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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去泡壶茶吧。”丈夫吩咐她。

    “好的。”魏真珠顺从地去了。

    人的身体其实是具精密的机器,也就是说,完全可以做到身体和精神互相分离。她的精神完全停留在客厅里,没有将哪怕一丝一毫分给手中正在做的家务,但身体依然延续着过往的习惯,仿佛执行程序一般,将家务处理。

    客厅里的对话源源不绝传到她的耳朵里。

    “你和卓藏英是怎么认识的?”

    “我要写本医生的书,就到他们医院去取材,卓医生是我的主要取材对象,他比较热情,专业知识讲解的很细致,所以最近往来比较频繁,也去过他们家。”

    真虚伪。

    魏真珠这么想她的丈夫,一边想着,一边沉默木讷地将泡好的茶端到桌子上。

    明明,都滚到他们家床上去了。

    恶心。

    “再去洗几个水果吧。”丈夫又吩咐。

    “不用了,我们工作有规定,上门不能吃喝的。”娃娃脸的女警察先向她道谢,又对她丈夫这么说。

    “没事,没事,就让她去洗水果吧,这些事情她做惯了。”丈夫又说。

    魏真珠也温驯地顺从了。

    她低垂着头,目光藏在下落的发丝里,悄悄窥着娃娃脸的女警官。

    这个女孩子比她年轻好多。她心中涌现出很强烈的羡慕。对方的眉毛画得很漂亮,有涂口红吗?可能没有,那应该是嘴唇本身的颜色,除了嘴唇本身的水润和活力外,再大牌的口红,也不能将色调调得如此自然飞扬吧。

    但这个女孩一定没结婚,也绝对没有孩子。

    魏真珠想。

    如果结了婚,就没法干刑警了吧;如果有了孩子,那根本不可能平衡工作和家庭。

    也许……连男朋友也没有?

    无论怎么想,也不会有男朋友欣然女朋友做着刑警的工作吧。

    她很喜欢这个女孩子。

    所以,在两位刑警了解完情况,要出门的时候,她偷偷追上去,对女警察说:“警官,你好,请问你的名字……”

    女警官旁边的男警官以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她。

    但她不在意这个男人。她只是想知道女警官的名字。

    “我叫文漾漾。”女警官很爽朗地告诉了她。

    连名字都这么好听。她想,她又感觉到内心升起了艳羡。这种艳羡和她看高爽的艳羡其实差不多,这些人,活得都比她要好得多啊。

    “文警官,我有些事想要跟你说……”

    她吞吞吐吐,表面上看,是不太习惯和丈夫以外的人交流,但是魏真珠知道,不擅长交流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还想将这短短的对话拉长些,拉得更长些……

    “和你单独说。”

    她将文警官拉离了那位男警官身旁。

    男人的脸,实在令人作呕。

    哪怕高爽,那个与我丈夫暧昧的女人,也比他们美很多,美非常多。毕竟性这件事,男性不主动又怎么可能发生的了呢?

    这件事里,她最先想起的还是自己的丈夫。

    她最近总是在看宁市公安在线,她知道丈夫想杀她,所以她盯着那个,是不是有一天她就成了那上面的“魏某”。

    亦或者狡猾的丈夫杀人之后还能逍遥法外,于是他的照片就被警方挂出来……哦,就像那些逃犯。目光总是空洞的直视镜头。

    杀了人的人总是这样的眼神吧。

    活着就像死了。

    其实犯罪之人的谎话也和普通人的谎话不太一样。魏真珠觉得自己似乎能在那些言辞之间觉察出来,就像她永远知道丈夫躲进厕所并不是上厕所,总是虚假的谋划什么。

    就像丈夫说出门见编辑也一定不是真的。

    她悄然跟踪偷偷跑出门的丈夫,先是去了保健医院。哦——那地方,也许是打掩护,肯定不是目的地。

    果不其然,丈夫又出来了,一路走着,躲着,摸到天桥底下。

    她远远地,看见丈夫和别人交谈,接着扫码付费。

    魏真珠怀疑,那多半是雇佣杀手杀自己的钱。

    也是,段鸿文这种人,怯懦,色厉内荏。

    过了一会儿,那个陌生人哈哈大笑,他的丈夫灰头土脸的掩面离开,从头到尾都看不见她藏在角落里,冷静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看来今天自己是不会死了。

    魏真珠缩着脖子,她被冷风吹得脚步迟钝,没有立刻跟上她无能的丈夫。

    然后她看到一件黑色羽绒服走了出来——

    她死死的盯着他,那个穿着羽绒服的瘦瘦小小的人——。

    强烈的熟悉感,让她拿起手机,她在宁市公安在线上,看见了莫耐的通缉照片,照片上的人,和眼前穿黑色羽绒服的人,渐渐重叠了起来……

    *

    莫耐坐在审讯室里,他那件黑色羽绒服里头零零碎碎的物件都被收缴了。

    一张身份证,一支眉笔,一盒粉底,一根修容棒,还有两只口红,豆沙色和脏橘色,都是大牌。

    身份证是真的,属于一个叫藏白的男子,西安人,26岁,研究生毕业,看起来和莫耐没什么交集,应该是对方通过未知途径盗用的。

    实际上刚抓到还没洗脸的莫耐和身份证上的样子足有八分相似,要不是文漾漾多年对皮肤卡粉的经久之痛,是很难一眼认出这个化了妆的男人是莫耐的。

    “我算是知道他怎么躲过一堆人的追捕了,感情是画画好还能触类旁通到化妆。”谭鸣九有些无语的把那些化妆品翻来覆去,“先是用画画技巧越狱,再是用画画技巧易容,这家伙真是把画画技巧用到了逃亡中的方方面面啊。”

    “你轻点拿,别把口红弄断了,很贵的好不好。”文漾漾的心下意识的跟着谭鸣九的手指上下摇动。

    锦水镇和宁市很近,纪询和霍染因此刻已经赶回来了,虽说莫耐抓到了是阶段性胜利,但如何审讯,那具新的女尸,那个让莫耐不惜越狱都要去的齐梦的墓,都是未解的谜团。

    霍染因一边和参与专案组的审讯专家交换着意见,制定策略,一边听胡芫汇报KTV女尸的死亡情况。

    “死因是呕吐物堵塞气管致死。死者常年吸毒,血液内酒精含量很高,应该是喝醉酒在睡梦中自然死亡,不是他杀。死者死前发生过性行为,阴道内提取到的精液已经和现场另一人做比对,待会儿会出结果。”

    纪询好奇的问谭鸣九:“这个人和莫耐认识?恰好又是一具尸体?”

    谭鸣九翻了个白眼:“他又不傻,当然说不认识咯。只是承认自己乱搞。”

    “乱搞搞死了人为什么不立刻报警,又不是他杀的人。”

    “他说自己喝酒喝懵了,我们进去了说死人了,才反应过来。”谭鸣九说完还嘀咕了声,“要不是检测他体内究竟浓度确实超标,就看带他上车的时候他轻松写意走直线的模样,都觉得这家伙在装醉说谎。”

    “不管他有没有说谎,反正尸体被移动过。”胡芫对案子本身漠不关心,“尸体身上的尸斑证明了这点。”

    “……这个叫诸焕的,先扣他24小时。”霍染因拍板,“再查查诸焕和莫耐的关系。这两人肯定有某种联系。”

    法医这边得出了结论,痕检那边的速度也不慢。

    那些由霍染因自齐梦墓碑上粘下来的指纹,已经由痕检方面确认——其中确有几枚,与莫耐的指纹相吻合。这证实了他们锦水县一行,他们确实摸到了莫耐刑期将尽却冒险越狱的真正理由:

    赶往马上要迁走的齐梦墓碑前!

    这些零碎的事情都处理完了,专案组那头也定下了审讯的基调,越狱的内容,不急,这是柳城方面要考虑的;他们着重要处理的,还是莫耐在宁市犯下的案子。

    这回的询问,依然由预审主持。

    霍染因、纪询、专案组等人,都旁听询问。

    *

    莫耐在询问室内。

    他身上没了那件黑色羽绒外套,就只剩下一件薄薄的高领毛衣。

    尽管警察局内是有暖气的,但看他的样子,还是被冻得不轻,脖子都缩在了领子里。预审的人进去以后,先给了莫耐一杯水,照例的姓名年龄问下来后,2.12血画案的相关内容来了。

    “认识卓藏英和高爽吗?”

    “不认识。”

    “知道华颐小区7栋吗?”

    “好像有点印象。”

    “2.11日晚上,你在哪里?”

    “我在一栋别墅里……”莫耐抬起头,“杀人。”

    “他太配合了。”询问室的单向玻璃之外,纪询轻声说了一句。

    “……可别,都到这种时候了,还要负隅顽抗?当然是配合的好。”谭鸣九下意识打了个寒颤,想起了就发生在昨天晚上的凄风苦雨的搜山行动。

    询问室内,预审在继续。

    审讯的技巧千千万万,但以莫耐这种配合程度而言,任你有千般花样,也无需用出,正攥了个拳头蓄势待发的预审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多少有些郁闷,接下去的询问,也就更加公事公办。

    “为什么要杀他们?”

    “没有什么理由,看他们过得那么好,住大房子,开好车,就觉得生气、不爽,本来只是想去抢劫点东西,但是进去以后,不知道怎么,就杀人了。”

    “你是怎么杀人的?”

    莫耐重新低下头。

    “我先杀了女的,再杀了男的。”

    “具体怎么杀的?”

    预审逐一往下问,杀人的案子,当然要方方面面,清清楚楚。

    “就你们查到的那样。”

    “那样是怎样,什么手法,几点杀的,作案凶器是什么,说清楚。”

    “……”

    然而原本一直配合的莫耐,在这个问题面前,突然沉默了。

    沉默了许久,他说:“我忘了。”

    第八十六章

    情人节快乐。

    审讯就僵在这里了,你要说他不配合,他也挺配合,比如后面问他是怎么进的小区,他就老老实实的说从绿化带的小道溜进去的。

    但再问他犯案细节,还是含糊其词。

    “莫耐,警察抓你你没有反抗,只要你现在如实供述犯罪细节,还是有一定的可能争取做自首处理,要是你还是这么消极抵抗,最后等着你的只有死刑,你听懂没有?”

    然而柔情攻势也没什么用。

    莫耐还是那样,用那张茫然的脸回答:“对不起警官,我第一次杀人,大脑一片空白,真的想不起来了。”

    审讯只能暂时中断了。

    对着耗下去也不是不可以,但如果能找到他心灵防线的突破口,无疑比这样更有效率,他们出来和霍染因进会议室继续去开会。

    其余人则三三两两散开,其实这会儿大家是可以回家的,毕竟人抓到了,审讯也是分工合作,没必要一直守着。

    但大家都挺想知道事实的全貌,于是主动留下来加班。

    不过既然是中场休息,忙中偷闲也是应有之义。

    所以当霍染因开完会出来,看到的是一群东倒西歪瘫在椅子上的人,他在人群里找了下,没能找到那个瘫得姿势也特立独行的纪询。

    人呢?他暗暗奇怪,抓了正埋头看手机的谭鸣九问:“纪询呢?他刚才还和你说话。”

    “哈?”谭鸣九抬起脸,脸上茫然和询问室里的莫耐如出一辙,“霍队你说什么?”

    霍染因看了眼谭鸣九的手机界面。

    谭鸣九咳了咳,有点不好意思地将手机屏幕上的金饰店铺给遮住,解释说:“霍队,我不是在偷懒,这不,都怨里头那个叫莫耐的,犯案日子挑的也太绝,又是春节又是情人节,害得我给老婆的情人节的礼物都得上网买……今天下单,明天同城速递,送到我媳妇手里,我家庭就能再和平个把月了。”

    “就送个金挂坠?”路过的文漾漾插了嘴,“太俗了吧,不说各种各样的宝石了,好歹把黄金换成白金。”

    “切,你是还年轻。”谭鸣九不屑,“等到你三十岁了结了婚有了孩子,就知道什么白金K金硬金都是假的,只有黄金,才是真的,是投资,是买不了吃亏,买不上当,买完了还能多生小钱钱的东西。”

    “什么刻板印象。”文漾漾给谭鸣九翻个大大的白眼,又对霍染因说,“霍队,我刚刚看见纪老师往你的办公室走了。”

    “谢了。”

    他往自己办公室走去。

    办公室里,灯开着,但没有人。

    霍染因先以为纪询离开了,但要摸手机找人时心念一转,又走两步,往办公桌后看了一眼。

    人还真在这里。

    纪询坐在地上,单腿曲起,背靠着办公桌,右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拿一支油性笔,来回旋转,都快转出一朵花来了。

    霍染因一看见纪询藏在这个位置,心里就没来由产生了些警惕。

    这个地方是不能被摄像机拍到的,不能被拍到,就可以……

    他前进的脚步踟蹰一下,稍退半步。

    “呦,忙完回来了?”纪询没有抬头,“开会开出了什么结果?”

    “我们认为莫耐不经意间强调的杀人顺序可能有所疑点。”

    “那句先杀女的,再杀男的?”

    “这是他第一个主动告诉我们的讯息,他下意识的讲述这个细节,说明这对他而言很重要。”

    “唔……胡芫说被破坏和焚烧的尸体无法判断死亡时间。”

    “嗯,假如不是出于变态心理,而是为了掩盖尸体的死亡时间而做这件事,那很多我们看上去多此一举的行为就变得合理了。要知道,监控里高爽的跑车是9点才进的小区,比卓藏英的迟。”

    “呀……那完了,往这个方向推,莫耐就不一定是凶手了。如果他是凶手,他没有必要在留下指纹的情况下去混淆死亡时间,这一般用在制造不在场证明上。你的案子晚上结不了了。”

    “只是推测,没有证据。得先拿到口供,或者有物证去佐证这一点。因为反过来考虑,这或许是他的脱罪策略,故意做出这些举动让自己看起来与凶手行为相悖,让我们移送检查机构的流程存在漏洞,因为存在可能性就无法让证据链吻合,就不能判定他有罪。”

    “进度从99%跳回了1%,霍队,这太慢了。”

    “不算慢。”

    “正常情况下确实不算慢,不过我建议霍队结合我们的现实来考虑。”

    “什么现实?”

    “我和你,约会变办案,办案要搜山,搜山遭雨淋,淋完跑长途的现实。”纪询放下油性笔,掰着指头数数,似调侃似撒娇,“哦对了,还漏了一项,长途跑完也没结束,情人节都得熬夜等着。不凄凉吗?”

    “……”霍染因心头罕见地升起了淡淡的歉疚。

    他的目光稍稍一转,瞥向办公桌的抽屉。这张桌子的共有三个抽屉,其中两个有锁,只靠着最左边的,没有锁,是放日常杂物用的。

    现在,抽屉里放着一盒心形包装的巧克力,临近情人节了,平日常见的普通巧克力,反而藏在了超市的角落,倒是各种各样大红大绿花里胡哨的情人节巧克力占据了柜台的位置,还大多是心形包装的。

    霍染因买单的时候心里头多少有点怪,觉得这盒心形巧克力纪询恐怕未必会收,但再转念想想,既然只是当案发现场压嗓子的糖果吃,又何必在意外包装如何?

    时间凑巧。

    霍染因准备拉开抽屉,然而这时候纪询先开口说话:

    “霍队,送你的——”

    他的声音吸引了霍染因的注意,当霍染因的目光转移到他身上时候,他举起垂着的左手,拿手在霍染因面前晃一晃。

    一朵油性笔画好的玫瑰在他掌心盛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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