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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6章

    即便成了巢湖方圆四百里最大的一股盗寇,苦于秦朝劳役的淮南子弟闻之,多欲来归附,但他们依然上不了台面,一旦离了巢湖,连九江郡兵都敌不过,项籍心心念念的“反秦大业”,看上去是那么遥遥无期。

    而范增也整日披着蓑衣,坐在湖边钓鱼。

    但桓楚曾见过,老头儿任凭鱼儿上钩,就是不提杆,反而看着湖水怔怔发呆,鱼儿脱钩跑了他不管,水鸟停在斗笠上拉屎也不管,还美其名曰:

    “所思非鱼,乃天下形势也。”

    直到今日,原本枯坐岸边“推演天下形势”的范增,忽然仰天大笑,将一旁朝湖里撒尿的桓楚吓了一跳。

    而让范增如此兴奋的,自然是眼前这天象了。

    “荧惑守心,是荧惑守心!秦国果然是要乱了!”

    范增高兴地将这件事分享给桓楚,却换来桓楚一脸懵逼。

    “什么是荧惑守心。”

    他们这些轻侠大老粗,当然不懂观星之术。

    范增只得指着天上的星星,从头解释道:

    “心宿,乃东宫苍龙七宿之一,由三颗星组成,是天帝施政之所。心为明堂,大星天王,前后星子属是也。其中,最明亮的心宿二(天蝎座α星),又称大火星,七月流火是也,为天帝象征……”

    “而荧惑星(火星),以其荧荧似火,且行踪复杂,顺逆不定,忽东忽西,时隐时现,快慢不均,令人迷惑,故称之为‘荧惑’。天官星占家以为,荧惑主战乱,其占辞与兵、丧、饥馑、疾疫等灾害有关,乃兵灾凶星!”

    “荧惑乃不祥征兆,而在心宿附近徘徊逆行,称之为守。”

    荧惑和心宿二是全天最红的两个天体,若两“火”相遇,则双星斗艳,红光满天,是重大灾难降临的前兆,亦是天官认为,最险恶的天象之一。

    但即便范增说到这份上,桓楚依然挠了挠头,没听太明白,不就是两颗星星靠近么?有什么大不了的?

    范增只好直接打比方:“心宿,象征着秦始皇帝和秦国官府,荧惑冒犯其境,意味着秦国定会出大事!大人易政,主去其宫,秦始皇帝,恐有亡故之灾,而秦国也将大乱!”

    “这能当真?”桓楚将信将疑,对天象决定一国兴衰这点,不敢苟同。

    范增也冷静下来了,捋着被风吹乱的胡须道:“事在人为,但值此征战不休,纷乱疲敝之际,荧惑守心天象重现于世,天下定会人心思动。想必此时此刻,不止六国遗士奔走相告,秦国朝廷也乱成一团了吧?有的人会乘机面刺秦始皇帝,而更多人,恐怕要开始猜测,这将要祸乱于秦的荧惑星,究竟是谁……”

    就比方说,赤色,那是楚国的颜色,他们完全可以宣扬,这星象,当应在楚地,就像那预言说的一样,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据范增所知,最早一次荧惑守心的天象,是在周宣王时出现的。伴随着异相的,还有“日将升,月将没,厌弧箕服,实亡周国”的童谣,意为,卖桑木作的弓箭之人,即灭亡周国者。

    世谓童谣,荧惑使之,周宣王大恐,在国都追捕制弓之人。结果一对做这行的夫妻逃亡时,捡到了周王宫人遗弃的“妖子”,带到褒国,取名褒姒,又来周幽王攻打褒国,褒姒又被献给周朝……

    据说褒姒便是荧惑所化,导致了周幽王时的兵灾,赫赫宗周,毁于一旦。

    范增总算理顺了胡须,仰头笑道:“而这一次,那亡秦的荧惑星,又将应在谁人身上?”

    “当然是我!”

    二人身后响起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却是带着轻侠、水寇们操练了一天的项籍,用冰凉的湖水沐浴完毕,来到此地。

    青年身高八尺二寸,头扎赤帻,双眉如剑,已蓄起胡须,看上去比实际的二十二岁更大。他力能扛鼎,锐气过人,纵然是刀口上舔血的桓楚也要忌惮几分,不敢与之对敌。

    而最特别的还是其眸子,竟是世间罕见的重瞳!

    范增却是知道缘由的,当年项燕长子生下这孩子时,因其重瞳面相有异,故秘不示人。

    当时正是项氏与楚王负刍关系紧张时期,有谣言称“项氏孙将代为楚王”,欲离间负刍与项燕,所以项羽从小就被养在下相庄园,家里人将他当宝贝,外人却极少见到。正因如此,后来项梁才能让项庄李代桃僵,冒充项籍带去关中而不被发现。

    谁能想到,此子,竟成了项氏最后的指望。

    项籍来到湖边,一对重瞳之目盯着天际上两颗争奇斗艳的红星良久:“亚父,你说这颗星,它代表着什么?”

    范增道:“荧惑主战乱,其占辞与兵、丧、饥馑、疾疫等有关。”

    项籍握紧了手中的戟:“兵祸、屠戮、灭族、丧乱、尸殍,这些,都是十年前,秦人带给楚国的。终有一日,籍亦当将战争带到关中,带到咸阳,将这些事,十倍百倍,还给秦国,还给赵政!”

    他大父为王翦所戮,家族战死者不知凡几,亲父也死于秦军之手,最敬爱的仲父被逼着迁徙入关,如今生死未知,连下相的家族庄园,也被秦军查抄焚毁,延续了数百年的项氏,几乎族灭……

    项籍与秦的怨,只能用“国仇家恨”来表述,如同死结,须得其中一方彻底消亡,才能平息。

    “我就是荧惑星!”

    项羽举起长戟,指着心宿中,最明亮的天帝星,将它想象成自己的仇人,秦始皇。重眸里,好似也闪着赤色的荧荧火光!

    “非但要侵其宫,隳其庙,族其族,亡其国,更要取而代之!做这宰割天下的霸主!”

    第0706章

    我劝你谨言慎行!

    范增预想的没错,随着天上出现荧惑守心的奇景,此时的咸阳,已是一片人心惶惶。

    最先炸开锅是专门负责监控星象的天官和太史,官吏们慌成一团,接着是硕果仅存,对观星略有研究的几个儒生,他们或幸灾乐祸,或忧心忡忡,一时间,士人们对这异象的讨论,喧嚣尘上。

    但很快,随着御史府和廷尉一道冷冰冰的禁令,整个咸阳再无议论之声,噤若寒蝉。

    “百吏黔首,不得妄议星相!”

    但想要当这件事没发生是不可能的,虽然博士们吸取喜等人的教训,不敢再面刺秦始皇,提儒家最擅长的“正刑与德,以事上天”,但私下里,却暗中在已卸任博士的淳于越家聚会,议论此事。

    但让淳于越没想到的是,几个弟子前脚才走,后脚,就有狱吏找上门来,不由分说,将他缉捕到咸阳县来到咸阳丞阎乐,也就是赵高的女婿面前时,淳于越还在按着自己高高的儒冠,极力争辩。

    “吾等未曾饮酒!”

    群饮,淳于越以为这是咸阳县逮捕自己的理由,或是哪个嘴碎的邻居将他们告了。

    群饮罪在商鞅时曾实行过,后来随着秦国沟渠畅通,粮食产量提高,一度松弛。

    但自从今年春天,秦始皇应大夏国之请,令李信率军民六万,牛马数万头出玉门关西征,欲将西域南北两道纳入治下,希望明年能翻越葱岭,深入大夏西边的“条支”,寻找真正的西王母邦。

    张掖郡初建,粮食产量很少,只能从关中千里馈粮。大量存于仓禀的粮食源源不断向西供应,素来号称“天府之国”的关中陆海,半年内,粮价也翻了两番,并有继续上涨的趋势。

    于是,为了节省粮食,御史府修订了律令,重申禁酒之令,尤其是三人以上的群饮,抓住一次,罚金四两!

    咸阳丞阎乐却笑了笑:“淳于先生,汝等是否饮酒,本官还能不知道?”

    接下来,阎乐做了一件让淳于越震惊的事,一张画卷在他面前铺开,上面画了一个居室,里面坐着五个人。

    “淳于先生,你来看看,这画师画工虽差了点,但这着白儒冠穿黑儒服,正襟危坐在榻上的,是你没错罢?”

    接着,阎乐一一指着那些人,不但点出其名,连他们穿的衣冠,当时在淳于越何方,面前的案几上摆着几个果子,都说得一清二楚。

    更令人骇然的是,就连五人的对话,也被简略记了下来,里面当属淳于越的最为详细。

    “接下来,我念,你只需要点头摇头,看这是不是你说的话……”

    阎乐捧着书简念开了:“你说,星辰之变,表象之应,以显天戒,明王事也。”

    “又言,邦大旱,毋乃失诸刑与德乎?天有灾异,缘由是国君失德,这荧惑守心亦然,乃是皇帝陛下废先王之道,弃百家之言,妄开边衅,不行封建所致的,你还说……”

    淳于越听得面色惨白,捏着拳头道:“够了!我认,这的确都是我说的。”

    他明白了,要么是咸阳狱吏已经神通广大到躲进他家,监视一举一动,要么就是那四个儒生里,有人事后向官府举报……

    “但老夫说这一切,都是为了大秦能长治久安,万世延续啊!”

    淳于越觉得自己很冤枉:“殷周两代,之所以能延续千馀岁,都是因为分封子弟功臣,自为枝辅的缘故。如今陛下广有海内,疆域远超九州之外,而各位公子却只是匹夫,无尺寸之封,万一以后朝中有田常、六卿之臣,朝廷没有诸侯相辅,何以相救?这荧惑星,便是警告,警告陛下,纵然不封六国故地,那海东、岭南、张掖甚至是西域,总可以分封点公子过去吧……”

    “一个字不要漏,都记下来!”

    阎乐却高兴地打断了淳于越的话,对一旁记录的小吏道:“这个愚儒,又在说三代之事,又在以古非今了!吾等身为忠臣,定要将其党羽统统揪出来。”

    淳于越大怒,也顾不得体面了,起身指着阎乐鼻子骂道:“你!你这面谀酷吏,非忠臣也!”

    阎乐将鼻尖上的唾沫一擦,冷笑道:“你还自诩为忠臣?你以为,为何会有人事后胆怯,将一切禀报官府?还不如汝等说了不该说的。与汝交谈的儒生言,荧惑守心,大人易政,主去其宫,陛下恐有亡故之灾,言罢,还面有喜色,说某位公子可登基矣,天下当安……”

    “心怀叵测,公然咒骂陛下短寿,开始期盼新皇继位,这也是为了大秦长治久安?”

    “这……”淳于越哑然,当然他们说高兴了,有些忘乎所以。

    阎乐板起脸,厉声喝道:“淳于越,我奉劝你,谨言慎行!你的一言一行,都当作为证供,上交廷尉,面陈陛下,定汝等之罪!”

    ……

    虽然荧惑守心的天象很快就消失了,但它带给咸阳朝野的震动,却久久未熄。

    八月底,咸阳丞阎乐向秦始皇禀报,说前博士淳于越在家聚集儒生,以古非今,更有叵测之言,一切都记录在案,交予皇帝过目。

    秦始皇随即下令,兴大狱,将淳于越及涉案人员逮捕,同时拘禁“挟书律”事件后,咸阳硕果仅存的数十博士,得了皇帝允许后,阎乐甚至上公子扶苏的府邸抓人……

    一时间,人心浮动。

    就在这微妙的时刻,低调度日,轻易不开府门的昌南侯府,迎来了一位步履蹒跚的客人。

    蹒跚是因为胖,虽然家就在尉府隔壁,但因为糖吃太多,体重已向250逼近的张苍,依然累得气喘吁吁,坐在叶子衿迎客的小厅里,连喝了几大碗黑夫从南方送回来的“茶”。

    饮罢茶汤,张胖子才满足地说道:“这南方叶子泡的水,虽有些涩,倒也解渴。”

    叶子衿让女婢为张苍续上,介绍道:“这些野茶,乃是豫章、会稽、闽越丘陵才有的,良人率军伐闽越时,天久不雨,大军口渴难耐,有士卒摘取路边树叶含在口中,竟能生津,初时有些苦,等走到水源处饮水,却有回甘,遂命名为茶……”

    张苍肚子里装的不仅有肥油,还有学问,诗经什么的,张口就来:“谁谓茶苦,其甘如荠。”

    他促狭地笑道:“黑……昌南侯最喜欢取名,但每次都取得难听,总算稍微雅观恰当一次了……”

    叶子衿也忍俊不禁,但她知道,张苍今日登门,绝不是叙旧的。

    果然,张苍道明了来意:“近来因那荧惑守心闹出的事,尉夫人应也有所知晓罢?”

    叶氏道:“略有耳闻。”

    张苍叹了口气:“其实这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夫子荀卿说过,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夫日月之有蚀,风雨之不时,怪星之党见,是无世而不尝有之,都是自然之事罢了,何必大惊小怪。”

    但举世之内,除了黑夫外,能认同这句话的人不多,就连同门的李斯和浮丘伯,也跟张苍聊不到一块去。

    虽然张苍很想大声告诉皇帝,告诉世人,就是星星正常运行的轨迹,给我一些时间,老子能将它为何偏离,多久偏离一次推算出来!

    但张苍许多年前在泰山顶上吃过一次亏,知道装睡的人是喊不醒的,世事复杂,他虽能证明,别人却也不信,反而要堵上他的嘴。

    现在不是说得对不对的问题,而是完全不能说,不可讨论,朝廷已经到了周厉王时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程度了!

    更让他揪心的是,先是半年前的墨家数人遭流放,如今又是儒家倒霉,物伤其类,自诩为文士的张苍虽然对政事不太关心,却也看出来了,这两次事件,都有点针对公子扶苏的意思啊。

    张苍对这位尊重诸子百家学问,爱时仁贤的公子挺有好感的,见他陷入困境,而诸大臣都噤若寒蝉,只觉得如鲠在喉,根本无法安心呆在书斋里做学问。

    思来想去,只能来尉府打听打听,黑夫什么时候能回咸阳来。

    他对黑夫有种知己般的信任,觉得只要他在咸阳,这些乱象,或许都有解决之策。

    再不济,也能听听叶氏的看法,张苍曾听黑夫酒醉夸口说,叶子衿对政事的敏锐,比他还强……

    叶子衿最初不言,直到张苍再三询问,才让女婢都出去,只留大儿子破虏在屋内玩耍。

    “既然大兄非要问我,那以妾的愚昧之见,陛下如此英明睿智,他会不知道墨者、儒家与公子亲密?”

    “这……”张苍心里寒意直冒,知道又故意翦除,难道皇帝是忌惮公子在东征后颇得士心,羽翼渐丰,受到了威胁?

    叶氏猜到他所想,笑道:“大兄勿虑,还不至于此。”

    这时候,却传来一阵孩童哭泣声,却是二儿子伏波午睡醒了,哭着要妈妈,由傅姆抱进来,叶子衿便将他抱在怀里,摸着儿子的头,笑道:“这世上,没有父母是不爱子女的,大兄博学,肯定知道孟母三迁的故事吧?”

    张苍当然知道,据说孟子少时丧父,由母亲扶养长大。他们家离墓地近,孟子和小伙伴学着来哭丧人,学了些祭拜之类的事,在坟头戏耍,于是孟母说,这个地方不适合吾子居住,遂搬迁。她将家搬到集市附近,孟子又学着做买卖和屠杀之事,于是孟母再迁,直到搬到学宫边上,孟子开始学着儒生,揖让进退,彬彬有礼,孟母这才满意,定居下来。

    他有些明白了:“夫人的意思是,在陛下眼中,儒、墨,就如同孟氏前两次居住之地,那些丧葬、商贾狗屠之辈一般,乃损友也,故要将其从公子身边,一一逐走?”

    不过这也太粗暴了吧,而且很容易引起旁人不好的想法。

    但这就是秦始皇啊,做事完全是不讲道理的,既然公子扶苏身边老是聚集着儒墨之徒,赶走一批又来一批,那就索性彻底干掉吧!

    摊上这样的父亲,扶苏这当儿子的,是真的难啊……

    叶子衿道:“不止是公子身边的损友,如今的陛下,恐怕已将儒墨,当成是扎在肉上的刺,必须拔掉吧……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当然,这只是妾的一点粗陋之见。”

    张苍却觉得极有道理:“那依尉夫人看,公子扶苏现在该如何做才好?”

    叶子衿沉吟了,黑夫曾来信嘱咐过叶氏,低调行事,不要招惹任何势力,等他消息,眼下咸阳的水又要沸腾了,而南方还迟迟无信,她很无奈,只好想办法,给这炭炉降降温了,借张苍之手,或许可以……

    于是叶氏摇头:“在这时候,做任何事,说任何话,都容易犯错,唯独一件事是不会错的。”

    张苍追问:“什么事?”

    这当口里,大儿子破虏削了一个果子,献宝似地递给母亲,叶子衿笑吟吟地夸了他,接过果儿。

    “当然是儒家、墨家、法家,乃至于天下人都觉得没错的事情了……”

    她将儿子削的水果捧在手心,有些炫耀地说道:

    “孝!”

    ……

    张苍结束了对尉府的拜访后,在路口徘徊许久后,最后一跺脚,往公子扶苏府上而去!

    到了次日,公子扶苏向秦始皇上了一道奏疏:

    “心宿三星,非止帝星,亦有子属之星二,荧惑守心,逆行而过,此乃儿臣用人不当,阿房久不能完工,招致的天警!今儿臣已尽逐腐儒,使其各归其家,望父皇为天下计,勿要动怒,保重玉体……”

    第0707章

    月将升,日将没

    “虽无太子之名,但长公子已有嗣君的器量了。”

    得知公子扶苏向秦始皇帝上的奏疏后,御史大夫茅焦松了口气。

    这一年来,茅焦年岁渐长,身体不太好了,久病在家,连御史府的事都只能移交副手去做。

    这次荧惑守心,引发了剧烈的朝局动荡,淳于越等人被捕,也牵连了公子扶苏,茅焦忧心不已,无奈病笃,帮不上忙。

    好在,扶苏的表现很合格,主动揽过,将异相的原因归结于自己。

    荧惑守心是天象示警,是不祥之兆,乃人君失德所导致,将祸及人主,这是所有人的共识。

    但这样的灾祸,通过禳祷,是可以转移的。

    茅焦知道,上一次史书有载的荧惑守心,是春秋时的宋景公。

    宋国正是心之分野,景公忧心忡忡,请来的卜者子韦说,可以将错误推到执政身上。宋景公认为,太宰是治理国家之人,移之不祥。

    又说,可以转嫁到百姓身上,景公回答:“若无百姓,寡人何以为君?宁可独死!”

    子韦再建议:“可以转嫁到年成上去。”景公则回答:“百姓饥饿,必死。身为君主,却要靠杀民来求活,那谁还肯把寡人当做君主?寡人命固已到尽头,子毋复言!”

    史官认为,因为宋景公这仁君的态度,下诏罪己,而不殃及他人,事情最后有了好结果,此举感应天心,荧惑星有所移动,反而为宋景公增寿二十一年……

    罪己,这是种不错的法子,但秦始皇帝,他是绝对不会低头的,不管是对臣子、百姓,还是对苍天!

    在这尴尬的当口,扶苏能站出来揽过,相当于给了皇帝一个台阶下,就好像在你队友一波迷之操作导致团灭,大家陷入尴尬时,大声说:“我的我的!”

    病笃中的茅焦也不由击节赞叹:“传闻武王于灭商次年生重病,周公即向祖宗太王、王季、文王祈祷,愿以身代死。后将书写祝词的典册纳入金縢之匮。今日公子自承荧惑之灾,此举有异曲同工之妙,是为纯孝也!”

    有了扶苏带头,其余诸公子及满朝文武纷纷开始抢过,左右丞相、廷尉都向皇帝上书,说都是臣等做错了事,导致天象有异,请求秦始皇惩处,解除他们的职务……

    但群臣热络的奏疏,却统统石沉大海,被秦始皇留中,不答应,也不反对,更未对这件事有任何表态,只是让扶苏在府中禁足,同时将留在咸阳的儒生,尽数驱散,不管他们在哪个大员家中做食客。

    与此同时,秦始皇还信了巫祝的话,开始在全天下寻找“荧惑”的化身。

    罪己是不可能罪己的,既然荧惑犯帝星,那将它干掉不就完了!

    而该死的人,还是得死!

    九月中,淳于越等五人被咸阳丞定罪,以诅咒、以古非今等罪责,斩于咸阳之市!

    行刑当日,一向高冠儒服的淳于越有些狼狈,萧瑟秋风拂面,他只觉得有些荒唐。

    “早知如此,我是不是该学大多数博士,不发一言,或者学叔孙通,一味阿谀逢迎呢?”

    荧惑事件,导致爱逼逼的博士被集体拘禁,只有机敏的叔孙通在异相当日,就觉察不妙,连夜借口回家服叔父之孝,离开了咸阳,逃过一劫。

    淳于越虽然支持封建,却并非不知道变通,既然皇帝不喜欢大分封,小分封总可以吧?岭南、海东、张掖、朔方,这些边远地方让地方官去和让公子去,有何区别?

    但皇帝不管好话歹话,都拒绝接受,他们就无可奈何了。

    看着远处垫着脚,静默观看行刑的咸阳民众,淳于越叹息道: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啊!百姓的嘴虽被勉强堵住,但使他们的抱怨变成怨气了,道路以目。正如把水堵住,一旦决口,伤人更多。吾等儒者只是说说而已,可其他人,就不是动口,而是动手了!”

    “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掖,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武王以谔谔而昌,殷纣以默默而亡。唉,可怜这好不容易统一的天下,又要乱了,而秦朝的庙堂,恐怕要遭隳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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