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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6章

    嘴里咬着肉的刘季,桃花眼眨了眨,长而浓密的睫毛像是两把小刷子,衬得双眸又大又圆,十分无辜。

    “你们干什么?”刘季心疼喝道:“好好的菜都让你们给糟蹋了!”

    秦瑶也抬眸扫过来,喷汤的两大一小齐刷刷低下头,心虚不已。

    “是觉得我好笑吗?”秦瑶微皱着眉,困惑问。

    六人把头摇成拨浪鼓。

    不等她继续询问下去了,已经感觉到危险的阿旺和殷乐立马站起身。

    阿旺:“我去重新炒两个菜。”

    殷乐:“我把这些菜拿出去倒了。”

    说完,两人端着被弄脏的菜盘逃也似的冲出堂屋。

    还剩下大郎兄妹四个,四娘仗着自己长得可爱,努力呲牙笑。

    大郎二郎低头佯装收拾东西,很忙,但不知道他们在忙什么。

    三郎还呆呆的,眼睛在阿娘和阿爹之间看来看去,小手突然一指刘季的下巴,“阿爹,你嘴里的汤汁漏出来了。”

    刘季抬手一抹,什么汤汁啊,分明就是这小兔崽子刚刚喷过来的口水。

    刘季放下碗筷,深呼吸一口气,手刚抬起来,兄妹四个立马受惊的嗷叫一声,四散逃出门去。

    “小兔崽子们,站住!”刘季想都没想,马上追了出去。

    本来安静的北山坡顿时热闹起来,那动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在过年。

    秦瑶懒懒打了个哈欠,犯了懒,起身回屋躺着去。

    伴着院里吵吵闹闹的背景音,进入美丽梦乡。

    公良缭和齐仙官的离开,只让一家子短暂的难过了片刻,很快便恢复如常。

    莲院的墙塌了,趁着天空放晴,刘季和阿旺驾车去下河村买了砖瓦回来,仔细把被秦瑶弄塌的院墙重新修补完整。

    文具厂这边,到了交货的关键时刻。

    秦瑶每日忙着盯产品质量扣细节,确保每一件出库的仕女匣都能达到完美状态。

    如此接连忙了五六天,十一月底,刘柏等人带上装好的仕女匣出发前往府城码头交货,秦瑶提着的一颗心这才稍稍松懈。

    转眼便到腊月,丁氏族学停课,让学生们回家自学。

    刘季修完了莲院的院墙,立马又被秦瑶安排前往丁家送年礼,商议三郎四娘明年开春进入丁家本部族学的事。

    与此同时,各家的回礼也送来了,各类上好的面料、营养药材,以及摆件文房四宝等等,品类繁多。

    秦瑶把这些回礼统一放在库房外间的架子上,乍一眼看去,还以为她家里开杂货铺的。

    掏出小算盘算一笔账,发现自己送出去的年礼,回本九成五。

    这其中,让秦瑶比较意外的是,府城贺家给他们回了年礼,而不是直接给的银子。

    地位的高低,决定了贺家的用心程度。

    看来刘季这个举人身份还是有不少用处的。

    584

    稀里糊涂过算了

    秦瑶点完各家回赠的年礼,锁好库门准备回房躺下懒一会儿。

    “咚咚、咚咚!”

    有节奏的短促敲门声响起。

    秦瑶见殷乐从柴房跑出来准备去开门,乐得轻松,继续往卧房走。

    村里的事和文具厂的事,她都已经解决了,短时间内不会有事情需要她去做,秦瑶猜,院外来人肯定不是来找自己的。

    八成是村里的大嫂子小婶子们,过来找李氏一块儿做针线。

    秦瑶家里舍得烧炭火,墙又厚,窗户又大又明亮,屋里暖和还亮堂,这几日过来找李氏蹭炭火的女人们一直不断。

    借个屋子的事,无伤大雅。秦瑶根本就不管,随她们开心去。

    李氏和秦瑶的猜测一样,见殷乐去开门了,匆忙将灶上熬好的猪油盖上,抽出灶里的柴火放到下膛灰里灭掉,匆匆洗了把手,笑着朝大门走去。

    嗔笑的招呼还没来得及说出,刚张开嘴,院门已开,李氏满眼惊讶,院外是三张完全陌生的面孔。

    “小妹,真的是你啊!”

    门口三人中的年轻女子,惊喜看着前来开门的丑脸姑娘,直接叫出了她的名字,“阿月!”

    被叫到名字的殷乐看着面前这三张熟悉的脸,心绪翻涌,又喜又惊又慌乱。

    一个是阿爹,两年没见却好像老了十岁一般,她在家时的满头青丝添了大半白发。

    一个是长兄,那个从小便护着她,说等她长大后要是想嫁人,阿兄就把方圆百里最俊的后生给她找出来。若是她不想嫁人,就在家里养她一辈子。

    还有一个是长嫂,入门时自己还是个不懂事的娃娃,爹娘忙于生意时,都是长嫂带着她,教会她厨艺女工,疼她就像是疼自己的孩子一样。

    若是那些马匪从没出现过,殷乐都不敢想象那将是多么美好的幸福人生。

    可惜,遭逢大难,更看清人心。

    他们爱她是真,怕她也是真。

    师父同她讲过,人性是复杂的,没有非黑即白,大多数都是既有黑又有白,如果没有触碰到底线,稀里糊涂过算了。

    现在殷乐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双眸纯澈,她已经不恨任何人,自然也包括此刻冒着风雪寻到自己面前来的三位至亲。

    暗暗深吸了两口气,殷乐迅速收拾着自己翻涌的心绪,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询问:“爹、阿兄、阿嫂,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是你阿兄看见的。”殷大嫂解释道:“初雪前一天,你大哥进城买炭,在城门口瞧见了你,他喊了你一声,你没应声,他还以为自己认错了......”

    后来,看到那马车上的姑娘转过头来,殷大哥才敢确定那姑娘就是自己消失已久的小妹。

    只是当时卖炭翁一直在拉着他讲话,便错过了。

    万幸,城门口一问,便有人认出那赶车人是刘家村富户家的大儿子刘功,他还有个弟弟叫刘利,在县学读书。

    殷大哥便找到了书院,找到刘利一打听,就把殷乐的事情都打听出来了。

    只是刘利多留了个心眼,并没有说殷乐和秦瑶是师徒关系,只说殷乐现在在村里文具厂食堂当女工,住在他们村长家。

    殷家人千辛万苦终于见到了自家的失踪的姑娘,殷大嫂激动上前,一把握住了殷乐的手。

    触到小姑温暖的手,才发现自己双手冰凉,又想撤回来。

    殷乐心头一酸,反握住嫂子的手。

    殷大嫂看小姑脸上那么大一个疤,鼻头一酸,眼泪迅速聚在眼眶中,不受控制的掉下来。

    “你怎么不回家?”殷老爷镇定质问。

    来的路上各种担心,此刻真见到人,脸色又沉下来,仍是如往常那般威严。

    不过垂在身侧不停发抖的手指暴露了他的真实情绪。

    殷老爷抬头观察眼前这栋宅院,建得乱七八糟,没有任何章法,完全是主人家想一出是一处。

    但用料扎实,看得出家境比较殷实,住着倒也不用担心风雨。

    只是一个年轻姑娘家,一直住在人家家里太不像话。

    殷老爷冲儿子使了个眼色,殷大哥点点头,走上前来,同妻子一左一右拉住殷乐的胳膊,“走,跟阿兄阿嫂回家去。”

    殷乐刚刚还温情感动着呢,听见兄长这句话,登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赶紧抽出自己的手往后退了两步。

    “我不走,我现在在这里过得挺好的,我能自己养活自己,你们不用担心我。”殷乐认真说道。

    看一眼停在坝上的马车,抬手指了指,“爹你们回去吧,不用再来找我了,我有空自己会回去看你们的。”

    殷大嫂立马皱了眉头,急问道:“阿月你还恨我们逼你嫁人是不是?”

    殷大哥也解释:“那桩婚事早已经退了,爹娘亲自把聘礼给他们还了回去,还赔了不少好东西给人家,现在再也没人逼你了。阿月乖,跟阿兄回家吧,娘很想你,想得都吃不下饭了。”

    听到母亲的消息,殷乐眸色一亮,“娘还好吗?”

    殷老爷想说不好,但看女儿那一脸的疤痕,心底到底是软下来,点了点头,“还能吃饭,就是太想你了,夜里做梦总梦到你,醒来就骂我们没把她的阿月给她找回来。”

    这是实话,殷乐看出来了,喉间一涩,她也想母亲了。

    但是她不会回去,至少现在不会回去。

    不过还没等殷乐说出自己不回去的话,身后院里突然传来了秦瑶的声音。

    “诸位先进门来坐坐吧。”

    李氏刚刚看情势不对,立马返回院中向夫人禀报,秦瑶已经站在后面观察好一会儿了。

    秦瑶微笑走出来,一把揽住了站在风中摇摆不知要归向何处的殷乐,“带你的家人进来烤火,外面冷,别冻着了。”

    “师父~”殷乐惊喜低唤。顿时觉得自己身体又充满了力量。

    将泪意逼回去,殷乐重重点了点头,不舍的离开师父温暖的怀抱,走上前来对家人们说:

    “这是我师父秦瑶,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她还是刘家村的村长。”

    最后这一句,殷乐是用一种与有荣焉的骄傲语气说出来的。

    殷家父子三人惊讶抬眸朝秦瑶看去,没想到面前这个看起来和自家姑娘差不多大的女子,就是那个打破了开阳县旧俗,以女子身份成功登位的女村长!

    585

    什么是牛马

    殷家众人随秦瑶来到屋内,看到这朴实无华但温暖坚实的屋子,殷老爷只觉有种说不出来的安心。

    外面冰天雪地,屋内温暖如春,桌案上摆满了品类齐全的各类小吃食,可以窥见主人家的殷实。

    殷大嫂发现,那吃食里居然还有白面做的小馒头,白得像是雪花,面皮细腻光滑,一看就知道这面起码磨过六七遍,才能细到看不出一点粗糙。

    只是越看,殷家人就越是觉秦村长家有种又穷又富的割裂感。

    衣着和吃食上奢靡得令人心颤,住处却堪称简陋。

    趁秦瑶领着李氏出去准备待客热茶的空挡,殷大哥夫妻两赶紧拉着小姑一顿询问。

    “阿月吃得饱穿得暖吗?”

    “村长可有苛待你?”

    “这村里人会不会有人欺负你?”

    殷乐把靠近的兄嫂轻轻推开,无奈的摇头笑道:“师父待我好得很,村民也待我很客气,我在这过得很好,比在家里好,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听见后面这句话,殷老爷刚刚缓和下来的脸色又是一沉,下意识便低嗤道:

    “你就不要死鸭子嘴硬了,这乡下地方最是愚昧守旧,还不知道有多少吃人习俗,你如今又是这般丑陋模样,他们能不欺负你?在自家人面前,就不要嘴硬了。”

    还有!

    “你这师父虽然是村长,可也凶名在外,刚刚那客气的模样是演出来给外人看的吧?你老实告诉爹爹,平日里她是不是暗暗磋磨你?”

    “不是!爹你听那些人乱传......”殷乐刚要为自家师父解释,听见脚步声靠近,赶忙停下来,瞪了家人一眼,提醒他们别乱说话。

    “路远天昏,三位留下住一晚吧。”秦瑶领着李氏走进屋来,示意李氏给他们上热茶。

    同时朝殷乐那使了个眼色,表示家中还有空房可住下客人,她不用担心自己不满急着赶走家人。

    但其实殷家人刚刚说的话秦瑶全都听见了。

    偏见是一座大山,想要挪走可不容易。她本人虽然不在意外,却不想外人对她们刘家村有任何吃人的偏见。

    离开堂屋前,秦瑶对殷乐那笑着说:“你家里人要是不放心,明早你可以亲自带他们去看看你的工作环境,这样他们也好放心走。”

    殷乐听见这话,眼睛顿时一亮。

    师父不会赶她走!这个想法一旦生成,殷乐简直比能够得到全家人的支持和理解还要高兴。

    “师父,我知道怎么做。”殷乐恭敬对秦瑶行了一礼,亲自送她回卧房午睡,这才退回堂屋继续招呼自家人。

    听殷乐还是坚持不肯回家,殷老爷也有了几分要一探究竟的意思,同意留下在秦瑶家住上一晚,明日一早随女儿去看看他在这地方到底是怎么过的。

    能让一个女儿家有家不愿回,他倒要看看这刘家村到底有什么本事!

    傍晚,刘季带着孩子们从丁家庄顺利办妥来年入学之事返回,夫妇两一起作陪请殷家人吃了顿丰盛晚饭,算是把师父师公能给的面子都给到了。

    得知刘季居然就是开阳县今年的新晋举人老爷,殷老爷态度来了个九十度转弯。

    晚饭吃完,回到秦瑶给准备的小客房里,一把逮住殷乐好笑质问:“你这师公竟是刘举人,你怎不早说!”

    殷乐看父亲脸上惊喜的笑容,简直莫名其妙,“我只拜了师父为师,跟师公是谁有什么关系?”

    在殷乐眼里,师公之所以是师公,只是因为他是自家师父名义上的相公罢了。

    师公可以是任何人,但师父只有秦瑶一个!

    殷老爷看女儿这楞模样,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但转念一想,师父师公反正是一家,又叹声无奈笑起来,挥挥手,让殷乐去陪大嫂吧。

    客房只有堂屋隔壁那间小小的,殷家父子两挤一挤还凑合,殷大嫂只能安排与殷乐同住。

    姑嫂两许久不见,夜里倒是好一起钻在被窝里说悄悄话。

    殷乐说了许多关于自家师父的事,殷大嫂原先还对秦瑶凶名有些害怕,听着听着,忽然发现,这个秦村长和外界传的不太一样。

    殷大嫂吃惊问:“她竟让村中女子都入场做工?她是怎么做到的?那些女子们家里的男人们竟没有反对自家女人出去抛头露面吗?还要与男工们一起做活,这、这......”

    光是想想那个画面,殷大嫂就觉得自己要窒息了。

    她娘家也是做小生意的,自小父亲便不常出现,记忆里只有母亲一人苦苦撑着整个家,等待父亲将银子带回来的画面。

    后来,父亲真带了银子回家,在县城开了间茶叶铺子。

    家里日子好起来,母亲退居内宅料理家务,可父亲却不善经营,时常来问母亲主意,店铺这才维持下来。

    有一次经营上出了问题,母亲尝试提出可以去店铺帮忙,本以为时常询问她生意经的父亲会同意。

    万万没想到,父亲大发雷霆,还为此冷落母亲大半年。

    原因只是因为茶庄上负责料理茶树的都是男人,母亲一个女人混迹其中,太过放浪,有损父亲的名声。

    最后不出意外,茶叶铺子没能坚持一年就关门大吉了。

    事后父亲才说早知道就让母亲出来打理店铺。可她知道,就算回到过去,父亲还是不会容许母亲出来‘抛头露面’。

    一家尚且如此,刘家村家家女子却都能出来做工,这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殷乐看着大嫂在烛光中震惊的双眸,思考了一会儿,说:

    “嫂子,当你发现那些所谓的教条都是不利于自己,而利于他人时,你就要去想,这些教条到底是不是真的正确了。”

    “师父用她无数次的行动告诉村里女人们,那些所谓名声根本就不如吃饱饭,穿暖衣来得重要。”

    “当一个女人靠自己勤劳的双手创造出普世认可的价值后,她在大家眼里就和男人没有差别了,只有高价值牛马和低价值牛马的区别。”

    殷大嫂困惑问:“什么认可什么牛马?”

    “普世,就是所有人都认可的价值,比如能够赚钱、能养家都是。”

    “余下的流言、不断的打压贬低,只是害怕你成为他们竞争对手,剥夺他们利益的卑鄙手段罢了。”

    586

    我只是我

    至于牛马......殷乐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不知道要不要和阿嫂讲这么残酷的现实。

    算了,还是不说了。

    师父说平民百姓活着已经不容易,参透这个王朝的底层运行逻辑对不能改变自身困境的人来说,只会加深他们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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