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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9章

    此时,五更已尽,天边隐隐有了一点光辉,“叛军”才气喘吁吁地抵达江边,但这里已无片板,连长长的码头也被杨熊下令烧毁!只能望江兴叹!

    杨熊望着武忠侯那杆大旗,露出了笑:“只要吾等全身而退,与冯将军父子汇合,合四万之众,以逸待劳,再以安陆人为质,乱其军心。”

    “届时,叛军进则必败,不进则将士气低落,又无粮食,必土崩瓦解!”

    然后,杨熊口中“土崩瓦解”四字才刚说出口,船上却响起了一阵尖锐的示警!

    “撞上了,抓稳!”

    一阵剧烈摇晃,仿佛有江中巨兽一头撞在船侧,杨熊连忙抱住了桅杆,但脑袋还是在上面磕了一下,破皮流血,而倒霉的辛夷则整个人摔倒在地!

    摇晃渐渐停止了,伴随着嘈杂的惊呼,杨熊捂着脑袋起身一看,却是高大的楼船左侧,有一艘艨艟狠狠撞在船身上,因为它顺流而下速度极快,那包了铜的尖锐撞角,已破开了船板,毁掉桨孔,江水正不断涌入其中……

    那艨艟上插着素白的旗,刺目而不祥。而更令人惊骇的是,大江上游,还有数十艘船驶来,有大有小,有艨艟也有空空如也的粮船,更有桨轮并用者,随着水手踩踏,木制明轮飞转,正破开清晨的薄雾,朝他们冲来!

    正欲撤退的秦军吏卒皆惊,而岸上的众人,却响起了剧烈的欢呼!

    “来得还算及时。”黑夫暗暗擦了擦冷汗,刚才临阵脱逃几千人,可把他吓坏了。

    但他还是装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指点着不断出现的船只,仿若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看那,本将军的‘十万’大军,到了!”

    第0744章

    一人可当十万兵(下)

    直到次日天色大亮,众人才得以看清楚武昌水陆上的乱象:因为忙着打仗无人救火,营地已被烧毁大半,等火势稍熄后,老兵们去抢救了些衣物、帐篷出来。

    烟尘到处乱飘,像是雪花,落满众人头顶。

    水里也好不到哪去,本欲渡江去夏口的杨熊部,因为遭到突然抵达的船队袭击,被拦腰截断。

    除了杨熊、辛夷等将领坐小船逃走外,近四千人滞留江中,这些满载兵卒的运兵船十分笨重,被灵活的艨艟勾住,无法走脱,翻的翻,毁的毁,船只残骸留在浅水,还飘着不少尸体。

    遭到袭击后,船上的兵卒有人跃入水中,妄图游到对岸,但长江岂是人人都能横渡的?多半殒命江心,大多数人,还是明智地返回南岸,选择投降。

    “老实点,将甲脱了,兵刃也扔在地上,别磨磨蹭蹭,快些!”

    汝阴人邓宗洋洋得意,他因昨夜阻止了一些汝阴同乡随葛婴逃窜,被提升为“百长”,而他的上司,则是据说与武忠侯有旧的沙羡人兴,如今已是五百主。

    前些天,南征军的老兵们,被当成贼一般看管,现在反过来了,轮到他们趾高气扬地,手持戈矛威吓那些落水后,不得不爬上岸来投降的秦卒。

    不过尉将军有令:“不要苛待彼辈,他们只是被奸臣逆子骗了,等真相大白后,仍是袍泽兄弟。”

    不仅饶了那些秦卒性命,黑夫甚至还让人分发干燥的衣物,让他们聚集起来烤火。

    四千俘虏里稍稍心安,他们之中,有驻扎在夏口的南郡郡兵,也有来自关中的中尉军。前者久闻黑夫威名,见武忠侯果然善待自己,而其军中也多南郡人,不少人咬咬牙,反正已犯了“叛军”之罪,回去纵然不死也要罚作刑徒,索性跟着武忠侯算了!

    而关中兵则忧心忡忡,担心自己投降后,身在关中的家人会不会受牵连……

    这时候,武忠侯的主薄陆贾过来了,开始向俘虏们讲述赵高胡亥如何弑君以及“衣带诏”的故事,剧情曲折,唬得他们一愣一愣的。

    远远看着这一幕,黑夫颔首道:

    “假以时日,这些俘虏稍加改造后,都可成为吾等新的兵源。”

    黑夫善待俘虏,自然是有目的的,在他看来,虽是天下首义,但打的却不是推翻秦朝的旗号,更不是六国对秦人的复仇,而像是一场……内战?

    现在是二月下旬,按照夏无且的说法,距离秦始皇崩逝,已过去半个多月,算算时间,赵高胡亥,应该已至三川郡,马上就到函谷关了……

    而黑夫的主力,尚在长沙郡,纵然歼灭俘虏了五千人,但在江北,还有冯家父子的三万余人等着他。

    无法阻止对方入主关中,战争不可能一蹴而就,而要做持久战的准备,所以,他必须争取一切能争取的人!

    这时候,众人也发现了,武忠侯所谓的“十万大军”根本没有十万,也就两千,驾驶着数十条船,如此而已……

    胜利之后,气氛是轻松的,更没人打算像葛婴一样逃跑了,南征军老卒里,有胆大的兵大声问道:“君侯,天亮了,十万大军为何迟迟不到?”

    “十万大军?不是在这么?”

    黑夫露出了笑,竖起大拇指,指着自己道:

    “见吾旗帜,彼辈便狼狈而逃,仓皇南顾,余一人,可当十万雄兵!”

    这话说的,让所有人收起了玩笑,肃然起敬,两万余人,皆朝黑夫作揖道:

    “武忠侯在,则如南征军三军将士在!”

    ……

    让东门豹、吴臣等人将武昌营的兵卒加以整编,黑夫则接见了昨夜来援的大功臣,共敖的长子,年仅17岁的共尉。

    共敖年纪和黑夫差不多,但耐不住成亲早,儿子都成年了。

    去年,共敖让共尉来到岭南,在黑夫身边做短兵亲卫,算是以子代父,保卫君侯安全。

    对自己人,共尉学过武艺,黑夫也不吝提拔,让共尉很快做到了五百主的位置。此番北上时,又令共尉留在长沙营,等待黑夫准备的“后手”。

    “你这孺子。”

    共尉来拜见时,黑夫高兴地拍了拍这个晚辈的头:

    “虎父无犬子啊,若非你及时赶到,彼辈就统统跑了,吾等连一条船,一个人都留不下来!”

    原来,十二月时,黑夫借口探索去往西王母邦的水路,打发楼船将军任嚣西行,又使尉阳、徐福将其软禁在合浦,夺取了舟师的控制权。

    接着,骗子婴说任嚣已死,无法接管岭南军务,不如调赵佗来番禺主事。

    这是一石二鸟之计,赵佗无奈,只能孤身抵达番禺,被黑夫的亲信们盯着,命令无法出城,形同傀儡。

    而另一边,共敖带人从郁林北上,持黑夫军令,接管桂林郡军务,任假裨将。

    在黑夫诈死,悄然北上之际,又令共敖调动灵渠舟师,以从长沙郡运粮去岭南的名义,将船队开到长沙营待命。

    在黑夫得知秦始皇帝死讯后,使利仓南下报信,得到命令,灵渠舟师立刻行动,接上了在那的共尉等一千短兵亲卫。随即,又顺湘江而下,直入洞庭、云梦,也不管什么停船检查,通关符节了,日夜不休,经过数日航行,总算赶上了黑夫他们……

    想到这,共尉也有些后怕:“君侯,灵渠舟师多是运粮船,只有几艘艨艟,更何况强弩之末不能穿缟,若真与夏口的舟师硬碰硬,孰胜孰负还不得而知,幸好来的凑巧,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黑夫却只神秘一笑:“一切尽在我预料之中。”

    他感觉自己就差一把羽毛扇子。

    虽然表面装得成竹在胸,但打心里,黑夫却明白,此战能赢,实属侥幸。

    “打仗很多时候不是比谁更勇敢,谁更善于用兵,而是在比谁更胆怯,谁打得更烂……”

    “还有,谁运气更佳!”

    这就是黑夫对昨夜那场“大战”的总结,双方都出现了致命的破绽,这边临时凑数,数千人临阵脱逃,那边则太过胆怯狐疑,被黑夫的名头吓住了,错失良机。

    虽然是场菜鸡互啄,但好歹,靠着运气和胆大,黑夫还是赌赢了。

    他又问共尉道:“汝等在湘水上行时,可遇到李由之师了?”

    共尉想了想:“并未,应是错开了,从武昌去临湘的路,也并非全然沿湘水而行。”

    黑夫颔首,又发问道:“汝等出发时,韩信可到岭北了?”

    “未曾听说消息……”

    黑夫呼了口气:“也不知长沙那场仗,是否开始,孰胜孰负,但吾等已无暇顾及,只能各自为战了!”

    这时候,东门豹、吴臣等人也入营帐来,听黑夫的意思,是不打算回头配合小陶、韩信夹击李由了,便齐齐问道:

    “君侯,接下来当去何处?”

    “还用说么?”

    黑夫露出了笑,从众下属脸上能看出来,他们接下来最想去哪!

    “打回老家去!”

    第0745章

    战长沙

    李由在秦始皇二十六年到三十二年之间,做了整整六年的长沙郡守,对这个潮湿多雨的郡无比熟悉。

    二月下旬,当他带着一万关中兵卒冒着连绵的阴雨,抵达长沙郡首府临湘(长沙市)时,却发现此地与自己之前印象中相比,似乎有了较大的变化。

    他手下兵卒已控制此城,长沙郡守、尉、丞在门外相迎,李由则低头看向路面。

    城里,干净了许多?

    在李由印象中,曾几何时,临湘城里肮脏不堪,整个大街是人粪,加上牛溲马尿,有增无减,重污叠秽,蚊蝇嗡嗡作响。入夏后,气味挥发,更令人作呕,直到大雨过后,满街污秽才流入河水。

    李郡守忙,要张罗国家大事,长沙郡是帝国的边缘,这里蛮夷反叛,那儿县吏被杀,可没功夫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所以从他来到他走,六年时间,市容皆无变化。

    可现在,却打扫得还算干净,街头巷尾甚至有些带着红色袖巾的县卒在巡视,严禁县民随地方便,若是不要脸的被抓到,除了罚款一盾外,甚至还会施以侮辱性的“谇”,也就是在官寺门前当众责骂,情节严重者,还会被送去南边数十里外的军营服苦役……

    在官府严刑峻法整治下,加上在坊间流传小册子《常识》,临湘城市容变得顺眼,几乎能与咸阳相媲美。

    不过,在看到《常识》的署名,以及街角“公厕”两个隶书大字后,李由又皱起眉来。

    “不愧是黑夫,每到一处,都将此物修到一处。”

    不用说,长沙城的这些变化,都是出于南征大将军黑夫手笔。

    黑夫只是一个过路的将军,但他对长沙对于影响力,已完全盖过了曾在此为长吏六年的李由。

    来到临湘前,李由就在沿途抓了一些个背着药篓、戴着草帽、穿着褐衣的“铃医”。

    这些铃医一如其名,摇着铃铛,走街串巷,甚至深入到乡、里,专门给人看病。一根银针一把草药,治疗靠银针,药物山里找,还顺便散播黑夫所著的《常识》,告诉长沙人如何预防恶疾,得了小病该怎么治?

    至于报酬,只收两顿饭钱而已,因为铃医在军中还领一份俸粮,斗食吏标准。

    这些人或是士人,或是巫祝,或是草医,甚至都不需要识字,在南征军兵营接受陈无咎三个月的训练,各项技能过关,便能走入乡野。

    他们在赢得百姓赞誉的同时,也将黑夫的名气传播到附近几个县,“昌南侯治瘟神”的故事,已渐渐传开,虽然不见得能药到病除,但当地人对黑夫和南征军的印象极好。

    看着这些。李由心中生出一阵厌恶,便任由自己坐下的马儿,在街上拉了好一大泡屎,一进城邑,还命令长沙郡守:

    “从今日起,那所谓的《常识》列入挟书律禁令内,收而烧之,敢私藏者罪之!”

    “铃医与方术士、轻侠一般,假借医术,散播谣言,扰乱律令,往后见到一个,缉捕一个!”

    “还有,将城中公厕,统统拆了!”

    一连串的“倒行逆施”搞得临湘鸡飞狗跳,刚习惯以上种种的临湘人骂声不绝。

    这足以说明李由对黑夫的嫉恨。

    李由对黑夫的感情是复杂的,在黑夫微末时赏识过他,可等他扬名立万,逐渐超过自己,得到秦始皇帝优宠时,李由的态度,开始变为不甘和嫉妒。

    他曾举荐屠睢,但老屠辜负了李家父子对他的信任,功败垂成,连带李由也受到牵连,丢了三川守的美差。

    但就在咸阳的剧变后,他终于重新得到皇帝信任,获得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李由现在是黑夫的接替者,身后有载斧钺的斧车,可斩杀一切不尊皇命者,还手持秦始皇赋予的虎符,奉命南下,收江南、岭南各营兵权。

    二月中,成功使武昌营三万人上缴武器后,李由又马不停蹄地来到长沙。

    作为李斯的儿子,在此期间,他也得到了秦始皇帝崩逝的消息,李斯还发出了警告:

    “黑夫狡诈,或未死,若闻陛下崩逝,恐将谋叛,万事小心!”

    毕竟是秦公主的夫婿,李由在震惊悲痛之余,却有自己的想法:“陛下虽没,余威仍震于天下,只要秘不发丧,谁敢反叛?”

    他很清楚,自己在和时间赛跑,必须在秦始皇死讯传到岭南前,彻底将南方军团控制在自己手上,以免被黑夫抢了先机!

    岭南越人复叛,道路受阻,使者都被挡了回来?好啊,那就先收江南之兵,等冯毋择南下汇合后,再以皇命讨之,破三关,惩叛贼!

    然而来到临湘后,李由却得知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上个月,多有民夫劳役,三五十人一群,通过长沙北上武昌营,数日不绝?”

    “五日前,有灵渠舟师数十船舶,从槠亭而来,不接受关卡搜检,直接冲往下游?”

    李由皱起眉来。

    “我从武昌营来的路上,从未见到什么民夫、舟师!”

    第一件事也就罢了,灵渠是第一次南征时修的,乃长沙和岭南唯一的水路,可一般是陆路运粮食到零陵县,再船载至桂林,怎可能让舟师直接跑到长沙腹地来?

    这两件事疑点重重,李由立刻派斥候向北搜索,并返回武昌营和邾城报信,定要搞清楚那些“民夫”和舟师的去向。

    但他不可能调头,现在最重要的任务,仍是收长沙营之兵。

    长沙营本建在临湘左近,但两年前,黑夫以临湘是“水蛊”疫区,久驻会使大军失去战斗力为由,将营地南迁至百五十里外的槠亭(株洲)。

    只有占据槠亭,才能和中断消息半月的岭南取得联络。

    李由问长沙郡尉:“过去几日,可有槠亭兵卒来犯?”

    郡尉禀报:“不曾有,只是十天前,彼辈忽然阻截了关道,与郡南数县的消息断绝。我一连派了数批信使询问,都有去无回,三日前接到将军命令,知道事情有异,便派五百人去查探,发现槠亭营私自拆毁了湘水上的浮桥……”

    “果然如此。”

    李由冷笑:“黑夫啊黑夫,你当真是想谋叛!”

    他以为黑夫尚在南方,打算兴兵绝道,在岭南几个郡作乱,割据一地,与朝廷分庭抗礼。

    但李由也无太过惧怕:“武昌营多是服役时间最长的老卒,而槠亭营则多收留伤残兵士,以及转运粮食的戍卒,虽有万人,却不堪一击。黑夫也没有直接叛乱的胆子,否则,岭南大军北上,槠亭营就不是闭营自守,而是迫不及待,向近在咫尺的临湘攻来了。”

    李由的信心,来自麾下堪称精锐的一万名关中兵,他们都是中尉郡精锐,有精良的武器甲胄,严格的纪律,岭南的杂牌军,来两万都不够看。

    带着这种心思,李由当机立断,决定赶在黑夫挥师北上前夺取槠亭营!

    在率师离开临湘前,李由还连续派出了一名使者,前往军营。

    “只望彼辈能迷途知返,传檄而定!”

    ……

    李由心存侥幸,一直希望南方能传檄而定,但槠亭营却让他失望了。

    派去的使者,依然有去无回,看来槠亭营是打算顽抗到底了,但李由还是耐着性子,又派了一名。

    等李由抵达槠亭营以北五十里时,第二名使者的马光着马背回来了,马脖子上的口袋里,还装着一只鲜血淋漓的耳朵!

    李由有些恼火,问自己的长史道:“槠亭营由谁人守备?”

    “其都尉名为陶。”

    “原来是此人啊,小陶。”

    李由面露轻蔑:“不过是当年黑夫手下的一个口吃百长,一个氓隶出身的愚夫,也能做都尉,将兵万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又笑道:“不过,结巴统御跛子、厉人,也算恰如其分!”

    等李由统帅大军再行至槠亭营十里开外时,除了得知槠亭营拒绝迎接新将军外,又听闻一个消息。

    “将军,有近万人刚刚从南边赶到,入驻槠亭营!”

    李由立刻严肃起来:“新来者打的是谁人旗号?”

    会是交龙旗和尉字么?会是黑夫么?他终于忍耐不住,死而复生了?

    斥候却道:“是韩……”

    “韩?”

    李由想了想后,再度看向长史,而长史这次也翻了南征军名册许久,才找到了一个可能:

    “将军,大概是新近被升为别部司马的……韩信。”

    “韩信?没听过。”

    李由摇了摇头,并未放在心上,只要来的不是黑夫,他就无所畏惧。

    “看来,是个无名小卒!”

    第0746章

    用兵不逊吴孙子

    湘水,出桂林郡海阳山,其初出处曰灵渠,流五里,分为二脉,流而南者,曰漓水;流而北者,曰湘水。漓,离也,言违湘而南。湘,相也,言有所合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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