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原因无他,只因为这是永通坊一片平房中唯一一栋有阁楼的宅院。马车在这栋唯一有阁楼的两进院大门前停下,看着周围那一片破墙漏瓦的平房,刘季发出了真心的疑问:
“舅哥把房子买在这,就不怕被偷家吗?”
阿旺一边从马上下来,一边面无表情的解释:“打点好负责这片的小吏即可。”
说白点,就是钱到位,什么都好办。
在秦瑶眼里,这永通巷偏是偏了点,但离真正混乱的三教九流聚集地还隔了好几座坊市,倒是个清静地方。
而且就靠在东墙下,一旦城内有什么大事发生,城防总是最先有所响应,也能做快做好准备。
就算要逃命,这里有通门直接出京,绝对是最快的逃跑路线。
看得出来,秦封选这个地方,是有一定考量的。
在家人们期待的目光下,秦瑶掏出钥匙,打开了秦府这扇少说也闭了半年的青色大门。
木制承轴缓缓转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一道平安护墙当先映入眼帘。
一股许久无人居住的灰尘味儿扑面而来,秦瑶扇扇手,正准备跨入大门,刘季已经迫不及待当先冲了进去。
然后,满心期待的豪宅并没有出现,这前院甚至还没有他刘家村的前院大。
两进的屋子,大门开在右侧,从大门走进,正面一道护墙,左右两侧各有一个小耳房,是门房接待和看家护院居所。
从护墙绕过才是一进的正院。
正院正对着是一间大厅,大厅左右各有两间屋子。从左右两边角门穿过一条走廊,左边是库房,右边是厨房。
继续往里,就到了二进院,这里比前院看起来宽敞许多,房间五六间,还有一栋二层小阁楼,阁楼下端是一座无水假山。
看得出来秦封没怎么住过,这里面家具和床都是一副没人用过的样子,光秃秃没有任何布艺草木装饰。
四娘一眼就看到了那间阁楼,跑到秦瑶身前激动问:“阿娘,我想住在阁楼可以吗?”
秦瑶还在监督阿旺和殷乐搬行李,闻言干脆让大家伙先停下手上动作到前院院子集合。
“天色不早了,我们先把房间分配一下,随便整点吃的就休息吧,有什么事明日再安排。”秦瑶道。
众人没有意见,期待的等着她分配房间。
刘季无视闺女警惕的小眼神,疯狂给秦瑶抛媚眼,阁楼阁楼,娘子我要阁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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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抄家
“这毕竟不是自己的宅子,咱们也只是在这暂住一段时间过渡,所以后院就不用动了,咱们就在前院住。”
秦瑶才开口,就听见两声叹气。
四娘和刘季对视一眼,父女两有气无力的“哦”了一声,阁楼无望,瞬间变得跟霜打茄子一样,蔫巴巴的。
但很快刘季又支棱起来,前院总共就四间房,阿旺得占一间,三个小子一间,四娘和殷乐再占一间的话,那他是不是能和娘子睡一个屋了?
至于大门左右那两间护院门房住的屋子,刘季压根就没考虑,那屋子黑漆漆的,又窄又小,这一家子的大爷大姑娘,肯定没有人乐意住。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秦瑶安排道:“四娘大了,等以后有条件阿娘再给你单独准备一间屋子,现在先跟着你乐师姐一起睡左边的东厢房。”
四娘立马开心的跑到殷乐身旁牵着她的手,一大一小对视一眼,都对舍友满意得不得了。
想起以后自己起床就有人帮忙梳头,四娘立马把阁楼抛之脑后,只想着怎么巴结她乐师姐了。
秦瑶看向家里三个小子,“右面的西厢房大,你们三就先住一起吧,今晚先挤一挤,明日我再出门去给你们买两张小床来,还是一人一张床。”
大郎兄弟三人没意见,阿娘怎么安排就怎么住,立马拿着各自行李进屋收拾去了。
他们都大了,扫地擦桌都能自己干,秦瑶放心的点点头,看向了眼睛都快甩抽筋的刘季,还有虽面无表情,但浑身都透出抗拒气息的阿旺。
她指了指两人,又指了指大郎三兄弟隔壁的厢房,“你们先凑合一段时间?”
不想,话音刚落,两人就异口同声的说:“我不想跟他睡!”
阿旺:“夫人,我去住护院房。”
像是怕被拒绝,说完立马拿起自己少得可怜的一包袱行李扔大门左边的小耳房,宁肯睡阴暗狭窄的耳房,也不愿意跟大老爷这个不正经一起住一间,生怕自己被同化污染。
刘季:“......”
“那你就一个人睡左面西厢房吧。”秦瑶一锤定音,压根没看懂刘季都要抽搐的眼睛是什么意思。
总之,身为一家之主,她独自一人住最好最大的右面东厢房,这很合理!
阁楼阁楼住不成,想和娘子贴贴也贴不成,刘季身上的怨气多得都快要溢出来。
可生活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某人一句老娘饿了,他立马就得挽起衣袖进厨房,给这一大家子收拾晚饭。
这活儿本该是阿旺的,奈何人已跑后院马棚喂马去了,刘季只好自己上。
找来永通坊的路上,见路边有人卖菜阿旺买了不少,这会儿便宜了刘季,食材有了,柴房里也囤有柴火,生火开灶,快速弄出五菜一汤外加米饭一锅,一家八口在空旷但已被殷乐擦得锃亮的大厅用了晚饭。
晚饭吃完,天色已黑透,周围邻居都已熄灯进入梦乡,四周一片寂静,只隐隐听见不远处的集贤坊传来一阵阵欢歌吼叫。
阿旺烧了两大锅水,众人各自简单洗漱一遍就回屋睡下了。
想洗澡也没条件,秦封这宅子里根本没有浴室,沐浴还是原始的方式,用浴桶装满水然后每隔半月焚香沐浴一次。
一路舟车劳顿,终于抵达目的地,虽没有舒适的床单被褥,但精神一放松下来,一家子很快便沉沉睡去。
这一觉秦瑶睡得很舒服,天亮自然醒,耳边传来几声犬吠和孩童调皮挨揍的斥骂。
熟悉的市井喧哗,让秦瑶有一瞬间的恍惚,以为自己还在刘家村。
但很快,门外传来殷乐的声音,将秦瑶思绪拉回现实。
“师父!我和阿旺买菜回来了,给大家伙带了早点,你们快些起来吃,这可是京城最有名的驴肉包子呢,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殷乐把打包回来的几笼包子放在厅里,转身挨个房门敲开,又回房间把还睡不醒的四娘扒拉起来。
小姑娘还蒙着,不记得这里是哪里,打着哈欠一边配合穿衣穿鞋一边问:“乐师姐,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京城啊?”
殷乐哈哈一笑,点点她的鼻子,“已经到京城了,昨夜到了你这就忘了?”
四娘歪头一想,对哦,昨天傍晚就到京城了呢。
“快起来洗漱,吃肉包了,阿旺人,迅速将前方那栋府邸围了起来。
严肃的气氛,引起周围百姓议论,也吸引了秦瑶一家八口的注意。
刘季拍拍身旁的大哥,小小声问:“大哥,这是怎么了?”
那大哥一副经验丰富的模样,啧啧两声道:“皇城司的人,这架势八成是抄家的。”
抄家?
一家八口对视一眼,入京第一天就看人抄家,这么刺激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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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叉走
百姓们都不走了,街道拥堵起来,全是围在周围看热闹的人。
毕竟就算身处京都,抄家这种事也不会经常遇到,自然要看个热闹再走。
秦瑶向来不爱凑这种热闹,可人群拥堵,她们想走也走不了了,只能被迫留下看一场抄家。
只见那打头的两辆马车上下来几个穿着皇城司衣服的男人,手里拿着一道像是圣旨一样的东西,大步走到被包围的府门前,直接派人上前将大门撞开。
府内中人毫无预料,被吓了一大跳,待到看见那一身皇城司的官服时,脸色齐刷刷一白。
没有一句废话,领头那黑面男人一面挥手命人开始查抄,一面宣读出冷酷的圣旨。
黑面男人声音不大,秦瑶众人隔得有些远,只隐约听见几句结党营私,教唆皇室子女忤逆,冒犯圣颜之类的话。
最后一句倒是听得清楚,只听那黑面煞神高声厉呵一句:
“圣上开恩,朱氏一门全族老少男女流放三千里,家产全部罚没充公,即刻执行!”
话音一落,府内立马传来妇孺的嚎啕声,不消一会儿,朱氏一门女眷全部被赶出大门来,速度之快,连给朱氏一门妇孺喘息的时间都没有,当场抓了赶出来,连带着身上华服珠钗全部收没,围观百姓们都惊呆了。
“从未见过这般快的抄家,这朱家父子三人只是立书编纂的闲职,怎么突然就这么被抄了呢?”
往日看见的抄家流放,怎么着也得一两个时辰才见人出来呢,好歹也给人喘口气收拾些细软的时间不是。
毕竟不似满门抄斩那般严重,这京城里起起落落的事情谁也意料不到。
只要人还活着,或多或少都还有一点回转余地。
这两年京都朝堂不太平,百姓们也大多见怪不怪了,今日这般稀奇的,倒是少见。
有一位自称知情人士的老大爷小小声啧道:“如今上头那两位斗得有多厉害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如今得国师相助,东宫才险险压过公主府一头,这好不容易东宫抓到一个公主府的把柄,你当东宫那位傻吗,自然是要速战速决,省得半路杀出个什么人来......”
这话音还没落,突然传来一道女子怒喝声:“刘千!堂堂皇城司长,欺负一群妇孺你难道就觉得光彩吗?!”
众人闻声齐刷刷扭头看去,就见一身穿蓝色劲装常服的高大女子策马奔来,一马鞭甩到皇城司司长刘千身前,企图将他拿着木枷的手打开。
变故来得突然,那黑脸的皇城司司长刘千却迅速后退躲开了这一鞭子。
两条因疤痕而被截断的眉毛紧紧皱起,冷冷盯着那蓝装女子。
刚刚话说到一半的知情人士老大爷见此场景,立马又啧了一声,“看吧,我说什么来着,公主府的人这不就来了。”
吃瓜群众们瞬间来了精神,看来今天这场抄家不简单呐。
不过有人好奇的问:“这女子是谁,好凶横,竟连皇城司这帮活阎王都敢惹?”
老大爷又说话了,“还能是谁,公主府近卫队的呗!”
围观群众们顿时激动了,近卫队啊,那皇城司这帮活阎王惨了。
默默在人群后吃瓜的秦瑶和刘季夫妇两对视了一眼。
刘季小小声问:“娘子你觉得那蓝衣女子眼熟吗?”
秦瑶嗯的点了下头,直接道出了那人姓名,一个她熟悉得不得了的名字:“木翎将军。”
刘季激动的一拍肩上闺女儿小腿,“就是她就是她!”
四娘嗷的叫了一声,不忿低头质问:“阿爹你打我干什么?”
刘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激动得过了头,连声谄笑着哄道:“失误失误,阿爹就是想挠挠肩膀来着,回头给你买糖葫芦吃阿~”
四娘哼一声,“要两根!”
刘季抬起大掌,小姑娘立马伸出自己的小手掌,父女两击掌和解。
安抚好生气的女儿,刘季再抬眼看过去时,朱府门前的女眷们已经重新穿上了她们原本的华服。
那刘千在木翎面前也是敢怒不敢言,毕竟谁敢得罪了权势滔天的长公主呢?
不过公主这样明显的偏袒手下人,就不怕把她自己也牵扯进去吗?
结党营私,是眼下圣上最忌讳的事!
木翎喝住那些要往外搬东西的皇城司人,让朱家女眷进去收拾细软。
又抱歉的对朱家老夫人低声道:“流放之事已无回转余地,但殿下绝不会让效忠自己的下臣们寒了心,朱大人父子三人那边已打点好了,会有人照顾他们的,你们也不要就此放弃,只要人活着,就还有希望!”
木翎着重咬了希望两个字,朱老夫人原本灰败的脸上,瞬间多了一丝光彩,五六十岁的人了,当即就要跪谢公主大恩。
木翎忙将人扶住,又晦暗的扫了刘千等人一眼,朱老夫人这才反应过来不可张扬。
得到这片刻的喘息时间,朱家人就有机会多藏一些可以带走的金银细软,三千里流放路上也多了一份希望。思及此,朱家女眷们对长公主更是感激涕零。
木翎站在朱家大门口,颇有几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皇城司众人面面相觑,又齐刷刷看向自家头头。
刘千脸比锅底还黑,但还算镇定,上前试图与木翎交涉。
哪知对方强硬得很,直接伸手挡住大门,冷喝道:“不过是一刻钟,刘千你就这么等不及?难道非要殿下亲自过来?”
刘千深吸了一口气,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那就得罪了!”
当即出手,朝木翎手臂抓了过来,准备将她拉走。
可木翎也不是吃素的,一躲一退,两人就又僵持住了。
眼看局势无法突破,刘千刚刚暗暗派人去叫的救兵终于到来。
“让开让开!”
一小队卫兵突然冲出,一路拨开拦路的围观群众,冲到朱府大门前。
白鹤一身便服从卫兵中走出,直逼堵在大门口的木翎,她一步不退,轻蔑的高抬下巴睨着他,“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国师手下头号走狗鹤大人啊!”
白鹤情绪一向稳定,只眉头狠跳了一下,直接亮出东宫令牌:
“我等奉命行事,来人,叉走!”
白鹤手一招,四名跟随而来的卫兵立马冲上前架住木翎往外拖。
就在此时,一道威严女音传来:“鹤大人,本宫的人还是留给本宫自己教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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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作死就不会死
路边一辆普通马车车门突然打开。
女车夫立即跳下车辕,垂首伸出手。
一只手缓缓探出,稳稳搭在女车夫手背上。
那只手一看就知道是女子的手,但又和寻常女子细腻柔软的手不同,骨节分明,修长干燥,手掌格外宽大一些,指节上可见厚茧。
这双手并不算好看,但很有力量。
一头戴幂篱,身着骑装的高挑女子从车上钻出,在女车夫的搀扶下,踩着木梯下马。
她只是站在马车前,就透出一股令人不敢直视的霸道威严,隔着长长垂下的幂篱,看不清她的面容,但听声音莫约三十五六。
木翎惊讶的看过来,“殿下?”她没想到长公主居然会亲自过来。
一声殿下,女子身份瞬间清晰明了。
原本还站在马车周围的吃瓜百姓们,登时吓得跪了下去,眨眼的功夫,马车附近伏了一圈人。
就连白鹤和皇城司的人也都惶恐的弯下了腰。
那位知情老大爷见身旁几个人还不要命的站着,赶紧拽了拽几人,“快跪下,那可是长公主殿下!”
被拽衣角的秦瑶和刘季面面相觑,默契的带着孩子们蹲了下来,反正他们离得远,跪不跪的公主殿下应该也看不见。
只是远远窥着那位威严霸道的长公主殿下,刘季心中大失所望。
他还以为公主都是雍容华贵,国色天香的呢,怎么这位长公主看着朴素简洁不说,气场还有几分似她家恶妇?
光是这么一想,刘季就狠打了个激灵,开始同情起从未见过面的驸马爷来。
啧啧啧,也不知那位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长公主站在马车前,冲木翎听不出喜怒的道:“过来。”
白鹤哪里还敢再叉着木翎,只得让手下松开她。
木翎冲白鹤和刘千狠睨了一眼,快步走到长公主身前单膝跪下请罪。
“属下办事不利,害得殿下亲自出面,请殿下责罚!”
长公主头上戴的幂篱微侧了侧,似是看了她一眼,隔着幂篱纱幕,感受到那双眼睛主人的注视,木翎喉咙一紧,紧张的咽了咽嗓子,头垂得更低了。
好似过去许久,又好像只有一小会儿,那侧过来的幂篱转了回去,木翎暗松半口气。
“手下人不懂事,给诸位添麻烦了。”长公主语气温和,对刘千和白鹤抱歉的说道。
二人惶恐的压下腰,刘千忙道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