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她拄着扶手,抬头看着纪询两人。她的眼神如同两柄利刃,利刃淬火。“就算莫耐真的不是凶手,那宋听风怎么办?她被强奸了,就因为洗干净了自己就这样结束了吗?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讨的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毒树之果:理论(英语:Fruit
of
the
poisonous
tree)在美国指的是调查过程中,通过非法手段取得的证据,该术语的逻辑是如果证据的来源(树)受到污染,那么任何从它获得的证据(果实)也是被污染的,在诉讼审理的过程中将不能被采纳,即使该证据足以扭转裁判结果亦然。
第九十四章
这是你前男友的家里吗?
两人从程想家里出来的时候,多少有点被驱赶的意味,程想的妈妈见女儿说得实在不像样,连哄带劝地把他们推出了房子。
纪询和霍染因没有强硬地留下。
显而易见,在激动之中,程想已经把所有憋在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了,今天晚上,他们收获不菲,也就不计较老人的些许言行。
他们走在小区的花园道中,冬末春初,大地还没有回暖,栽种在花田的植被依然不见花叶,只留下光秃秃的树干,但安置在花田里的萤火虫灯,却没有熄灭,乒乓球大小的黄色小灯,连着条细细的杆子,在花田里左摇右摆,时亮时暗,颇有派悠然恣意的劲头。
纪询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晚上十点。如果我们不赶着去问齐远的话,就先找个酒店休息一下吧。”
即将出国的齐远也在首都,他们这首都一行,除了来和程想聊一聊之外,齐远作为另一跳楼死者齐梦的弟弟,也是齐梦唯一活着的家人,同样是重要人物。
“太迟了,明天去见他吧。”霍染因说。
“能从一个工作狂口中听见这三个字,值了。”纪询一声感慨,“不过是不是我打开APP的方式不对,附近的酒店好像都满员了……嗯,有家情趣酒店好像没满员,如果你不介意睡按摩水床,在只有透明玻璃的浴室里洗澡的话。”
霍染因很介意。
真住这个酒店,明天谁也不用起床了。他暗暗想着,拿出手机,也翻了翻酒店空余。
可能是2月14号确实是个促进经济的日子,周围酒店本来就不多,不太多的酒店基本满员,最近的正经点的酒店,车程算算,要45分钟。
他索性开了微信,打了会字,接着对纪询说:“不住酒店,去朋友家借住一晚。不远,走路大概20分钟左右能到。”
“我的朋友=我?”
“确实是朋友。”
霍染因回了一句,两人出了程想的小区,坐了一天的汽车转高铁,谁也不想再打车,就沿着马路慢悠悠散步,散步途中,也没人说话,气氛静谧而安宁。
大约一程散步结束,他们到了霍染因说的那个小区。
这个小区和程想所住的不遑多让,也是个光从外表上看,就能看出是个高端楼盘的小区,只是里头的屋子建面比程想家的小,看着大多数是90平的房子,霍染因朋友的房子,也是90平,在10楼。
用密码开了门,屋内的灯光应声而亮,地暖自动运行,纪询环视着吹声口哨:“和高爽家里一样,全屋智能设计?”
“不太清楚,我也是第一次来。”霍染因走进厨房,为自己倒了杯水,随意说,“主人让我们随便住,第二天会有阿姨过来打扫,不用担心。”
对方的回答刚刚传到纪询的耳朵里,纪询就在客厅的角落看见了屋子主人的手表展示柜,一个圆柱体的柱子,里头安装射灯,参差错落的名表摆放其中,镶嵌在表身的钻石与宝石相映成辉,表盘上,母贝和缎面闪闪发亮。
恐怕这一柜子的表,价值就与这套房子相当。
如果只是这样,纪询最多感慨感慨资产阶级的优越性,甚至生不出多少嫉妒,毕竟层次相差太远了,他就是个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小市民罢了。
然后他在这个展柜里,看见了一块表,百达翡丽鹦鹉螺。
屋子里有两块这样的表,一块放在这个柜子里展览,一块正戴在霍染因手腕上。
纪询看了这块表好一会,忽然想起自己当初还就霍染因的腕表开过丝丝的玩笑;他掠过了这块表,稍微花了点精神,注意屋子的其他情况,他发现屋子是东南亚风格的,墙壁上有色彩艳丽的尼泊尔唐卡,主色调是清新的苹果绿。
苹果绿。
纪询又想起霍染因送给自己的苹果绿手机。
这时候霍染因从厨房里走出来了。累了一天,他喝完水,随意在龙头前抹了抹脸,湿漉漉的水珠沿着他的下颔往下滴,他将手指插入发间,梳松了板板正正的发丝。
90平的房间只分出两个房间,因而格局不显逼仄,他先去卧室看一眼,主卧有张大床,还连着步入式的衣帽间与主卫;至于书房,因为没有床,所以霍染因匆匆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他这时有些后悔。
要是知道房子里只有一张床,还不如去睡酒店。不过如果只有一晚的话,沙发上也可以将就……
他的目光朝向客厅,突然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纪询。
纪询像一只猫瘫在地上那样瘫在沙发上,沙发靠背很矮,他的脖子点在靠背上,背脊松松倚着坐垫,自腰部以下就完全脱离了沙发,两腿伸直,直接搭在地毯上。
对方就维持着这种又别扭又恣意的姿势,上下抛着自己的手机。
他送纪询的手机。
“你这样不嫌别扭吗?”霍染因走近纪询。
“确实是有点别扭。”纪询,“这是你很好朋友的房子?”
“不算很好吧,”霍染因,“没那么亲密。”
“这倒是看不太出来,毕竟都买同一块手表了,是一起去专柜挑的吗?”纪询说。
“什么?”霍染因一下没明白过来。
“鹦鹉螺。”纪询指指霍染因的手腕,又指指房间里的名表展示柜。
霍染因才循着纪询的手指看过去,发现了和自己手腕上款式相同的一块表。
他一时觉得巧合,一时又觉得没什么。
“鹦鹉螺是热门表,喻慈生明显玩表,买下这款热门表也没什么值得在意的。”霍染因解释道。
原来屋子的主人叫喻慈生。纪询想。
“你这位喻慈生朋友,挺喜欢绿色的,和我的喜好一样。或者倒过来说,”纪询又说,“我的喜好恰好和他一样,所以你买对了手机的颜色。真遗憾,我还以为你知道我喜欢绿色才给我买这款手机的。”
其实那天霍染因家里给他准备的睡衣也是墨绿的。
霍染因反驳:“不能是随便买的吗?”
纪询看着天花板,两人所在的就是一块绿色的天花板下,纪询思路清晰,逻辑严谨:
“一般人会选择金色、银色,这两色是流行色,不出错,或者依据自己喜好买蓝色——这从你的手表和平常的小饰品可以窥见一二,但你选了比较少见的绿,那只有可能是特意挑的。”
“……”霍染因哑口无言。
“所以,”纪询推测,“这是你前男友的家里吗?”
“别闹。”
“你把你的现炮友带到前男友家里来……”纪询继续说,可惜没说完,站着的霍染因这回不反驳了,对方直接俯下身,亲了他。
这个人俯身的时候犹如野兽一样迅猛,可真到了面前,又忽然和缓,像是一阵凉风,轻轻扑到面上,窝进他的怀里,缠了上来,缠住他的气息,缠住他的唇舌,抵死缠绵一样绕着他,绞着他,要和他同生共死。
等到两人终于唇分,他们都已经滑到了地毯上,之前没有准备的纪询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缓解这突如其来的亲吻所带来的刺激与晕眩。
而后他舔了舔嘴唇,舔到了一缕血迹。
他的嘴唇在刚才被咬破了,他又偏偏头,看向霍染因,霍染因还在他的怀里,刚刚接完吻的人有一丝慵懒,没有立刻从他的怀抱中起来,依然占了他全部怀抱,他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初始有些急促,像在汲取刚刚缺失的氧气,而后慢慢平缓下来,悠长,缓和,似乎两人再安静一会,对方就能倚着他睡过去。
“这么急着冲上来,”纪询失笑,“是被我说破了心思吗?”
“是让你少说废话。”霍染因低哼,“喻慈生是我的邻居,从小认识,只此而已。”
“哦——”纪询看了霍染因两秒钟,有点遗憾地转开视线,“炮友和前男友的修罗场可是一晚上都闹不完的大戏,我还说我可以配合你的演出。”
他重复这句刚才没有说完的垃圾话是有深意的。
他等着霍染因重复刚才的举动,再过来亲他一回。他已经做好了准备,都闭上眼将脸转向霍染因了。
喜欢的面孔就在眼前,是近到能够占有的程度,说不心动是假话。
但联想到纪询平常的作风,霍染因很怀疑这个游戏开始了就结束不了,他摇摆片刻,狠狠心,冷酷地推开凑到面前的脸,嗤笑道:“怎么,你之前才嘲讽魏俊6102,这就也开始纠结起前男友了。”
“身体有什么可在意的。”纪询眨眨眼,“但像你这样对爱情的定义如此苛刻的人,我还是多少有些好奇什么样的人可以走进你内心,让你神魂颠倒。这种不简单的人物,挺想认识一下。”
“……”霍染因一时默然,有些分不清心里此刻究竟是何滋味,就见纪询拍拍衣服,站起来,顺便给了霍染因一只手,示意他也起来。
“你这就相信了?”霍染因诧异。
“不然呢?”纪询反问,“你有骗我的必要吗?这样说来,你还真知道我喜欢绿色,功课做足了啊。”
“……”霍染因再度闭嘴。
纪询像刚才一样,往主卧和书房走了一圈,并且发现了同样的问题:“屋子里只有一张床?”
“你睡主卧,我睡沙发。”霍染因说。
“咦。”纪询没接这话,倒是又发出疑问声音,“这书是你买的吗?”
这个时候,纪询已经来到了霍染因刚才没进去的书房,霍染因朝里头看了一眼,看见纪询拿了本《假面猫》在手上。
毒果系列二——假面猫。
霍染因佯装冷淡:“我说了,我不看你的。”
“也就是说,这都是你朋友买的喽?”纪询费解,“我真的有这么红吗?还夹在阿加莎和埃勒里奎因之间,怪不好意思的,感觉我拉低了三人的平均水准……”
霍染因这才意识到问题所在。
他上前两步,来到书柜前,与纪询并肩站立,看着书架上放着一整套纪询的,一共六本——纪询写无非三年,当然没能产出这么多作品。这三年时间,纪询总共就写了6本,《毒果》出到系列三,其余《永生之鹤》等三本不成系列,各自成书。
纪询随手抽出了一本,翻开,居然还是签名版的。
他再抽了一本,翻开,又是签名版的。
他只能感慨:“我的签名版那么好买的吗,我怎么记得当初没签多少啊。”
霍染因同样意外,柜子里多是长篇,杂志不多,他随手取下一本杂志,发现上面也有纪询的名字。
“你的短篇也有。”
“厉害了,这些短篇我自己都忘记了。”纪询凑过来看。
这一下子,两人的距离有点近。
纪询的发尾几乎扫到霍染因的嘴唇。
刚刚才被使用过的地方在这种刺激下瞬间麻痒发热起来,霍染因不动声色避了避,也并不想和纪询聊这间屋子主人的事情,一语带过:“我对他了解不多,现在他应该在做一些慈善和风投工作,这种小小的看书爱好,我和他没有交流过,但喜欢推理,喜欢你的书,也不是什么很奇怪很小众的爱好。”
主人正做慈善这点,纪询也看出来。
沿着客厅进入房间,有条小小的走廊,走廊的两壁上挂着一些慈善活动的捐款证书,还有不少资助对象写来的感谢信,包括书架上的奖杯,也和慈善行为有关。
“多谢你的夸奖了。”纪询扬扬眉。
“不早了,睡吧。”霍染因再次提出,“你睡主卧的床……”
他话音没落,纪询抬手,按下墙壁上的一个写有“床”字的开关。
这个开关靠近书架,刚才围观书架的时候,纪询正好看见了,现在一按,就见书房的一面墙裂出一道口,而后一面收纳在墙体里的床铺缓缓下滑,平铺地面。
“看来我们不用考虑谁睡沙发谁睡床的问题了。两张床,我在书房,你在主卧吧……其实晚上还挺想你的,但在别人家里实在不好意思,只能去浴室——这个难度又着实大了点。还是等我们回去吧。”他不无遗憾。
霍染因什么话也不想说。
他替纪询甩上了门。
第九十五章
解谜。
翌日早晨,纪询和霍染因到了齐远家中。他租在首都大学附近,一个四十平的小房子,他拿到了一个很好的国外offer,之前实习了一阵,四月答辩完就正式出国。
小房子的小客厅和阳台被各种纸箱堆得乱糟糟的。
围绕在中间的齐远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两人说:“最近准备出国,各种东西都要收拾,所以乱了点,别介意。你们喝点什么吗?我给你们倒一杯水吧。”
“不用,你继续收拾吧。”纪询接上话。
可能学历高的人家中总是不乏书籍,这些书好多已经被收起来了,书桌前常用的一些还没有。
霍染因简单的说明来意,询问了他对莫耐的想法。
齐远的回答没什么新意,无非是有些吃惊,说自己对莫耐并不熟悉,姐姐的死是个没搞明白的突发事件云云。
在纪询目光一下一下瞟着那些纸箱的时候,霍染因已经很光明正大,理所当然的随手搜查起了书桌。
他抽出一本《长腿叔叔》,这本夹在一堆理工科大部头专业书里有些格格不入。
“你平常还看?”
“啊——等……”齐远有些紧张,还带了点羞涩。
很快霍染因就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反应了,书里夹了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位短发的少女倚着一树樱花笑得明媚。
齐远的档案里没有结婚,想必这是他的女朋友或是暗恋对象。
撞破别人的感情私事哪怕是警察也有些唐突,霍染因本想道声抱歉遮掩过去,但当他再看了一眼那位女子,眼神却是一凝,面色变得冷肃。
纪询不会错过这么明显的反应,他也凑了过来。
“这不是余玉吗?”
余玉,宋听风的另一个室友,她不像程想有一层与莫耐前男女朋友的关系,在整个案子里都显得有些透明。
可是她居然和齐远认识,这层人际关系实在出乎意料。
齐远的疑惑不比他们少:“你们怎么知道她叫余玉?她和我姐姐的死有什么关系吗?我是姐姐死以后才认识的阿玉啊。”
纪询问:“你和余玉是怎么认识的?”
齐远挠挠头:“2007年10月10号那天,我爸爸因为姐姐的事被工地辞退了,他准备收拾东西回老家,我也没法继续去柳城大学蹭课,那天我最后一天去自习室收东西,想到没法再来了就很难过。阿玉姐姐就走过来安慰我。之后她加了我的联系方式,课余免费给我补课,她说自己本来也要考研,在复习知识点,这样更巩固。她还帮我出了大学学费,说等上了学打工还给她。”
听上去是一个好心人资助上进学生的故事。
不过余玉明明保研了却谎称自己在考研,有点意思,纪询想:“她那么好,你就暗恋她,还不敢表白,不然不会偷偷夹个单人照在书里,追到手的那都是一打双人照。”
“呃……”
纪询继续闲聊:“你去国外的决定也和是去追她吧,余玉很早就出国了。”
齐远不好意思的说:“不能说是追,我这个offer阿玉姐也帮了不少忙,她给我写了很多推荐信。”
霍染因:“你听说过九年前柳城大学曾经有个女大学生跳楼的事吗?”
齐远摇头:“听说过一些,我知道莫耐因为这事被抓,但别的就不知道了。我姐姐那时候刚死,没心思关心这些,莫耐出事都是因为他没来参加姐姐葬礼才听别人说的。”
不知道谁跳楼,就不知道余玉是死者室友,这和上面不知道对方保研的细节似乎能呼应上。
霍染因:“是你通知莫耐参加葬礼吗?”
“嗯,9月20号我姐姐去世,21号我给她有联系的人群发了葬礼信息,莫耐很靠前,所以我有印象。”
21号,莫耐是22号被抓,这个时间点也很有趣。
纪询把眼神从齐远身上挪开了,又回到了那一大堆纸板箱上,没有了问询价值的证人哪里比得上一大堆未曾搜证过的证物呢。
但是这翻找起来的动静就夸张了,齐远的那些纸板箱有些一叠叠了五六层高。
纪询一阵头痛,侧过脸,咬唇给霍染因比了个委屈巴巴的表情。
霍染因叹气:“你姐姐的遗物也在这堆纸箱里吧。”这个问话是肯定的语气,靠近阳台的有个未密封的纸箱里有个粉色毛绒玩具,一看就不是齐远的风格。
“哎对,我帮你们找下。”
很快,两个被压在很地下不大的纸盒被齐远抽了出来,一个里头都是些衣物,另一个是些手工、日记本等。
目的达成的纪询心满意足,避着背对他们抽东西的齐远,给霍染因飞了个吻。接着,他的一双利眼很快在这群花花绿绿、基本上廉价又乡土的衣服中,发现一件别样不同的。
那是条浅蓝色的罩纱裙子,同色系缎带自右肩膀斜下,在左腰侧扎出一个大大的缎带蝴蝶结,设计精致,剪裁合身,是一眼看去能意识到价值不菲的小礼裙。
纪询抽出这条裙子。
“这条裙子很漂亮,”纪询随意称赞,“是你母亲买给你姐姐的18岁生日礼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