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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老胡似乎很爱说故事。”纪询客观分析,“大叶寺下就对我们说了个鬼气森森的腹中藏尸故事,不过和眼下这个一比,那个故事顿时小巫见大巫,平平无奇了起来。现在这个故事里虽然有妈祖本身神话的影子,但连处理尸体的方式都多种多样,细节含量超标了,可以肯定不是漫无目的写出来的。”

    既然不是漫无目的,便是有所针对。

    “要看看这两个故事到底是真是假……现在也问不了老胡了,只能看看能不能找到藏在佛寺中的尸体,如果能够找到……”

    那么腹中藏尸的故事就是真的,这个故事,也有可能是真的。

    几人说着走着,出了医院,照到阳光。

    阳光一照,刚才所见的鬼气森森的故事便化作一缕黑烟,消失无踪。

    赵雾和副队去停车场拿车,纪询在阳光下站了一会,抬头朝住院大楼看去。

    大楼的一扇扇窗户或开或闭,其中便有一扇,是属于蓝兰的。

    “蓝兰爱老胡吗?”纪询说。

    他像是问霍染因,又像是问自己。

    一个年轻的女人,会爱上能当她爷爷的男人吗?

    爱的话,爱人死了,她为何不报仇不报警?

    不爱的话,穷途末路,她为何不死死抓住老胡给她留下的一线生机,而要抓住逝去的人的最后一缕爱?

    可能蓝兰也无法回答吧。

    第一八五章

    爆炸。

    由蓝兰转述的胡坤所说的故事,让人没有办法不在意。但局里傅宝心傅宝灵的案子刚刚出了个苗头,也不能放弃,一车子的人随口两句,便有了安排和计划。

    纪询和霍染因先顺着老胡的线往下摸摸,赵雾就带着警局的人,调查从佛像里找出来的那家“治贤进出口公司”的底,看看能不能摸到些线索。

    双方分别,趁着图书馆还没有关门,纪询和霍染因一起把书架上关于妈祖的书都搜了出来,和老胡的故事里逐一对照。

    妈祖,原名林默,农历三月二十三生于湄洲。

    他听到故事后的第一印象没有走偏,老胡的故事里,确实融入了很多妈祖本身的神话传说。自然,信仰传说中,妈祖娘娘护卫岛屿,帮助百姓,确实圣德慈悲,光耀大地,绝非老胡改过故事中那样阴气森森,似仙实鬼。

    海上浮尸,出自故事“救父寻兄”,妈祖感应到兄长出事,来到海边,兄长的尸体被海浪托举浮了上来;人皮风帆,来自“挂席泛槎”,原是妈祖指点众人把草席挂作帆,船因此乘风破浪;拉船猪羊,化用“铁马渡江”,说妈祖把一只房檐上的铁马化作可驰骋的坐骑。

    至于除了神话故事以外的其他内容——

    霍染因在白纸上依次写下,舌头、两颗肾、脑壳、血液、肉块、九张人皮。

    “从唐景龙、傅宝灵和罗穗身上,最容易联想的是这个故事在隐喻器官贩卖。”霍染因说,“肾的数量也符合人体,但为什么强调人皮是九张?”

    纪询的疑惑更实际点:“也许吧,不过从的角度来讲,为什么第一个船长死的时候,选舌头不选眼睛?在器官贩卖的市场上,贩卖眼角膜更普遍也更容易联想得到。”

    霍染因沉吟,认同了纪询的疑惑。

    纪询又说:“故事里还有个显见的不同——剥皮。撇开最后一股脑儿切开的那些尸体,其实船长、水手、管事尸体上的皮肤都很完整,甚至挖掉两颗肾的大副和驾助,皮肤也只是缺了腹腔这一块罢了,怎么就不能使用不能做帆了呢?”

    “你有什么想法?”霍染因问。家在故事上总是有些独到的分析,他不忙着再表达自己的观点,让纪询先说。

    “前后尸体不一样。”纪询。

    “不一样?”

    “这个故事应该确实映射了现实里的一些东西,至少是老胡看见的,经历过的一些人事,所以他自觉地给两批人做了区分。”纪询解释,“或者立场阵营不一样,或者状态情况不一样,或者什么乱七八糟的不一样,总之,有什么地方让他们不是一类人。所以后边的尸体被剥皮,前边的尸体被献祭,让他们产生了非常明确的差异。”

    “还有吗?”霍染因又问。

    “还有点想法,不过太主观了,不必说。”纪询,“文章的解读是没有标准答案的,未免我们越跑越偏,还是从现实中客观的事情开始进行吧。”

    “首先从胡芫告诉我们的开始分析。”霍染因,“胡芫说老胡曾经遭遇海难,海难里,他失去了记忆,改了姓名,以一个香江公民的身份回来,这个故事会和他遭遇的海难有关吗?”

    “应该有点关联。”纪询思忖,“海面,舢板,整个故事都在描述一个人之将死的恐怖与困境,从情感上,可以和老胡经历的海难通感呼应。”

    “以及……”霍染因闭目,于冥思中又找出一个关键,“胡坤经历海难,失忆,原先妻子以为他死亡再嫁,他也另娶新人,双方各自组成家庭,只能说一句造化弄人,这从法律来讲,有些身份证明上的瑕疵,但从情理而言,并非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为什么他要因为后妻对其的打探而与后妻直接离婚?”

    “确实,反应是有些过激。”纪询顺着也想到了问题,“而且后续,老胡也没有和自己亲生孩子建立联络。明明已经帮亲生孩子抚养孙女了,就算孩子以前有怨气,现在为了女儿,也该和父亲重新联络起来,但是直到父亲死亡,这些人都没有出现……只来了个卢松,还是偷偷摸摸的。”

    “这种改换身份,偷偷摸摸的行为,能让你联想到什么?”

    “要么犯法,怕警察;要么犯事,躲仇人。胡坤的话……”纪询仰头,想着前后两个故事,从兜里掏出个硬币,一弹一抓,“我压一块钱,两者皆有。”

    霍染因凉凉看他一眼,不接腔。

    横竖是他赢,还赌什么?

    内容对照完了,他们收了书,准备离开,出图书馆门的时候,只听一声霹雳响在天空,似乎昭示着大雨要来。

    但纪询抬头一看,天空还是亮澄澄明晃晃,云不见雨不见。他疑惑道:

    “哪来的巨响?”

    “听着像是……”霍染因眉头微拧,“爆炸声。”

    *

    时间倒退回纪询和霍染因去图书馆的时间。

    赵雾没闲着,回了警局,先拉出“治贤进出口公司”的资料看看,资料上面看不出太多的端倪,做食品进出口生意的,每个月稳定出货,有自己的船,但货物也经常分散在别家的货轮上,员工不多,就七八个,每年缴的税,在同规模的企业中算是中等。

    反正把资料翻来覆去地看,就四个字,中规中距。

    旁边的副队摇摇头:“什么时候你有了光看资料办案子的毛病,这公司地址哪儿?我带人走一趟,现场看看。”

    “你又看不懂账也看不懂船,去干嘛?”赵雾头也不抬,还琢磨着资料。

    “要看什么账和船,会看犯罪分子就够了,犯罪分子在我面前挑根睫毛,我都知道那睫毛包藏祸心!”副队不屑,带着两个队员,直接走了。

    赵雾也懒得拦,这几天又是掏粪坑又是掏下水道,早把自己的老搭档掏毛了,也该让对方出去松松筋骨——刑警还真不是个坐办公室的职务。

    治贤进出口公司的实地地址在港口,港口距离刑警队不远,小半个小时的功夫就到了。副队嘴上不屑赵雾看资料,实则对资料盯得比赵雾还专注,看赵雾拿着资料在那边翻的时候,就记住了治贤进出口公司的办公室和仓库位置。

    到了地头,他先分配手底下的人到仓库那边守着,谨防东西掉包或有人逃跑,再带另外一个到了治贤的办公地点。

    说是进出口公司,其实门面并不大,装修也不好,没有那种大楼里格子间洁净清爽的模样,左侧靠墙摆着三五张桌子,右侧则整个空出来,什么也没放,宽敞得可以直接进个小货车,也不知道是不是方便装卸东西。

    据说有七八个员工,但副队带人到了,打眼一瞅,里头就一个人。

    还是个年轻男人,样貌不是很起眼,他们进来的时候,对方正在电脑上玩纸牌接龙,听见脚步声也没挪眼,直接说:“这两天老板不在,谈生意过段再来。”

    “警察。”副队直接出示警徽。

    年轻男人这才错愕转头,这下副队看清了对方的脸。

    说是年轻,看着也没那么年轻,应该是三十五六的样子,身材挺瘦,有点尖嘴猴腮的味道,脸色挺白,看得出是副没有运动的亚健康的样子,再看看对方的桌面,放着乱七八糟的账本单据和笔,就知道这是这家进出口公司的会计。

    副队还在办公桌上看见了这个男人的名片,确实是会计,名字叫朱闰。

    ——不像是有危险的样子。

    副队上下扫了眼,做出评估。

    “警察……”朱闰问,就是声音有点虚,“警察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例行检查,带我们看看你们公司的仓库吧。”

    “我们仓库里没有东西。”朱闰声音大了点。

    “有没有东西你说了不算,我们警察看完了说了算。”副队简单说,“怎么,不让看?”

    那警察想看,能说不让看吗?

    朱闰无奈站起来:“没有,可以……我这就带你们去。”

    他倒也没有磨蹭,直接带着副队两人往码头仓库的位置走去。

    这个码头,公司林立,仓库也一排一排建着,数不胜数,治贤进出口公司不算大,其名下的仓库也很小,唯一比较时髦的,大概是仓库的门锁是个密码锁,开仓库需要输入密码。

    副队站在朱闰身旁,等着对方输入密码开门。

    这时候,他注意到一点很细的细节:

    朱闰下意识按了第一下后,很快删除,接着手指在密码锁上悬停一下,似乎思考了会儿,才重新开始输入,重新输入后的开头数字和初时并不相同。

    记错了密码啊。

    副队想。

    记错了密码很正常,是会计的话,不会天天前往仓库,密码不常用,就记错了。

    解释得通,没什么奇怪的。

    然而他的直觉在这时候轻轻点了他一下,将他往旁边拉了一步……

    正好,密码输入完毕,密码锁滴滴两声。

    副队眼角余光看见红光一闪,接着巨响如同惊雷,瞬间贯穿耳膜,巨浪跟着冲来,冲破仓库大门,轻而易举将他们几人吹起!

    “轰隆——”

    仓库爆炸了!

    第一八六章

    阿难

    纪询和霍染因是回到琴市警局后才接到副队出事的消息,两人脚步不停,一转到了刚刚离开没多久的第一医院——副队正在这家医院里头接受治疗。

    等他们到达的时候,赵雾正站在病房之外,朝里头频频探望。

    “现在情况怎么样?”霍染因问。

    “情况还好……”赵雾才说,里头就传来医生的叹气。

    “你别哭了。”

    纪询两人的心脏立时往下一沉,也顾不得和赵雾说话,立刻走进病房,他们走得快,完全没看见身后的赵雾伸手想拉他们,却拉了个空的样子。

    进了病房,先看见的是躺在床上半张脸包扎了绷带的副队,副队还没换病号服,一身经历了爆炸的衣服邋里邋遢,半是灰,半是泥。

    但这不是最为醒目的,最为醒目的,还是淌在副队剩下半张脸上的泪痕。

    “出人命了?”纪询低声问跟着走进来的赵雾。

    “没。”赵雾,“运气好,伤得最重的是开门的会计,其次就是他了。其他跟去的两个队员,只是皮外伤,刚才已经包扎好了。会计在急救室,不过医生态度比较乐观,应该也不会有生命危险。”

    既然没有出人命,那就是……

    纪询顿了片刻:“是不是手和脚……”

    “没。”赵雾,“手脚都好。有点脑震荡,软组织挫伤,不严重的烧伤和需要清创的一些伤痕。”

    “?”纪询,“那副队?”哭什么?

    “老麦他……”

    “你差不多得了。”拿着棉棒的医生终于不耐烦,脱下救死扶伤的外衣,开启训孙子模式,“别哭了!再哭脸上的伤口又要重新上药,就不能忍忍吗?”

    不能。

    副队没说话,只用依然从眼眶里淌出来的泪水回答了医生。

    眼看着医生脸色即将在青白之间交替,赵雾连忙上前:“没事没事,大夫你有事要忙的话就把东西放在这里忙去吧,待会我来给他上药。”

    医生深深吸上一口气,走了!

    赵雾拿了棉棒和药水,不急着给副队上药,他先转向纪询和霍染因,面露尴尬:“科学依据,有一些人的痛觉神经比较敏锐,同时泪腺还很发达……”

    “哦——”

    “所以……”

    “理解理解,明白明白。”纪询和霍染因赶紧回答,不然尴尬的就不是赵雾一人,而要变成他们三人了。

    赵雾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接着转向副队,恨铁不成钢:

    “你说你,没事凑那么前面干什么?当自己是猫,有九条命可以挥霍?”

    “这能怪我吗?”副队虽然痛到哭了,嘴上却不愿意服输,“要怪也怪犯罪分子!而且我猜,开门的会计也不知道仓库会爆炸,否则肯定会露出异样。八成是犯罪分子拿什么话骗了他,比如说‘警察来了你就按错密码给我们通风报信,我们自然知道处理仓库内的存放货物’之类的话,会计才特意按错密码,导致爆炸。”

    这么一长串的话,难为副队一面流泪,一面说得口齿清晰。

    但这种看本应铁血刚强的大男人现场流泪的经历,依然让众人深感头皮发麻。

    赵雾赶紧拿旁边床头柜上的纸巾给副队擦擦:“悠着点吧……真的这么痛吗?”

    副队气道:“不痛我哭啥!”

    赵雾一时无言以对,半天了拉纪询和霍染因举例:“一个月前,宁市的同僚刚刚进医院,伤得不比你重一百倍?怎么没见他们泪流不止?”

    “……”副队目光投向纪询,“纪专家,那时候你痛吗?”

    回答在纪询舌尖几番转悠,最后,纪询迎上副队含沙带水的眼睛,果断回答:“痛。”

    不过副队哭归哭,倒是真的纯粹因为疼痛,而不是心里难受。

    所以他还是很冷静很清楚地和众人交谈,尤其是和赵雾沟通:“老赵,痛,是一个生理现象,眼泪也是一个生理现象,你别一脸牙疼的模样,难道男人就不能哭了,警察就不能哭了?”

    “我绝对没有这个想法,你不要乱说。”赵雾赶紧澄清,这再说下去他的思想觉悟就该有问题了。

    他左右看看,看见床头柜一碗鸡丝粥,这还是刚刚副队突然说想吃,他给点的,送来的时候还烫,现在晾得差不多了,赶紧端起来递给副队:“来,你想吃的,先吃两口。”

    副队张口:“啊。”

    “?”赵雾迷惑,“自己吃。”

    “?”副队也迷惑,并直接怼了,“我刚刚经历了严重的爆炸侥幸逃生,你让伤患自己吃,这合理吗?你就不能学学我们的宁市同僚,互帮互助一下?”

    好似是有点不够合理。

    赵雾反思片刻,正想喂人,眼角余光突然瞥见纪询和霍染因。

    这两人在知道没大问题之后,似乎放心了,正曲腿抱胸,靠在病房墙上看着他们……这两果然是一对,看看那纪专家,明明手都受伤了,还抱胸,不嫌痛就算了,连角度都调整得差不多!人说夫妻相夫妻相,这就是夫夫相了吧。

    赵雾想到这里,只觉身体过了道弱电流,有点麻麻的。

    再往前想想,这对共同进医院,共同住病房,想必也会互相帮助,互相喂饭……

    弱电流变成了强电流,如果此刻有人专注看一眼赵雾,会发现赵雾坐在椅子上的身子不安地挪了个来回。

    他将端起的鸡丝粥放下。

    “我给你找根吸管。”

    “……?”

    “你就着吸管喝粥吧……”

    “你还是人吗?!”副队怒发冲冠。

    “除了喂粥,除了喂粥,你有什么事要忙的我帮你。”赵雾赶紧说。

    “那行,”副队怒气稍歇,和赵雾讨价还价,打算捞个免费劳工,“晚上来陪个床呗。正好我病房里另个床位还没人,是你的了。等夜了也好帮我洗个澡擦擦身什么的。”

    “休想!”赵雾一个激灵,几乎跳起来,“你做梦!”

    副队:“……我怎么做梦了?不就是陪个床吗?”

    赵雾:“这是陪床的问题吗?”

    副队:“……不是吗?”

    赵雾冷笑:“这是你的世界太过狭隘的问题。”

    副队:“???”

    *

    纪询两人没走,不过在副队和赵雾开始抬杠的时候,他们就自觉地离开病房,来到走廊,将空间留给自己的琴市同僚。

    走廊呆了一会,纪询突然笑一声:“知道之前到底是谁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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