冒、楼船、桥船,十余艘船张帆落桨,正等待黑夫郡守的检阅。闻着腥咸的海风,耳边听着木材和绳索的嘎吱,船员的吆喝,黑夫颇有种海军上将的感觉。

    当然,他知道这是错觉,虽然这十数艘船,数百楚越楼船之士布置在此,但原则上,他们却不听黑夫号令,只遵守郡尉任嚣虎符的命令……

    黑夫看着舟师的表演,转头问自己的亲信共敖:

    “在郡中商议时,有金布曹提出,若是为了剿灭海寇,并远图沧海君、九夷、朝鲜,以芝罘、黄县为海港最近。但我却舍近求远,非要在郡南的不其县开辟青岛港,使人在此造船,你觉得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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