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2章

    “不太凑巧,我也是1。”

    “要不要试试做0?感觉还不错。”

    “你没有做过0怎么知道做0感觉不错?”纪询问。

    “因为和我做的0都说我的技术好。”

    “——巧了,和我做的0,也都说我的技术好。”纪询慢悠悠接话。

    “认真的?”青年问。

    “认真的。”

    下一刻,束缚着纪询双手的力量松了,他不再被压在柜子上,他被青年推到了床上。

    青年的脸上兀自带着被热水浸润后的绯红。浴袍系得不紧,纪询注意到对方的锁骨处有一道很深的褐色痕迹,是贯穿伤。

    他望着纪询,歪一歪头,很认真的思考一会后:“……你不想做0,我可以做0。”

    “那感情好。”

    “不过这样子太无聊了,我们来玩点刺激的花样吧。”青年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尾上挑,挑出道勾魂的弧度,“挺好玩的,试试吧。”

    纪询心生不妙,直接拒绝:“我们普普通通不好吗?不要太刺激了。”

    “半夜从酒吧带回一个不认识的人过夜不刺激吗?”青年双眸半合,笑意隐约,“都是玩,就要玩得和其他人不相同。”

    “没得商量?”

    “你可以二选一,要么做0,要么玩点别的。”青年提议。

    “那我觉得——”

    纪询手肘一撑床铺,想要起身,但是青年的动作比他更快,他的手肘被人托起拉直,肩膀被人按下,背脊再一次撞在床面,床重重地震了下,接着纪询的脖子被钉在床上。

    青年伸手,卡住他的脖子。

    他冲纪询说话,气息暧昧并危险:

    “是你主动在酒吧把我带回来的吧?带我回来了,左也不行,右也不能,您逗谁呢?”

    “您看,我也没发现您这么玩咖啊。”纪询说,“要不,我们先松手?好好聊聊?”

    青年发出清清楚楚一声嗤笑。

    纪询感觉到略微的呼吸困难。

    青年凝视着他,言简意赅:“用力——你用力了,攻守对调,你就可以控制我,征服我。我把命交给你,放在你的掌心,我相信你。”

    “承蒙错爱,我不相信我自己。”

    纪询脖颈的皮肤贴着青年的手掌,渐渐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和对方连成一线。

    不过他的心跳迟缓浅慢,而来自青年的心跳霸道强韧。

    他慢吞吞开口:“……另外,违背公民意愿,强行发生关系,可论处强奸罪。”

    纪询看见了青年一瞬间的呆滞。

    “我国没有针对男性的强奸罪。”青年接话。

    “——可有强制猥亵罪。造成轻伤以上,还构成故意伤害罪。这同时践踏了我的人格,再加一个侮辱罪。所以,守法公民霍先生,不会以身试法吧?”

    “哦对了,”纪询思索着继续说,“这还是基于判罚轻微的违法情况。就你现在要做的事情,至少故意伤害罪起步,也可能算故意杀人但未遂,霍先生不妨在做之前先给自己找个好律师,这叫事前准备,事后不慌。”

    “……可以简单点。”青年终于说。

    “怎么个简单法?”纪询问。

    “你和我打一架。打赢了我自然得逞不了。”

    “这样情况就不好界定了。”纪询以嫌麻烦的口吻说,“霍先生既然考虑好了后果,那就来吧,我也做好了承受的准备。”

    青年冰凉的目光落在纪询脸上,依稀刀锋照过脸颊。

    他又挑了挑嘴角。

    如果刀锋会微笑,大抵就是这番模样。

    “你真怂。”

    他冷冷说,放开这条怎么戳也戳不动的死鱼,一撑床铺,站了起来。

    青年走出卧室了,但外头没有传来大门响动的声音,估计是懒得折腾在沙发上休息了。

    纪询瘫在床上,好好的夜晚被搞得一团糟,他分不清自己现在到底是精神还是疲乏。他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寡淡的天花板,一会后,抽出只手拉开床头的柜子,露出塞在里头的瓶瓶罐罐。

    对于这些瓶罐,纪询早已谙熟于心,都不用看就从中抽出了安眠药的罐子。

    但这时候,浴室门开关的碰撞声响起。

    家里还有陌生人。

    纪询停顿几秒钟,将罐子重新丢回去,啪地关上抽屉。

    等青年再从浴室里出来,最后那点暧昧的气息已被冷空气冲得干干净净。

    他单手插在发中,甩干发尾最后的水迹,脸上如同冰雪一样的冷漠,其间路过主卧,自没有关严的房门处瞥见靠窗坐着的屋子主人。

    对方懒散倚靠窗台,带着耳机,哼着个断断续续、沉郁难听的调子。

    这个人和调子,都与黑暗亲密交融,不分彼此。

    纪询。

    他无声地、嘲讽地念出这个名字。

    第二章

    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床上的纪询。

    他不像是从睡梦中醒来,而像是从一场并没有持续多久的冥思中醒神。他的背脊还靠在床头的枕头上,交叠的两腿上压着台电脑,没有支撑的脖子像是根蚀满裂纹的棍子,纪询直起身的时候听到“咔咔”的响动——还有腿上的电脑。

    电脑的屏幕在他行动的过程中被碰亮,露出里头没写两行字的文档。

    纪询,现年二十九岁,前刑警,现推理作者——著有知名《毒果》系列,生活还过得去,要说有什么比较值得烦恼的事情,大概就是颇为严重的失眠问题。

    不过人体这具精密的机器,到了某个时间点,多少要出点纰漏,由此考量,他的问题也就是一些漆黑黑的小问题。

    纪询扶着脑袋坐正了,外头的敲门声锲而不舍,他看了眼时间,上午七点,谁会这么早?

    他推开卧室的门,外头的沙发上睡着昨夜的泪痣青年,对方早已被吵醒,已然坐起来,正不悦地抚平自己翘起角角的发梢。青年的发质很好,软硬适中,既有丝缎的享受,又能够凹出造型。

    比如那一直被青年拉扯的卷出圈圈的发梢,就让人想要插根指头进去,捏着发丝,在指节处绕上一圈又一圈。

    但一触及对方,就想到昨夜的尴尬。

    他装作没看见泪痣青年,泪痣青年也装作没看见他。

    如果夜晚是欲望的温床,那么白日就是暴力拆卸温床的有效道具。

    衣服穿上,阳光一照,大家都是体面人。

    ……当然,昨夜也没有不体面,白收留人一晚,想想还挺吃亏的。

    泪痣青年往洗手间去换衣服,他来到门口,略带不耐烦打开门:“谁啊——”

    挺着肚子的女人悍然出现在他视线中。

    这是个纪询绝没有预料到的熟人。他脱口而出:“夏幼晴?”

    “是我。”女人说,她抚着肚子,有点用力,让人怀疑她是否想把隆起的肚子压下去,“你看起来有点意外,真难得。”

    “你怎么来了?”纪询低语,“这半年你去了哪里?你的肚子……”

    “纪询,”夏幼晴回避了后两个问题,只说,“我有事拜托你。”

    纪询看着面前的女人。

    这个熟人于他其实说不上有多熟,正常情况甚至不是能够彼此拜托的关系。

    他们只是……同时认识另外一个人,且都与另外一个人关系亲密。

    袁越。

    夏幼晴是袁越的女朋友,关系一度亲密到谈婚论嫁。

    至于他和袁越,袁越比他大四岁,也早四年进入警局,他进入警局的时候,是袁越手把手带着的,后来更和袁越搭档了一段时间。

    他们关系极好,直到他离开警局的现在,袁越还时不时打电话找他。

    “找袁越吧。”纪询说。

    “我还没说拜托你什么事。”夏幼晴轻声道。

    “这不难猜,你失踪半年再度出现,总不会是为了找我借钱,除了一点钱外,我还会的就是那些,追踪,刑侦。”纪询说,“但你也知道,我早三年前就离开警队了。相反,袁越成为了队长——”

    这句话刚刚说出口,他就意识到自己不该这么说,但他坚持说完了。

    “你去找他,他会尽其所能帮助你。”

    面前的夏幼晴脸色铁青,半晌她弯弯嘴角,扯出个画布上的没有温度的笑容。

    “纪询,你觉得分了手的男女朋友还能当朋友?”

    “我觉得……”

    “纪询,不要说谎。”夏幼晴轻声提醒。

    “我觉得,得到和付出是个循环,你想要得到,总得付出。”

    纪询巧妙的避过了夏幼晴的质问,分了手的男女朋友还能不能当朋友?有可能能,也有可能不能。但夏幼晴的情况,显然不能。

    纪询记忆中的女人知性且美丽,总和他的好友一起出现,那时候她的笑容总是掺着甜蜜的气息,好像将整整一罐子的糖,藏在她微翘的嘴角里。

    但是现在,腹中的孩子吸收了她过多的营养,她明明怀着孕却更瘦了,长到腰侧的头发如同沉重的帘子一样拉着她的头向后昂,抵着门的手腕更细如柴禾,不用用力都能拗断。

    幸福褪了色,如同钻石失去光环,暴露它泛滥廉价的本质。

    这是一个好女人,也为袁越付出良多,袁越确实辜负了她。

    导致连纪询,在面对她的时候,也不得不为好友矮几分身子。

    “我明白了。”夏幼晴淡淡道,“一切皆有价值,得到必付代价,那么纪询,我这里有一样东西,你想不想付出些什么拿回它?”

    “是什么?”纪询问。

    “纪询,你说……”女人眨了眨眼,声音既轻柔,又冷酷,“袁越知道你喜欢他吗?”

    纪询冷不丁听见这一句,大脑都停摆了几秒钟。他看着夏幼晴,女人这时候又收敛了脸上的表情,请求他:

    “我有个朋友,现在联络不上,我希望你能和我去看看。我担心她出事……”

    纪询说话之前,洗手间的门打开,泪痣青年自里头走出来。

    他穿着昨天那件漆皮外套,发型倒是重新整理过了,全部梳向后边,用发胶固定,露出他光洁饱满的额头,气质也跟着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光是站在纪询身后,就让纪询感觉到了压迫似的锋芒。

    唯一的问题,纪询家里没有发胶这种东西。

    这家伙,居然还随身携带发胶。

    “这要求听着很简单。”泪痣青年简洁对夏幼晴说,“他答应了吗?如果没有答应,我同你去。”

    你是谁?

    夏幼晴面露迷惑,她没回答,只望着纪询。她来这里并非病急乱投医。她之所以不找袁越,是因为她恨袁越,但更因为,她信任纪询。

    她在等待纪询的回答。

    纪询看了看夏幼晴,又看了看霍染因。

    这两个人都看着他。

    “……好,走吧。我们三个一起。”

    纪询突然拍板,他不给夏幼晴和青年反驳的机会,径自穿上衣服,去卫生间飞快擦了把脸漱个口,带着两人出门下楼,在前往夏幼晴朋友住所的路上,他简单地了解了情况。

    夏幼晴的好朋友叫奚蕾,今年28岁,租住清安小区,之前在医院当护士,后来辞职做了月嫂,虽然不是住家月嫂,但她有专业知识,为人又乐观开朗,勤奋肯干,因此在月嫂中心颇受欢迎,收入不菲。

    自从三个月前,她在医院门口遇到精神状态不佳、又没有家人陪伴身旁的夏幼晴,就对夏幼晴多方照顾,还约了夏幼晴每天早上一起散步,这是三个月来,对方第一次不告失踪。

    “她有男朋友吗?”

    “有,但我不太熟。”夏幼晴歉然道,“她的男朋友叫曾鹏,好像在修车行工作,但前段时间辞职了。那段时间里,奚蕾一直有点忧心忡忡,我还安慰了几句。后来——就没什么了吧,我没听说更多的。”

    “你最后和她联络是什么时候?”

    “前天晚上九点十分。”夏幼晴记得很清楚,“那时候我在洗澡,出来看见有未接电话,回拨时候无人接听;第二天再拨,电话关机。”

    车子到了小区,夏幼晴下车时候紧张说:“我没有奚蕾房子的钥匙。”

    “没关系。”纪询说着,扫了眼周围,往一个方向去,“等我五分钟。”

    不用五分钟,两分钟后他就出来了,手里拿着手机,已经拨通了房东的电话:“阿姨你好,我是奚蕾的哥哥,她回老家匆忙,忘记把钥匙留下来了,我和我怀孕的妹妹在楼下等她……你马上过来?好的,非常感谢。”

    这是怎么办到的?

    夏幼晴满脸愕然,站在旁边的泪痣青年读出她的内心般解释:“这个中介公司距离小区最近,从人类的趋近原则讲,房东将房屋在这里登记出租的概率最高。”

    “你是……”夏幼晴好奇这人身份。

    泪痣青年没有回答,从头到尾,他的视线都没有真正落在夏幼晴身上,他始终在看纪询。

    纪询挂了电话。

    怀孕确实是个很有杀伤力的东西,蒋阿姨来得很快,到了也没对他们产生什么疑问,直接领他们上了楼,拿钥匙开门:“今天冷,你们赶紧进去,怀孕的小姑娘千万别冻着了。”

    门打开,纪询拦住夏幼晴,最先进入。

    这是个典型的单身公寓小房子,进门先是厨房,然后才是客厅与卧室。房子里头收拾得很干净,连抽油烟机都不见多少油污。

    厨房的角落有个筐,很普通的竹篾编的箩筐,但箩筐的口缠了一圈干花,于是就连放在里头的几把最朴素的黑伞,都变得富有意趣起来。

    再看挂在墙壁上的布艺,花色很杂,看得出全由碎布头拼凑,饶是如此,也轻轻巧巧遮盖了老式建筑墙壁上不可避免的裂缝。

    一个干净整洁,极富生活情趣的女人。这样的女人,不该犯这个错误。

    纪询的目光从玄关处没收拾的泥土挪开。这一点点散碎的泥土,让人想到被蚯蚓反复钻磨后的样子。想到蚯蚓,软体的动物似乎就钻进衣服里,攀到皮肤上,沿着他的背脊悄悄往上爬。

    他虚虚握起拳头。

    今天真的有点冷。

    屋内的装饰明媚阳光,空气却像寒窑一样冻,没有一点儿人气。

    主人只是离开两三天而已,至于这样死寂沉沉吗?也许至于吧。房子总是要有人住的,没有人的房子,只是灰尘蛛网的壳子,和虫蛇鼠蚁的天堂。

    他路过厨房,进入卧室,拘束的视线散开,先看见的是一束放在电视机柜上的花束,花束插在一个透明玻璃瓶内,玻璃瓶内没有水,鲜妍的花朵早在干涸中萎蔫,垂着头,软趴趴搭在玻璃瓶边沿。

    玻璃瓶的底下,还有星星点点的紫红,是紫色花瓣揉碎后的痕迹。

    风呜地咆哮,窗帘如蝙蝠翅膀一样抖动扬起,光线骤暗又骤明,他终于看见沙发上的小个子女人,和小个子女人身前的无数人偶。

    女人横躺在沙发上,衣冠整齐,一只手虚虚垂落,其貌不扬的脸上,神色宁静,像是普通地睡着了,做个平凡的梦;她的另一只手,虚虚握着,掌心里有一只木雕人偶。

    人偶是女孩,扎着两个小辫子,脸蛋圆润,衣裙鲜亮,头发漆黑,各个地方都被涂饰出上好的颜色,唯独那双眼睛,没有被点亮,是空洞洞的白色瞳仁,望着握住它的女人。

    它的左眼下,女人拇指按着的地方,残留一抹紫红痕迹。

    那是紫色花瓣留下的痕迹,但更像人偶的血液,正自木头中缓缓渗出。

    除此以外,还有更多的人偶。

    这些人偶有些站立,有些躺倒,有些在茶几上,有些在沙发上,还有一些掉落到了地板上,它们的姿态各不相同,造型也彼此相异,唯独全部都是女孩,全部都没有点亮瞳仁,一模一样白森森的瞳孔,望着沙发上死去的女人,望着室内每个角落,也望着进入房间的纪询。

    “啾——”

    宛如少女娇啼的声音在室内响起,纪询轻轻一震,随后反应过来,那是角落笼子里文鸟的叫声,通体洁白的鸟儿在笼子里扑腾着,叫声针般扎过纪询的皮肤,扎到纪询的心底,它扭了扭,如同刚才爬在身上的蚯蚓也寻隙进入……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