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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他忽然意识到,自已可能真的碰上神医了。

    这一刻,他希望能回到前一日……然后将那时要开口说话的自已直接打死!

    打死了也好过丢这样大的脸,也好过不知死活冲可能比他恩师都厉害的年轻神医大放厥词!

    第二日一大早,沈柠早早就赶到伤兵所,直奔那些重症所在的屋子。

    刚进院子,就看到叶恒一边揉眼睛一边往这边走来,拿下手后看到她,叶恒一愣。

    沈柠已经做好了和这人斗嘴的准备,结果下一瞬,却见叶恒拱手躬身,居然朝她作了个揖,十分恭敬道:“宁医官。”

    沈柠诧异不已:“叶医官这是怎么了?”

    叶恒面红耳赤,但还是满脸认真:“先前是叶恒有眼无珠妄自尊大,对宁医官无礼,多谢宁医官不计前嫌接下这个差事挽救伤患于水火。”

    沈柠顿时了然,必定是大蒜素起作用了,这位叶医官这才转了性。

    “叶医官客气了,咱们同为医师,本就是为了治病救人,别的摩擦什么的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接下来咱们更是要通力协作才好。”

    沈柠越是给他留面子,叶恒越是觉得无地自容:“是我井底之蛙坐井观天,以为自已医术精湛,险些害了这么许多性命,真是无颜面对这些将土们。”

    沈柠立刻打断道:“叶医官言重了,术业有专攻,我虽知晓一些失传的救人方子,但叶医官在处理照料外伤上却是无人可以代替,这伤兵所里一千多位将土,往后的日子需要我们通力协作才好,这样才能挽救更多的性命。”

    叶恒抿唇,沉默片刻,长长揖身:“叶恒但凭差遣。”

    沈柠则是连道不敢……

    旁边那些医师原本还有些紧张,生怕这两位闹起来,结果却没想到,人家非但没闹起来,反而变得一个比一个恭谨有礼。

    虽然诧异,但好歹算是松了口气,毕竟还有个谢司使在那里虎视眈眈持剑盯着他们,若是没救下来那么许多人,他们怕是难以收场。

    好难……

    又是一日的外伤治疗配合大蒜素,到了翌日,一大半高热的伤病就已经退热了。

    叶恒激动地无以言表,将沈柠夸成花儿一样了。

    沈柠算是看出这人的性子了,是半点也藏不住心事,看谁不爽就是好一通直接输出,要是觉得谁好,也是恨不能吹出一圈彩虹屁来。

    叶恒的确是这种性子,他自已也知道,只是情绪上来了总是控制不住。

    他如今也是真的对沈柠发自内心的敬佩,毕竟,若是救下至少六成伤兵,那就是几百号人。

    有多少医者终其一生也救不下这么多生命……这是造了多少级浮屠。

    好在沈柠也不是记仇的性子,对他并没有流露出半分记恨先前事情的模样。

    见她不记恨,叶恒才敢犹豫着问出自已心里的好奇:“宁医官这般出神入化的医术,是师承何方啊?”

    沈柠似笑非笑:“怎么,叶医官也想拜师学艺不成?”

    叶恒面色通红,但神情认真:“叶某正有此意,救死扶伤是叶某毕生所愿,虽然我已经有了老师……但若是能学的更多的本领,叶某的老师也必定不会阻止我另投师门。”

    这人果真是坦坦荡荡毫不遮掩。

    沈柠无奈失笑:“这法子原是我从一本古籍上看来的,那古籍却已经失传。”

    “这样啊……”

    叶恒有些失落,也有些不甘心,追问道:“不知那是什么典籍,竟有这样救人性命的法子。”

    沈柠说出自已准备好用来应付的书名《天工开物》。

    反正都是瞎说,往后不管是制白砂糖霹雳弹还是用大蒜制药,亦或是别的什么东西,全都来自于这本《天工开物》。

    “听着便不是寻常书籍。”

    叶恒惋惜不已:“奈何不能看到。”

    其实叶恒也不蠢,他心里也有别的猜测,这或许是这位宁公子不愿这法子被旁人学去,毕竟,有这样的本事,往后可真是青云直上了。

    这很正常也能理解,所以叶恒还算识趣,没再继续追问。

    但他觉得宁医官好像制药的时候也没刻意避讳他们这些医师……

    就在叶恒满心不舍打算作罢时,却听到眼前的宁公子忽然说:“若是叶医官想学,我可以教你。”

    沈柠已经从萧南谌那里知道,这个叶恒的确是醉心医术,虽性格急躁但人品没什么问题。

    能治病救人的法子,她也没想着要敝帚自珍,毕竟,她一个人的力量太有限了,多一个人学会,便能多救一些人。

    叶恒倏然抬头满眼不敢置信:“可以教我,真的吗?”

    这样能给他带来荣华富贵高官厚禄的本事,他居然愿意教旁人,还是曾经对他出言不逊的人。

    一时间,叶恒心中五味杂陈。

    他觉得有些汗颜,却又着实不舍得错过这能救许多人性命的本事,顿了片刻,他后退一步,恭恭敬敬朝沈柠弯腰……然后直接跪了下来。

    “老师在上,请受学生一拜。”

    沈柠吓了一跳:“这倒不必。”

    她想将人扶起来,却不料叶恒侧身避开,抬头神情认真说道:“宁医官胸怀宽广,医术过人,叶恒此生只跪天地君亲师,如今虽条件有限无法行正式的拜师礼,但礼不能废。”

    他恭恭敬敬朝沈柠磕了个头:“老师在上,请受学生叶恒一拜。”

    沈柠顿了顿,上前两手将他扶起:“好,既如此,你这个学生为师便收下了,你也放心,为师虽学艺不精,但必定倾囊相授……”

    117

    多了个小弟

    很快,整个伤兵所的医师甚至连同病患都发现了诡异的情形:那个眼虽小却高于顶的叶医官,竟是一改往日倨傲暴躁,忽然变了个人一般,整日跟在那刚来的宁医官身后,口口声声叫“老师”。

    沈柠也看得出来叶恒是的确醉心医术一心治病救人,便也真心教他。

    叶恒师承太医院院使,那也是医术精湛的老前辈,沈柠没有托大,也不觉得自已就真的样样比人强。

    她之所以有优势,是因为她所在的时代融合了前世人积累下来的经验,所以才比这里的人知道的东西多一些罢了。

    站在巨人肩膀上,又怎会轻视巨人。

    而且叶恒也底子扎实医术不差,所以她主要教授的就是一些当下没有的东西,比如外科手术的概念,外伤缝合,类似于大蒜素这些当下没有的东西。

    叶恒也学的十分认真,当听到沈柠说到妇人难产,其实可以通过划开肚皮将胎儿娩出的方式让母婴同时获救,他是震惊且不敢置信。

    在他的理念中,行医便是救治,何曾有人想过这种开膛剖腹的救人法子。

    “如今条件不够,他日若是有机会,寻些尸体我演示给你看。”

    叶恒满眼惊骇看着眼前比他还小的老师云淡风轻说出要拿尸首教他开膛剖腹,一边惊恐,一边又有些跃跃欲试。

    其余医师也想跟着学,沈柠直截了当告诉他们,刚开始跟她学的杜仲一行人已经在军中备案,签了保密协议,不得随意泄露给旁人,未经军中允许,不得擅自收徒外传等一系列规章。

    那些医师拍着胸脯表示愿意,当即就要去签字画押把自已和军队绑在一起。

    治病救人的东西沈柠也没想要一直私藏着,之所以采取一些措施,是担心这些东西万一传出大宣,落到倭寇手中。

    杜仲几人都是查过的,家世清白作风也没什么问题,签了协议后就要受军中管控。

    而这些人如果愿意同样接受管控,那她也愿意教给他们。

    她知道,有萧南谌在这里,她教出去的东西的保密性应该不用太担心。

    几日时间一晃而过,军中如今当闲,便挪了一批人过来改造医师住所,一应花销沈柠眼也不眨的就承担了。

    那些对如今的她来说根本是九牛一毛。

    而最重要的是,前几日已经出现伤势恶化的那些重伤员,大多数都开始好转,要命的高热退了,溃烂的伤口也肉眼可见的在一日日好转。

    伤病所里抬出去的尸体比最开始还要少,原本那些已经存了死志的伤号看到了生还的希望,一个个变得愈发乖顺,积极配合治疗。

    伤兵所原本暮气沉沉哀声遍地的情形已经大有改变。

    毕竟,可以活的话,没人愿意死。

    情况一日日好转,沈柠也松了口气,终于敢给叶恒把话说明:这次的伤员,至少能保住八成。

    其实这个话还是说的保守了,按照眼下的状况来看,能活下九成人都是有可能的。

    叶恒和其余医师一个个高兴又激动,眼眶泛红。

    毕竟,以往这种状况,能保住四成已经是不错,若是有五成人活下来,便已经可以到处炫耀了。

    而他们如今却有望保住九成人的性命,这完全可以称为奇迹了。

    紧接着,谢允城那边也得到了消息,又带着人急火火冲进了伤兵所,进了院子第一件事就是喊叶恒。

    “你跟指挥使大人说,你们能保住八成人?”

    谢允城咬牙:“你若是敢胡说八道,老子立刻砍了你!”

    叶恒冷笑:“胡不胡说的,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在这里威风什么呢?”

    谢允城瞥了他一眼,然后带着人大步朝伤员的住处走去。

    进了伤兵住处,他就看到,几日前已经奄奄一息的那些重伤患居然真的已经好转了许多。

    身上的伤处原本不断往外渗出来的黄褐色液体也少了许多,看到他都能笑呵呵打招呼:“谢将军。”

    谢允城微顿,然后走过去:“你们觉得如何了?”

    这些人是他麾下最英勇得用的将土,谢允城才会这般挂心。

    见到他,伤兵们也笑起来:“回将军,属下好多了,没那么疼了,也能吃下东西了,今日喝了两碗米粥,再修养些日子,等好了,继续回军中效命,呵呵……”

    “好转就好,你们好好休养,别的不用管。”

    一路走过去看过去,谢允城终于相信了叶恒的话:这些人里面,八成都能活下来。

    他长长吁了口气。

    这些人都是当初在战事中最英勇的将土,因为冲的最勇猛,才伤的最重,他怎能忍心看着他们饱经折磨而死……

    如今,确认他们中绝大多数都能活下来,谢允城终于松了口气,但同时想到方才那些将土的话,他心中又满是无奈。

    这些伤兵还想着回军中效力,可那基本是不可能的了。

    他们的烧伤严重,肯定会影响到以后的行动,军队不可能再要他们效命。

    等到他们伤势好转后,唯一的结局便是归乡。

    即便朝廷会有抚恤,可对他们来说,这样的伤落下的伤残将会伴随他们的后半生,那些抚恤根本杯水车薪……

    若是走在路上遇到伤残的乞丐,谢允城怕是看都不会多看一眼,可当他想到在他手底下随他一同冲锋陷阵的英勇儿郎往后也会落得那般田地,心里便是一阵阵发堵。

    这几年,他自掏腰包已经救助过许多伤残老兵,然而,这根本不是给一次两次银子就能解决的。

    那些人的后半辈子,便是他出身谢家,也没有能力照顾到那么多的人……

    但无论如何,能活下来就好。

    谢允城出来后便朝沈柠与叶恒这边走来,叶恒小声对沈柠说:“老师,等下看我让他跟您赔罪。”

    看着他小眼睛里的倨傲,沈柠有些好笑。

    这时,谢允城走了过来,干脆利落拱手:“多谢两位医官和诸位医师,谢某代众将土谢过诸位救命之恩。”

    后边那些之前险些被谢允城拖出去砍了的医师一个个沉默不语,叶恒冷笑了声:“这就完了?”

    他故意挖耳朵:“你那日怎么说的来着?”

    谢允城深吸了口气,然后走到沈柠面前,拱手:“那日是谢某失礼,还望宁医官海涵,从今往后,宁医官便是谢某大哥,大哥,谢允城有礼了。”

    沈柠之前也是嫌这人不容分说就骂人还要砍人的样子讨厌,如今见他也算说到做到,便伸手虚虚扶了下:“谢司使言重了,治病救人乃是医者本分,之前的事便一笔勾销了。”

    谢允城没说什么,拱了拱手,带着身后一行将土离开。

    叶恒笑嘻嘻道:“老师您等着瞧吧,谢允城那厮一个唾沫一个钉,说一不二的,往后您就是他大哥了。”

    沈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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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极轻地抱了她一下

    伤兵所的伤患们一日日好转起来,沈柠也准备尽快离开,毕竟这里是军营,而且还要同萧南谌住一个屋子,总是不方便。

    要做的事情都做了,她也想早点回家去。

    可就在这天晚上,水师营乱了……

    沈柠看到外边乱糟糟的一片,心里不由得有些紧张,等看到身旁的承影却是一脸淡定后她也冷静下来,然后试探着问承影:“承将军,你可知发生了什么事?”

    承影忙道:“公子叫我名字就好……那边生乱应该是谢司使持皇令正将都指挥使周成录收押的动静。”

    沈柠默然愣住:“谢允城捉拿都指挥使周成录?”

    都指挥使是信州军中第一人,谢允城只是他的副将,却捉拿了自已的顶头上司?

    承影嗯了声:“谢司使有皇令,周成录涉嫌通倭且与邪教叛军有瓜葛,如今找到了证据,要将他拿下押送回京审理。”

    沈柠这下真的惊呆了。

    一洲军队的最高长官通倭,还与反叛军有瓜葛……这瓜也太大了吧?

    她有些担心:“这里是信州军,那些人能答应让谢允城抓了自家指挥使?”

    承影恭敬解释道:“信州军中有一部分本就是谢家军,而且谢司使手持皇令,又证据确凿,没人会自寻死路的,请公子放心,水师营不会乱。”

    要是信州水师真敢生乱,那明日便没有信州水师了。

    沈柠点头,心里松了口气。

    这样大的事,竟叫她亲眼近距离看到了……还是早点走吧,这不是她这种养老型选手该待的地方。

    就在沈柠回房收拾东西准备等萧南谌回来说离开的事时,另一边,兵营牢房里,萧南谌与谢允城站在周成录对面。

    原本意气风发的都指挥使周成录已经被用了一遍刑。

    被谢允城拿下后,甚至都没人问他一句话,直接就是一遍酷刑。

    那些沉默不语的黑衣人不知是什么来路,一个字也不说,只默默地往他身上招呼各种工具。

    周成录虽性格平庸,却也是军中武将,一遍刑受下来,全身鲜血淋漓,疼的脖子青筋都扭曲了,咬碎了两颗后槽牙。

    他疼的控制不住,时不时发出不体面的哼声,却硬是一句话都没说。

    等一遍酷刑结束,他被拖到墙角,就那样浑身无力靠在那里,满眼苦笑看着对面两人:“往日还以为两位不和,却原来都是演给周某看的。”

    谢允城面无表情:“指挥使有什么要交待的吗?”

    周成录的视线落到萧南谌身上:“早就猜到以军师的才能,到我身边出谋划策,定是另有目的……为了不被怀疑,周某将战事交由军师一力指挥,却不想,呵呵……”

    周成录知道自已做过什么,也一直胆战心惊。

    当看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军师竟有那样大的本事时,他就已经猜到了些什么。

    也是因此,他对这位军师表示出十二分的尊重,也小心翼翼的不露出任何端倪,却不想,还是低估了对方的本事。

    “原来,军师是谢司使的人。”

    谢允城:……

    他没有反驳,也没让身边的萧南谌开口,而是冷声喝问周成录:“你身为信州都指挥使,统领千军万马,难道不知通倭是何下场?”

    周成录神情惨淡,勉强挤出一丝苦笑:“自然是知道的。”

    军中之人通倭,轻者斩首处死,重者剥皮揎草……

    他声音低沉沙哑:“我别无选择,若是不这样做,等着我的,是比剥皮揎草更可怕的结局。”

    谢允城皱眉:“有什么比剥皮揎草还可怕?”

    周成录摇头:“有的,所以谢将军不必再问,无论你做什么,便是将在下活剐了,我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方才那一遍刑就不是普通人能受得了的,周成录的模样,分明已经存了死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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