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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陈文港才转过来面向他,任由霍念用眼睛生上上下下扫描自己。

    男生目光不失礼貌地扫过他的腕子,露着一点表盘:“牧清。”

    一聊,巧了,戚同舟更高兴,原来这也是他们郑家的人。

    要攻略男神,不得从他身边的人际关系入手?

    戚同舟和新认识的朋友聊天,像和不像的界限慢慢地鲜明。两个男组员当着面又是另一副嘴脸,热情地和他打招呼。

    游盈冷眼旁观,心里只盼他们三个赶紧交作业。

    磨到中午,两个男组员先搞定任务,PPT发给组长就先撤了。

    游盈边过目边叹气:“我们学校还算知名学府,对吗?”

    陈文港闻言抬头,不太确定:“对吧?”

    游盈说:“只有做小组作业的时候才能让我指的,知名学府里有多少混日子的人。”

    是个牙尖嘴利的姑娘。陈文港除了赔笑也没别的办法,他自知理亏,只能尽力多做一点。

    又花了一下午时间,两人连饭都没吃,一起搞定了作业,到这时游盈才算脸色转晴。

    其实这个态度算比她想象中好多了,而且陈文港的专业知识扎实,意见中肯,跟他合作体验顺滑。这让游盈信他是真的忙忘了,不是故意搞人心态。

    既然如此就一笑泯恩仇了,她给了个笑脸。

    两个人收拾了东西,结伴去学生食堂吃饭。

    桌上游盈又有点解释的意思:“我也知道选修大课很多人不重视,别人怎么样我不管,但这个小组作业占了期末成绩30%,我对它的最低要求是不要拉低我的学分绩。”

    陈文港笑笑表示理解。

    他是对着在场学生说的,眼睛反而没看陈文港。

    他似乎很会拿捏这种腔调,既不正式过头让人觉得虚伪,也没调侃过头让人觉得轻浮。

    加之这位访客看上去来头匪浅,年轻的学生们很吃这一套,深受鼓舞。

    有小干事热忱地介绍,又说:“其实开始还闹过笑话呢,大家都没经验,想当然把所有的书贴墙摆,结果真的堆成了书墙,书墙又堆成书山,黑压压的人进不去,书也出不来。”

    另一个比划着:“后来还是学长带着几个男生连夜整理了一遍,重新规划了空间,入库和出库的动线要沿着一个方向,货架跟货架之间要做出巷道。现在这样是不是就好多了。”

    霍念生听得认真,手插在兜里望着教室,似乎在想象那个壮观又好笑的场景。

    说话间有人敲活动教室的门,问能不能捐书,不过只有怀里一本。

    小干事过去检查,看了眼却扭头喊陈文港:

    “学长,麻烦你来看——这本应该怎么办?”

    陈文港闻声走过去,她手中是本烫金天鹅绒封皮的《泰戈尔诗集精选》。

    厚厚的一册,装帧考究,印刷和纸张都很精良,能看出被保管得不错,簇新,除了扉页被墨水污染了一大片。可能是钢笔漏了还是怎么,黑色墨迹透过扉页,又染到第一页目录上。

    书的主人是工艺美术专业的学生,解释:“我不是毕业生,这其实是我的设计作业。但一失手……唉,你们看到了,就成了这个样子。不收也没事,我就把它拿回去扔了。”

    这种程度的污染,不影响,只是十分遗憾,能看出原本投入了很多精力。

    白璧有瑕似乎是着世间很少有人能坦然接受的遗憾。

    越是美好的东西,那一丁点破碎就越让人恼火。

    物有瑕如此,人有瑕何尝不是。

    那学生挠头:“真要扔吧,有点舍不得,自己留着,看到又闹心,实在不行就算了。”

    陈文港把书放在桌上,轻轻摩挲它的封皮,最后还是说:“我先想想办法吧。”

    书的主人欣然应允,仿佛为它找到归宿,因为不用亲手毁去心血,一身轻松地走了。

    陈文港带着这本被挽救下来的诗集,跟霍念生前后脚也出了楼门。

    陈文港没带包,把书夹在胳膊底下,硬壳封面四角尖尖,行走间碰到霍念生的胳膊,霍念生索性接过手,帮他拿着,翻开封面研究:“你准备给他想什么办法?给它动个手术?”

    “哪有什么办法。”陈文港被逗笑了,“带去我最熟的福利院,解释一下,院长不介意就送她们。介意的话,我看做得也挺精美,我自己留着好了。”

    “既然这样,那别麻烦了,不如我拿走作个纪念?”

    “什么纪念?”

    霍念生凑近他:“我送了你那么多东西,你还一次礼,是不是不过份?”

    陈文港睨他,唇角一勾:“会不会太寒酸了?这还是别人不要了想丢的。”

    霍念生却道:“无妨,他送给你就是你的东西了,你现在有权做主送给我。”

    他那辆黑色劳斯莱斯在停车位安安静静地泊着,但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张扬。

    左右边的车是后来的,齐刷刷默契地给它腾出一大片空地。

    霍念生开了锁,躬身把书放到储物箱里。关上车门,他转过身,手里却变魔术似的多了个小方盒,抛给陈文港:“上次的小玩意儿,今天正好带着,早就该给你了。”

    前次斥资七百万拍下的怀表就这么随随便便扔过来。

    陈文港打开来看。

    珐琅彩表盘上罗密欧跟朱丽叶还在遥遥对视,咏叹调一般古典润泽的美感。

    他其实真的已经无从分辨,这还是不是父亲送母亲那只爱情表,以前见到的时候还太小。

    但不管是不是,各种意义上,这是一件值得爱重之物。

    霍念生靠在车门上,嘴角透露着微笑的意思。

    陈文港抬起头:“谢谢。”

    并也露出个微笑,试探着问:“你要回去么?”

    霍念生靠过来,戏谑:“怎么,得了好处就赶我走呀?”

    陈文港上前,和他距离又贴近了一些:“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想做什么?我陪你。”

    霍念生一条胳膊自然而然搭在他肩头:“你就带我在学校随便逛逛吧。”

    金城大学是百年名校,平时不乏游客慕名前来参观,在校门口金字招牌底下虔诚合影,仿佛等于在知识和智慧的殿堂门口走了一遭。

    霍念生没有这些敬畏之心,他只是闲闲地观赏道路两旁颇有年头的建筑。

    校园依山而落,是最初传道士来华所建,老教学楼以西洋风格为主,外墙洁白,碧树连天。从高处眺望,浓郁的绿掩映着厚重的白,清风白日,自成一景。

    两人并肩而行,清闲无事,逛到哪就算哪。

    “那是图书馆?”

    “对,去年刚翻修的。”

    “下面呢?”

    “校史馆。”

    他们逛了校史馆出来,霍念生感慨:“我这个土生土长的金城人,还没来过几次。”

    陈文港手里握着盒子,问他:“听宝秋说,你中学到大学都在国外读书?”

    “读什么书,镀金而已。”霍念生哂笑,“课没认真听过几节,开跑车,泡夜店,那边的留学生都是像我这样的,算哪门子读书?你这样的才是象牙塔里的高材生。”

    陈文港不予评判,娓娓向他讲起自己:“我小的时候,我爸爸给义父开车,看见别人都给孩子买教育基金,就给我也买了一份。回来告诉我好好学习,以后至少衣食无忧。”

    他父亲既有一颗爱子之心,又有一颗望子成龙之心,被保险经理一吹捧,买了十分高的额度。虽然父亲已经看不到,但过去十多年,这份付出的确是得到了回报。

    陈文港从考上大学就开始每年领分红,因为是名校,还额外有笔不菲的奖励。

    霍念生笑起来,像为他高兴的样子:“你有了钱,想去干什么?”

    陈文港说:“没想好。但我要谢谢他,让我有底气做想做的事。”

    霍念生姿态自然地揽着陈文港,但没问他想做的事是什么。

    他们转聊风月。

    经过开满月季的情人坡和碧波荡漾的人工湖,树荫深处坐落着一座包豪斯建筑,画风明显更现代一些。陈文港指给霍念生看,那是他们学校艺术学院自己的展馆。

    正值毕业生艺术展,不时有学生进进出出。

    来都来了,似乎也没理由不进去看看。

    展厅风格极简,光线通透,四面从天到地白落落的墙,空间极为敞亮。

    这展览馆陈文港来过几次,今年的毕业设计展他也还是第一次参观。

    刚进门的地界是油画系的地盘,霍念生饶有兴致,一幅幅观摩过去。

    他一转头,陈文港也在研究墙上的画。

    陈文港仰着头,他侧面墙上有个巨大的画框,里面大团浓烈鲜艳的抽象色块。陈文港离得近,上半身仿佛嵌在画里,他的皮肤白皙洁净,热烈和冷寂融合成了一种极致的炫丽。

    霍念生的眼里,他就是那副瑰丽而禁忌的画作。

    在闪过的很多卑劣的念头里,不可否认有一个念头,是想把这件艺术品据为己有。

    陈文港转过去,没有发觉背后的目光。

    他专心去看下一件作品,沿着规划的动线,不知不觉跟霍念生拉开距离,向里走去。

    再往里是书法系、雕塑系、服装设计、环境设计。

    作品形式五花八门,创意远超普通人所想,其中不乏震撼之作,能看出这些搞艺术的未来大师们都在各显神通,努力给自己的大学生涯画一个浓墨重彩的句号。

    展馆最深处,陈列的作品是一只仿照古希腊风格雕塑的头颅。

    那只白色的石膏头颅棱角深刻,阿波罗一般威严俊美,但因为没有瞳孔而毫无生气。

    准确地说这是个完整的装置作品。石膏头颅被浸泡在一个直径相当的透明圆柱体内部,密封严实的容器里充满透明液体,又另有一种鲜红刺目的液体泾渭分明在其中流淌循环。

    两种液体互相包裹,互不侵犯,形成一种诡谲的动态平衡。

    让那只泡在罐里的头颅仿佛永无休止地淌着鲜血。

    而这装着头颅的血罐被两只石膏雕成的手抱在怀里。那双白色的手从虚空中伸出,仿佛搂着最心爱的东西,将它贴在肉眼看不见的胸膛之上。

    红色躁动、疯狂而惹人不安,整个装置呈现一种震悚的美。

    艺术是有感染性的。

    陈文港站在那里注视了好一会儿。

    他的眼眸里映着浓稠的殷红,看不出在思考什么。

    陆续有学生参观到这里,来来回回从旁经过,他浑然不觉。

    直到霍念生从背后出现:“你在看这个——这是什么?”

    陈文港被吓一跳,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俯身去看底座上的标签,作品名称是《爱人的头颅》。

    也巧,作品的主人就在附近。那个满身破洞牛仔的长发男生特地带了朋友来参观,然而朋友胆小,将之评价为“有一丝瘆人”,令男生露出失意的表情,因为对方不懂欣赏。

    倒是霍念生插嘴问了一句:“这名字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男生立时振奋,很高兴有陌生人思考自己的作品。

    物有瑕如此,人有瑕何尝不是。

    那学生挠头:“真要扔吧,有点舍不得,自己留着,看到又闹心,实在不行就算了。”

    陈文港把书放在桌上,轻轻摩挲它的封皮,最后还是说:“我先想想办法吧。”

    陈文港轻声慢语,有一种商量的口吻:“偶尔一次,没关系吧。”

    却不知在和谁商量,霍念生,还是他自己。

    火星往上烧了一点,霍念生熟练地掸了掸烟灰,没有让它们落到昂贵的西裤面料上。

    迄今为止,他们之间始终存在某种微妙的博弈关系,霍念生有时觉得陈文港像藏在车底的小动物。他将诱饵放在手心,对方便一点点试探着靠近。一边小心翼翼,警惕万分,一边却对他抱着没有来由的信任感。这种矛盾超出常理,但感觉并不坏。

    遑论他身上那似曾相识的熟悉的气息。

    霍念生暗暗笑了一声,没准真的是前世有缘呢。

    对于陈文港,霍念生觉得自己是喜欢他的。

    不仅仅是调戏的那一种,是愿意做点什么让他高兴一点。

    然而他又的确不是善男信女,他所谓的喜欢不过为了寻欢作乐,从不考虑什么未来。

    在过去没找上门的一个月,极其个别的时候,霍念生不是没想过,要不然放过他吧。陈文港一看就是陷进去出不来的那个性格,太较真,这不是什么好事。俞山丁也提醒过,说他吃那个药还是有依赖性的,情绪上有问题的人可能会很难搞,万一再闹得要死要活。

    管理员清理了过往许多涉嫌违反版规的发帖和发言,其中自然有他诋毁陈文港的。

    在牧清试图暗示这是陈文港背后有人封口的时候,发现自己常用的账号也被封了两三个。

    他有些烦躁地挨个登录,换到一个账号的时候,突然弹出私信提醒。

    私信显示有三四条。

    陈文港被问住了,连他自己也无从解释。

    霍念生抬手,用拇指替他擦去脸上的湿意:“想到了什么伤心事?”

    第二十五章、

    是因为这一句话,才惹出了后面更多眼泪。

    在成年人的世界,受了委屈并不一定要哭,泪水往往决堤在得到了一点关心的那瞬间。

    对霍念生来说,并没有察觉其中细微的差别。

    他只是理解小朋友有自己的委屈——陈文港比他小七岁,三年一个代沟,他们差了两个代沟还多。霍念生出国上大学的时候可能陈文港还在读小学,每次这样一想,把他看成小朋友也没什么问题。陈文港伏在他肩上,肩膀颤抖,霍念生想,他能有什么伤心事呢?

    是被迫分手,是自伤身世,还是在哪里受了苛责。

    或者为了什么别的原因过得不开心。

    衬衣胸口处打湿了一片,先是温热,转为冰冷。霍念生拍拍他的后背。

    这突如其来的伤心何其委屈,令霍念生都于心不忍起来。

    霍念生脑海里浮现陈文港从医院拿了药,一个人走在萧瑟的街边的背影。

    那张温和冷静的面具下总有一种隐蔽的紧绷感,藏着秘密和心事,不肯轻易示人。

    过往学生露出好奇的眼神,霍念生把他带出展馆。

    他们在建筑背后找了条石凳坐下。

    阳光暖洋洋地晒在身上,温热而友善。

    和煦的微风中,陈文港克制住了他自己的情绪。

    霍念生的手帕拿给他擦了眼泪。这会儿他头脑冷静下来,把手帕捏在手里,似乎在歉然地思考该拿它怎么办。上次那个下雨天,他弄脏了霍念生的外套,还在他面前下车便吐。

    陈文港自嘲地想,如果霍念生有洁癖的毛病,这辈子情缘大概就彻底没得续了。

    似乎跟眼前这个人见面,总有意外发生。

    既然如此就一笑泯恩仇了,她给了个笑脸。

    两个人收拾了东西,结伴去学生食堂吃饭。

    桌上游盈又有点解释的意思:“我也知道选修大课很多人不重视,别人怎么样我不管,但这个小组作业占了期末成绩30%,我对它的最低要求是不要拉低我的学分绩。”

    陈文港笑笑表示理解。

    他是对着在场学生说的,眼睛反而没看陈文港。

    他似乎很会拿捏这种腔调,既不正式过头让人觉得虚伪,也没调侃过头让人觉得轻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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