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低头一看,鞋不知道什么时候破了个大洞,寒气一股股往里钻,直接蹿到天灵盖。“真是你啊刘季,你居然活着回来了!”
几名书院打扮的书生惊讶围上前来,不敢相信的看着刘季。
“贫道......不是,正是在下。”现在已经不用装道长,刘季忙换回原来的身份,淡笑着同几名同窗点点头。
几个书生新奇的打量他,感觉人好像哪里不一样了,但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同。
不过回来总归是喜事,众人纷纷道:“恭喜恭喜,回来就好,我们大家伙还以为你没了呢......”
意识到这话不好,声音小了下去,冲刘季尴尬的笑。
刘季摆摆手,“无碍,几位同窗是要回书院吗?”
几人点头,刘季便邀请他们一块同行。
有人问他这一路到底发生了什么,刘季轻描淡写来了一句:“此乃机缘,妙不可言。”
话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又陷入道长身份当中,急咳两声,重新道:“有点意外,好在老天庇佑,化险为夷。”
“刘兄,你怎不回家?”大家伙狐疑问。
刘季答:“此行我荒废了不少学业,只想着赶紧补回来,等到休沐时再返家也不迟,学习要紧。”
一众同窗们听见这话,头皮一麻,齐刷刷后退两步上下打量身前的刘季。
他们算是知道他哪里不一样了,一身破袄烂鞋也不能掩盖他心怀高志。
这般刻苦学习,服完徭役第一时间不是回家而是到书院上课,这还是当初那个跟着樊秀才等人花天酒地的刘季吗?
有人揉了揉眼睛,想看看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居然觉得今日的刘季比从前更加俊美。
结果,面前的男子还是那般闪闪发光,令人不可逼视。
书院已到,刘季同他们拱拱手,先走一步。
到了宿舍,又是一番寒暄解释,等到打发完室友们,天色已经暗下来。
刘季热了水,擦了擦身子,又洗了个头,换上一身干净薄衣,将脏衣服洗干净,披散着头发坐在火炉边,一边烤衣服和头发,一边捧起四书中的《论语》,对着并不明亮的火光,逼着自己往死里学。
最好是在过年前,能把这本论语全部背下来。
如此,恶妇杀上门来时,方可有一线生机。
刘季觉得自己的脑子从未有过这般清明,演过道长的他,似乎真把自己代入了运筹帷幄的命师,可洞悉人心。
秦瑶这人,利益至上,凡是有她好处的,她才会容忍辅助。
凡是于她没有好处的,无视之。
但倘若是给她带来害处的,必将此人提前扼杀在襁褓之中。
边关吃了这么多苦,刘季当然知道秦瑶对自己起了杀心。
但此行也让他理解了秦瑶为什么这么急迫的要逼着他读书。
想来,她早有先见之明,看透了士农工商各个阶层的苦难,这才想要往上爬一步。
而这,不正是他折腾了小半辈子想要求到的吗?
只不过从前妄想走捷径,却忘记一个本质问题——他这个农人对上位者来说,毫无用处。
他溜须拍马那一套,其实人人都可以替代,所以他才会屡试屡败。
但要是一个能写会画、有才智、长相俊美,还会溜须拍马的人,那就会变得无可替代!
棉衣烤干了,刘季一手拿书一手穿衣,眼睛没有从书本上离开过。
看完《学而》、《为政》两篇,他才放下书本片刻,将发带铺平在膝盖上,提笔点墨,在发带上写下“文曲星护我”五个大字,将此发带系在头上。
仿佛这样就能真的得到文曲星庇护,让他过目不忘。
从回来这一天起,刘季是早也读书,晚也读书,日夜不休,似乎都不用睡觉。
把他几个室友吓得也将书本搬出来,生怕被他甩下。
刘季回来不到三天,开阳县书院里的书生们就都被迫拿起了书本,加入苦读队伍。
倒不是他们想这样,而是因为刘季这个奇葩,书院山长命众人一定要向他学习,特意将年末小考提前。
众学子们为了能通过考核,只得加入。
樊秀才被卷得要发癫,冲到刘季身前怒问他:“用得着这般不要命的学习吗?”
刘季头也不抬,幽幽道:“若是有一把刀悬在头上,一停下刀子就会砍下来,樊相公是学还是不学?”
樊秀才狠狠搓了搓手臂,怪吓人的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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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取其辱
腊月二十五,书院小考结束,刘季拿着先生打的优字考卷,深吸一口气,做好面对一切的心理准备,收拾好行李,启程回家。
这期间,刘柏来县城见过他一次,主要是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活着回来。
确定他人还活着,还在苦心读书,心中甚是欣慰,便放心回家去了。
至此,刘季便知道,秦瑶已经知晓自己活着回来。
他不敢出书院大门半步,直到小考结束,书院已经开始放年假,不得不出,这才忐忑的出了城。
因为没钱,所以只能步行。
一路上,刘季就像是那惊弓之鸟,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他都能吓一跳。
走了一个半时辰,行至下河村和金石镇之间这段路时,天空突然阴沉下来,盐粒般的白雪落了下来。
刘季加快脚步,当过民夫,被士兵日日催促鞭打,脚程练了出来,很快就走到下河村。
离家只剩不到一个时辰的路程,想着秦瑶要是想埋伏自己,应该早就埋伏了,绝不可能在回村的路上突然下手,心头长舒一口气。
万万没想到,刚走出下河村的范围,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飞驰的马蹄声。
刘季心头一凛,不敢置信的转头看去,只见一匹棕色大马正以极快的速度朝自己冲过来。
而马背上那个头带斗笠,帽檐压得极低,只露出一张尖冷下巴的女子,就是他提心吊胆一路,最不想见到的人。
秦瑶“驾!”的喝了一声,双腿一夹马腹,身下马儿再次提高速度,向前横冲而去。
刘季目赤欲裂,躲避已经来不及,情急之下,先前想过的所有应对方式忘得一干二净。
身体诚实的“咚”一下跪了下来,闭上眼睛开口语速极快的大声背起书来:
“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马蹄已经扬到刘季头顶上,硬是被秦瑶一个急转,掉头险险落到他身侧。
刘季都能感受到老黄健壮的马腿上散发出来滚烫热气,看似波澜不惊的他,冷汗已经从额头上滚下来。
口中背诵并没有停止,他加快了语速,“子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子张问,十世可知也?子曰,殷因於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
“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谄也。见义不为,无勇也!”
论语《为政篇》二十四则,一口气全部背完,这才敢睁开眼睛瞅一眼现在是什么情况。
一抬眼,就对上了秦瑶居高临下审视的双眸,她眼里有一丝新奇,像是没想到他居然还能有这样的本事一般。
明明先前往死里敲打也背不出来东西,这会儿居然一下子就背上了?
“刘季?”她冷冷唤了他一声,似乎在确认,这人是否被魂穿。
刘季弱弱“哎”的应了一声,又露出一个讪笑,“娘子,我小考拿了优。”
说着,赶紧把包袱里的考卷拿出来摊开高高举起,方便她看清楚考卷上那个大大的优字。
秦瑶“嘶”的吸了一口冷气,掸掸落在卷面上的雪,果然是一个龙飞凤舞的优字。
她眉头皱起,狐疑的瞥向他。
刘季赶紧表忠心,“娘子,虽然服徭役这事耽搁了三月,但我现在已背得四书中一书,余下三本接下来还有两个月时间,只要刻苦,应该不会影响到来年初试。”
秦瑶这次是真有点对面前这个废物刮目相看了,她收起已经拔出半截的刀,示意他站起来说话。
她骑马不急不慌走在前,“匕首呢?”
这宝贝刘季一直揣怀里,就算最穷的时候都没敢卖了它,这会儿忙将用碎布包了三层的匕首取出还给秦瑶。
秦瑶:“锅呢?”
刘季拍拍包袱,“好好收着呢,一点没坏,我先拿着,免得累着娘子你的手。”
这谄媚的模样,还是和原来一模一样,秦瑶打消了他被人魂穿的怀疑,又问道:
“我没给你拿钱抵徭役,你心里挺恨我的吧?”
大雪天,刘季热得一脑门的汗水,悄悄抬袖擦了擦汗,一本正经的说:
“起初是有些不理解娘子为何如此,但后面我渐渐明白过来,娘子你这么做是应该的,本就是我把持不住,荒废了学业。”
“不过现在我已经知道错了,娘子你打我都是因为你爱我......”
秦瑶立马提醒:“注意你的措词。”
刘季哈哈干笑两声,略过那肉麻的话,继续说:
“俗话说得好,棍棒底下出秀才,要是没有娘子你时刻鞭挞,哪有我刘季现在的好日子。”
“这次到边关送粮,我算是看明白了,只有读书,才能改变我们这种贱民的命运,哦,我是说我,不是说娘子你哈,别误会。”
意识到自己说了个我们,刘季急忙找补。
所幸秦瑶并没有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她正在心中评估刘季能给自己带来的好处和麻烦。
最后得出结论,眼下是利大于弊。
毕竟培养大郎兄妹四人,回报周期很长。
刘季则不然,他要是真沉下心一心按照她的办法苦读,考上秀才指日可待。
到时候,她也会跟着受益。
而刘季带来的麻烦,经过这一遭,再看他现在的态度,在她忍受范围内。
因为她相信,刘季绝不想再服一次徭役。
这次是运气好还能全须全尾的回来。
下次可不一定有这样的好运气!
“娘子,你还生气啊?”久久没听见秦瑶出声,刘季忐忑问。
秦瑶垂眸看他一眼,轻蔑一笑,“我有什么好生气的,你值得我生气吗?”
刘季:“抱歉,是我自取其辱了。”
秦瑶赞同的点点头,“算你运气好,暂且渡过一劫。”
雪一点点落下,但并没有下大的意思,两人一个骑马一个小跑在后面追,顺利回到刘家村。
眼看秦瑶把马停在刘家老宅大门口,提着一挂新鲜的五花肉要走进去,刘季这才想起来问她刚刚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身后。
真是巧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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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树临风
当然不是巧合。
秦瑶是去金石镇给伍掌柜安装水磨的。
眼下最后一个大单子完成,只剩下一些散单,制造厂闲下来,正好又到过年,干脆给工人们放年假。
不过年后还有没有活干,取决于制造厂的订单量,如果单子不多,就只留几个熟手。
工人们倒是没有什么意见,毕竟春耕要紧,只求水磨厂有需求的时候别忘了大家伙就行。
今年在家门口就能赚到五个月的工钱,大家心里还是挺开心的。
如此,秦瑶和刘木匠两人也都闲下来。
工人们把伍掌柜的订单全部送到后就放假了,秦瑶亲自去完成后续安装。
今天还有最后两套,她一个人半个上午就能弄好,于是剩下的时间,就用来蹲守刘季。
刘季路过金石镇时,秦瑶正好进镇子去买肉,这才没遇到她。
之后秦瑶一路尾随在他身后不远处,观察了他一路,在想,怎么杀了他,在哪儿杀了他,杀了之后如何处理尸体。
刘季听完秦瑶的描述,只觉得脊背一阵阵发凉,难怪他这一路走回来,总觉得身后好像有一双眼睛在阴恻恻的盯着自己。
他还以为是自己想太多,没想到居然真有一双眼睛在盯着,细思极恐!
刘季晃晃脑袋,让自己不要再想下去,跟着秦瑶一起进了老宅。
想着自己离家这么久没见到家里人,也不知道大家伙有没有惦记他,心里还有点小激动。
结果进了院子,才发现情况不对劲。
偏屋里传来婴儿“哇哇”的啼哭声,刘老汉正坐在堂屋和刘柏商量着要给谁取名字。
刘仲端着一盆冒着热气,臭气熏天的尿布从偏屋里走了出来。
张氏在厨房烧火热水,招呼刘仲进来打热水好洗干净点。
何氏暴躁的吐槽声从偏屋里传来,“天爷哦,哪家娃娃像你这么爱哭的,再这么哭下去,你娘这月子可坐不安生了。”
金宝和金花的声音也从偏屋里传出来,一个说:“娘你让我抱一抱,就抱一抱,我轻轻的。”
另一个说:“小弟你别哭啦,再哭以后我们都不带你玩!”
院内众人见到秦瑶和刘季一块儿走进来,只是略有点诧异,便各自忙碌,根本没空关心他。
反正半月前他们就知道人活着回来了。
刘季大着胆子扯了扯秦瑶的衣角,“二嫂生了?”
秦瑶睨他一眼,刘季忙把手缩回。
“腊月初八那天生的,是个男孩。”说完,秦瑶便提着肉进了厨房。
张氏惊讶道:“老三家的你怎么又拿肉回来了?家里还剩呢,头几天大家伙才合伙买了头猪来杀,咱们家还有呢。”
秦瑶直接把肉放下,“那不一样,这是新鲜的,煮粥还是做汤都更鲜甜更有营养,二嫂吃了好吸收。”
虽然秦瑶总说一些奇怪的词,但意思大家伙是能听明白的。
洗屎尿布的刘仲忙回头感激的道了声谢,谢谢秦瑶还想着邱氏。
偏屋里的哭声总算是停了下来,何氏把孩子还给他娘,拽着不肯出屋的金宝走了出来。
娘俩瞥见站在院里的刘季,都楞了一下,心想这谁家的男人啊?有点陌生呀。
定睛一看,金宝惊呼:“娘,是我三叔回来了!”
何氏稀罕的哟了一声,客气招呼他屋里坐,便提着菜篮子去菜园子摘菜去了。
她有预感,今晚这顿得在老宅吃。
果然,刘老汉和张氏都让秦瑶留下来,又吩咐刘季去把家里四个娃带过来,一起在老宅吃个团圆饭,到了过年那天大家就各自在各家办。
刘季这才有点存在感,问秦瑶有没有要带回家的东西,他一块儿先放家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