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这哪里是放心不下女儿、外孙女的样子?修长的手指摩挲了几下,让他猜一猜这夫妇俩想拿到什么好处——
杨家长子卖布,次子正在筹划客栈酒肆,三子跟他一样整日瞎晃荡。
底价买酒、码头城门关口。
他微笑不及眼底,迈开步子走进去,口中大声喊着“岳父、岳母,小婿有失远迎——”
第43章
索要
一听到他的声音,杨夫人的干嚎戛然而止,杨世达也有些不自在。
自古就是牛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对这个混不吝女婿,他们多少有点犯怵。
长兴侯熬了半晌,终于松了口气。偷偷擦了一把汗,臭小子终于来了,看你惹得好事。
同时心里也有点愧疚,怎么当初就给老五定了这么一门没规矩的人家呢。
陈鹤宇笑容满面的走上前去,看着不顾形象半蹲半坐在地上的杨夫人,伸手虚扶一把。
对旁边的嬷嬷丫鬟瞪眼,装作咬牙切齿地说道:“地上这么冷,怎好叫岳母蹲着?还不快把夫人扶起来,一点儿眼力价都没有!”
说完对她们挤了挤眼睛。
又低头对着杨夫人,和蔼的劝说:“岳母大人,您快起来,这凉砖地上蹲着,仔细脚麻了。家母正带着元姐儿,在内院等您呢,快过去吧。”
“哎!”旁边劝杨夫人的正是侯府里的内管事吴嬷嬷,面对着不讲面子规矩的杨夫人,她也不敢硬拽,正急得满头汗。
听陈鹤宇的命令,立刻给旁边膀大腰圆的大丫鬟使个眼色,几个人连拖带拽把杨夫人拽起来,架起来就走。
“哎哎哎,你们慢着点儿啊,别拽我!”杨夫人还自顾叫唤。x08
可惜没人理她,一群人绑架一样把这个祖宗弄进了内院,那边自有侯夫人等着呢。
杨世达额头冒出来冷汗,这小王八羔子...
...
还不待他反应,陈鹤宇已经大跨步走上台阶,撩起长袍对着他就跪下了。
噗通一声吓得杨世达和长兴侯都一抖。
长兴侯想的是你小子跪老子都没这么利索过,心里有点反酸怎么办?
杨世达是有些紧张,自古民不与官斗,人家长兴侯不光是侯爷,还有官身。
他区区商贾,就是仗着闺女死了,侯府理亏,才使计先让妇人闹一闹,试探侯府的反应。
闹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翻脸,而是索要一些好处。
若是成了,皆大欢喜;若是不成,杨世达再往回兜一兜。
陈鹤宇来了,三五句话就把杨夫人架走了,杨世达没了唱双簧的,一时有点心悸。
刚才他两口子二对一摩擦长兴侯,急的长兴侯一脑门汗。现在轮到人家父子俩二对一摩擦他了...
...
“贤婿快起,这是怎么说的?”杨世达后背出着冷汗,想要把陈鹤宇拉扯起来。
陈鹤宇钉在地上一般,任他拉扯也不起来,双手撑地,又重重的磕了个响头,“小婿无能,没有照顾好玉娘,请岳父责罚!”
陈鹤宇惯会嬉皮笑脸,杨世达本来做好跟他讨价还价的准备,谁知道他不按常理出牌,竟先跪下请罪。
“是我不懂事,昨日才听说您从山东回来,没来得及提前登门拜访。”陈鹤宇真诚的说。
“唉,一家子骨肉,谁也不想看到这样的事情!只是妇人生产本就是一脚踩入鬼门关——”杨世达说的痛心疾首,抹了抹眼眶。
“当日你岳母一听着消息就昏厥过去,今天再登门又想起女儿,难免失态,你别放在心上。”
“小婿明白,岳父岳母生养孩儿不容易,现在白发人送黑发人,自然伤心。”
这对塑料翁婿情,长兴侯看不下去了,“亲家,进屋说话吧。”
杨世达赶忙拉起来陈鹤宇,“进屋说,进屋说。”
大家到正厅分主次坐下,茶还没来得及喝。
杨世达就开始诉苦,如今生意难做,家里孩子多、钱财紧张等等,大有日子过不下去的势头。
陈鹤宇和长兴侯对视一眼,默默的听他岳父絮叨完,才说:“岳父有何难处,还请直说。但凡能帮忙的,鹤宇必定尽力。”
杨世达吞吞吐吐的说,“家里二郎开了个旅店,除了住宿,还卖些酒水。只是上京城里几家酒水名厂,存货紧张难订,售价也高……”
长兴侯开头听他诉苦,端起茶只管喝,不说话。
后来见提起酒厂,干脆打哈哈借尿遁了,一物降一物,也该让老五学着面对困难了。
陈鹤宇修长手指敲了敲桌面,忖度一刻,“陈家有酒厂,却并不是我一人的产业,也不是我管理。稍后我找兄长详细问问,能否帮上忙,岳父等我回话。”
杨世达见他虽不肯给确定答复,口气倒是没有推辞,心里放下一半,“唉,难为你了。要不是他们弟兄几个没出息,也不能来求你的。”
陈鹤宇笑笑,能用钱了断的“恩情”,是最简单没负担的。
他对杨玉娘的承诺,自然会做到。对她父母的要求,尽力满足以后再无瓜葛。
“岳父说哪里的话,本就该互相帮忙。不知道还有什么难处吗?”一次说完吧。
杨世达沉吟一会儿,腆着脸又说:“三郎想求一个城门官的活儿,不知道府上有没有合适的——”
眼看陈鹤宇眉头蹙了起来,他连忙解释,“大郎卖布,货运繁多,每每被码头、城门索要好处,实在是不堪重负。”
陈鹤宇叹一口气,“我在家是什么情况,岳父还不清楚吗?实话跟您说吧,订酒约的事,只要我让出自已的利润,让父亲和兄弟们点头,还有几分把握。这安排差事,您就是为难我了。”
杨世达想想杨夫人恐怕也在跟侯夫人提的另一件事,觉得不能把事做过头。
立刻就驴下坡,“是是是,贤婿有心就好。无论如何放在心上,能成事的话,也不好叫你白做的。”
“这是自然,看在玉娘份上,小婿定会用心。”
且不说这翁婿二人达成协议,内院侯夫人正被杨夫人的一席话惊掉大牙,端着茶都忘了喝。
“啥?你想拿回玉娘的嫁妆?”
本朝民风开放,虽说女子出嫁从夫,嫁妆都是捏在自已手里花用的。至于女子去世,基本上都是归自已子女继承所有。
若是没有子女,也有一些娘家人会拿走嫁妆。但是也就意味着两家情分断了,不再来往。
杨玉娘虽然去了,总还有元姐儿这个亲生骨肉留下,给她做嫁妆是正好的事。
杨家这是疯了不成?
侯夫人神色不虞,与儿媳林氏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耻笑。
她皮笑肉不笑的说:“杨夫人这样的要求,我可做不了主。还是让侯爷和五郎拿主意吧。”
说罢,叫过贴身常嬷嬷去前院禀报侯爷和五郎,自已连话也懒怠跟她多说,只低头吃茶。
杨夫人厚着脸皮提出这样的要求也很是无奈,她们当初为了攀附上侯府,咬着牙给女儿置办了一大笔嫁妆,十里红妆不逊于公侯府的小姐。
哪知道杨玉娘前两年因为无子,在家里没地位,不肯帮娘家人求好处。
好不容易有孕竟然又奔了黄泉,这么赔本的买卖,叫杨家如何甘心?
倘若玉娘生的是个男孩,还有些盼头。只剩个女孩,过些年嫁出去,跟候府再无瓜葛,还能帮他们什么?
她不敢对侯夫人撒泼,浑身不自在的等着回复。
等待的时间似乎总是特别长。
过了许久,才看到常嬷嬷回来。
杨夫人见她脸色凝重,不由的心跟着提起来,七八千两银子呢,陈五郎是个油锅里的钱都想捞出来花的脾气——
第44章
出城
杨嬷嬷贴着侯夫人的耳朵小声儿说了几句,侯夫人蹙眉冷哼,“既然五郎说他没有意见,那就依着杨夫人的意思办吧。”
杨夫人心里石头落了地,一边纳罕五郎这么好说话,事情出奇的顺利。
一边担心,嫁妆让拿走,酒的事还给不给办呀?
陈鹤宇让燕嬷嬷把前些日子整理的清单拿出来,跟当初的嫁妆单子核对后,交给杨家带走。
燕嬷嬷噘着嘴,骂骂咧咧的把收入库房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核对,心疼的看着杨家人搬走了。
没想到最后,陈鹤宇说连两家陪房和丫头们都一起带走,毕竟陪房管一直着田庄、铺子生意。
现在田庄、铺子都交回去了,也没必要留他们。
燕嬷嬷急的瞪大了眼睛,她照看元姐儿三个多月,当作是玉娘的替身一样疼爱她,怎么舍得离开呢。
她流着眼泪对杨夫人、陈鹤宇跪下,哑着嗓子说:“夫人、五爷,娘子临去之前拉着老奴的手儿,叮嘱我好好看着元姐儿长大...
...老奴实在舍不下元姐儿,求你们让我继续照管她吧!”
燕嬷嬷为人忠心,能力又佳,最近管理五房内宅井井有条。
陈鹤宇本意也不想她走,但她毕竟是杨家的仆妇,也得让杨夫人发话。
杨夫人讪讪的看了看他俩,见陈鹤宇不说话,就知道是不想让燕嬷嬷走。
一个老嬷嬷而已,她也不在乎,就顺水推舟,“玉姐儿从小就是你照管,她临终前又把孩子托付与你,你就好好替她看顾元姐儿吧。”
燕嬷嬷赶紧磕头,一叠声的应是。
陈鹤宇微微侧脸,眼眶有些发热。
人与人的感情真是奇怪,亲生外婆连看外孙女的欲望都没有,更不想给她留一分钱嫁妆。
反倒是一个老仆对孩子的舐犊情深,怜惜她没了亲娘,处处维护着她。
这一顿折腾就到了下午,几乎把落桐居的正院搬空,四下里空荡荡好不凄凉落魄。
陈鹤宇站在院子里愣了一会儿,感觉周边环境里,原身的痕迹越来越少了。
燕嬷嬷愁眉苦脸的抱着元姐儿站在他后面,“五爷,大丫头一走就是三个,咱们人手不够使唤的。”
杨氏陪嫁的四个大丫头,秋桃抬了姨娘,后来侯府里补了个翠玉过来替她。
现在珍珠、玛瑙、珊瑚、三个都走了,只留下翠玉。
陈鹤宇笑笑,伸手挑了挑孩子的下巴,咂嘴出声儿逗得她咯咯笑个不停,“嬷嬷不要这样愁眉苦脸,会把我的元姐儿也养成个苦包子的。”
燕嬷嬷被他逗得咧开嘴笑起来,“好!燕嬷嬷要每天笑着,养得我的心肝肝儿天天笑。”
“叫连翘过来,跟翠玉一起给你帮忙,明儿我去牙行,再买几个丫头。”
侯府的份例是每房分配6个丫头、2个嬷嬷、2个小厮。
每房主母娘子也会陪嫁4到6个丫头婆子,做家常事务是够用的,再不够使就得自已外面买。
陈鹤宇书房里目前使唤的是最小的两个茯苓和连翘,秋桃姨娘和玉莹姨娘每人一个丫头,再加上跟着燕嬷嬷的翠玉和想爬床的桂枝,正好6个,2个粗使嬷嬷负责洒扫浆洗。
还有3个通房,以及长兴侯送过来的书房丫头秋葵,就是因为她原身被打到阴间去了。
陈鹤宇想了想,干脆趁这个机会大洗牌吧。
他吩咐燕嬷嬷,“这里还有一件事要麻烦嬷嬷,需要你费些心思,仔细办的妥当。”
“五爷您吩咐,老奴怎敢当一句麻烦。”
“桂枝、秋葵年纪大了,咳,我可没...
...她们,人家可是黄花大闺女...
...你去找内管事吴嬷嬷,把她们打发出去许配人家吧。”
燕嬷嬷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这这这?
接下来的话更是惊掉她的下巴。
“那三个通房丫头,叫什么艳红、柳绿的,你去跟她们谈谈。就说五爷我无心男女情长,也不想耽误她们青春,把身契放了,再补贴二百两银子,叫她们回娘家或者去嫁人吧。”
“这,这,”燕嬷嬷半天没说成一句囫囵话,“五爷您可想好了?”
心里暗暗感慨,这要是玉娘活着多好啊?五爷变得又疼孩子,又不好色,还读书考功名呢。
“对,就这么办,这件事交给你了。”陈鹤宇坚决的说。
至于两个姨娘,得慎重考虑一下怎么安置。
秋桃不用说了,她生了团哥儿,总不好随便打发出门吧?那团哥儿以后再也见不到亲娘了。
至于玉莹,他还有点好奇,据说原身也挺宠爱她,怎么自已穿过来几个月,愣是没见过她主动上门呢?
忙了多半天,午饭都没顾上吃。陈鹤宇也没心思吃,更没心思读书。
叫秋山、秀水拉出马,主仆三个打马一溜烟儿跑出城散心去了。
秋山看他不开心,故意引着他往绕河庄方向走,就知道五爷最近心思都在梅家那小娘子身上嘛。
陈鹤宇出城后跑了一段,感受着春风拂面和快马疾驰的爽感,心情慢慢好起来。
最近麻烦事挺多,但是原身留下的沉疴痼疾越来越少了,他觉得身上越来越轻松,最终一定能按自已的方式奔向新生活。
路过村镇,人群渐多,他拉紧缰绳慢行,边走边看。
恰逢集市,附近的农民们担着各种农货叫卖,很像在现代老家集市的情形,挺有意思。
不远处有一个茶寮,是个两层木楼,楼前搭着一片竹棚,旁边几棵丁香树开的粉紫一片,馥郁芬芳,颇有些趣味。
秀水指着说:“五爷过去歇会儿吧,您午饭没吃,用些茶点也好。”
陈鹤宇刚点点头,秋山已经跑过去叫店家擦桌子、上好茶了。
说实话,他很难完全把这俩人当成下人,更多的时候是当成哥们儿一样的存在,为阶级制度所禁锢,又不得不保持一点距离。
“秋山,你也有20岁了吧?”陈鹤宇坐下,突然想给这哥儿俩弄点福利。
秋山一边用开水涮茶杯,一边不经心的回答:“回五爷,到冬天里就满20啦。”
手下动作一滞,他忽然想到什么,嘿嘿笑起来,“五爷,您,您不是想...
...”
想给我发个媳妇儿啊?
看着秋山黑红的厚脸皮难得羞涩,陈鹤宇和秀水都哈哈笑起来,“多谢你们日日伺候我,这么辛苦。等年底爷赚了钱,给你娶一房媳妇儿!”
陈鹤宇转头看看秀水——
秀水惊得茶都喷出来,衣襟湿了也顾不上擦,连连摆手,“多谢五爷!小的不要了!”
秀水今年22岁,前年本来是要跟表妹成亲的,因为他爹没了,正在守孝,难得表妹肯等他。
陈鹤宇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肩膀,故意逗他,“老爷们儿家,多一个不好吗?”
秋山跟着起哄,“齐人之福,秀水哥你可以的!”
秀水大囧,摆手道:“不行,不行,家里地方紧窄,住,住不下!”
“赏你一栋宅子!”陈鹤宇咧着一嘴白牙,“明年我给你出聘礼,好好办一场喜事。”
他几个正互相打趣,忽然看到茶寮小二跌跌撞撞从二楼跑下来,“杀人啦,杀人啦,快来人啊——”
第45章
怪人
陈鹤宇和秀水对视一眼,全身都紧张起来,秀水摸了摸腰间的软刀。
那个茶寮小二,大约十三四岁年纪,穿着棕色布衣,吓得脸色都变了,“王掌柜!有人死了,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