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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我也没说不找人……”纪询叹了口气,有点儿头疼,如果此刻孟负山在跟前,他已经将对方打死了——让人尽给自己出难题!“想点怎么快准狠又不惊动绑匪找人是正经的……”

    他沉吟片刻,目光在这条街道上扫了一遍又一遍。

    “周围没有行人发现不对劲,说明绑匪的动静很小,把人弄晕装作犯困的人带进酒店最简单。”

    其余两人微微点头,肯定纪询的推断。

    “水果摊贩盯着,直接便衣进去亮警察身份证查人,当然是下下之策;通过电话打给前台,遥控指挥前台,说实话也存在一定风险,比如电话提前被监听,或者前台本身就是绑匪的人——我刚才路过酒店看见酒店外挂着个牌子,牌子上写有招工启事,证明酒店里人手不足,那么我们得做出酒店内部也被绑匪插了暗线的准备。”纪询继续分析,“一旦我们因为一时疏忽,打草惊蛇……”

    让孟负山倒霉这种话,纪询就不说了。孟负山是个孔武有力受过专业训练的成年男性,万一不幸,因为他们的行动真倒霉了,那也没办法,他最多及时和对方通风报信,告诉对方小命重要赶紧有多远跑多远,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目前最值得担忧的,还是绑匪手中的受害者。

    “霍队,我知道你鼻子好,耳朵也挺灵的吧?”纪询又问霍染因,既然都在说正事,他对霍染因的称呼也正经许多。

    “……勉强可是试一试。”霍染因微微皱眉,“要看酒店的墙体和门板究竟有多厚。另外如果受害者被迷晕昏睡,我不确保能够听见呼吸声。”

    “我有个主意。”赵雾突然说,“我刚才在大众点评上看了下这家店的房间数量,发现它的所有房间都是有窗户的。我让局里调台无人机过来,让无人机绕着窗户飞一圈,先筛选排除掉没有人的,我们再着重探查剩下的部分,范围缩小了,案子就好办了。”

    纪询又说:“假如我的推理出了错,绑匪早就用别的办法把人藏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或者干脆已经带离这里了,酒店里的所有住户都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赵雾叹气,“那也没办法,先找了再说。”

    无人机的飞行声音,像是暗夜里一只大型的振翅急飞的蚊子。

    因为“蚊子”有和夜色近乎一致的颜色,所以虽然有些人被这嗡嗡的声音弄得浑身不自在,却无法在抬头张望的时候将无人机看清。

    它像暗夜里的一只幽灵,悄无声息接近大楼里一扇扇或幽暗或明亮的窗户,以其忠实的双眼,将窗户内的一幕幕记录下来……

    “这家酒店规模不大,一共三层,58个房间,7个房间拉了帘子,二楼4间,三楼3间,剩余的51个没拉帘子的,大部分是空房间,住人的里头没有受害者。”

    “虽然网上屡屡爆出因隐私泄露而发生的诈骗乃至人生侵害,但从这个酒店的大数据来看,大家对隐私防范意识还是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弱啊。”纪询点评。

    “这个要怎么说呢?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赵雾接了腔,“不过只有七个房间,倒是便于我们盘查……二楼那几个我有办法,看我的。”

    接着赵雾又给纪询和霍染因秀了一番特技。

    只见他绕到酒店的背后,站在小巷子中,轻盈的踏着一楼的防盗窗,爬了上去,再伸出夹着刀片的两根手指,轻轻推开窗户,把窗户后锁死的纱窗割开一个角……酒店里,能记得拉窗帘已经是少数了,专门打开纱窗再把窗户锁死的更是少之又少。

    纱窗破了,他的两指往前一探,一勾一荡,窗帘已经扬起一个小角,便趁着这空隙,往里头窥一眼……

    好了,完事。

    赵雾外表看上去粗豪,身手却极其灵动,毫无烟火气的爬上爬下,不出一丝响动,就把4间拉着窗帘的房间如法炮制了番,前后不过十分钟,已得出结论:“这4个房间都很正常。”

    纪询十分赞叹:“赵队行啊!”

    赵雾谦虚道:“哪里哪里,普通普通。”

    仅剩下的三个房间,就交给了霍染因的耳朵来判断。

    3012是一个中年男子一直压低着声音在谈建材生意,3007则是电视声里夹杂着一个比较年轻的女性时不时的笑声。

    只有3015一片寂静。

    三人互相以目示意,短短眼神交流之后,一齐将目光停留在3015这个一片寂静的房间前。

    显然这里嫌疑最大。

    这下轮到纪询上前了。

    他早有准备,掏出一个卷起的A3大小带一个孔洞的pvc纸,从门的侧面缝隙下方插入,慢慢往上移动,让孔洞套入门把手,再往下一带——

    门,打开了。

    没有系上安全链的门就是那么不设防。

    门里头是漆黑的,没有一点儿光,光从他们所在的走廊中探进去,探出片小小的三角形光区。

    不知是否是纪询心中异样,他觉得这光区的边沿带有毛刺,刺棱刺棱的扎着他的神经……

    他心一横,猛地将滑出一点的门大力推开!

    走廊光线这才争先恐后的射入,但也没法驱散整个房间的黑暗,只能勉强使黑暗多出些昏惑的荧光。

    他们看见了躺在床上的人。

    娃娃脸,公主切,正安然熟睡。

    这是个高二的学生,胸前的学生证写着她的名字:傅宝心。

    *

    阿坤看着远去的轮船,在一错眼间穿越了水的边界,消失无影,就像从这方天地逃走一样。

    它会去哪儿呢?也许会闯过整座太平洋到世界的另一端,也许是顺着海流往南海而去,那里是福省的祖祖辈辈们闭着眼泅游都可以去的地方。

    阿坤已经很久很久没坐过船了,哪怕是景区里的游轮,他坐上去不出一会儿就会有点晕船。

    都说晕船是耳朵里的什么器官什么平衡性导致的,阿坤也去问过医生,可惜除了开了几粒药,什么都没改善。

    那些被装在集装箱里运往不知处的不幸的人,应该会比他更晕船吧,没有新鲜空气,在颠簸的海浪里哭嚎,那些嚎叫,除了成为海浪大合唱的装点,什么也留不下。

    不过,今晚,翡冷翠没有成为那些不幸的人中的一员。

    翡冷翠蹲在那个被船刻意遗忘的集装箱虚掩的盖子下呜咽,细碎的,几不可闻,如同动物濒死的求救。

    阿坤笃定的把盖子挪开。

    堵在外头如水的月光照了进来,落在女人身上,合该温柔的光却仿佛火焰一样燎伤了她。

    她猛地抬起头,露出一张泪痕斑驳,战战兢兢的脸。

    “别怕,”阿坤放轻声音,“我是来帮你的。”

    我是来找你的。

    翡冷翠。

    僵持大概持续了一两分钟。

    但是没有关系,他始终耐心等待,他知道自己有张好皮囊,这副皮囊能卸下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人的心防。

    翡冷翠当然也在其中。

    当阿坤在心底默数到120的时候,呆在箱子里的女人终于卸下了重担,扑倒他的怀中,放声大哭。

    他抱住这个女人。

    感觉女人飘逸的长发,柔软的身躯,鲜活的气息。

    他轻轻的,带她坐到边上的长椅,拿出随身的热水杯放在女人冰凉的双手间。

    茶香袅袅,翡冷翠被这点海风里飘摇的热安抚了精神,她怔怔的,开始说自己遇到了什么,为什么会在那里,为什么要哭。

    她接着又问他,你是谁,你怎么发现我的。

    阿坤只是耐心地倾听,恰到好处的回应,他的皮囊配上他彬彬有礼的模样,仿佛是油画里走出来的旧时代绅士。

    他告诉翡冷翠:我的朋友有一样很重要的宝贝落在海边上,她是我很重要的朋友,所以在她的委托下,我来这里四处寻找,找了许久,听到了很像的声音,走过来看,发现了你。

    人真应该多读书。

    阿坤在一本讲电影剪辑的书里,读到过一个这样的例子:三个画面,一个人对天空开枪,一只鸟飞过,一个人收枪。

    当它们依次播出,观众就能理解到人对鸟开枪这个导演要表达的故事。

    若是替换掉中间那幅画,将鸟换成飞机,对鸟开枪的故事就成了人对飞机开枪的故事。

    其实三个画面彼此间是不连贯的,组成故事的关键只在一个,“顺序”。

    将它们,一幅幅画面,按一定顺序拼在一起,拼得好看了,就是一个好故事。

    ——喵呜。

    一只黑色的猫摇着尾巴从他们身边走过,阿坤笑着抱起了它,将这弱小又可爱的动物放到翡冷翠的怀里。

    翡冷翠明明什么都不懂,却似什么都懂了:“原来你是来找猫。”

    “对,一只有翡翠绿眼睛的猫。”

    第一六八章

    体检。

    找到了受害者,第一要义,还是联络受害者的家属。

    傅宝心的父母都在警察局内等消息,一听到赵雾打去的电话,大喜过望,只用了半小时不到就赶到现场来。

    此时救护车也到了,在护士的帮助下,女孩迷迷糊糊醒过来,婴儿肥的脸上除了对现在境况的茫然之外,还带点酣睡过去的红晕,这样的安然与其后冲进来的又哭又笑的父母对比鲜明,颇具些令人心酸的味道。

    “傅同学。”看着差不多时间了,赵雾这个刑警队长上前做了打断,“你还记得昏睡前发生了什么事吗?”

    这位只有16岁的高二学生,正是孟负山发来照片上的女性。

    她确实长得还算娇憨可爱,但只凭娇憨可爱,就能令她成为绑匪的下手目标吗?更重要的是,之前和赵雾的聊天中,纪询和霍染因也知道了这家人的一些背景,也明白他们为什么在接不到女儿的短短十五分钟内就打电话报警:

    三年前,2013年的夏天,这对夫妻的大女儿傅宝灵,也是高二的年纪,于暑假的夏令营中神秘失踪,当时警方追踪许久,既无音讯也不见尸体,从此傅宝灵便成了失踪名单上消不掉的一员。

    至于傅宝灵和傅宝心这对相差三岁的女孩,在计划生育政策落实的当初究竟是怎么生下来的……也不是什么新鲜稀罕事情。

    当时两夫妻老思想,头胎生了女儿,就想拼个二胎生出儿子,好后继有人香火不绝,但他们又是公务员,普通人违反政策要罚款,公务员违反政策可能工作都得丢,于是他们就将大女儿留在乡下,给爷爷奶奶抚养,大女儿逢年过节,也不准叫他们爸爸妈妈,只称呼叔叔阿姨。

    可惜这样了,二胎也还是个女孩子,后续两夫妻倒是死了心,不再拼男孩了,只是大女儿也因为种种原因一直在乡下带着,直到初中才回到身旁。

    从小到大没陪过几次,隔阂无可避免,女儿回来以后,非常自主,和夫妻两感情不太亲昵,夫妻两也多有疏忽……就这样,发生了夏令营中令夫妻两痛不欲生的失踪。

    前车之鉴,夫妻两自然对傅宝心上心再上心,都到了紧迫盯人的地步。

    比如今天中午,傅宝心父亲的汽车轮胎坏了,他都坚持陪着女儿在小区门口叫了辆的士送她去学校,又在下午马不停蹄的修好了车准时去接。

    事实上,在今天这一绑架案发生之后,也不能说夫妻两做错了,倒可以称赞他们吃一堑长一智,没让悲剧再度重演。

    “我放学之后,去‘夏茗’奶茶店买了一杯奶茶……”

    在父母的陪伴下,傅宝心将自己昏睡过去之前发生的事情说出来。

    “但是奶茶被一个路过的叔叔撞掉了……”

    “叔叔?”纪询插嘴,“你记得他长什么样吗?”

    “不记得。”傅宝心是典型的乖乖牌少女,别人问什么,她就答什么,可能和人生路上父母的过度干预和保护脱不开关系,“他穿着外套,围巾,还有个头盔,他骑着电动车,碰倒了我的奶茶。不过碰倒之后他立刻停下来,向我道歉,又去排队买了杯奶茶赔给我。我喝了两口之后……好像就有些晕了。后面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再醒来你们都来了。”

    傅宝心的父亲补充道:“校门口是不能停车的,我一般是提前十分钟左右在旁边停车位等她,然后在六点准接她上车。今天她没有来又没发信息,我就去教室看,没人我就报警了。”

    毫无疑问,那个骑电动车戴头盔的骑士,就是孟负山。

    但现在最为关键的,恐怕不是绑走傅宝心的人,而是面前这对夫妻的女儿,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选为下手目标。

    “你们工作生活上有没有得罪什么人?”赵雾直接问。

    夫妻两茫然摇头。

    傅宝心家境不差,也仅是不差而已。

    两夫妻因为过去二胎的事情,被组织内批评处分,多年来一直没有上升,虽是公务员,也不过基层公务员,手里根本没有什么权柄,难以想象会得罪人到让人出手绑架他们的女儿。

    “再想想。”赵雾只好说,“平常生活中有没有不对劲的事情,两个女儿被绑之前有没有什么端倪……”

    “……等,等等!”妻子突然惊叫了一声,“宝灵失踪之前,她好像也做过体检啊!”

    “体检?”纪询几人面面相觑。

    “对对,”丈夫也醒悟过来了,他们都没有经常做体检的习惯,因此先后两个女儿的两次体检,在他们印象中还颇为深刻,“宝灵失踪之前,他们学校组织了一次全身体检,宝心被绑的前一周,我们也才刚刚一起体检过。这算不对劲吗?”

    这当然算!

    不止算,纪询还因为一句体检而联想到了更多的东西。

    宁市的保健医院里的席永川。

    孟负山曾经对他说的那句话——“小语从小心脏就不是很好吧”……

    还有他暗示唐景龙不简单——唐景龙的妻子是阳光医院的副院长,那个医院里就有妻子产检,丈夫免费体检的项目……

    唐景龙又是个曾经从事器官捐献的协调员。

    他当时就因为许信燃被审讯时候的异样和陆小恩的事同孟负山推测过的器官贩卖产业链——

    千丝万缕的线条,在这一处,似乎突然收了个口,交织起来勾勒出一个粗略的答案……

    器官贩卖的产业链是真实存在的。

    如唐景龙先找好陆平做替罪羊那样,同样以医院为中心的替罪生意,会不会正是这些器官贩卖勾当息息相关的分支?

    犯罪者,总想要开罪。

    而纪语的心脏,也许也和这些人和事有关。

    自己当初,真的遗漏了什么吗?

    纪语的脸再一次出现在纪询眼前,漂浮在酒店光线昏黄的走廊中。

    他有一段时间没有被这种幻想所困扰了,他以为自己多多少少走出来了一点……但是这个刹那,在他意识到孟负山一直以来并非神经过敏在做无用功的时候,他再一次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妹妹。

    妹妹只有一张脸浮着,如同一张滴血流泪的惨白面具,在肉眼看不见的罪恶河流中浮浮沉沉,千言万语凝结在那张熟悉的面孔之下。

    她叫道:

    ……哥哥……

    纪询打了个寒噤。

    他的身体甚至摇晃了一下,接着被人牢牢扶住,霍染因抓紧了他。

    “两位没事吧?”赵雾灵醒着,眼神立刻跑过来,担心问。

    “没事。”回答人的是纪询。

    是的,没事。

    这是头一次,他看见妹妹的脸,没有立刻去死的冲动。

    他的身体依然在颤抖。

    这一次的颤抖,不是亏欠,是愤怒。

    *

    人找到了,但因为情况的特殊性,警察局还是要去的,要把两场绑架案的细节详详细细记录清楚,也为找回傅宝灵再添一丝可能。

    纪询和霍染因也跟着回到了警察局,他们同样想听更多点的细节,但在警察局里,他们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罗穗!

    罗穗怎么会在这里?

    下午离开老胡家里时,她不还是打定主意不愿意报警吗?

    “那位怎么回事?”纪询问赵雾,“我认识她,下午刚见过。”

    罗穗现在的状态肉眼可见的不好。

    如果说下午时候罗穗的悲伤使她像一只在白日的阴影下游荡的幽灵的话,那么晚上的她,就宛如一只即将消散的幽灵,也许只要风再大一些,光芒再威严一些,她就会被吹散照灭。

    赵雾跟着纪询和霍染因跑了一下午,也不知道什么情况,招到当班警察问了句,事情倒是不复杂。

    “她说自己傍晚心情不好,就打的去废弃港口散心,但在港口的集装箱里休息的时候,有人在外边用铁链锁了集装箱。好在有人路过,及时救了她,又帮她报警。”当班警察三言两语说清楚情况,“报警的好心人先走了。之前出了绑架案,市内通报各分局单位协查,分局那边以为她就是我们要找的女孩子,赶紧给送了过来……没想到是个乌龙。不过人都来了,也没道理再送回去。我们现在在查那附近的监控,已经圈出几个嫌疑人,但那附近监控设备老旧,拍到的脸全是马赛克,老丹正修复呢。”

    这里的修复并非电脑技术上的修复,而是老丹的一手绝活。

    他有一手妙笔丹青,就算监控里拍的人糊到只剩马赛克了,他也能从马赛克里抠出张和嫌疑人大差不差的面孔画下来。

    这手绝活,远近驰名,可帮着破了不少困难案子。

    “脸色不太好。”罗穗坐在办公室里的休息椅上,赵雾站在门外窥着对方,“被关在里头的时候有没有受伤?”

    “应该没有。不过情绪不是很稳定,进警局没10分钟,就嚷着要走,那时候笔录都还没有做完,怎么可能让她走……”警察说,“怕她精神恍惚的出去,又遇到危险,就让她在这里呆一会了。”

    赵雾不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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