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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1章

    又如“戴胜”,应为凤冠状羽冠,巧了,那胡神雕像所戴,正是以马鬃装饰的科林斯头盔……

    至于穆天子传里,据说是西王母的自述:“嘉命不迁,我惟帝女”,就更好解释了,听大夏人说,这“牙典纳”是他们信奉的至尊帝神“咒死”的女儿。

    而胡神的信使猫头鹰,被说成西王母的使者三青鸟。

    “那虎齿和豹尾呢?这又怎么解释?”

    儒士伏生不合时宜地提出了这个问题。

    一时间,热闹的厅堂寂静了,诸生面面相觑,这个设定不被陛下所喜,早就无视了,他们于是都笑了起来,打算装作没听见,跳过不谈。

    但眼下咸阳儒生的领袖叔孙通,那可是有本事的人,他轻咳一声道:“所谓虎齿豹尾,这说的是,西王母有虎豹之力也!”

    大家表示赞同,看看手持长矛,背着盾牌的胡神,那不就是虎豹之力么!

    于是令人惊讶的事发生了,随着博士们的论证,你会惊讶地发现,壁画上中原人想象中的西王母形象,开始慢慢变化,在飞快向雅典娜转变……

    经过七十名博士三天三夜的讨论,通过大量文献、古籍论证,西王母就是雅典娜,遂板上钉钉,成了“事实”,被禀于秦始皇帝……

    秦始皇也很干脆,立刻顺水推舟地下制:使乌氏延为行人,持国书往大夏国回访,又令定远侯信,兵出玉门,在西域建立前哨据点,为日后远征条支,打通前往西海“昆仑墟”的道路做准备!

    南方烽烟未平,西方远征又起,朝堂上下,明面上恭贺秦始皇找到了西王母邦,可私底下,都面露愁容,战无休而祸不息,这天下,就没有安生的一天……

    就在这种情况下,秦始皇三十五年,开始步入尾声!

    ……

    秦始皇三十五年最后一天,御史府柱下史张苍却没有回家休息,他穿着一身厚实的礼服,造访了大夏人居住的馆舍。

    作为全天下最博学的人,张苍亦被邀请,参加博士们的研讨会,但他却断然拒绝。

    作为在封禅泰山时说实话,差点被秦始皇砍了脑袋的人,张苍当然明白,这是一场毫无意义的论证,大伙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别看满口礼仪典故,可说的都是胡话。

    再说,对那披甲持矛的女胡神,百人斩张苍的兴趣,只在她是“处子之身”这件事上,相比雕像,他对这群大夏人,或者说,大夏国的兴趣反而更大。

    “大夏是除中原外,唯一有钱币,有文字的国度……”

    这是张苍得出的结论,放眼整个天下,从海东三韩到西南夷,从塞北匈奴到南疆百越,那些政权服饰风俗各异,但都被秦人视为蛮夷,因为他们有语言而无文字,只能结绳画图记事,以物物交换却无货币。稍微先进一点的,例如箕子朝鲜,就直接拿中原的文字、货币去用。

    张苍认为,这两者,当与章服一样,是文明礼乐之邦与蛮夷戎狄的区别。

    然而,大夏国至少三占其二。

    张苍见过大夏人的国书,上面的文字犹如蝌蚪,与秦篆是完全不同的体系,仔细研究后发现:字源二十四言,转而相生,用之備物,书以横读,自左向右,其实就是横写的希腊文字母……

    此外,大夏以银为钱,钱币的正面是大夏王的头像,背面则是手持雷霆枪的胡人帝神“咒死”立像,但那一丝不挂、满身肌肉的匹夫居然是帝神?这让张苍对大夏的文明程度大打折扣。

    “帝神尚且如此,难怪彼辈没有章服之美,披一块长布就当衣裳了。”他暗暗吐槽。

    虽不如大秦,但大夏依然是秦人在域外遇上的第一个文明国度,带着好奇,张苍造访了使节团居住的驿馆。

    出于各方面考虑,大夏人在觐见过秦始皇帝一次后,被禁止外出,在屋子里闷得慌。听说秦朝第一博学之人来访,他们表现得格外热情,也派了一位留着蓬松大胡子的学者,与张苍接洽。

    张胖子对大夏言语一窍不通,二人对话必须通过译官,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开始了缓慢而艰难的对话。

    两人有共同点,那就是胖,张苍两百斤上下,那个自称“苏赫克特尔”的大夏学者也差不多,只是个头比张苍略高,张苍嫌他名字拗口,简称为“苏氏”。

    这场有史以来,东西文明间的第一次深度对话,中国和希腊世界,都由一个胖子作代表。

    一开始的话题,集中在简单的事务上,比如食物。张苍发现,苏氏不喜欢粟饭,却对十年前流行起来的烤面饼情有独钟。

    他说,大夏人的主食,也是小麦面磨粉后,烤出来的面饼,一般以橄榄、葡萄酒、盐佐餐,偶尔来点鱼和肉。直到遇上来自秦朝的糖,遂引发了一场味蕾革命。大夏的权贵都对这种红褐色的甜美物品十分着迷,他们这次,还有购买大量红糖归国的使命。

    张苍告诉苏氏,他认识第一个制作红糖的人,是一位将军。

    苏氏十分认真地听译官翻译张苍的每一句话,听到这后,眼睛一亮,在珍贵的莎草上记录下来。

    苏氏自称,年轻时候去过大夏的母邦,跟随一些学者学习,学成归国后,成了大夏王身边的顾问。

    但对大夏以西诸国的地理、历史,苏氏有些顾虑,遮遮掩掩,说得不是很清楚。

    张苍只打听到,大夏人的母邦位于西海以西,他们也曾有一位同秦始皇帝一样伟大的帝王:亚帝。他征服了半个世界,大夏许多城市都以他之名命名。可惜亚帝英年早逝,他的将军们各自割据一方,遂有条支、大夏等国,其中大夏位于最东边。

    “上无天子,下无方伯,力功争强,胜者为右?”

    张苍只能如此理解。

    眼看天色已黑,话题也陷入僵局,苏氏不愿意再透露更多,但张苍并不满足这种浅尝辄止的沟通,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来,邀请苏氏来到院子里,开始指着天上星辰。

    地理不能说,天文总行吧?

    这一聊,遂令人大吃一惊,苏氏对星辰的了解,远超张苍想象,他兴奋地指着满天星斗,念出了一个个奇怪的读音,译官告诉张苍,大夏人用动物或者神明的名字,给星星命名。

    于是,苏氏每点一个星座,张苍就报出它在中国的名字,二人还会通过译官,聊聊这颗星星在各自文明里,代表的含义。

    “阿瑞斯。”

    苏氏指着南天之上,颜色略显鲜红的星辰,告诉张苍,在希腊,那是战神阿瑞斯的守护星,它代表着战争和灾难,也是雅典娜的死对头。

    张苍听完译者的话,有些吃惊,笑道:“巧了,倒是与中原一样,它也意味着兵者凶器,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而邦国,也会遭逢大乱。”

    想到接二连三的战事,想到盛景之下,危机重重的帝国,张苍不由面带忧虑,指着火星告诉苏氏:

    “吾等称之为,‘荧惑星’!”

    与此同时,西方玉门关,李信也在眺望这颗悬在大漠上空的明星,他已经料到了什么,正秣马厉兵,并相信,很快就有皇帝旨意传来,让他剑指西方!

    而远在玉门万里之南的闽越,天空中荧惑大亮,一颗黑色的灾星,已经降临了这里!

    第0678章

    风暴

    “风暴总算过去了。”

    五丈高的楼船杆顶上,安有一只衔着花的铜鸟,可以随着风转,鸟头正对着风来的方向。

    秦始皇三十五年九月末,看着竖立在船头,转速不快不慢的候风仪,统领五条船的会稽舟师率长尉阳,不由长吁了一口气。

    早在去年冬天,他们就接到秦始皇命令:接送完海东士卒后,便准备南下,前往江南操练驻守,于是胶东舟师,这支秦朝唯一的海军部队,就摇身一变,成了“会稽舟师”,统帅还是任嚣,名义上归南征大将军昌南侯调遣。

    夏末时,奉昌南侯之命,会稽舟师大小船只数百艘,离开了长江口的朱方港,南下至海上,欲配合陆军,从水道发起对闽越的进攻。

    但天有不测风云,他们才绕过舟山群岛,就遭遇了狂风巨浪,那风浪之大之速,别说尉阳,连随军观测各地纬度、星相的徐福都没见过。

    被风暴击沉数艘船后,舟师不得不打消了南下的计划,只能狼狈地在会稽南部的小津港躲避。

    他们遇上的,却是在南方令人谈之色变的“飓风”,也就是后世台风,常以六七月为最盛,从海上吹来,未至时,三日之前便会鸡犬不宁,风起则人心恐惧,坏屋折树不足以显示飓风之烈,甚则吹屋瓦如飞蝶,大的飓风会持续六七日,小的一二日。

    也是不巧,今天恰是多风之年,船队才等到一场飓风平息,匆匆上路,才到东瓯,又赶上一次大风,这次损失更重,即便他们瑟瑟发抖地躲在港湾里,仍有三分之一的船队都被摧毁……

    “难怪昔日勾践攻吴,欲从海上发军,但又担心浩浩之水,朝夕既有时,动作若惊骇,声音若雷霆,波涛援而起,船夫不能救,不知命之所维,念楼船之苦,涕泣不可以止……这说的就是飓风啊。”

    徐福倒也没闲着,读罢在会稽郡淘到的几本春申君藏书,讲的多是吴越往事,最后不得不承认,他虽然在东海闭着眼睛都能找到航线,但来到陌生的南方海域,便两眼一抹黑了。

    眼看风波难息,楼船将军任嚣十分焦虑,不过比起他来,更希望秦军早点离开此地的,当属东瓯君驺摇。

    位于后世浙南温州的东瓯,历史远比他的邻居闽越久远,早在两百多年前,卧薪尝胆,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的越王勾践为了打造伐吴复仇的大后方,便遣范蠡来到此处,筑东瓯城,并招募七闽土著,加入越军。

    后来越国为楚所灭,越王无疆的子孙南逃,东瓯亦是其停留的第一站,越王的子孙们在此重建越国,至今已传六世,两代人前,由于习惯性的分封,分成了闽越、东瓯二君,皆称王,闽越稍大,有七部,口众二十万,东瓯狭小,口众不到十万。

    不过随着秦军的到来,东瓯明智地选择了投降,并献出瓯江入海口,给秦朝舟师停泊。

    最初时尚好,但随着南征船队被风暴所阻,困顿于东瓯,东瓯国小人乏,要养这一大批秦舟师,提供其衣食,已耗尽了仓禀。

    但任嚣却未对东瓯君的叫苦有半分同情,他对这位名义上的“君长”吆五喝六,重整船队所需的木料、人手必须按时供应,他还让东瓯君在瓯江北岸修了一个皮革制造工坊,为秦军提供甲胄用具。

    “东瓯不是以鱼皮之鞞,乌鰂之酱,鲛鼥利剑闻名么?大军甲胄受潮,朽坏甚多,且制三百副甲送来!”

    所谓鱼皮之鞞,便是鲨鱼皮制作的刀鞘,为秦军服役修补船只,则狩猎捕鱼的人手不足,这不是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么?东瓯君无奈之下,只能以牛皮当鲨鱼皮凑数,被识破后,还被任嚣叫到船上厉斥一通。

    就这样,东瓯几乎耗尽国力,总算等到九月末,最后一场飓风停息,秦军也修好了损坏的舟师,扬帆起航,离开了温州湾,向南边数百里的闽江口进发,那是闽越国都东冶所在,任嚣约定好与昌南侯正旦初一,在那汇合。

    眼看千帆入海,这群满口好牙海蝗虫远去,被吃得一穷二白的东瓯君不免喜极而泣:

    “这群秦人,总算走了,只望他们早日打下东冶,勿要再回来了!”

    ……

    舟师入海之际,黑夫也已从豫章率军,抵达了闽北。

    闽地,古往今来都是一块封闭的区域,四面八方皆有崇山峻岭环绕。后世从外地进入闽,只有四条路,一路由江西经崇安分水关人闽,一路由浙江过仙霞岭进入浦城,一路由江西梅岭进入闽西宁化,另一路由海上进入福州。

    眼下也差不多,黑夫亲率旧部两万人翻越武夷山,而豫章郡尉殷通,则带着会稽、鄣郡一万兵卒过仙霞岭。两军约定在闽北君长驺无恤的领地汇合,半年前,正是此人帮了困境中的小陶一把,使小陶及其部属能借道闽北,返回南昌。

    进入闽地后,众人才发现,豫章已算多山了,闽地更甚,他们在闽江峡谷里穿行,举目望去皆是山地森林,极少平坝。

    大军行进的艰难程度,与在南越热带雨林中披荆斩棘跋涉差不多,但问题在于,南越只需要一把火,就能烧出一片膏腴田地,但闽地不行,在美洲新作物引入前,这里的土地,想要养活大量人口是极其困难的,众人得一边行进一边修路,以木栈、石梯横渡山岭,这也是他们一百里路,足足走了两个月的原因。

    “难怪君侯允诺那驺无恤,说秦只要东冶一座城池,这群山峻岭,茂林从竹,就算派官,也找不到民治,驻军的话,想屯田都没地方屯啊。”

    利仓发现骑马走山路还不如徒步快,索性下马,跟在黑夫的白骡子屁股边上喘气。

    黑夫听到后一笑:

    “八山一水一分田,这便是闽地,八分的山可弃,只控制一水一田即可。”

    而闽地的平原,集中在沿海地区,眼下只有一座东冶城是良港,那也是秦军唯一可能久占的区域。

    九月底,一行人终于凿空了武夷山道,抵达一座位于闽江上游的闽人聚邑,此地的领主驺无恤,在得到前锋东门豹、小陶通知后,带着部众于山路旁等候。

    “驺无恤拜见君侯!”

    驺无恤倒是粗通一点秦言,在小陶引领下,向黑夫下拜行礼,只不过闽越口音太重,一句话得重复三遍,黑夫才听得懂。

    看到密密麻麻,在山道上如同长蛇般的秦军士卒,竟有两三万之多,驺无恤是又喜又忧,喜的是秦军势大,消灭闽越王邹无诸,易如反掌,忧的是他一介七闽小领主,治下兵民也就这个数,如今一口气来了这么多人,恐怕要将他吃穷。

    “无恤君长。”

    黑夫下骡扶起他,客套了一阵,夸他深明大义,能助大秦除恶,定会向朝廷表彰,使之为新的闽越随即,又看着驺无恤身旁精皮瘦骨,个子矮小,眼睛绿油油盯着秦兵精良甲胄咽口水的闽人,打趣道:“你这群部众,莫非是没吃饱饭?怎个个都似饿鬼,这么盯着吾等,怕不是想吃人罢?”

    “不敢,不敢!”

    驺无恤连忙解释:“君侯放心,闽越虽为化外蛮夷,却绝无食人恶习,吃人的,是南越诸部!所杀之人,美鬓髯者,乃剥其面皮,笼之于竹,及燥,号之曰鬼,鼓舞祀之,以求福利,报怨相攻击,必杀而食之!故南越常与吾部相攻杀,他们吃起闽越人来,那叫一个狠!”

    第0679章

    闽在海中

    秦始皇三十五年底,战火从闽江上游,一直燃到闽江下游,秦军顺闽江而行,在山间转战数百里,捣毁数十个忠于闽越王无诸的村寨后,前方豁然开朗,碧蓝色的大海就在眼前。

    抵达东冶城时,黑夫才发现,和后世的福州不同,这里的陆地尚未完全形成,东冶城半在江心洲澳中,半在陆上。

    眼看秦军来势汹汹,更有驺无恤这带路党前驱,甲胄、兵刃皆不如秦人,兵员数量也不占优势的闽越人连连败退,眼下已完全放弃了陆上的小邑,烧毁码头,退保江心洲。

    闽越人素以善制舟楫,巧于驭舟而闻名,而秦师远道而来,面对宽达数里的闽江口,当望洋兴叹才对,在驺无诸看来,这宽阔水面就是东冶城最后的城墙,希望能多喘息一阵,实在不行,还能乘船远遁,在闽越漫长的海岸线负隅顽抗。

    但闽越人的希望落空了,就在秦军陆师在闽江北岸扎营之际,闽江的入海口处,也有烽火被点燃:那是来自东瓯的会稽舟师,大小船只数百艘,张开的风帆如同一层云,遮蔽了海面。

    震惊之余,驺无诸只能动员所有退到江心大洲的闽越人,越人善楫,几乎人人都是好水手,在震天的战鼓声中,数百艘桨船从江心洲出发,顺流而下,朝入海口的秦船冲去!

    这场击破闽越的最后一战,终究得以舟师来一决胜负。

    黑夫自知帮不上忙,索性在岸边放了个马扎,带着一众手下。欣赏这场水上攻战。

    秦军的船队,船只数量众多,搭配合理,除了十余艘用于指挥的楼船外,还有大翼、小翼、艨艟等,它们多是数年前在胶东青岛港建造的坚船,但沧海君并无强大的水上力量,只充当运兵运粮船,此番来了南方,总算有用武之地。

    反观闽越人的船只,品种就有些单一了,多是小船、桨船,唯一的大船,还是闽越王驺无诸的座驾。

    “是艅艎。”

    前几日在海岸登陆,前来与黑夫接洽的徐福一眼就看出那船的级别,闽越人竟然还在沿用数百年前,吴越争霸时期,吴王夫差和越王勾践的船样。

    那时候,艅艎是长江、太湖上的巨无霸,但世易时移,如今它的大小,竟不如秦军楼船之一半。

    驺无诸大概也意识到了这点,艅艎远远落在后头指挥,与秦船接战的任务,交给桨帆小舟们,利用越人熟悉舟楫水性,船只轻便灵活的优势,顺流而下,打秦船个措手不及,是他们胜利的唯一机会。

    任嚣也明白,相比于宽阔的海边,江口是以少胜多的好地方,双方能在这投入的船只有限,且笨重的楼船一旦被缠住,就成了任由鲨鱼撕咬的大鲸。

    于是他下令楼船扬帆退后,而大翼、小翼降下风帆,以桨力划动靠前,形成了一道木墙,阻挡闽越人的第一波进攻。

    眼下的水战尚且原始,战舰只充当了一个平台的角色,水上作战的方式与在陆地上的区别极为有限。敌我士兵手持各种弓箭长矛等武器,在距离敌方战舰较远时用弓箭、标枪等兵器射击,接近时则改用钩爪长矛等兵器攻击,这种作战方式名为“接舷战”。

    这是闽人唯一的优势,他们从小到大在船上讨生活,哪怕海浪颠簸,亦能如履平地,这点,只有最优秀的秦军水手才能做到。

    虽然远射武器上,闽不如秦,但秦人的弩机,在闽船飞速冲来时,也只够射上两三轮,且晃动的船只上,命中率感人。

    不过当闽船即将撞上秦船时,秦人却立刻放下船尾安放的长长木杆,顶住了冲来的越船!

    “是拒么?”

    黑夫远远瞧见了这一幕,问徐福。

    “退者钩之,进者拒之,正是鲁班所作的拒。”徐福颔首。

    据说两百年前,楚国与越国在长江上争锋,楚舟师屡败于越,无奈之下,只能求助于公输班,公输班遂为楚军发明了“钩”和“拒”。

    当敌军处于劣势时,“钩”能把敌军的船钩住,不让它逃跑;当敌军处于优势时,“拒”能抵挡住敌军的船只,不让它追击。楚军有了钩、拒后,遂无往不胜,渐渐扭转战局,而越国失去了水上优势,渐渐步入衰亡。

    黑夫点了点头,大概同一时代,在地中海上,罗马人与迦太基的鏖战,也用上了类似的战术……

    眼下,不少冲来的闽越船只被拒所抵,处于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秦船上的兵卒乘机再上了一轮弩,居高临下激射,闽人死伤惨重。

    但闽越作为越国后人,对这种武器自然记忆犹新,他们船上也有“钩”,遂齐齐伸出,勾住秦船,双方你拉我推,一时间,水战变成了拔河比赛……

    但与有明确战术的秦人不同,闽越人作战就讲究一个莽,摇桨的闽人冒着极大的风险和疲劳,奋力划桨,时而进攻时而后退,时而分散时而集中。数不清的桨帆小船,不断冲来,撞到一起,层层叠叠,仿佛宽阔的浮桥。

    彪悍的闽人光着身子,嘴叼短剑,成群结队在船上跳跃,他们竟将其当成了坦途,更有甚者,直接跃入水中,游泳靠近秦船,再攀附而上,抱住秦卒,白刃相交!

    秦人也不甘示弱,他们有更锋利的兵器,以及厚实的甲胄,五人结为一阵,用群体的力量,将亡命的闽人杀死,或逼他们跳海。

    一时间,船浆击水,兵器相撞,海战顿时变成了陆战。船上、海上血肉横飞,到处是漂泊的船板和断残的肢体,鲜血染红了海面。

    但随着木拒被砍断,船只终于亲密接触,闽人源源不断登上秦船,前排数十艘秦舟不敌,开始落败……

    但还不等闽越人欢呼,便发现了可怕的事实,这些舟船,不过是诱饵。

    在秦舟师前锋阻挡闽船冲击的短短时间内,秦人剩余的船队已完成了结阵,数十艘艨艟风帆鼓鼓,水手猛划木桨,在海风推动下,正朝江口冲来!

    “强弩之末不能穿缟,闽人虽勇,但还是败了。”

    岸上的黑夫拊掌而笑,任嚣是如今秦朝最厉害的楼船将军,明白秦舟师的优劣,思路很清晰。

    外狭而长曰艨艟,以冲突敌船也,艨艟是这时代的重甲战舰,船上蒙牛皮,船体狭而长,机动性强,如今更是在船首安装了硬木包铜皮的撞角。

    “撞上去!”

    黑夫的侄儿尉阳已是率长,他亲自击鼓,麾下的数艘艨艟破浪而至,两船相碰时,发生了剧烈的摇晃。

    艨艟尖锐的撞角径直破开了闽越小船脆弱的船体,或将其截为两断,或径直掀翻。再不济,也能将船桨破坏殆尽,使其失去了动力。而后,艨艟上的秦卒便手持长兵,结成坚阵,让扑上来试图肉搏夺船的闽人无功而返。

    江口处,大船小船混杂在一起,喊声、号角声和船板破裂声交织在一起,战斗十分激烈。

    秦军的楼船随即靠近,如同一条条海中大鱼,而这庞然大物的作战方式便是箭楼,上面满是持弓弩的兵卒,强弓劲弩配合着船楼高大的身躯,对着闽人小船发射箭矢,杀得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甚至有烟矢落下,江口遂燃起了大火,炽烈的火焰映红了海面,闽船被烧毁大半,哀嚎声不绝于耳……

    闽人完全落于下风,纵然有心退却,但先前助他们顺流而下的闽江水,如今却成了阻止勇士们撤离的障碍,水战变成了一场屠杀。

    而给闽人最后一击的是,位于大后方,闽越王驺无诸的艅艎大舰,见败局已定,却选择逃跑。

    当艅艎在江心洲靠岸,无诸带着少数亲兵仓皇往冶城撤去时,闽江口的闽人,也散的散,逃的逃……

    ……

    虽然秦舟师胜局已定,但江口的鏖战,使得许多船只沉没,变成了凶险的暗礁,船队无法立刻溯流而上,一直等到次日,才得以接应陆师,踏上了这座江中小城。

    然而,刚登岸,黑夫却没有遇到想象中的拼死反抗,而是一群群跪着出降的闽人,一问之下才得知,驺无诸昨夜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

    “听说是自杀。”

    黑夫与任嚣都有些诧异,昨日水战中,闽人的悍不畏死给他们留下了深刻印象,已做好了巷战的准备,不料却是其王自杀,城邑不战而降。

    不多时,有头上插满鲜艳羽毛的越巫,携带无诸的首级来献。

    黑夫那群髡首的亲卫短兵十分尽责,拦下了所有人,桑木亲自端着无诸的人头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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