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陈香铃先要推拒,被逗得抿嘴一乐:“好吧……我以后挣钱了还给你。”“等你以后发财再说吧。”陈文港屈指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发了财可以解决人生里一大半烦恼,到时候我就指望有个出息的妹妹给我养老了。行了回去吧。”
第十八章、
发财这件事可以解决人生中大半烦恼——虽不是真理,但绝非完全没道理。
而这是霍念生让陈文港有资格明白的一件事。
前世若无霍念生馈赠的全部身家,他不会养得起那么多精英团队,不会有翻身的底气和与人抗衡的资本,不会有念生基金会,也不会成就他后来的一切事业。
正如霍念生安排的,他后半生从未有一刻匮乏于物质。
唯独买不回他们相处的哪怕一秒钟时光。
陈文港独自在路边站了一会儿,又一辆计程车被招手拦下。
上了车,他到底不那么放心,分别给郑宝秋和郑茂勋发了几个名字,都是这晚跟何家骏来餐厅的朋友,说双方起了点冲突,让帮忙留意,这些人有没有在朋友圈或者群聊里说什么。
尤其是有没有拍到带陈香铃入镜的视频或照片。
郑宝秋先说了没有。不一会儿,郑茂勋给他打电话,也说没有,但他自觉终于扳回一城,不免拿出腔调教训陈文港:“吃个饭都能被人欺负到头上,你说你怎么那么招惹是非?”
陈文港暂且松口气,顺着他说:“好吧,我检讨。”
郑茂勋说:“算你不傻,还知道跑得快,在餐厅他们人多势众,你留下可是找吃亏了。”
陈文港笑笑:“是,现在希望何大少爷没摔出什么好歹。实在不行就报警划定责任。”
郑茂勋啧啧两声:“你说得轻松,不用赔钱的啊?你还不是要拿我们家的钱赔?”
话音落地,气氛一滞。
我们家的。
郑茂勋察觉自己过了。他本来只想损对方一句,真的没有想太多。这不是他说过最伤人脸面的话,也不是最过分的玩笑,却少有地,让他模糊生出“似乎真的不该说”的想法。
他心里有几分懊悔,但陈文港在电话那边都没说什么,他也拉不下脸主动道歉。
只得虎着脸说:“我再找人帮你盯着点,看他进没进医院。挂了啊。”
陈文港还是温和平静的声音:“好,谢谢你。”
如果能看到他脸色郑茂勋或许可以更放心,是郑茂勋自己多虑了。
陈文港两辈子加一起,听过风言风语不计其数,不至于和他一句无心之失较真。
何况是事实。就像大伯说的,凭他管郑秉义喊声义父,摆在他面前的世界就不一样了。
年轻的时候,陈文港会在意这些。他有意识地分了两个银行账号,郑秉义给的钱存在一个户头,他自己的工资和父亲的抚恤金等存另一个户头……他曾试图靠这样分清“他的”和“郑家的”,然后他可以坦然独立地站在郑玉成身边。
到最后只发现,原来这是本不可能算清的帐。
每个人都在有意无意计较得失,原是世间常态。人和人之间,永不可能毫不相欠。他注定会亏欠别人一些东西,别人又在不同的地方亏欠他。
但如果一定要说,若是霍念生愿意给予,他心里何其安定,这辈子一定照单全收。
计程车司机突然问:“小伙子在想什么呢,上车就一句话都不说?”
陈文港被他叫回神,笑道:“没什么,想到一点小事。”
中年司机说:“你还大学生吧?高兴点,你们这个年纪,除了考试不及格,女仔追不到,还能有什么愁事?等到了我这样要养家的时候,天天睁眼就要挣钱,那时再愁也不晚呐!”
陈文港笑了,听他讲家里的老婆孩子。这是遇到个健谈的司机,憋不住话,侃了一路。
他让陈文港想起他同样是司机的父亲。
不知道他给郑秉义开车的时候,想的是不是也是给自己的老婆孩子更好的生活。
到了位于老牌富人区的郑宅,司机放陈文港下了车,扭头观察哪里能掉头。
他瞥见陈文港按响门铃,别墅大门开了,门卫从可视电话里跟他打招呼,他点头致意,然后熟门熟路地走了进去——果然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刚刚在车上就感觉到了,气度不一样。
司机停了片刻,往深不见底的庭院里望了望,感慨歆羡地啧了两声,才掉头离去。
*
俞山丁一路小跑,推开包厢门,从一群穿红着绿的妖精里锁定霍念生的位置。
他一眼扫去,正拿着话筒的是马行长的公子,搂着陪酒女情歌对唱,刚刚唱到高潮部分。
另外有人在旁边拼酒,玩各种色情意味的游戏,场子里各种噪音,鼓噪耳膜。
霍念生懒洋洋靠在沙发里,五指拢着一只酒杯,长腿抵着茶几,支出去老远。意态慵懒,像是醉了,眼波流转着迷离的光泽。
他这样坐在人群里,身上却萦绕着几分独酌的疏离。
有个妖精壮着胆子,蛇一样游过人群,试着往他怀里钻。
这年头的少爷公主,俞山丁这样想着,一个个的,都快分不清是男是女了。多看两眼终于认清——好了,是个男孩,但穿了渔网袜和高跟鞋。
这时马公子一曲高歌完毕。
霍念生掀起眼皮,像才看到俞山丁,露出笑容:“俞老板来了?来,坐。”
俞山丁知道他的脾气,一屁股挤进他和那妖精中间,把两个人隔开。
然而马公子不乐意:“怎么霍少爷兴致不高?还是说我今天点的人不好?”
俞山丁知道,这些富家少爷,哪怕自己没亲手挣过半个子,好像都自觉有资格看不起他。
但无妨,他脸皮厚,大理石茶几上先摸了个杯子:“打扰大家雅兴,我自罚一杯。”
他一饮而尽。
马公子意不在他,却没理会,眼珠一转,换了个法子,怂恿被挤开的MB:“考验一下你有没有金刚钻。去,今天不管用什么法子,哄霍少爷喝一杯。”
他一拍那个妖精的屁股:“哄他喝一杯,我给你一万块小费。挣多少看你的本事。”
包厢爆发哄堂大笑。
有人吹口哨:“马少爷大方,给你发财的机会,还不去?”
俞山丁“嘶”了一声,心说阿弥陀佛,造孽,这可就不关我的事了。
有重赏吊着,那妖精更加踊跃,扭着屁股从俞山丁腿上蹭过去,朝霍念生身上爬。
人像蛇,那细长的胳膊也像蛇,一把下去,按得俞山丁这个直男都变了脸。男人最懂男人的道理,而所有道理归结为一个:没有哪个男的真的不好色。欲火一起,就是天雷地火。
马公子眯着眼,举杯喃喃,被酒精烧灼的神经仿佛从亢奋进入某种哲思的状态:
“霍少爷,看,这些小东西出来,不就为了混口饭吃,你就当日行一善哪。”
一只细白的手柔弱无骨往胸口摸,霍念生勾了勾嘴角,接过酒。
乱摸的手突然被箍住。MB心下一喜,胳膊已如受刑般被往后一拧,钻心地疼。
他膝盖一软,噗通着地,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从俞山丁身上滚下去,摔了个大马趴。
听得头顶一阵笑声,周围几个同行却嘻嘻哈哈乐起来。
顶心一凉,他心也凉了,酒液顺着额发脸颊往下流。
那杯酒被霍念生当头浇下:“推你几次了,还爬什么?没规没矩。”
他随手把空了的酒杯套进马公子的杯子里,冰凉的液体溢出来,流了马公子一手。
马公子也当捡个乐子,看得大笑。猛然头皮一紧,被拽得生疼,脖子控制不住往后仰起。
霍念生伸手,拍了拍他的脸:“你又跟着笑什么,让我日行一善,你也配?”
偷乐的像被掐了声,唯有音乐伴奏还在空放。
音响湮没了两人的对话,遮不住两人的表情。
足有五六秒钟的时间,在场所有喘气的都没敢说话,明哲保身,审时度势。
半晌,马公子唔唔挣扎起来,他一面赔笑,一面挣脱,面部肌肉扭曲成滑稽古怪的一滩。
霍念生将他脸掐变了形,宛如托马斯小火车,左右看看,却笑起来:“马继明,我突然发现你这张脸,是胖还是浮肿?”
他丢开手,掏出手帕,擦了擦手指上的油,桃花眼中似有嫌弃:“不是我说,早睡早起,多跑点步,比吃什么药都强。”他扫了眼桌上的酒,“我告辞了。你呢,减减肥吧。”
众人反应过来,忙来和稀泥打圆场,霍念生已懒洋洋起身,捞起衣服。
霍念生从彰城回来,对在场这些位来说,这几年他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可他手里有霍氏股份,能发话,能参与决策,无疑让很多人蠢蠢欲动,拉拢试探都是各凭本事。
马公子组这个局请他,还提前给这些妖精放了话,谁有本事拿下霍念生,事后就给发十万块大红封。他也算是有备而来了,唯独这个反应不在意料之中,只换得一番羞辱。
都说霍念生玩得开,可没人说过他说翻脸就翻脸呀,谁知道越了他什么雷池?
俞山丁见多识广,脸色未变,只是在听他说到药时,扫眼桌上的空杯,摸了摸喉咙,又感受了一下裤裆,料想加料没加到他那杯里,换回一副笑脸,跟着站起来:“各位,不好意思,我还有生意上急事和霍总汇报。今天人我就先借走了,下次我做东,到时大家赏脸。”
说完也不管这满屋人什么脸色,他又一路小跑跟了出去。
第十九章、
一辆黑色劳斯莱斯古斯特停在地下车库。
俞山丁殷勤地给霍念生打开车门。
然后他绕到另一边,上了车,捋了把光溜溜的脑袋。
前座司机敬业,安静得仿佛全不存在。
霍念生心不在焉地玩手机:“说,什么事?”
俞山丁往这边凑了凑,神秘兮兮压低声音:“有人拿到一段对何家骏不利的视频。就今晚上的事,他在一家餐厅欺负服务员,被拍到了,是服务员的同事拍的。他们联系了一个记者,想提供线索爆料,正好这记者是和咱们熟的,所以先来问,这新闻要不要发?”
“我看看。”
俞山丁按下播放键。
拍摄背景是本地一家会员制的高档餐厅。画面角度很隐蔽,拍到何家骏张扬跋扈的样子,他刁难一个服务员,服务员不得不蹲在地上,光着手把满地碎玻璃片一块块捡干净。
录像持续了大概五分钟。
还有两张照片,是事后怼着手拍的特写。那个服务员的手被扎得鲜血淋漓。
看完霍念生无动于衷:“你敢不敢信,姓何的居然还是这么蠢。”
他和何家向来有龃龉。俞山丁附和:“可不是?最近这个何家骏,他以前有件肇事逃逸的案子被翻出来,网上很多人在骂他呢,真是不知收敛。要是我儿子,我先打断他一条腿。”
然后他给霍念生讲了来龙去脉——
这服务员甚至也没招惹何家骏,纯属倒霉。
何家骏是先和另一桌吃饭的客人起了争执。两桌人吵得凶,情绪激动,那桌客人摔了瓶子,撒了满地玻璃珠,导致何家骏一脚踩滑摔了脑袋。何家骏人摔懵了,缓过来发现始作俑者已经溜之大吉,他满肚子邪火没处发,于是指责餐厅有安全隐患,抓了个出气筒捡玻璃片。
据记者说,事情就是这么件事情。
俞山丁代为转达,等霍念生决定。
霍念生却点了点他手机上的照片:“就这些?”
不等回答,他又笑了,冷嗤一声:“遮遮掩掩,给我看一半。想让我说什么?”
相熟的记者不属于严肃媒体,不过是娱乐小报。俞山丁也熟悉他们套路,报道务以抓人眼球为要,最喜欢抓着有钱人的恩怨大做文章。记者其实连拟好的标题都发给俞山丁看过了。
两个公子哥抢女人,阎王打架、小鬼遭殃,连累无辜服务人士遭受牵连,听起来够惨。
现在俞山丁却不敢原样复述,干笑两声:“还是瞒不过您。我已经让他们发更早的监控过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这东西店里肯定有的,大概他们是擅自爆料,不方便弄到手。我再去催催。”
过了十分钟,还没动静,俞山丁挥挥手,嘱咐司机开车上路。
又过半小时,目的地都快到了,对方终于补了段监控录像过来。
和记者嘴巴里果有出入,上一桌的客人明显不堪骚扰,并未跟他大打出手,更看不出争风吃醋。
俞山丁当机立断:“我看这两个小服务员是想博一把。摊上这么件事,他们也聪明,要是能闹出舆论,迫使何家赔点钱,这委屈也不算白受了,没准比干个几年挣得都多。以后在店里虽然没可能再干,不过钱都拿了,谁还需要留下伺候人?”
把风声先捅到霍念生处,大约记者给他们指的明路。若找到人愿意罩着,就什么话都敢说了。
霍念生眼神淡淡地,霸占着俞山丁的手机,在某一帧暂停了细看。
俞山丁不知道他在研究什么。监控挂得高,视角广,画面糊,在手机屏幕上播放,上面的人一个一个格外地小,面容都是模糊的。俞山丁只能认出哪个是何家骏。
霍念生却问:“俞老板,眼熟不眼熟?”
俞山丁凑上去,眯着眼看了半天,才隐约猜出霍念生指的是谁。
俞山丁吃惊,他对陈文港还有印象。画面里,他还带了个漂亮的女孩子。
“何家这些孝子贤孙的丑事,发就发吧。”霍念生皮笑肉不笑,“我爱看。但是不要乱写。”
俞山丁意会,当着他的面给记者拨电话。
霍念生支着脑袋,听他们讨价还价——
“你们做媒体的,应该讲究一个还原事实,是不是?”
“原来的稿子不要了,标题也不要,重新写。怎么不乱写还要我教?”
“什么捂嘴?你丢他老母!可以啊,他们可以去别家爆料,爱去哪去哪,急慌慌找霍生干什么?你转告他们,饭可以乱吃,话不好乱说。多讲一个字,未必能指望霍生还乐意管这些闲事。”
俞山丁大获全胜,挂了电话,骂了句娘:“还敢跟老子讲起条件。”
霍念生眯着桃花眼,不置可否地笑笑,却又说:“查查陈文港。”
俞山丁愣了愣:“您还是担心他出现得蹊跷,来路不正?”
“不,正,当然正。”霍念生道,“郑家养了十多年,怎么可能来路不正?”
“嗨我这嘴,说法不恰当。我原想说,您是怕他心术不正?别有目的?”
霍念生又开始按手机,唇边噙着一抹近乎轻佻的微笑:“我也没有这么说。”
“我是个粗人,您这是跟我打哑谜呢。”
“只是说,俞老板,把心放宽一点,别有目的才是正常的。”霍念生说,“换成你主动往别人跟前凑,难道你会‘别无目的’?我这人就最喜欢别人有目的了。”
服务员也好,记者也好,方才包厢里形形色色的男女也好。
有目的意味着有欲望,有欲望意味着可以掌控。
他想起陈文港斯文温煦的一副皮囊。
扒开那副皮囊,里头的欲望又是什么颜色?
俞山丁听罢哈哈一笑,转着腕上佛珠:“那倒是。人生在世,不是为钱,就是为权,再不然为色,谁还能不图点什么?无欲无求什么都不图的,那叫菩萨,容我先去拜一拜。”
*
陈文港自己倒没什么好担心的,只怕有人无聊去骚扰陈香铃。
世事难料。结果一觉起来,反而何家骏上了网络热搜。
陈文港这才知道昨天他们走后又发生了什么。
堂堂何家大少无故欺侮餐厅服务员,被好事者偷拍了放到网上。
过了半夜,热度发酵,浏览量指数级暴涨,荣登各大门户网站头条。
店内监控随之曝出,幸而面容打码,新闻里亦未提及他们这对堂兄妹。
陈文港边下楼边想事情,到餐厅只见双胞胎头抵着头嘀嘀咕咕,也在看热点推送。
“文港哥,快来看新闻。”郑宝秋高兴,“何家骏这是现世报,也算替你们出气了。”
“我以为要在医院见他。”陈文港无奈笑笑,“没想到在新闻头条。”
“哎,好惨。”郑宝秋没想太多,“只是那个服务员比较可怜。”
郑茂勋没精打采,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有什么好可怜的?怎么看都假得要命,谁会捡几块玻璃就把手扎那么多窟窿?还在一夜之间曝光发酵,这不就是摆明有人给何家设局?”
陈文港和郑宝秋同时望他一眼。
“干嘛?你们不信?”郑茂勋嗤之以鼻,“妹妹,我告诉你,不要滥好心,外面不是所有人都是小可怜等着你发善心的,你这么天真只会被人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