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众人朝河中看去,也不知道殷乐什么时候来的,她扛来厂里绑木料的绳子,往自己腰上缠了一圈,绳尾往宋瑜手里一塞,没有一丝犹豫,噗通一下就跳进浑浊湍急的河水中。刚下去,就被急流冲出去七八米远,从岸边冲到河岸中心。
岸上的人看不清她的情况,再一抬眼时,她已经顺着河水到了对面河岸旁,一把抓住岸边水草,借着水草的力道迅速接近被淹没的春雨。
殷乐视线都是模糊的,身体几乎是本能的在做出一连串反应,她将左手探入水草根部,摸到一个人,手掌迅速往上摸到咯吱窝的位置,大力一叩,把人从水草中拽了出来。
岸上的宋瑜见孩子已经在殷乐手上,赶紧喊人一起拉绳子。
几个大汉奋力拉拽之下,水中那一大一小很快就被拽到河岸边。
顺子忙跳下去,踩着湿滑的泥沙将小孩接上来往上头递,最后才来拉在水中浮沉的殷乐。
这河水对成年人来说其实不算深,刚漫过胸口,但浑浊加上水流的冲击力,殷乐在里面根本站不住,也使不上力气。
顺子心里有些狐疑,这瞧着不像是会水的样子啊?
不过此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废了老大劲,把殷乐从河里拉了上来。
到了岸上,芸娘的哭喊声撕心裂肺。
殷乐呛出好几口河水,费力抹一把眼前的水珠,努力睁开眼睛看过去,就见小春雨满脸发白,双眼紧闭的躺在地上,浑身软塌塌,任凭芸娘如何拍打他的小脸小身子,都没有丝毫反应。
闻讯赶来的刘货郎亲娘一看见孙子这模样,一口气上不来,当场就昏倒下去。
工人们忙把她扶住,掐人中的掐人中,打脸的打脸,好险把人疼醒了。
芸娘那边却满是绝望,围观的工人们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如何是好。
不是大家伙不救人,而是不敢上手啊。
溺水之人要怎么救,没有一个人知道,只能盼着村里的赤脚大夫快点来。
就在这时,秦瑶和阿旺赶到。
看到那躺在地上小脸煞白的春雨,阿旺与秦瑶对视一眼,赶紧上前,“我来。”
芸娘现在看他就像是看救命稻草,立马退出位置。
阿旺先探了探小孩的颈脉,又俯身听了听他的心跳,确定是否还有生命体征。
颈脉摸不到,但胸腔里却还有微弱的跳动。
阿旺当即撬开小孩咬紧的牙关,探查嗓子里是否被异物堵住不能呼吸。
果然,里面有不少水草。
阿旺把异物抠出,又忙不迭将小孩翻过身来放在膝盖上,一手托着他的颈部迫使张开口,一手落到背上,运力一推。
膝盖上的小孩突然弹动,“哇啦”吐出一大口浑浊的河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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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太有良心
“哇”的一声大哭,小孩活了过来。
芸娘一把抱过孩子,不停唤他名字,直到听见孩子低低喊了一声娘,提着的心这才落下,没忍住抱着孩子,娘俩一起哇哇哭。
过度的惊慌之下,芸娘全然忘记了要感谢孩子的救命恩人。
从昏迷中醒来的婆婆也赶过来,婆媳俩抱着孩子赶紧回家去找大夫。
秦瑶目送她们离开,回过头来,扫了一眼大字型躺在地上,浑身湿透但还在喘气的殷乐,脱了自己身上的短袖褙子盖到她身上,示意阿旺去看着。
转过身来,镇定安排已经乱糟糟一团的文具厂。
工人们复位,何氏和邱氏也心有余悸的回了一趟家,这才想起来孩子们今早去学堂了,大毛也被张氏背着去西瓜地忙去了。
不过剩下那几家半大小子就惨了,被爹娘狠狠收拾了一顿,拽到芸娘家里跟人家道歉去。
小来福也挨了李氏一顿打,不过鉴于他还知道去喊大人,屁股打到一半被秦瑶拦了下来。
“先带他回家去吧,喝点热汤去去惊,我看他也吓得不轻。”秦瑶嘱咐道。
李氏瞪了儿子一眼,小子被打了也没喊,只是眼泪水噼里啪啦的往下掉,一副知道有错所以不反抗,默默受罚的可怜样。
“唉~”李氏叹气,点了点儿子脑袋,“今天算你们这帮小子命大,要是真惹出人命祸事来......”想想今天要是掉进河里的是小来福,李氏心里一紧,后怕不已。
冲秦瑶点点头,领着儿子先回家去了。
宋瑜不太放心,安顿好厂里的工人们恢复生产,跟秦瑶请示了一下,连忙追上母子二人。
终于清静下来,秦瑶抬步来到殷乐面前,阿旺已经把她扶起来,正捂着褙子跪坐在地上哆哆嗦嗦。
秦瑶皱眉问:“你会游泳?”
殷乐摇头,眼睫垂下,眼睛盯着地面,“不会。”
秦瑶登时就怒了,冷喝道:“不会你救什么人!”
“我没想那么多。”殷乐轻轻道,顺便拧了下湿哒哒的裤脚。
要不是看她要死不活的,秦瑶真想给她一脚踹河里去,脑子有毛病!
不耐问:“还能起来吗?看你这狼狈的样子,赶紧回去换身衣服。”
殷乐点点头,她觉得自己还能起来。
但事实上刚想起身,就使不上力气一屁股重新坐了回去。
她自己也很吃惊,还有点后怕,但她不后悔。
倘若再来一次,她还是会这么做。
只是没想到在水里那短短半盏茶的功夫,就能耗尽她全身的力气。
看来自己还是太弱了。
见殷乐一脸失落,秦瑶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什么罪大恶极的人一般。
无力仰头吐出一口郁气,垂在身侧的手飞快挥了挥。
阿旺嘴角微抽,明白了她的意思,在殷乐面前蹲下身,“上来,我背你回去。”
殷乐咽了口口水,有点不好意思,但也知道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闭着眼睛,把手搭上身前这宽厚的背。
阿旺把人背起来,跟着秦瑶来到殷乐租住的屋子。
因为没什么家当,房门只是用根布条简单绑一下,让它关着而已。
秦瑶打开房门,屋内陈设简陋得一眼就能看完。
一张旧木床,一张桌子,还有一个碗一个陶罐,就是全部。
殷乐怕弄脏了被褥,进了屋就从阿旺背上挣扎下来,坐在了屋内唯一一张木墩上。
秦瑶把桌上那只陶罐递给阿旺,“去烧点热水来。”
阿旺应是,提着陶罐出去了。
刘大福家的老宅有厨房,租客都在那边自己做吃食。
秦瑶关上屋门,让殷乐把湿衣服脱下来,自己帮她找换洗衣物。
结果把屋里转了一圈,也没见到能装衣服的物件。
秦瑶不敢置信的问道:“你就这一身衣裳?”
“还有一身,洗了晾在外面屋檐下,但这几日都在下雨,还没干。”
明明不是什么错事,但面对秦瑶冷飕飕的脸,殷乐心里就觉得很虚,声音越说越小。
“你这命是真硬!”秦瑶打开屋门大步走了出去。
殷乐急忙问:“师父你要去哪儿?”
门外之人突然探进一个脑袋,冷酷的盯着她,警告道:“不许叫我师父!”
殷乐忙改口:“恩人。”
“我去给你找身干爽衣服,你给我老实待着。”
勉强算是解释,扭头便走了。
连续几天大雨,天气微凉,这会儿就算太阳已经冒出头来,但刘大福家昏暗的老宅却照不进多少阳光,还有点凉。
殷乐揉揉自己发痒的鼻尖,趁着喷嚏没打出来之前,赶紧脱光湿漉漉的衣裳钻进被褥里。
也不知道是不是盖了被褥的缘故,浑身都暖起来,连心都是暖烘烘的。
秦瑶很快返回,拿来一身自己的旧麻衣让殷乐换上。
阿旺的水也烧好了,按照秦瑶的吩咐倒在木盆里,放上帕子交给她。
屋门再次关上,殷乐被拽起来,面对秦瑶,满脸爆红的擦完了身子,洗了头。
一收拾干净,殷乐立马咻一下钻进被窝,把自己整个人都埋起来。
“都是女的,有什么好害羞的。”秦瑶无语。
要不是怕她没有力气自己摔死在屋里,她都不在这待。
“不过你人这么瘦,是怎么做到该肉的地方有肉的?”秦瑶好奇发问。
殷乐睁大双眸,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但对上秦瑶那双认真的眸子,鬼使神差的答道:
“可能是天生的吧。”
秦瑶哦的点点头,突然觉得气氛有点怪,不动声色转移了话题,“你感觉怎么样?今天还能去食堂上工吗?”
殷乐生怕自己说不能,秦瑶就要把自己赶走,忙点头说:“我没事了,我可以马上回食堂。”
怕她不信,殷乐从被窝里坐了起来,举了举自己的双臂,还握了下拳头在空气里挥两下。
不过那拳头在秦瑶眼中软绵绵的,给自己挠痒痒都嫌轻。
她觉得殷乐可能误会了什么,她只是想了解她的身体情况好做安排而已。
不过既然殷乐自己说没事了,那就干活去吧!
秦瑶颔首:“那你收拾收拾,回去上工,我们先走了。”
说罢,打开门。
走之前又回头将她上下扫了一遍,眉头挑了一下,都这样了也没咳嗽,身体素质倒是不错。
不过她要送给她一个忠告。
秦瑶说:“殷乐,做人要有一点良心,但不能太有良心。”
殷乐一怔,是不希望她冒险去救人吗?
还是说......恩人其实在担心她?
意识到这一点,殷乐嘴角翘起,心里开出一大片暖融融的太阳花。
她嘻嘻一笑,当即翻身下床,拿起面巾遮住脸,兴致勃勃上工去!
她现在浑身都是干劲!
459
候选名单
春雨落水的事把芸娘一家吓得不轻,忙活了一整天,才突然想起来孩子的救命恩人还没感谢呢。
于是第二日,刘货郎和芸娘夫妇俩,特意等到殷乐半下午下工回家,便提着谢礼上门来,亲自感谢。
一只老母鸡、一包红糖、半篮子的鸡蛋,都是用来给殷乐补身体的。
芸娘婆婆说,河水又脏又冷,不知道把人家姑娘冻着了没有。
女人亏了气血那就麻烦了,一定要好好补回来才行,要不然她们这心里过意不去。
殷乐平常同乔芸管事并没有太多交集,也就是大家伙到食堂吃饭的时候,因为同是女子,闲暇时听几下八卦而已。
经过春雨这事,芸娘时不时就会过来关照一二,倒让殷乐受宠若惊。
忙说这没什么,而且她已经拿了谢礼,两清了。
芸娘知道她喜欢一个人清静,便也不再那么明目张胆的关心。
只是这件事在她心里,是两清不了的。
倘若没有殷乐那毫不犹豫的一跳,她简直不敢想象后面的结局。
就那一个儿子,他要是不能活了,她也绝活不下去。
在芸娘看来,殷乐救的不止是儿子春雨一个人的命,她还救了她们全家的命!
秦瑶家这边,刘货郎也送了两包红糖过来,感谢阿旺及时出手,把春雨从鬼门关里抢出来。
阿旺说了不用谢,提着那两包红糖就躲了。
他不习惯应对这些,总觉得牵扯多了会给人家带去麻烦。
秦瑶接待了刘货郎,请他进屋坐着喝碗茶,吃点点心,顺便关心了下春雨的恢复情况。
“这会儿好着呢,就是醒来第一晚惊着了魂,让他奶喊了一宿,第二天天一亮,又是生龙活虎的。”
刘货郎说话是笑着的,但心里却是止不住的后怕。
有些没好气道:“村里这些小娃娃,年年说不能下河年年出事,就没一个是真听进去了的。”
“要是能有个地方拘着他们就好了,要不然啊,经过了这一次,我这心里时不时就怦怦跳,他娘也是,这两日做着事情,只要听见有水声,就是一激灵。”
秦瑶觉得,芸娘这是有心理阴影了,建议刘货郎回头让春雨他奶奶去找个神婆来帮忙疏导一下。
这里没有心理医生帮忙疏导,想要把阴影去除,去请神婆跳个大神就是最有效果的办法。
刘货郎本还没怎么在意妻子幻听这事,现在听秦瑶这么说,觉得情况可能比自己想的要严重,忙应了下来。
“我这就回去问问他奶奶去。”刘货郎这会儿心里有了事,片刻都坐不住,拒绝了秦瑶留饭的客气邀请,起身就要走。
走之前,突然问秦瑶:“嫂子,村里把名单定出来了,这两日就准备在祠堂召集全村人投签选人呢,你知道吗?”
秦瑶好奇问:“什么名单?”
“你不知道啊!”刘货郎有点意外,不过忙解释说:“就是村里要选新村长的候选名单啊。”
刘货郎嘿嘿一笑,有些揶揄的意思,“还有人把我三哥的名写上去了呢。”
见秦瑶听了这话露出稀罕的神情,刘货郎猜测说:
“我估计是村民胡乱报上去凑人数的,早知道还能这样,我们就把三嫂你的名字也报上去了,可惜......”
刘货郎突然顿住,抱歉的冲秦瑶拱拱手,告辞。
他可惜什么,不用说秦瑶也知道。
可惜她是个女人呗,刘家村祖祖辈辈传到今日,还没有女人能上候选名单的。
当然了,不止是刘家村,而是整个开阳县,乃至整个紫荆府,都没有这样的先例。
看着刘货郎远去的背影,秦瑶想起来先前自己面对村长时,他老人家看向自己那复杂的神情。
这会儿她算是明白了,估摸着也是想对她说:可惜了你怎不是个男儿郎。
秦瑶耸耸肩,无所谓。
倒是村里小孩总是背着大人下河的事,在她心头敲响警钟。
孩子们不去学堂也不下地,就这么散养在山野之间,再小心也会有出事的时候。
这村里的学堂,得抓紧建起来才行。
还有严禁在雨季下河的宣传,必须深入全村老少心底,让所有人都重视起来,形成互相监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