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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光源来自头顶,影子只在人的脚下。

    他看见的,出现在后方的影子,意味着……

    有个人,一直站在自己身后,看见了自己所做的一切!

    第二零五章

    会是谁?!

    孟负山豁然转头,想要弄清楚是谁在自己的背后。

    但又一阵疾风吹过通道,吹得他眼睛微微一眯,等到他睁大眼看向暗影所在的位置时候,什么也没有了。

    没有人,没有物,连刚刚他所看见的影子都不见了。

    ……

    “在想什么?”陈家树问孟负山。

    “……没想什么。”孟负山微微一愣,抬头回答。

    旋转餐厅里明亮的灯光打在银质的餐盘和瓷器上,照出彩虹似的细闪,大屏幕上依然放着可笑可耻的骗子戏码,周围衣冠楚楚的绅士也依然沉浸其中,不亦乐乎。

    从蜘蛛网似的走廊回到也仅有五分钟。

    那走廊里被白布覆盖的尸体、暗藏着呼啸之意的海风,冷冰冰的落水声,以及突兀出现,又突兀消失的暗影……全都远去了,仿佛被一层磨砂似的玻璃罩着,隔在大脑的角落。

    像梦一样。

    但不是梦,一定有个人曾经站在他身后……但或许,对方不是柳先生的人。

    如果是柳先生的人,见到他鬼鬼祟祟,没有道理不直接上前。选择避免和他打照面,更有可能是他也是悄悄来到,悄悄观察。

    陈家树不再言语,吃完了东西后,也没“余兴节目”结束,便带着孟负山与阿宾离开旋转餐厅,离开的时候,侍应送来一份白金请柬。

    打开请柬,可见柳先生约陈家树明日中午赴宴。

    这必然是正式同陈家树商议合作之事。

    明天中午,最后的时间……要怎么做,才能破坏陈家树和柳先生的合作?

    从今天晚上时候的情况看,陈家树和阿宾都对轮船里发生的部分情况有所轻视……无论怎么说,这都是一个好机会,一个比白天时候好得多的机会!

    孟负山无意识地握住胸口的挂坠。

    挂坠跳出衣服,因为常年的肌肤摩擦,红色平安结开始褪色,金属男孩头像边角也在掉漆,岁月没有饶过这个被主人百般珍视的宝物,依然在它身上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他用力握了握,如同握一只幸运符那样,接着转身出门,敲响阿宾的房间门。

    没一会,门打开,阿宾询问般看向孟负山。

    孟负山分他一支烟:“抽吗?”

    “不用。”阿宾拒绝。

    “不请我进去?”

    阿宾方才侧身让开房间门。

    虽然主人表现出的态度很难称之为欢迎,但孟负山不以为意,径自将烟叼入嘴中,深深吸了一口,再吐出来,烟雾里,他说:“向你打听一个事。”

    “什么?”

    “大哥打算和柳先生合作吗?”孟负山开门见山。

    “我不知道。”阿宾,“你何不直接去问大哥?”

    孟负山用鼻子哼气:“做决定是大哥的事情,当小弟的,听话就可以,何必操心?”

    阿宾没有说话,但看他的表情,显然这正是他的心声。

    “不过这次有点不一样。”孟负山接着说,“柳先生很厉害,比大哥厉害得多。”

    阿宾嘴唇动了动,反驳的话语似乎已经到了他嘴边。但最后,男人沉默着,只是看着孟负山。

    和阿宾聊天,很多时候像是在唱独角戏。

    独角戏也得唱下去。

    孟负山自顾自说:“又不够讲究。我出去的时候,看到他们在处理今天晚上意外死亡的尸体,直接就将尸体丢进海里了,像丢一具大型垃圾一样。”

    “不然呢?”阿宾问。

    “老话说得好,入土为安。这些小姐,怎么也替柳先生笼络了不少客人吧?今天死的小姐,是因为向船上的人举报客人违规才被打死的——她直到死前还对柳先生忠心耿耿。”

    孟负山说到这里,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下阿宾的神色。

    阿宾未必会在意一个根本没有见过的小姐的死亡,但人总是对自己认可的价值观感同身受。

    “如果这就是忠心的下场,未免叫人唏嘘。”

    “你管得太宽了。”阿宾说。

    “也许吧。”孟负山一根烟抽完了,他将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你说得有道理,我只是担心大哥和柳先生这样不讲义气的人合作,会有些不安全。还会——嗯——受到些许名誉上的损失。”

    他站起来准备走了。

    阿宾叫住他:“什么叫名誉上的损失?”

    “这倒不重要。”

    “说。”

    “大哥以讲义气出名,柳先生浑身上下看不到半个义,如果他们走得很近,弱的难免向强的靠拢……不过时代不同了,现在是钱的世界了,是柳先生的世界了。”

    孟负山这样说着,神色间却充满了蔑视。

    这种蔑视刺痛了阿宾的眼。

    可是孟负山没有给阿宾反驳的机会,说完了的人立刻离开了房间,只留下满腹话语的阿宾,在原地站了一会,没有忍住,转身敲响陈家树的房门。

    陈家树在房间里接电话。

    电话是游轮内线,听他那敷衍的“嗯嗯啊啊”的样子,不用说,肯定是有人来劝他带着女伴下去赌两把,而他没兴趣,那人便转而想要收购他手里的筹码,这时陈家树直接挂断的电话,连敷衍都懒得。

    说来也怪。虽然陈家树没有涉足赌博的想法,却也不会直接将手中筹码清出变现。

    好像在这艘船上拿着这点筹码,就掌握有一样钱也没有办法买到的东西。

    一样在船上的……合法杀人权。

    接着陈家树问阿宾:“什么事?”

    阿宾问:“大哥打算和柳先生合作吗?”

    陈家树:“你居然会过问这件事情?”

    “因为……”阿宾顿了顿,“柳先生太不讲义气了,柳先生把被客人害死的小姐的尸体直接丢进海里。”

    “是孟负山告诉你的?他晚餐时间离开桌子也离开得太久了点。”陈家树略一思索,猜到了。

    阿宾默认。

    “做生意不靠讲不讲义气。”陈家树喟叹,“赚钱更不靠。”

    “但平安靠义气。和不讲义气的人合作,刀不知道是从正面刺来,还是从背后刺来。”阿宾沉声道。

    陈家树仰起头,思索的目光落在落地窗外的海面上。

    到了夜晚,蔚蓝的海面变成了墨色,遥望出去,如同一望无际的漆黑深渊。

    “你觉得发生在这里的一切过分吗?”陈家树问。

    “我觉得发生在这里的一切非常的下流,这里的人都非常疯魔。”想起刚才孟负山语气里的轻蔑,阿宾的声音里也充满了不屑,他补充,“在外头,只有最垃圾的混混,才会只去欺负压榨女人。”

    “看。”陈家树指出,“你对柳先生有先入为主的想法。”

    “这不是先入为主。”阿宾抗辩,“这是看清情况之后的具体分析。”

    今天阿宾说的话,都跟寻常一个月里说得差不多了。

    “这么下流的东西,来这里的老板们却乐此不疲,为什么?”陈家树以饱含趣味的口吻,“因为大家都下流吗?”

    “是的。”阿宾硬邦邦说。

    “我也下流?”

    “大哥你还没乐此不疲。”

    “等我也乐此不疲的时候,我也下流了?”陈家树问。

    “……”阿宾没说话。

    “算了,”陈家树摇摇头,“你出去吧。”

    这回阿宾没有再犟,走出去并替陈家树带上房间门。

    只有一个人的房间里,陈家树在寂静中注视着窗外的夜景,冷冷想着:

    阿宾说的没错,这里既疯魔又下流……但每一个人上船的时候都是这么疯魔,这么下流的吗?甚至不说上船,只说下船……这些人下船的时候,他们还会这么疯魔,这么下流吗?

    不会。

    他们恐怕只会是衣冠楚楚,风度翩翩,有头有脸的大老板。

    他们会认为外头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会认为在这里他们不过发泄欲望,不过是找寻人生更多的可能。

    可是只要在这里呆久了,在这个无所顾忌的地方做多了无所顾忌的事情,享受习惯了无所顾忌的刺激,这些老板面皮底下残余的真面目,到底是船上的,还是船下的?

    等到他们乐此不疲的时候,柳先生就此掌握了他们的命脉啊……

    赌博里,既没有赢家,也没有输家。

    只有庄家。

    *

    翌日中午,陈家树和柳先生吃饭。

    午宴安排在甲板上,迎着海风,沐浴阳光,不时会有一两只海鸥从天际划过,或降落甲板,这种绝美的风景之下,似乎连食物也增色不少。

    孟负山和阿宾一同坐在和甲板仅隔着一道玻璃的地方,也吃着午餐,等着陈家树。

    从他们所在的位置,虽然听不见柳先生和陈家树的声音对话,但却能将两人的行动举止看得清清楚楚。

    柳先生陈家树的午宴自然豪华,孟负山和阿宾的也不差。他们中午吃西餐,主食是牛排,短短时间,阿宾已经开始吃起了第二块牛排。

    孟负山没吃东西,他只是抽烟,一直在抽烟,现在敲敲手里夹着的一只,让烟灰簌簌落在还干净的盘子里。

    他顺便瞟了阿宾的盘子一眼,笑道:

    “这里别的不怎么样,至少食物确实好吃,不知道是哪位大厨做的。”

    阿宾眉头拧了下,放下刀叉,不吃了,走了。

    孟负山看一眼阿宾离去的背影。

    很好,昨天的话起作用了,阿宾已经彻底厌恶了这里,想必这份厌恶在昨天晚上已经切实传递给了陈家树。

    现在,只能看陈家树自己的决定了……

    孟负山一直望着甲板上的两人,最关键的时刻,他也无法再控制自己的情绪和身体,这个时候,他甚至无法顾忌自己的模样如果落入有心人眼中,会不会掀起波澜。

    陈家树会答应吗?

    还是会拒绝?

    他牢牢盯住两个人,终于,他远远地看见柳先生的嘴角向下一拉,露出不悦的表情。

    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却像一种预言,预示了孟负山他所关注事情的最终结果。

    孟负山猛地一闭眼。

    陈家树……拒绝了。

    *

    午餐后的没多久,就是下船的时间。

    这艘游轮每个月会不定时召开一到两次的聚会,每次聚会都不超过三天,如今已经是他们上船的第三天,应该准备离去了。

    离去之前,孟负山找到侍应,提了一个要求。

    他要单独面见柳先生。

    无论柳先生在这艘船上再标榜“没有秘密”,等柳先生需要这艘船“有点秘密”的时候,它就是满藏秘密的。

    孟负山在侍应的安排中,于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单独见到了柳先生。

    这是游轮的9楼,柳先生的办公楼。柳先生坐在办公桌后,怡然自得地问他:

    “听说你要见我?是有什么想拜托我吗?不要客气,尽管说来,施比受更有福。”

    “我知道您想要什么。”孟负山无视柳先生表露出来的善意,开门见山。

    他的眼神,他的脸颊,都在无声地告诉柳先生:

    “我知道你想让陈家树代替你去死。”

    柳先生的嘴角再度拉下来。近距离看,苍老的脸变得更加苍老,隐露出皮下骷髅。

    “我。”孟负山说,“能帮你。”

    他的目的。

    从头到尾,都不是帮助陈家树。

    他的目的,只是接近这艘船,接近柳先生。

    不惜一切。

    胸口的挂坠,烧红了,滚烫地,烙着他的皮肉。

    *

    又一场大雨浇透城市的夜晚之后,宁市警方接到一起死亡报案。

    死者名为陈家树。

    第二零六章

    询因出场。

    局里接到消息后,周局指示谭鸣九顶上,带领二支的人到达陈家树死亡地点——一座山上山庄中。

    昨晚下了一整夜的暴雨,山上车道还行,行人道简直不能看。当众多警察一脚水一脚泥的到了现场之后,发现情况有点复杂。

    人确实是死了,正躺在别墅的大床上,身上盖着一块白布,床边放置着医疗仪器和点滴设备,屋外是阴的,屋内也是阴的,好像有片阴云,人走到哪里,就暗暗跟到哪里。

    接着,警方清点现场人员。

    因为是远离城市的山庄,山庄不小,里头人员也多,厨师、清洁工、花匠这些的,林林总总都有十几个人。

    除了这些工作人员以外,还有更值得注意的几个:

    “误会?”谭鸣九对着面前的医生重复一遍。

    看见这个医生的第一瞬间,谭鸣九就禁不住暗暗感慨:

    好个小白脸!

    只见站在面前的医生,四十来岁,相较多数人到中年既身材走样的男人,他算是仪表堂堂,一头黑发三七分,丰茂油量,身材匀称,虽然被宽松的白大褂遮去了不少,但从举手投足间露出的手腕小臂来看,这位医生乃是健身房的常客。

    最重要的是,他有一张非常白皙儒雅,很讨女人欢心的脸。光从脸上看,他像书斋学者多过像医生。

    “对,误会。”医生说。他刚才已经将自己的医疗执照拿出来给警方过目了。医疗执照上,他姓郑,叫郑学望,他指了指交给胡芫的关于陈家树的厚厚病历,说,“患者自换肾之后情况就不好,一直反复出现急性排异反应。急性排异反应是很危险的,现在这种情况,虽然大家都不想,但其实不那么让人意外。”

    谭鸣九听懂了:“你的意思是,他是自然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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