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23章

    失策了。

    纪询用手机自带的手电筒照射前路,暗暗地想。

    早知道会闹出这种情况,怎么也得多带点装备,先拿个手提照明灯,再背上背包,里头放包驱虫药,驱驱蛇虫鼠蚁;再来一瓶矿泉水,渴了可以喝;再来三包压缩饼干,一餐一包;还有……算了,没了,再带点东西都能在山上野营个一两天了。

    他瞟一眼手机屏幕上的电量,电量显示20%。

    危。

    他上山先找奚蕾的墓,奚蕾的墓不难找,刚上山十多分钟他就找到了,剩下一个多将近两个小时,他就是以奚蕾的墓为圆心,一圈一圈的往外转悠。

    假使事情如他想象,假使山上真有东西,那么东西一定被埋在土里,该处土壤肯定和别处不一样,上面也不会种植植物……

    他一路走,一路看,一路找。

    不知道终点的寻找会耗费比正常情况下多出好几倍的精力,他又走了一段,手机电量直接从20%掉到15%,彻底危机。就在他觉得今天很可能什么都找不到的时候,他的鞋子踩到一块空地。

    这块空地的土壤和别处不太一样。别处更松散,这块更板结;别处多少有点杂草枯枝,这处一丝杂草都没有。还有一点非常奇怪。

    纪询蹲下来。

    他用手机手电筒照着地面,拿手指一点点按压土壤,再抬起来时,手指浮着一层油渍。

    土地上有油渍,还是成年累月的油渍。

    还有——

    细细的电筒光照到了更多内容。

    还有蜡。香烛滴下的蜡。

    他的目光沿着油渍和蜡往上,停在更前一点的土地上,接着他找来一块尖锐的石头,开始挖土,只是十几下,薄薄的一层土壳挖去后,纪询看到东西了。

    一只尖尖的,小小的,如同嫩芽一样伸向天空的……

    婴儿的指骨。

    他手中的动作停下,他停顿很久,丢开石头,用手指去拨剩下的土,土层被拨开,更多的内容暴露出来,那是个圆圆的,小小的,不足成人掌心的骸骨头颅。头颅向下,森白的脸骨泰半还埋在土里,只有一点点空洞的眼眶暴露出来,似乎正从土层里,悄悄张望外边的世界。

    纪询的手指刚刚抚上这颗头颅,一束巨大的光突然从后边打上纪询的背。

    他仓促回头,看见村子里的人。

    一群男人,提着手电,将漆黑的山照得灯火通明,而他们全藏在光线之后,青着脸,鬼一样,阴阴望着他。

    第二十七章

    车灯刺破黑暗,霍染因出现。

    短短时间,纪询心念急转,他做了个看似莽撞,但或许是现在最有必要的举动。

    “嗨。”他毫无惧色站起来,挥手和几人打招呼,甚至侧侧身,让开位置,让这些人清晰地看见被他拨开的土壤,和土壤中的尸骸。

    “不太凑巧,我好像发现了你们的一点小秘密。”他举起手中手机,“而且还一不小心拍了照又拍了视频,将证据留存了下来——所以,就算你们现在再将尸骸处理了也没有用。杀婴是重罪,亲生父亲杀害也一样。听我一句劝,早点自首,争取从宽处理。”

    “狗屁!”

    有人冲他厉喝。

    刺目的光线照着纪询的眼,纪询眯着眼睛,看着光线后边的人,他看见他们高矮不同、胖瘦不一,年龄也有很大差异。但他们的面容,又全是一个模板刻出来的狰狞,狰狞而凶毒。

    “你知道个什么东西,以为我们杀女娃?女娃怎么了,女娃就女娃,给一口饭长大了还是笔彩礼,我们干什么要杀她们?”

    “跟他说这些干什么,一个外乡人多管闲事,给他点教训!”

    “对,抓住他,把他捆起来,把他手机里的东西删了!没有报警人,警方就不会受理案子!”

    哇哦,可以的,十级配合,话说得这么妙,别是我方潜伏在敌方的卧底吧?纪询盯着说最后一句话的人想。

    鼓噪声已自村人的队伍里大量响起,周围的氛围已经像火药桶一样,只差一条引线,即刻爆炸,就在这时,手机铃声响起。

    火星落下,炸弹爆炸,有人举起手,将手中的东西重重朝他掷来。

    纪询定睛一看,那居然是锄地的锄头,短柄锄头划破空气,直飞过来,它带起的呼啸声,简直像是山中的鬼魂在尖啸。

    啧!

    纪询握紧响铃手机,掉头就跑。反正地形不熟悉,他不辨方向,哪里崎岖哪里黑暗,就往哪里跑。好歹他速度够快,冷不丁一个发力,立时就将身后的人甩开一大截。

    他边跑边回头,甚至没有按掉一直在响的手机铃,就是为了看看身后的人有没有全部追上他——这些人来得太快,他只来得及拍张照片,这年头照片顶什么用,如果这些人反应过来,分出一部分人追他,剩余一部分人立刻掘地把尸骸转移,灭失证据,就一切白瞎。

    但幸运的是,刚才那一通嘴炮忽悠,将这伙人全部套入袋子里,纪询数得仔仔细细,一共18个,现在一个不拉,全追着他,在他身后曳成了条大尾巴。

    他稍稍放心,接起电话。

    “是纪哥吗?我是高方,你现在在哪里?村里少了点人……”

    他直接挂掉,将刚才拍到的尸骸照片发给对方。

    一两分钟后,电话又来,高方语气急促:

    “纪哥,我看到照片了,你现在在哪里,小高刚才又去村里转了一圈,里头年富力壮的男性少了很多,一些农用镰刀锯子也不见了!”

    “这些人都在我这里。”纪询说。

    “纪哥,你听着,你现在很危险,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给我们发个定位,我们立刻赶去支援你——”

    “傻逼。”

    “……”电话那头只剩急促的呼吸,被骂懵了。

    身后还有越来越近的喊打喊杀声,纪询险之又险地躲过两根自背后飞来的木棍,也不知道这些人哪找来这么多木棍。他没那么多精神和时间组织语言,只能尽量简短明确:

    “我给你们发定位,但别来找我——我忽悠了所有上山的人都来追我,不定他们什么时候能清醒过来跑回去转移尸骸,所以你们要做的,是尽最大可能赶快到现场固定证据。我这里先带他们兜兜风。”

    说罢,纪询挂断电话,发了个定位过去。

    也就几句话的功夫,追着他的村民队伍已经发生了变化,他身后的人变少了。

    是有人反应过来,回去了?

    纪询的心提起来,他一闪神,乌漆嘛黑下没防备前方有个断口,直接踩空,从大约半米的高台往下掉——好在底下不是悬崖,好在追击的人和他还有段距离。他跌倒在地,闷哼一声,滚了两圈,又爬起来,重新奔跑。

    这时纪询看见自己左手边远些的地方,在怪诞的扭曲的树木间,忽地飘出几道影子,那是原本追在他身后的村民。

    ……不是有人醒悟过来回头了。

    是他们醒悟过来,分了兵,仗着熟悉地形人又多,打算把他包饺子!

    *

    “操!”高方看着又挂断的电话,爆出一声粗口。

    他抱头两秒钟,赶紧收拾情绪稳定精神,先向总局报道这里的情况,请求局里立刻调派人手进行支援,一切讲完,他按着腰间手枪,对高圆说:“我去定位的地点固定证据,你在这里看着曾鹏。”

    “不行。”高圆冷静道,“这种危险任务必须有搭档,我们一个一个上去,出了什么事没照应,跟添油战术一样,白搭。”

    “我们可以一起上去。”旁边的曾鹏也听全了,他急不可耐——这对他而言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如果村里的人犯了事,要进局子,想来也没有人会再有精力阻止他迁坟了,“必要时刻我也是个战斗力!”

    “你闭嘴。”双胞胎一齐怒喝。

    “还是得上去,情况紧急,不能在这里干等着。”高方说,“等支援到,黄花菜都凉了。”

    “先上去,固定证据,再一起去找纪哥。”高圆点头。

    他们做完决定,再次看向曾鹏。

    “我……”

    曾鹏只来得及说一个字,他的手就被铐住,手铐直接锁在面包车车窗边沿铁条上。

    他扯扯手臂,金属手铐敲击窗户,哐当哐当,再尖锐的声音也唤不回不了两位拷了他丢下他直接上山去的警察,他心急如焚又无可奈何:

    “我靠……”

    前方的村子还是静着,原本有的零落灯眼,又灭了两盏,剩余的光已不足点量这块地,那幽幽的细芒,吞吞吐吐,如阴地里的勾魂灯。

    风更冷了,他打一个寒噤,坐在车边发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道明亮的光刺破黑暗,一辆车子从远处驶来,它在他面前停下,车窗降下,霍染因微冷的面容出现。

    “怎么只有你一个,其他人呢?”

    还有半句话,藏在他的喉咙里,没有吐出来。

    纪询人呢?

    *

    呼哧——

    呼哧呼哧呼哧——

    不知道什么时候,风和背后的人声都消失了,充斥在纪询耳朵中的声音,变成了他自己的剧烈喘息声。他的整条器官,变成了一道烧红的罐子,任何气流的通过都会引来一阵火辣辣的干痒。

    他艰难地咽着口水。

    大概跑了有二十分钟或者半个小时?他松懈已久的身体在高强度的运动下发出明确抗议,他感觉到膝盖上的韧带抽疼,胳膊和肩膀也疼,前者是撞的,后者还是撞的。

    纪询的思绪有点漫无边际,苦中作乐地分析。有时候情况越紧张,思维越活跃,反而不能集中精神分析现有的危机。

    但其实也不用多做分析。现场的情况已经很明显了。背后追他的人分成三拨,从三个方向向他围拢,他们追得紧,但又不是那么紧,让他能够踉踉跄跄、吊着最后一口气,往唯一没有被围住的地方跑去。

    可那地方是真的没有被围住吗?

    围三缺一,非常明显,这些人在将他当着猎物追,他们是有明确目的性地将他往一个地方驱赶。前边不会是什么悬崖峭壁,死路一条吧,这倒很符合现在的情况,把他追到无路可逃只能跳崖,谁都不用动手,日后有人来查,也可以辩解说是他自己半夜上山,没看清路,一脚踩空掉下去摔死了。

    嘿,别看奚家村村里人一脸憨厚,黝黑黝黑,好像这辈子都面朝黄土背朝天,大字不识一箩筐,实际这追猎战术不是玩得很娴熟很有一套吗?别是靠山吃山,平常打猎打多了吧。

    纪询琢磨开了。

    恰在这时,背后一声弦响,他听见“咻”的破空声——

    违法持有管制弓弩,违反治安管理条例,需要判处……操,谁他妈还管这个!

    他的注意力瞬间集中,调用身体剩余的力量,往前一扑。

    弩箭没有射到他身上,他擦着他的身体投向前方漆黑处,最后射中一株树干,箭身兀自颤动,传来一阵细细嗡鸣。

    纪询安全落到了地上,握在手里的手机突兀震动起来。

    有人打电话来,是谁?高方高圆?他们找到地点,固定证据了?

    纪询想,可此刻没有足够的时间让他去看手机屏幕,他奋力爬起,一根棍子重重砸到他的胳膊上,他手一抖,震动的手机跌出去,再被人的鞋子踩中,也不知道坏了没有,与此同时,又有人用力将他一踹,他再度重重倒在地上。

    这时,身下的土层开始坍塌。

    ……什么?

    一个念头还没自纪询脑海消散,他已经合着身下的泥土,一同跌落下去。

    “砰!”

    纪询重重落地,他在全没有准备的时候摔下来,摔得七荤八素。好在最后一刻勉强换了个姿势,没让自己摔折胳膊摔断腿。饶是如此,他也感觉自己眼前一黑,半边身体都是麻的,足足缓了一两分钟,眼睛才重新看见东西。

    他在一个深坑里。

    深坑大概有两米多,宽纵和深差不多,可能也就两米左右,刚能容纳他平躺下去。他勉力抬起脖子,向上空看去,看见坑口的位置,有一块吊在半空,向下晃荡着的木板。

    那块木板是……

    他继续看着,看见一条条人影出现在坑口位置。稀薄的月光照不亮他们,只能照出一片阴惨的黑影。他们分散站着,冷酷,戏谑,好像一切都是如此简单明确,游刃有余。

    纪询的手摸到点东西。

    他拿到眼前一看,是个陈旧的发夹。

    发夹。

    他再抬头,看着上方,看着看着,看明白了。

    这个村子的怪异,这里女人的怪异,挖掘出的女婴尸体……

    这是个陷阱,陷阱不是为他而设。

    是为曾被拐卖到这里,想要逃跑的女人而设。

    他们一次次重复着,追捕猎物一样,追捕女人。

    第二十八章

    “想死滚去我看不见的地方,别他妈浪费警力”

    通话在漫长的等待时后戛然而止,听筒中传来没有感情的电子女音:“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sorry——”

    霍染因五指紧了紧,沉着脸挂掉电话。他没有停下,再度拨号,直接打电话和总局联络,简单交流几句之后,又和先一步上了山的大高小高联络上。

    “现在情况。”

    “……”

    “告知你们所在地点。”

    “……”

    曾鹏手被铐住,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旁边干听着霍染因讲电话,听到一半,忽然发现霍染因不说话了,他抬头看去,看见面前的警察一只手插在兜里,眼睛望着前方的村子,面容冷冽如同冰雕石刻。

    “我明白了。”

    霍染因干脆利落挂断电话,转身朝山上去。

    “等等!”曾鹏如梦初醒,赶紧叫道,“带上我,我能帮忙,纪询是因为我的事才过来,我想帮帮他!”

    “后续支援二十分钟赶到,你老老实实呆在这里。别想跑,跑不掉。”

    “我不想……”这一天曾鹏说这句话说到精神恍惚。

    “还有,纪询不是为你来的。”

    霍染因再度说,他的身影越来越远,他走向黑暗,撕开黑暗。

    “他是为真相来的。”

    *

    寥廓的天空被坑口拘成四四方方的一块,坑口宛如井口,而他,就像是井下的那只蛙,还是将死的那一只。

    “……事已至此,我觉得我们不妨商量商量。”纪询开声冲上头的那些人喊。

    事已至此,他只能开始胡说八道,看能不能用自己的十级嘴炮拖延时间了。

    “大家不要紧张,我不是警察,我就是个随处可见街上一抓一大把的作者,写的嘛,总是有比较多的好奇心和观察力……”

    一蓬土突地自天洒下。

    纪询没有防备,被土迷了眼,还不小心吃到了一点,他连声呸掉,而上头一丝声音也没有,显然这些人对他什么职业不感兴趣。他换个说辞:

    “虽然我把照片和视频发出去报警了,警察正在前来逮捕你们的路上,但毕竟还没真正赶到。只要你们赶紧冲回埋尸的地方,把骸骨转移消灭了,警方来找不到实证,也定不了你们的罪——但你们得抓紧,距离我报警已经半小时,这里再偏,警察也快要赶到了吧?”

    这下倒是打中上头村人的七寸。打得他们一下清醒过来,只见坑口处众人又是恍然又是懊恼,一阵对话骚动后,有人气不过,冲他叫道:

    “之前不是你说拍了照片和视频,我们搬迁尸骨毁灭证据也没用吗?”

    “我也不知道你们这么听话啊……”

    纪询轻飘飘说了句讨人嫌的话,报应立刻来了,土块再次从顶上下来,而且一阵紧过一阵,连让人喘息的功夫都没有,可见他彻底惹火上边的村民了。

    纪询一开头还拿手挡着,很快有些受不了,在纷纷扬扬的尘土中咳嗽起来:

    “靠……不是吧,你们打算把我活埋?”

    “至于吗?”

    “要不给个体面点的死法,你们把上头的板子盖住,让我在这里叫天天不要叫地地不灵地熬几天?反正你们之前对拐卖来的女人不也是这么教训的?”

    他连着激将好几句,没成功,这上边的村民已经恢复沉默,只把全副力气用在填埋上,一个劲地将土倒下来,打定主意要用土埋法给他个痛快。

    他赶在还能自由呼吸的时候,深深吸上一口气,紧接着抬头,冲那些人说: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