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沈柠没有强求，又买了些点心，然后雇了辆马车拉着前往县学。手续已经办好，一切都很顺利，往里去的时候，萧南谌与沈青柏抱着所有东西，什么都没让她拿。
看着沈青柏稳当的步伐，沈柠很有成就感，又叮嘱他：“药也买好了，你到时给点银钱让食堂人煎药，自已不必麻烦。”
沈青柏点头：“我晓得，姐姐不必挂心。”
就在这时，前面长廊转角忽然走出两个人，沈青柏走在前边，差点撞了上去，连忙停下来。
“呵，这是哪里来的泥腿子，县学也是你们随意走动的地方？”
说话的年轻男子穿着簇新缎子长衫，上下打量了下沈青柏身上的粗布衫子，又看了看衣着朴素的沈柠和萧南谌，眼底满是鄙夷。
“旭光，这是新进同门沈青柏，与我乃是同乡。”
那人身边恰好是裴元洲，看到沈柠三人，裴元洲出声介绍，神情淡漠。
被裴元洲称作旭光的乃是县学廪生段旭光，商户出身家境优渥，素来倨傲，听到裴元洲的话，吊着眼角哦了声：“同门啊，我还以为是哪里的叫花子呢。”
“走吧走吧。”
段旭光拖着裴元洲径直往前，一边走一边毫不避讳说道：“什么同乡，那些泥腿子怎配与裴兄相提并论！”
裴元洲当初是院试案首，如今又与李小姐定了亲，听闻那李语诗小姐的父亲已经进了翰林院，日后裴元洲这样有才学又有门路的人，自然前途匪浅。
是以即便裴元洲眼下清贫，段旭光却对他十分殷勤。
被一口一个“泥腿子”叫着，沈青柏神情不变。
以前求学时比如今更艰难，更难听的话他都听过，对他来说，有进学的机会已是不易，他又怎会与人起意气之争。
然而，沈青柏能忍，沈柠却不想忍。
好好走着平白无故被人骂，哪儿有这样的道理？
再看到沈青柏薄薄的眼皮低垂着温顺沉默的样子，沈柠便扬声安慰：“青柏不必理会旁人闲言碎语，我们乡野中人本就是泥腿子，但做泥腿子总好过给人当狗腿子你说是不是？”
刚走出几步的段旭光蓦然停下，回头喝问：“你说谁狗腿子？”
沈柠看着他，笑吟吟：“当然是在说狗腿子啊，这里谁是狗腿子就在说谁呗。”
段旭光气的面色涨红，直接上前两步：“粗鄙村妇，你且再胡言乱语一句试试？”
萧南谌与沈青柏齐齐往前便要挡在沈柠身前，却双双被沈柠拦住。
她冲着段旭光呀了声：“不敢不敢，我可再不敢了，毕竟你看起来很会打女人呢。”
段旭光气的面红耳赤却说不出话来，裴元洲淡声道：“旭光，我们还有事。”
段旭光这才哼了声：“今日我还有事无暇与你等纠缠，算你们运气好。”
说完，他狠狠白了眼沈柠三人，这才转身与裴元洲离开。
沈柠撇撇嘴，同沈青柏道：“咱们不惹事，但遇到这种爱挑事儿的，也不能总想着息事宁人，有的人就很贱，你不愿与他计较他反而愈发觉得你是怕他，愈想来寻衅。”
沈青柏低低嗯了声，想到姐姐刚刚两句将那段旭光怼的说不出话的，唇角浮出些淡笑：“青柏受教了。”
沈柠摆摆手：“走吧。”
转过走廊，前边那一排整齐的屋子就是寝所，六人一间房，是类似于沈柠前世大学宿舍的上下铺，只是这种上下铺整个都被墙壁隔绝成两个小空间，更有私密性。
这会儿不是上课的时候，寝舍内有四个人，见到有人进来，几人站起来笑着迎到：“是新来的沈公子吧。”
沈青柏连忙行礼：“不敢，沈青柏见过诸位同窗。”
这四人都十分友善客气，自我介绍后一人道：“还有一位舍友段旭光眼下不在。”
沈青柏这才知道，原来段旭光居然是他舍友。
毕竟是男子寝舍，沈柠没有逗留，与那几人简单打了个招呼后又叮嘱了沈青柏，随即带着萧南谌离开。
往外走时萧南谌步伐极快，因为他还惦记着沈柠答应出去后带他去聚福楼吃烤鸭。
沈青柏不能吃油腻，真好。
萧南谌走得飞快，一路往外蹿，沈柠也加快脚步。
虽然小傻子这会儿肯定不会乱跑，但还是盯着点的好……就在这时，旁边不远处忽然传来些异样声响。
就在不远处假山那边。
沈柠眉头微蹙，听着好像是男声？
她本不想多管闲事，可想到沈青柏如今就呆在这个地方，万一有什么……
顿了一瞬，她小心翼翼往那边假山走去。
假山正对着一片池塘，沈柠这边在假山背面，可山石恰好有点缝隙，离得远了看不到什么，当沈柠走近一些后却蓦然愣住。
她看到光线昏暗的假山里竟是两名男子，方才她听到的便是其中一人溢出的声响。
沈柠顿时满心恶寒，这时，脚下啪的一声踩断了一截枯枝。
“有人？”
带着媚意的男声喘息着低呼。
沈柠转身快步绕过长廊，迎面，又折回来找她的萧南谌看到她立刻就要喊……刚张开嘴巴，却猝不及防被沈柠一把捂住嘴推到旁边的拐角里。
也是这一瞬，萧南谌的眼神忽然变得清明。
第一瞬他便察觉到紧贴在他身前的纤细身体……
“嘘，别出声，乖。”
沈柠迅速道。
察觉到手心一片油腻，她才想起来这家伙刚下马车前还在吃东西。
萧南谌没动，沈柠便放开了他，顺手在他身上蹭了蹭手心油腻，然后小心翼翼竖起耳朵听后边的响动。
好在没有追来的声响。
也是，刚刚那两人那架势，一时片刻怕是见不得人。
想起自已刚刚看到的一幕沈柠就是一阵鸡皮疙瘩，她没有留意被她抵在墙角的萧南谌，自然也没看到他紧绷的下颌和身体。
萧南谌垂眼看着那只抵在他胸口还揉了揉的手，面色一片紧绷且漆黑……
这段时间分明还算克制，却忽然这般行事，于县学之中都按捺不住……枉他还以为她真的改过自新了！
真是难改轻浮本性……
025
算她识相
沈柠被刚刚那一幕惊得够呛。
难怪以前曾在网上看到人说，看似封建的古人其实玩儿的最花。
因为太过震惊，以至于她都没有察觉一路上身边的萧南谌一直都很沉默，哪怕在聚福楼吃烤鸭的时候，他都没有说话。
吃完饭，沈柠前往荣康记买东西。
她准备去看望元月那群孩子，给他们带些东西过去。
进了荣康记，小白眼立刻迎上来：“沈娘子来了，今日想要些什么东西？”
虽然小白眼不懂，但掌柜的交代他要对沈娘子客气些，小白眼就很听话的对沈柠客气恭敬。
沈柠报了自已想要的东西清单，小白眼应了声，立刻去准备，这时，苏涟漪从里面走出来。
“我就听着像是沈妹妹，妹妹有好几日没过来了。”
沈柠笑着应声：“近日忙着照顾家弟，上次跟苏掌柜提的罐头还没来得及做，等做好了送来给苏掌柜尝尝。”
苏涟漪回道：“那我可有口福了，沈妹妹的手艺我已经见识过了，说起来，你不开个酒楼真是可惜了……妹妹那十三香真的不卖吗？”
沈柠笑着摇头：“我还没想好以后怎么办。”
两人已经熟识，苏涟漪拉着沈柠的手劝她：“我上次就跟你提过了，让你搬来城里，不是姐姐瞧不起乡下，只是你如今也没亲友傍身，乡下做什么也不方便，以妹妹的本事，到了城里定能有更大的作为。”
沈柠知道她是好意，微笑点头：“我会好好考虑的。”
“这才对嘛。”
苏涟漪拍了拍她的手：“回头要是想搬进城，需要做什么尽管找我，姐姐我没什么大本事，却还是勉强认得几个人，可与你方便行事。”
沈柠笑着道谢。
这时，又有一人从里面走出来，伴随着一道温雅男声。
“我说你怎么忽然不见人，原来是来了客人。”
苏涟漪立刻笑道：“来，沈妹妹，我给你介绍下，这是我相公李子元，如今是县学训导……子元，这位便是我经常与你提起的沈妹妹。”
苏涟漪大大方方，沈柠于是也没避讳，上前准备寒暄一二，可下一瞬，看清苏涟漪丈夫的模样，她顿时心里一咯噔。
居然是他！
之前在县学假山里抵着一个男子厮混的那人……这人居然是苏涟漪的夫君？
她记得苏涟漪似乎提过，她婆家虽清贫却是书香世家，家风清正，且夫君还有功名在身，他日中举也不在话下……对于夫君愿意娶她这个商户女，苏涟漪一直心存感激。
可她知不知道，她的夫君与别的男子……
沈柠心中震动，面上却不显，笑容无懈可击：“原来是李先生，正巧了，家弟往后要在县学念书，还请李先生能照拂一二。”
这事瞒不住，倒不如大大方方提起，否则反而容易引人猜疑。
大宣朝并不崇尚男风，李子元更是为人师表，若是知道被她撞破，说不得要搞出什么事情来。
李子元也压根没想到自已今日真的被人撞到了，毕竟，那地方偏僻，今日县学休假人又少。
他更不会想到，撞破的人居然就在他面前。
随意寒暄几句，小白眼过来说准备好了东西，沈柠便笑着结账离开。
带着萧南谌往安福观走去，她心里思索着，这件事到底要不要吐露给苏涟漪。
但很快她就想清楚了，如今不该冒然说出来，毕竟，第一她没有证据，苏涟漪对自已丈夫的感情明显又很深，再者，她和苏涟漪的关系还没到会被她信任的地步。
这样冒然透露，大概率白惹一身腥。
先走一步看一步好了。
离开荣康记后，她把买来的东西送去了安福观，元月那些小孩子身体状况都好了许多，七月小姑娘羞涩的送给她一个荷包道谢。
随后，沈柠和萧南谌乘坐牛车回村。
道路两边的农田里小麦已经开始泛黄，说起来，沈柠自家的麦子也熟了。
种地的时候赵睦的地还在，下来快三亩地的庄稼，不算太多，但沈柠没打算自已干。
她虽然喜欢看田园风光，但不喜欢晒着大太阳收粮食种地，总归也不缺银子，她就请里正帮忙雇了几个人来做。
里正给她找了四个人，其中一个就是赵栓，说起来赵栓也厉害，他爹娘体弱多病，家里五亩地的庄稼都是他一个人干，还比别人干完的早。
赵栓和那几个村民在地里收庄稼，沈柠则是在家里做罐头。
苏涟漪提的让她搬去县城，沈柠其实也在考虑这个事，唯一有些犹豫的原因便是，她还是挺喜欢田园风光的，家里也收拾的舒适。
但村里也的确资源匮乏，平时买个东西太不方便，再加上如今沈青柏也在县学念书，搬去县城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如果决定要搬，那她就要加快赚钱的速度，毕竟，好不容易活一次，她是要享受生活的。
罐头便是沈柠下一个准备用来赚钱的法子。
平宁县所属乡镇村庄多产水果，但这个年代因为交通限制运输不便，水果又不耐存储，所以她想到做罐头这个生意。
水果产量大，做成罐头成本就低廉，而罐头又耐存储，可以运往外地，尤其是水果稀少的地方，这样下来，很有赚头。
最近下来的是杏子，杏子口感偏酸甜，所以沈柠将罐头糖水调的很甜，毕竟，白砂糖对她来说很容易获得，罐头口感最要紧。
金黄的杏肉和糖水下锅后，萧南谌负责烧火，沈柠则是去用准备的硝石制冰。
她给大木盆里放了个小一些的木盆，里面都是清水，然后她将硝石倒进外边的大木盆里。
没过多久，小木盆里面的清水就开始缓缓结冰，变成冰水混合物后沈柠没有继续加硝石。
这时，罐头也好了。
香甜的味道溢散开来，负责烧火的萧南谌看着锅里清亮的糖水和金黄的果肉，然后眼巴巴看向沈柠：“大嫂，想吃。”
“哈哈，好，我们阿南第一个尝。”
沈柠给他盛了一碗，然后放进那盆冰水混合物里面冰镇。
萧南谌眼巴巴坐在桌旁等着，沈柠则是将锅里的罐头连同糖水舀进专程买来的新酒坛里。
她装的满满当当不留空隙，然后趁着罐头还有温度，开始用准备好的封泥和粗布密封。
粗布将坛口包裹，然后用准备好的黄泥将坛口整个包裹覆盖，最后又在外边包裹覆盖一层粗布，边缘扎紧。
沈柠买的坛子不大，一锅罐头下来装了八坛。
刚忙完，听到脚步声，她抬头，就看到萧南谌拿着空碗站在眼前，可怜巴巴小声说：“还想吃。”
沈柠道：“这东西太甜，一次不能吃太多，下次再给阿南做。”
“好吧。”小傻子很听话。
沈柠拍了拍他的头：“乖。”
萧南谌意识清醒的第一瞬就感觉到口齿间残余的清甜凉爽……然后就被拍了拍脑袋。
乖？
定王殿下顿时无语。
这女人是把他当成小孩子吗？
沈柠还在逗小傻子：“原来阿南喜欢吃甜食呀。”
威严的定王殿下脸色更黑了。
谁喜欢吃甜的了？
娘叽叽的，他才不喜欢！
烧罐头准备的糖水有多出来的，沈柠想到地里正在干活的村民，于是将那些糖水装在空罐子里，带着萧南谌出门往田地里走去。
赵栓那几人正干的热火朝天，见到沈柠来送水便停下来休息。
可当他们喝到水尝到甜丝丝的味道时才惊诧的意识到：居然是糖水。
这年月糖多金贵啊，而且糖水没有颜色……这难道是传说中的白砂糖？
几人顿觉受宠若惊，赵栓更是直接说出来：“沈、沈娘子，这么贵的白砂糖你兑水给我们喝，太浪费了吧？”
他抹了把汗：“我的工钱不用给了，嘿嘿，赚的钱不够买糖的。”
其余几人犹豫着没开口，沈柠连忙安抚道：“不是白砂糖，是县城朋友给的黄糖，没那么贵，你们干活辛苦，我也是为了让你们有力气给我收庄稼，千万不要客气。”
那几人顿时松了口气，连声道谢起来。
喝完糖水，几人明显干的更带劲儿了。
沈柠和萧南谌坐在地头树下，看着远处快要落山的太阳。
落霞如火，碧空长云，对面青山连绵，眼前麦田金黄，田地里的农人劳作着、说笑着，微风夹着傍晚将至的丝丝清凉……
沈柠看得有些陶醉：“真好看啊。”
旁边，萧南谌顺着她视线的方向看去，就看到地里那几个汉子因为大汗淋漓而敞开的衣襟和露出的肌肉。
想到当初这女人趁他昏迷时不安分的手，萧南谌面色顿时有些难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