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故齐地诸田,遵守这条命令的不多,想刑便刑,想杀便杀,官府中,空降而来的秦吏难以控制地方,连维持基本治安的人手都没有,又岂会管得到地头蛇们家里去呢?然而过去几年间,田儋一家为了显得自己服从秦吏统治,每逢要处死奴仆,必先谒见县令、县丞,给足了长吏们面子。
于是,兢兢业业的狄县令未曾生疑,便如往常一样,在厅堂接见田儋。
但这一回,在县令、县丞处理“谒杀”的过程中,却不防田儋带来的几个年轻人突然暴起!亮出藏在怀中的短匕,逼向秦吏。
整个过程里,本地征召的县卒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一时间,乡党和上司,竟不知道该帮谁。
獬豸冠(xièzhì)滚落在地,鲜血在律令的厅堂上流淌,田儋亲自上前,割下了县令、县丞的头颅!
“咚咚咚!”
片刻后,田儋家中响起的钟声,成了行动的信号,从良已久的游侠儿们集体出动,他们数十上百,从里闾巷子聚集到田儋府上,一捆捆藏在窖里的武器被门客分发到他们手里。
得了兵刃后,轻侠们便与田氏门客一起,穿街过市,齐趋县寺。在田儋带领下,与县尉发生了剧烈战斗。
三吏中仅存的县尉虽然有心杀贼,只可惜手下能用的人太少。整个狄县,除了县寺里的十多名官员外,都是土著小吏,连县卒都是就地征召的,早就被田儋渗透殆尽。事发时或选择反戈,或选择旁观,县尉连一个时辰都没撑住,脑袋便也被砍下,与县令、县丞一起,整整齐齐地悬在城头上……
没有根基的建筑是脆弱的,没有群众基础的统治也一样。半天之内,狄县便陷落了,秦吏被杀尽,尸体劈砍得不成人样。还有那些“助纣为虐”“为虎作伥”的本地人,也惨遭残酷报复,男人杀死,妻女则成了轻侠们发泄的战利品。
就在普通黔首关门闭户,对此事心惊肉跳时,从隔壁千乘县,又开来了一支数千人的队伍,却是去那边举事的田荣,已迎了登陆的田横、田都及四千海寇,也夺了千乘县,过来与田儋汇合。
兄弟多年未见,相聚自然有说不尽的话。
对田横而言,这是游子迟到多年的复归。对田都而言,这是为家族父亲报仇。对四千“盗寇”而言,这是生存下来,并夺回他们昔日生活的最后机会。
而对于田儋、田荣来说,这次举事,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们最新得到消息,继胶东之后,济北郡和琅琊郡那边,也已经在谋划清理诸田了,秦始皇帝似乎认为,发生在琅琊莒南的那场刺杀,与诸田有脱不开的关系!
眼下的局面是,举大事或能生,空待必亡!
故而,田氏兄弟才乘着田横归来,仓促举事,幸好秦朝在狄县、千乘的统治太薄弱,里应外合,居然轻松便拿下了。
田荣有些骄纵,但田儋却摇头说,这才刚刚开始,临淄的数千驻军,是他们接下来最大的敌人。
随后,田氏三兄弟在狄县召集豪长子弟,宣布道:
“齐,古之建国也,然王建失国,秦人残暴,饿毙于松柏之间,真乃奇耻大辱也!秦吏滥杀无辜,绳法豪族,苛待诸田,齐人苦秦久矣!今秦始皇帝已死,齐亦当复国。”
既然打的是复国旗号,当然就得推举首领。田儋虽然是这次举事的主谋,但他知道自己兄弟三人毕竟年轻,能得轻侠海寇人心,广袤齐地的诸田家族却不一定买账。
想要复齐,光凭几千人一腔热血是不行的,还得让诸田都参与进来,以数万十万人之力,才有一丝胜算。
一番商议后,四田便推了齐王建的弟弟,躲在千乘县的公子田假出来,要尊他为王,以号令四方……
……
公子田假是齐襄王幼子,齐王建的弟弟,今年也有五十多岁了,享受了大半生后,却不料在齐国灭亡后,妻离子散。
齐王建被活生生饿死,吓坏了田假,便隐姓埋名躲在齐地,不敢让秦吏找到。他过了几年苦日子,早没了当年鲜衣怒马的豪贵气息,臃肿魁梧的身材也消瘦了下来,难怪官府在民间搜捕时认不出他来。
据田荣说,这位胆怯的公子,听说秦始皇帝口谕口,压根不敢反秦。田横攻打千乘县时,田假竟躲在屋子里瑟瑟发抖,是他们硬从居室床后拖出来的。
眼下公子田假虽然被挟持到了狄县,也看到两县易手,却依旧愁眉不展地坐着,口中喃喃道:“当年王兄坐拥两千里之齐,数十万之众,尚且不敢与秦相抗,何况今日乎?疯了,真是疯了。”
当田儋等人举着早就准备好的齐王袍服冠冕过来,说明来意时,更吓得田假浑身哆嗦,两眼发虚,面色惨白。
他连连摇头道:“齐王者,田氏皆可为之,汝兄弟大才,何必找我?”
田氏兄弟轮番劝说,让他“以齐国宗族为重”,但田假依然将头摇成了拨浪鼓,甚至开始装傻充愣。
他一点都不看好这次举事,只认为是死路一条,若是松口,那就成了主犯,事后绝跑不脱车裂之刑,只连连摆手:“勿害我,勿害我。”
最后,还是田荣恼了,将冠冕往案几上一拍,指着田假的鼻子骂道:“公子,你已经脱不了身了,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
田横也面露凶色,一手持袍服,一手则是利刃,顶着田假的胸口道:“是做齐王,还是当一个死公子,选吧!”
田假无奈,这才颤巍巍地答应,于是他被拥上车,前往县寺,但一路上,不管旁边的游侠儿、盗寇们欢呼得多大声,他都不再吱声,只像木偶泥胎一样呆坐着。
到了地方后,被一众人拥到主位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大丞相”田儋草拟好讨秦檄文,以及招募齐人加入,一起举兵,将秦人侵略者赶出家园的文书,又将大印推过来,要田假盖章。
这印章也是临时刻的,有些粗糙,田假叹了一口气,迟疑良久,这才举起轻飘飘的印来,往那篇檄文上盖了下去……
末了,看着檄文上鲜红的“齐王之印”四个熟悉又陌生的齐篆,他再度悲从中来,哭丧着脸道:
“汝等,这是在害我啊!”
……
发生在齐地西北部的变乱,仿佛惊雷,很快就传到了邻近的胶东郡……
五日后,郡守的首席谋士陈平,手里紧紧攒着一封文书,脚步匆匆地走进胶东郡守府邸,但他脸上却看不到丝毫慌乱,反而满是兴奋!
一进门,陈平脱去鞋履,趋行上前,在五步之外便长拜顿首道:
“恭喜郡君!贺喜郡是陈平啊,喜从何来?”
黑夫从案牍中抬起头,他过去几个月最大的喜事,便是妻子再度顺产,生下了一个男孩,伏波的名字,好歹没有白取。
陈平起身,笑道:“郡君,曹参说的没错,海寇果然铤而走险,去袭击了临淄郡,眼下千乘县已被攻破,狄县田儋兄弟也乘机作乱,拥戴公子田假这漏网之鱼为齐王,公然举起反秦旗号!”
“怕的就是彼辈不出头,如此一来,郡君不但能伏东海之恶波,还能一并立下戡乱扶危之大功!岂非喜事?”
第0556章
必会君符
“是我把诸田逼迫太甚了么?”
陈平将盗寇进攻千乘,以及狄县叛乱的消息告知黑夫后,黑夫最初是有些诧异的。
他是没想到,在秦始皇口谕宣布后,这天下,还真有铁头娃要来撞一撞,秦朝的江山结不结实。
继“博浪沙”和“东渡求仙”变得面目全非后,历史又发生了重大变故:打响反秦第一枪的,不再是他至今也没找到的陈胜吴广,居然成了田儋、田荣、田横三兄弟!
黑夫前世孤陋寡闻,前两位的名字听都没听说过,倒是田横,依稀记得跟什么“五百壮士”有关系,想来这三兄弟是颇能得齐人武士轻侠之心的,也有几分旧贵族的傲气和骨气。
仔细想想,黑夫也能理解三兄弟急着跳反的原因,无他,还是他在胶东搞的“迁土豪分田地”触到了诸田的核心利益。
黑夫知道,在中国古代的政治变革中,土地问题总是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
不动土地的改革,都是小打小闹,而一旦动了土地,往往会引发剧烈的政治动荡。
比如商鞅变法,就是从土地入手,也遭到了不少反对,死后车裂。吴起建议迁楚贵族去充实边疆,直接被愤怒的贵族反杀……
哪怕是秦始皇帝,前些年还对六国贵族、士人心存幻想时,也用了谨慎怀柔的法子,“使黔首自实田”,承认关东的土地格局,希望能安抚六国豪贵人心,但却安不了张良那种毁家纾难的“恐怖分子”啊……
泰山封禅和以古非今后,皇帝对关东人士态度大打折扣,政策开始收紧。黑夫为了给胶东的新政腾出空间,顺势而行,提议强迁诸田,这对胶东是好事,于天下,却是火上浇油!
想想吧,你从小坐拥豪宅,仆役无数,地位高崇,家里甚至还有矿。忽然有一天秦吏登门,要你三日内将所有不动产变卖,搬迁到另一个地方,祖辈积累数代甚至十代的财富,十不存一,地位一落千丈,一切要从头开始……
谁会乐意?谁能甘心?
临淄、济北、琅琊诸田将胶东发生的事看在眼里,当然明白,秦始皇对齐地田氏贵族,已不再是割韭菜和剪草,而是要连根拔起了!
在后世,东汉初年,光武帝刘秀为了增加税收,下诏度田,所谓度田,就是丈量土地,以限制豪强大家兼并土地和奴役人口的数量。杀了一些豪强,于是郡国大姓纷纷起兵叛乱,好不容易才平定下来。
度田尚且如此,何况是夺地强迁。光动你蛋糕已经不够,直接抢了蛋糕,再糊你一脸,这对于扎根齐地七十二城两百年的诸田而言,和要他们的命没什么区别!
幸好这是秦朝,幸好六国贵族地位低下,否则,说不定朝野已皆是“请诛黑夫”之声了。
这场风波中,胆小的家族抱怨几句后,只能垂头丧气地上路,但有血性的人,已经在磨刀赫赫准备造反了。
一时间暗潮涌动,齐地诸郡的危机,比历史上严重数倍!
与此同时,胶东北部盗寇遭到封锁,处境艰难,要想活命就必须上岸。再加上“秦始皇死”这一谣言的催化,这把火,就这么齐地烧起来了……
想罢前因后果,黑夫看向陈平,问道:
“你以为,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乎?”
陈平却摇头:“恐怕难成气候。”
他分析道:“数十年前,秦昭王在位时,秦国强盛,南取巴、蜀,东割三晋荆楚膏腴之地,诸侯恐惧,会盟而谋弱秦,以齐王为天下纵长,不爱珍器重宝肥饶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从缔交,相与为一。又以名将匡章为将,孟尝君监军,约从离衡,兼齐、韩、魏、楚之众,西向逼秦,数十万之众叩关而攻秦。”
“虽然穷尽三年之力,终于攻入函谷,但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于是从散约败,秦继续因利乘便,宰割诸侯,终于一统天下。”
“如今田氏兄弟仓促起事,残齐遗士仅有四千,不如威、宣、闵王之极盛;约纵天下,招贤纳士,不如孟尝之得人;行军用兵之道,不如匡章之智谋;只能逞匹夫之勇,煽动轻侠作乱,纵然侥幸得逞一时,但终究会被扑灭……”
陈平这是从整体实力来分析,在他看来,当年齐国极盛时,邀约数国合纵攻秦,尚且不能得志,何况今日以铢对镒?
截至目前为止,田氏兄弟之乱,已经席卷济水两岸数县,纠集了上万人,准备进攻临淄。看上去气势汹汹,但和秦朝一旦举国动员,就能出动的数十万大军相比,算什么?
秦统一天下七年来,并未马放南山,战事一直在边境发生,兵卒也保持了战斗力,并且拥有强大的后勤,真可谓“良将劲弩守要害之处,信臣精卒陈利兵而谁何”。
反观田氏兄弟的武装,虽然暗藏兵器,还夺取了几个县的武库,可平均到上万人手里,依旧层次不齐。轻侠技击的训练水平也低下,勇于持刺,怯于公战,对上有战斗力的秦朝正规军,定是不堪一击。
“你说的没错。”
黑夫颔首,陈平分析的有道理,只要秦朝不是像历史上,秦二世政权那样作死,对关东“群盗”视而不见,任由其坐大,等诸郡被各个击破才匆匆出兵,局势也不至于一发不可收拾。时间拖得太久,群雄纷纷效仿起兵,这天下,就彻底糜烂了。
他也认为,田氏兄弟这次起兵反秦,非但无法成事,恐怕连浪花都激不起来。无他,秦始皇尚在,天下尚安定的情况下,调集大军,枪打出头鸟是很容易的,赶在六国旧地有人胆敢效仿前,田氏兄弟已遭剿灭。
“再者,未能发动群众,只是纯粹的贵族复国运动,是没有搞头的……”黑夫暗道。
这次举事,名义是复齐,主力无非是诸田及其门客,数千不愿意屈从秦朝而做了海寇的贵族兵卒,还有地方上遭到律令约束,郁郁不得志的轻侠技击。
对齐地广大黔首而言,虽然秦朝的税比田齐重好几倍,但眼下还没到活不下去的程度,没有理由冒夷族的危险跟着造反。只会保持旁观中立,看看情况,顶多帮忙吆喝几声。
当然,也别指望官府能依靠黔首平乱,没可能的,在齐人,至少是临淄齐人眼里,秦人不是什么好东西,甚至是异族和侵略者。
最后,陈平还举了历史上周朝一统后,三监之乱的例子,认为齐乱连武庚十分之一规模都达不到,就会无果而终。
至于什么时候扑灭,就取决于朝廷何时调邻郡之兵去镇压了……
黑夫听懂了陈平的言下之意。
“调邻郡之兵?所以你认为,单凭临淄郡,无法解决此事?”
陈平一笑:“郡君别忘了,临淄郡驻军原本是万人,去年却因为胶东发现金矿,需要派人保护,调了两千过来,今年陛下决定对海寇动手,又调了一千人来胶东守卫盐场,于是临淄守军,仅剩七千……”
“七千人,勉强能把临淄城墙站满,至于当地征召的徒卒,都是齐人,不值得信任,反而还要分出人手提防。要知道,临淄城七万户,四十万人,却只有四十个秦长吏!”
所以,临淄郡守、郡尉能守住临淄就很不错了,要他们自己平叛,要求实在高了些。
其实,陈平只嫌事不够大,若临淄自己就搞定叛乱了,胶东又岂能分到一杯羹?
“相信过不了多久,皇帝就会令胶东发兵了。”
黑夫颔首,同时问陈平:“陛下目前到泗水郡了?”
陈平回道:“应在泗水郡彭城。”
“那还是挺远的。”
黑夫算了算,消息至少还要五天才能到彭城,再过五天,朝廷的命令才能返回胶东,兵发临淄,至少是半个月后了,期间可能发生的事,太多太多。
若临淄失陷,齐地的乱相,将持续很长时间,甚至会影响到胶东,这是他不愿看到的。
于是黑夫便琢磨着,要不要与临淄那边沟通一下,胶东先派一部分兵过去协助平叛。
按照秦的制度,各郡守尉若无朝廷命令,不得擅自发兵出境,若要出兵,必有皇帝令使持虎符来调动。
胶东郡有一错金虎符,握在郡尉手里,上写着“凡兴兵被甲,用兵五十人以上,必会君符,乃敢行之”,要两半勘合验真,才能生效,否则就是违法。
不过,秦律也不是那么死板,虎符后还有一行字:“燔燧事,虽无会符,行殹……”意思就是,遇上烽燧燃起,地方叛乱,虽然没有皇帝命令,地方军队也可以出动。
当然,前提是,临淄主动求援,那么责任就在临淄而不在胶东,事后向朝廷禀明即可。
“让使者持我手书,去临淄商洽此事,再让兵曹将那三千从临淄借来的兵卒集结,等临淄发爰书来求援后,就以他们为先锋……此外,再告知任郡尉,派舟师去端了群盗在岛屿上的老巢!”
既然海寇们上了岸,就再也别想下海了!
黑夫下达了一系列命令后,陈平却仍欲言又止,半晌后才道:
“平担心……”
陈平笑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郡守将局势看得一清二楚,临淄郡的长吏,却不一定能看明白!”
……
陈平的猜测很准,这世上不全是聪明人。数日后,新的消息传来,黑夫派人去临淄询问,需不需要胶东出兵协助平叛时,却遇了冷脸。
黑夫派去的官吏禀报:“临淄郡守不但拒绝了郡君的好意,甚至出言不逊,以为是胶东放跑了数千海寇,又未及时通告临淄,才致使数县沦陷……”
陈平闻言哑然失笑:“临淄郡守这是病急乱投医,为了摆脱渎职丧地之罪,乱咬一气啊。”
不仅将胶东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临淄郡守还禀报秦始皇说,只要胶东将先前借的三千卒还给临淄,由临淄郡尉指挥,便能迅速平定这股跳梁小盗,根本不需要邻郡插手……
他还大言不惭,说“临淄只有群盗,哪有什么叛乱!”
官吏转述完毕后,陈平看向黑夫,却见一向装成文明人的黑夫,竟忍不住爆粗口,还骂了一句陈平根本听不懂的话……
“妈的智障!”
第0557章
纠之以猛
“朕对齐地,已十分宽厚……”
秦始皇三十二年四月十五日,泗水郡彭城,以昔日宋王宫修缮改造后的行宫内,当有大臣以为,临淄郡的叛乱,或是因为朝廷用胶东郡守黑夫之言,一口气迁徙胶东八家田氏,引发的反弹时,却遭到了秦始皇的训斥。
“昔日齐王用后胜计,绝秦使,欲为乱,朕令王贲将军以兵吏诛之,虏其王建,遂平齐地。此战不像灭楚那般经年累月,用时不过两月,也没有大的交战,更未滥杀齐地诸田,甚至还使其自实田,希望彼辈能各安其位,稳定地方。然而,齐地诸田又是如何回报朕的?贩卖私盐,勾结海寇,鱼肉乡里,甚至还欲在莒南刺杀!”
让很多人失望了,发生在莒南的行刺,并未伤到秦始皇,他只是在车翻时磕到了脚,原本腿脚就不太好的皇帝,现如今走路更慢了。
皇帝甚至未因这场突如其来的刺杀而改变行程,在向各地发布口谕威慑宵小后,便继续离开东海郡,抵达彭城。本欲派人去泗水里找寻那口据说沉没在此的大鼎,却骤闻临淄郡狄县田氏兄弟作乱……
秦始皇帝只是皱了皱眉,一如往常般,发予群臣议之,不过,群臣中,对这次动荡的性质争论不一。
有人认为,做臣子的绝不能兴师动众,谁兴兵聚众那就是造反,更何况田假已悍然称王!这是齐国贵族欲图复国的反扑,对于造反的人绝不能宽恕,应当立刻由朝廷发兵击之。
但又有部分大臣以为,如今天下归为一统,各郡各县的城池都已铲平,民间所有的兵器都已销掉,示不复用。且明主在其上,法令具于下,派出去的官吏都忠于职守,四面八方都像辐条向着轴心一样地统于朝廷,在这种情况下,哪还人胆敢造反?
故他们认为,和临淄郡守汇报的一样,在千乘、狄县跳梁的众人,不过是一群偷鸡摸狗的盗贼,不值一提。想必临淄的郡守郡尉,很快就可以把他们逮捕问罪了,朝廷不必急着征兵。
说是叛乱的,是害怕齐地真的乱起来,说是群盗的,则是欲讨好皇帝,刻意贬低反叛者。至于临淄郡守,若辖区内发生大叛乱,他就要被问责,群盗则不然,只要处理得够快,再将源头推给胶东,或许能免于谴责。
最后,秦始皇拍了板。
“不论是群盗还是叛乱,皆不可恕!”
秦始皇这一趟东方之旅很不舒心,封禅遇雨,儒生讥讽,方术士哄骗,接着就是一场差点成功的谋杀——当然,平安无恙的秦始皇帝,在赏赐赵高的同时,更认定自己得天庇佑,方能无事。
总之,这趟巡狩,皇帝遇上了太多的糟心事,如今刺客只死了名力士,主谋还未抓到,他心里窝着火,光将东海、琅琊那些被逮捕游侠儿嫌疑犯下狱,并不能浇灭怒意。
眼下狄县叛乱,更是火上浇油,彻底引发了皇帝的恼怒!
“昔日六国之中,最仇视秦的,无非是赵、楚!朕亲临邯郸,坑相仇数百人,今赵地却无人敢反。后来,王翦老将军横扫楚地,杀项燕,斩首虏十万级,楚地亦无人敢反。偏偏是不战而降的齐地,却出了数不清的乱子!”
秦始皇认为,这场动乱,与朝廷政策无关,是因为齐国人散漫造次,而造成这种状况的,恰是秦军当年一统时威慑不够……
孟子认为,天下定于一,但只有不嗜杀人者能一之。
秦朝一统,却是摒弃了王道,改走霸道、兵道,以杀人为功。
秦始皇帝在泰山封禅时,也有捡起王道政治,同关东士人贵族合作的意思,但收获的却尽是失望。
看来,有必要让齐人,见识一下他们在统一战争里错过的东西……
“朕意已决!”
扫视众人,秦始皇下令道:“夫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鲜死焉;水懦弱,民狎而玩之,则多死……”
“为政宽缓,纠之以猛。今齐地之乱,必以火燔之,再以严刑厉法治之!”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仁善的君王,须得让所有齐地人知道……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于是秦始皇下令:“君子不为小人之匈匈也,辍其行,朕也不会因为几只螳螂在前拦道,就将这承载天下的车舆停下!任何敢挡在车前的,皆将被碾为粉末!”
他立刻派人去与临淄相邻的诸县,通知各地守、尉,要严防当地诸田响应群盗作乱,镇住本地后,若有余力,可发兵支援临淄……
尤其是胶东!
“黑夫信誓旦旦说年内剿灭海寇,伏东海之恶波,如今半年过去了,非但未能牵制住海寇,更使之流窜数百里入临淄郡为乱,黑夫、任嚣二人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