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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这个只是税而已,但是农民可能会把手中的一部分粮食换成欠条,除了种子粮和保命粮以外,只要他们认为欠条比粮食更有用,就会不停地到我们这里用粮食换欠条。”邓名一直认为,发行纸币是近代国家的重要财源之一,起码也是相当可观的第一桶金。

    看到任堂和刘晋戈脸上都有怀疑之色,邓名知道他们还是不相信老百姓会用真正的粮食来换自己手中的欠条,就启发式地提问道:“你们想想,如何才能让百姓心甘情愿地用粮食来换欠条呢?”

    任堂和刘晋戈都绞尽脑汁地琢磨了半天,但最后任堂一个办法也想不出来,而刘晋戈认为除了使用板子没有任何办法,而用板子显然不能叫做心甘情愿。

    “真是朽木不可雕也。”邓名抓住机会打击了一下两人,在他的理解里,所谓遣将不如激将就是这个意思:“听说有些从建昌来的云南人,他们还有亲人在庆阳王那里,如果他们想把亲人赎出来,需要自己运五十石粮食去建昌换人,对吧?”

    “是的。”刘晋戈也听说过这件事。

    “如果我说,你给我五千元的欠条,我帮你把人要回来呢?”邓名轻笑了一声:“自己一个人运五十石粮食去建昌,这谈何容易?有没有拉车的牲口?要多少大车才能拉去?还有路上的损耗,沿途官吏的讹诈,最后没有个七、八十石下不来吧?这个事老百姓心里也有数,而且他们也没有办法去讨价还价,只能建昌那里说多少就是多少。而刘兄弟不同,都府可以和建昌那里讨价还价,完全可以把价格压低到三十石一个人,甚至更少。而且都府运去的粮食,路上损耗要少很多,又有谁敢揩油?”

    “这样就挣了二十石的粮食。”刘晋戈眼睛一亮。

    “不错,并且你要说明只要欠条,不要粮食。想把亲人赎出来的人就会自己去筹粮,把粮食换成欠条来要你帮忙赎人。”邓名进一步启发刘晋戈道:“有的人现在可能凑不出这么多欠条,没关系,我可以先借给你,比如:借给你五千元欠条,等你把人赎回来后,每年还我一千元欠条,十年还清。一千元,不过是几亩地的产出而已,一个勤快的男丁还怕挣不出来么?他的兄弟也可以帮他,更不用说若是遇上灾年,我还可以给你延期。”邓名未必会向农民要这么多,但是为了说服刘晋戈,就多说一些。

    “妙啊。”刘晋戈听得抚掌大笑:“借给欠条,连粮食都不用出,这是没本钱的买卖啊。”

    “可建昌那边是要粮食的,”任堂泼冷水道:“向建昌要人,就算三十石赎一个人,也要用粮食换的。”

    “哦。”刘晋戈一想有理,顿时情绪又低沉了下去。

    “建昌要老百姓赎亲人的时候一次付清五十石粮食,那是欺负百姓没有反抗能力,也不敢讨价还价,如果惹恼了建昌,那就是把你运去的粮食强征了,人也不还给你,你又能如何?可都府不同,都府完全可以说,这个人我先借用几年,反正他在你治下一年也就能帮你挣个三石左右的粮食,我给你五石,连续给十年,这个人就是我的了。这种事建昌会不答应么?就算他们嫌少,也可以继续讨价还价啊。”邓名一番话顿时把刘晋戈的情绪再次调动起来了。

    “没错!”刘晋戈一拍大腿:“每年还一千元,就是要用十石粮食从官府这里换欠条,我们只给建昌五石就够了,能赚五石粮食,就算路上有损耗也没多少。”

    “其他还有很多办法,比如打狼,本来是好事,结果被你们搞得天怒人怨。根据自愿原则,交欠条就派人在家门口巡逻,一定有很多人愿意,这种事完全不应该由刘帅去做,明明是政府可以挣钱的工作。”邓名随口又说了一些点子:“政府可以提供很多普通人难以自己解决的服务,而这些服务都是要收费的。政府是最容易挣钱的行当,但刘兄弟你除了打板子什么别的办法都没有,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刘晋戈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暗自下定决心要挖掘出更多种收费服务来。而任堂在感佩之余,也在心里骂自己愚蠢,怎么会这么快就忘记了邓提督在南京和湖广的风采呢?

    根据邓名的记忆,好像以金本位发行货币是未来的世界主流,中国似乎也可以考虑银本位,但现在邓名没有那么多金银,所以最后决定采用粮食本位制度。

    “要立刻向都府百姓宣布先生的新法么?”刘晋戈已经有些跃跃欲试了。

    “当然,我是打算立刻宣布的,不过由于你们的出色工作,现在都府的百姓会不会信我的话不好说了。”邓名找到机会就挖苦一下刘晋戈,他不打算追究成都的擅自征税,所以就希望通过这种手段让刘晋戈以后减少别出心裁的可能:“说不定还会有很多人认为我今天说的话,明年就又不算数了,所以要多给他们一些东西,让他们感到没太吃亏。”

    当天刘晋戈就动员提刑衙门的兵丁挨家挨户地统计多征的粮食数据,邓名表示多给一些也没问题。进行统计的时候,士兵当场给一张手写的、用“正”字计数的临时欠条,按上手印后就可以作为日后交换正式欠条的凭据。

    接下来就是政策宣讲的工作了,本来刘晋戈打算按照以往的惯例,在城门张榜,然后向进城的百姓宣读榜文,通过这些人口口相传,把新的政策扩散开。但邓名唯恐中间有出什么毗漏,坚持由自己亲自向百姓讲解,反正现在也是农闲时分,训练士兵可以交给卫士们去做。

    于是在统计欠账的时候,士兵就顺便通知百姓,指定了一批集合点,让他们在规定的时间前去听邓名亲自讲解政策。

    李延鹏和他的邻居们拿到士兵给的欠债凭证后,有几个人一开始很兴奋,认为官府可能要退还粮食了,但更多的人对此不保指望。所有集合地点都是就近指定,李延鹏他们觉得反正也不远,去听一听也无妨,再说这种近距离观看大人物的机会并不多。

    第二天一早,邓名就提前抵达了集合点,等他赶到时,李延鹏等附近居民已经聚集在刚搭起来的台子前。看到邓名在几个卫士的簇拥下赶到后,这个集合点的百姓纷纷跪倒在地,向着缓步登上讲台的邓名叩首行礼。

    登上讲台后,邓名也不耽误时间,把一个铁皮做的传声筒放在嘴前,开始大声讲述他和任堂、刘晋戈说过的政策。

    听说正式欠条可以用来缴纳所有官府费用后,李延鹏心里依旧是将信将疑。邓名坦承还不起粮食、并为此道歉,这给百姓留下了一个还可以的印象,但到底明年官府会不会遵守诺言,在场的百姓并没有充足的信心。不过这毕竟是给了百姓们一个盼头,李延鹏摸了摸怀里的欠条,感到这东西的价值增加了一些。

    “我会尽力用赎买诸位手中的欠条,一年赎不清就两年,两年赎不清就三年,但在赎清之前,诸位都是我的债主。”邓名拿出了精心准备的杀手锏,这杀手锏并不是单纯用来对付农民的,他相信同样会对成都官方产生巨大效果。这个杀手锏虽然邓名早已经想好,但事先并没有向任何人透露,他相信会让成都朝野震动:“为了感谢诸位借粮食给我,所有我的债主,我都将给予秀才功名!”

    本来安静的台前想起一阵嗡嗡声,下面的百姓都在交头接耳的议论,确认他们的耳朵没有听错,而本来气定神闲站在邓名背后的任堂,则惊讶至极地张开嘴巴。

    “任何债主,只要有一元的欠条、也就是一升粮食的话,他就拥有秀才功名,无论这个欠条是在身上、还是在家中都有效。”邓名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拥有秀才功名的人,拥有见官不拜的权利,从此以后,任何一个债主都不需要向任何官员行叩头礼;拥有秀才功名的人,不可以施加肉刑,所以从今以后,任何一个债主在大明境内可以被下狱,但不可以被打板子、被夹夹棍、不可以被游街、不可以站枷……”

    邓名说到这里的时候,刘晋戈也已经惊呆了,虽然早就听邓名说过要多给百姓一些东西,以补成都官府的言而无信,但听上去給得实在太多了。

    “若是不能用肉刑,那欠皇粮不缴的人怎么半?”刘晋戈这个念头才一冒出,就自己否决了:“三太子说过,只会打板子的官府是没有本事的官府。”

    “拥有秀才功名的人,除了盔甲和弓弩外,是可以佩戴武器的,这个权力债主同样享有,因此,你们以后可以拥有、佩戴刀剑和火器。”台上的邓名依旧在继续:“在大明境内,拥有秀才功名的人传州过县不需要路引,不需要户籍就可以居住……在全大明境内,不仅限于四川,你们如果讼告官府,不算民告官……有秀才功名不需要服徭役,哦,不对,这个秀才功名免去的是力役和杂役,当此国难之时,兵役不能免……”

    在最初的议论声过后,台上、台下就变得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全神贯注地倾听着邓名说的话。一直到邓名结束很久后,他周围的人群依旧保持着寂静。

    “你们有什么问题?”

    邓名再三重复着这句问话,终于,他看到第一个出头鸟。

    “大人!”李延鹏在人群中喊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邓名大声问道。

    “小人李延鹏。”

    “你是我的债主吗?”

    “小人有一张欠条。”李延鹏小心翼翼地把怀中的欠条掏了出来。

    “那好,你以后在我面前可以自称‘学生’或者‘我’,不需要再自称‘小人’了。”

    “小……小……”李延鹏支支吾吾的半天说不出话来,不敢玷污“学生”这两个字,更不敢在邓名面前使用“我”这个自称,至于“卑职”、“属下”等自称也不合适。

    “不会有一个秀才自称‘小人’的,”邓名等了一会儿,忍不住恐吓道:“李延鹏你是要侮辱朝廷的秀才功名吗?”

    任堂闻言腹诽了一句:“到底是谁在侮辱秀才功名?!”

    不过李延鹏的胆气倒是因此而一壮:“我不敢。”

    “好,谅你也没有这个胆子。”邓名微笑道:“李秀才有什么疑问?”

    “我……我想问一下,等到欠条都赎回后,我的功名还有吗?”李延鹏问道。

    “嗯,这个嘛。”邓名觉得他给予成都百姓的是基本的公民权,不过暂时没有必要揭开自己的底牌:“我还没有想好,到时再说吧。”

    其他一些人也问了些问题,邓名逐一解答后,见台前又陷入沉寂,就宣布道:“好了,散去吧,我要去下一个集合点。”

    邓名步下高台时,任堂急急忙忙地凑到近前,但不等任堂出言反对,邓名就抢先阻止:“事急从权。”

    “唉。”任堂退而求其次:“那等还清欠条后,这些功名要一概剥夺掉。”

    “我也有此意。”邓名并不想刺激任堂太过,任书生由于没有参加过满清科举,所以现在还没有秀才功名呢。

    等邓名离开讲台后,李延鹏这批农民才又想起几个问题,可邓名表示离台后就不再回答问题了后。

    “哎呀,怎么刚才没想到?”不少人都后悔地连连顿足。

    “不要紧!”马上就有聪明人说道:“下一个集合点不远,我们跑过去问好了。”

    “对!”

    被这个人提醒后,数百秀才拔足急奔,就算没有问题的人,也想着要再听邓名说一遍,以确认自己没有在做梦。

    邓名登上第二个讲台时,面前的农民也和第一个讲台前的人那般纷纷跪倒。但此时已经有几个飞毛腿秀才赶到,其中有一个已经挤到了台前,这几个秀才不敢侮辱朝廷的功名,一个个挺身而立,在人群中显得鹤立鸡群。

    邓名扫了这几个人一眼,脸上浮起笑容,又举起铁皮话筒开始宣讲政策。

    等邓名说完后,大批秀才都已经赶到,在他们的带领下,这次的提问比刚才热烈得多,邓名为了及时赶到下一个集合点,不得不中止了提问。

    就这样一个接着一个,台前围拢的人越来越多,站着的人的比例也越来越高,最后邓名不得不让卫士维持秩序,以保证还没有听过政策的农民能在台前有一席之地。

    一天之内,成都就有了两万多名秀才。

    第29节功名

    本来邓名还考虑进行一些经济规划,不过掂量了一番自己的数学水平,以及能够在这个时代找到的数学帮手后,他放弃了这个想法。

    秀才功名的给予问题,成为了成都周围军民最热衷于讨论的话题。自从新政策发布后,现在无论是城外种地的秀才,还是成都府的驻军,几乎人人都把“秀才”和“欠条”挂在嘴边。熟人见面,互相问好之后,不出三句话就会讨论起这个他们最关心的问题。

    现在成都附近的百姓都是散居而没有形成村落,因此在这个问题上,也没有德高望重的族长出来进行总结性发言。临时搭建的宣讲台一下子变成了居民聚集的场所,加上现在又是农闲阶段,众多秀才终日聚集在一起议论这项政策。

    得知此事后,邓名立刻找到了仍毫无反应的刘晋戈,让他派人去各个宣讲台站岗。这些宣讲台都是提刑衙门的兵丁在荒地上搭建起来的,邓名认为它们应该是成都官府的财产,因此每个登台讲话的秀才要收一元作为演讲半个时辰的费用。付费后会有提刑衙门的兵丁帮助维持秩序,不许别人抢夺付费者的使用权力,还可以提供一个铁皮扩音器。由于欠条刚刚开始印刷,所以如果演讲者手中没有,可以在提刑衙门记账。

    半个时辰一元,这当然并没有多少收入,可邓名希望借此进一步巩固欠条的信用。此外,一元就相当于一升粮食,肯花一升粮食上台说话的,大多都是比较有政治天赋的秀才,既需要进行鼓励,也值得把他们的姓名记录下来跟踪观察。

    白天用于演说的时候,这些讲台是免费旁听的,但从傍晚开始也许会有收费演出——这个主意依旧是邓名想出来的。刘晋戈多日来苦苦思索,但一个收费项目也没想出来。

    刘晋戈按照邓名的建议,从成都府军中挑了一些士兵组成演出队,去远近的宣讲台巡回表演戏曲和杂耍,每个观众要收一角的门票钱。虽然表演的水平相当一般,但观众们还是提前赶来占个好位置,看得津津有味。事先邓名曾和刘晋戈和卫士们说,现在欠条的信用度比较低,所以百姓很愿意用来消费——以前若是让百姓隔三差五地花几个大钱去看戏,多半没有多少人愿意去——事实也证明了这个判断,虽然收入有多有少,但各个集合点的演讲费和表演门票收入加起来,一天也能给提刑衙门挣回百来元钱。

    实施后的第二天,邓名又去视察了一遍。邓名对刘晋戈说,现在时机还不成熟,等到农民更富裕了,可以根据座位的前后区别收费,比如第一排三角、末排一角,通过消费者对消费质量的追求和攀比心理提高收入。见到邓名随随便便就能拿出一个又一个回收欠条的办法,刘晋戈佩服得五体投地,并且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胜任行政长官的能力。

    不少卫士都觉得刘晋戈确实没有什么悟性。任堂虽然略有同感,但还是好言安慰刘晋戈说,在这个世上,恐怕很少有比邓提督更会做买卖的人了,输给邓提督实在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半个月后,先后从江油和绵竹返回的刘曜、杨有才二人,从两地带回了五千多男丁,还有两千妇孺。得知成都的巨变后,刘曜和杨有才暂时都采取了观望的态度。这一年来,邓名的种种政策给二人带来不少好处,让成都恢复了一定的自卫能力,因此他们对邓名的任何新政策都不会立刻反对。

    刚刚抵达成都的五千多男丁,他们的身份大都是隶属于将领的辅兵,住下几天以后听说了邓名的法规,立刻就掀起了退军还民的狂潮。

    大批的军户纷纷奔到刘晋戈的提刑衙门前哭诉,说他们本来就是大明的百姓,是被江油、剑阁等地的军官强逼着从军的,现在他们坚决要求邓提督为民做主,恢复他们的平民身份。不少人还表示愿意按手印,保证缴纳双倍的保护费给提刑官衙门,如果还不行,三倍、五倍也可以商量,只要能换到欠条成为秀才就好。

    这种思潮当然给刚刚抵达成都的外地将官造成了极大的困扰。他们根基不稳,只能跑来向邓名诉苦,称这些辅兵多年来都在他们的军中吃粮,本人不但坚持抗清,而且还响应号召来到成都投奔邓名,要求邓提督看在他们这些功劳、苦劳的面子上,让提刑官衙门回绝辅兵们的无理要求。

    至于成都的本地官兵,目前还暂时持观望态度。刘曜和杨有才的控制力相对要强一些,所以成都兵打算先看看外地兵的闹事结果,如果外地兵得手,他们再参与闹事不迟。

    察觉到自己身下是一座酝酿着喷发的活火山,刘曜和杨有才也坐不住了。和自己的手下以及外地军官进行了充分交流后,二人联合任堂一起找来。邓名知道这就是成都军方和士人集团的联合反抗,对此他不敢掉以轻心,早早就打定了分而治之的念头。

    请刘曜和杨有才坐下后,邓名首先笑容可掬地再次称赞了一遍他们执行焦土抵抗的功绩,对他们带回如此众多的男丁表示了极大的欣赏。眼下大敌当前,邓名根本不愿意触怒任何军方势力,更不用说代表军方势力而来的刘、杨二人。

    民政是军事将领不该插手的,否则就会引起君父的猜忌,除非民政严重影响到军心。正是因为这种思维惯性,所以刘曜一开始并不打算在秀才功名上对邓名指手划脚,直到军中暗流涌动,让大小军官都惊慌失措。

    刘曜首先质疑的就是平民享有的权利是否过高。当然,大明几百年来平民的地位一直要比当兵的地位高,不然也不会有充军这样的刑罚或是“好男不当兵”这句话。但两者相差并不算太多,因此靠军饷和口粮可以拉拢一部分平民自愿从军,数量适合的粮饷也可以让士兵安心地留在军中当兵。

    但邓名推出了新法令后,平民的地位就比士兵高得太多了,再想让士兵安心呆在军中,那无论赏罚,需要付出的成本就不是将领们能够承担的了。

    “刘帅所言极是。”邓名听得连连点头,这当然不表示他赞同刘曜的意见。公民的平等权利,提高妇女地位,提倡法治与科学,这些都是邓名想做的,也被他视为一个五四后的新青年应有的社会理想——要不是根本行不通而且反弹太强,邓名倒是很想授予所有拥有欠条的妇女秀才功名。

    见刘曜进展顺利,任堂也急忙摇旗呐喊:“买卖*官职,亡国之兆,提督三思啊。”

    “好像我不给他们秀才的名义,大明的国势就如日中天一般!”邓名腹诽道。在他看来,卖*官鬻爵并不是亡国之兆,而是国祚将尽的结果——不卖*官鬻爵就没法苟延残喘下去,趁着还有人买,卖一点是一点,等到国亡了就彻底一文不值了。

    不过兵法有言:欲取先予。好比做买卖时的讨价还价,顾客开口要求打折后,要是一点折扣都不打,那就是不给顾客面子,容易搅黄了买卖,所以卖家怎么也要抹去点零头——我都这么给面子了,你还不买未免也太不仗义了吧?除非遇上真正深谙兵法的高手,一般人还是会掏钱的。

    “嗯,那就改称同秀才怎么样?以显示区分。”邓名先让了任堂一步。不过他料定这点小让步不可能让任堂满足,不等对方做出反应,急忙向刘曜说道:“那我也给予士兵一些秀才待遇,怎么样?”

    “不妥啊。”刘曜立刻反对道:“不能实行肉刑……仅此一条就行不通。”

    见刘曜已经出声反对,他的同盟军任堂觉得没有必要冲锋在前,就高兴地坐在边上乐观其成。

    “对,军队中讲究的是令行禁止,我也不会干涉军中的事。但当士兵不在军中的时候,他们享受和同秀才完全一样的待遇,见官不拜、不需要路引,不能受肉刑……不但是士兵,就是军官也都一样。”邓名特意指出一点:“同秀才和秀才不完全一样,徭役中的兵役是不能免除的。”

    “所以,各军可以征兵,也可以把同秀才征为士兵?”刘曜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杨有才却突然惊喜交加地问道。

    “什么?”任堂一听就急了,把平民收入军籍是一种惩罚,强拉壮丁虽然是大明残余领土上的常见现象,但并不符合法理。他听杨有才的意思要把这种违法的行为合法化,急忙出声阻止:“这当然不行了。”

    杨有才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有些异想天开,以前把非军户征为士兵都不合法,更不要说征秀才;任堂出言呵斥的时候是出于义愤,认为邓名只是没有仔细考虑,失言而已。

    但出乎他们两人意料的是,邓名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仰天开始看屋顶,显然在郑重其事地思考这个问题。

    “提督,提督!”见到邓名开始思考杨有才的提议,任堂已经非常不满,他连声呼唤着。

    邓名思考了一会儿,觉得现在立刻抛出兵役制度震动太大,一次给百姓太多的信息容易造成思想混乱。高明瞻的军队可能已经越过剑阁,眼下不是拿出太多改革方案的好时机。

    “杨帅说得有理,我认为原则上是没错的,军队应该可以根据需要从平民中征兵。不过这个比例一定要把握好,因为如果征兵过多,就没有人种地了。”邓名觉得将来如果实行兵役制度的话,那服役一定年限后退伍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不过,这种底牌要等开始讨价还价的时候再拿出来,暂时没有透露给军方的必要:“我觉得,士兵可以视为服兵役的同秀才,为了军队的战斗力,需要在军中取消一部分同秀才的待遇,而为了奖励他们放弃这部分待遇,官府会付给军饷。除了你们给士兵的那一份外,我还会支付给他们一份军粮,不过暂时可能要先付欠条。”

    如果邓名有二十年的准备时间,他就会尝试教育百姓质疑封建等级制度,不过现在他没有时间来消除百姓对士人的仰视心理,所以干脆把底层提升到高等级的位置上。不是小民要给士人磕头么?好,现在大家都是士人老爷了。

    在军队中邓名也打算照此办理,以后从军官到士兵,可以拥有一个等同缙绅的身份地位。想到这里,邓名忍不住走神,想到了自己画的那几张高跟鞋草图,直到现在为止,邓名还没有想出什么办法来提高妇女地位,这可是对劳动力和创造力的极大浪费。

    把士兵的待遇提高到可以和平民相比的水平上,邓名再出一份军饷帮助稳定军心,刘曜和杨有才觉得基本达到了此行的目的。

    “那给官兵的这个功名该叫什么呢?”杨有才关切地问道。即使身为高级军官,但只要是军人身份,在缙绅面前就会感到矮人一头,因此这个待遇杨有才也很想要:“比同秀才又差了一些,那再加一个‘如’字怎么样?”

    “如同秀才?可以,就用这个名字吧。”邓名答应了。

    “此外还有一事。”刘曜一欠身,又道。

    “请讲。”

    “末将听说同秀才不可以持有弓弩,但可以佩戴刀剑、火器?”

    “正是。”

    “哎呀,提督有所不知,这条规矩是国朝初期定下的,秀才可以持刀剑,但不能有盔甲、盾牌、弓弩和长矛。只有刀剑在身,秀才固然能够对付劫道的山贼土匪,但没有盔甲、盾牌、弓弩、长矛,就无法对抗官兵。”刘曜急忙给邓名解释起来:“其它的也罢了,这火器却不可小觑,如果制作精良,威力恐怕比弓弩还要大!”

    邓名心道:“我怎么会不知道,我卫队中还有好几把火铳呢,不过我的目的没有必要现在就说出来。”

    “应该禁止同秀才拥有火器。”刘曜和杨有才异口同声地说道:“虽然好的火器难寻,但万一民间拥有了,那就是非同小可。”

    “祖宗之法不可变!”邓名断然拒绝道:“祖制里不禁火器,那就不能禁。”

    “正是,祖宗之法不可变。”任堂刚才已经彻底失去语言能力了,听到这句话后感觉突然恢复了活力,大叫起来:“提督明鉴,功名不可轻授,就是同秀才和如同秀才也不可以。”

    “事急从权。”邓名不为所动。

    他对刘曜和杨有才说道:“将来官兵如果受伤致残的话,我觉得不一定还要呆在军中,可以离开军队。”邓名的最终目的是要在将来推出服役的年限问题,但这个伤残问题可以用来做一个突破口:“还有那些劳苦功高的将官,将来若是岁数大了骑不了马,都应该允许退伍免除军籍。我在考虑,朝廷可以授予这些退伍的军人举人……不,同举人功名。”

    “同举人功名?”杨有才和任堂一起大叫起来,当然他们两人的喊声表达出来的感情完全不同。

    “敢问提督,同举人功名是什么样的?”杨有才提问的时候不由得声音微微发颤。举人拥有比秀才更多的特权,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免税,所以一旦中举,就会有大量百姓投其名下。

    “我还没有想好,不过既然在军中是如同秀才,为了保卫朝廷放弃了一部分功名待遇,那么退伍后给同举人待遇作为补偿,也是完全应该的。嗯,伤残再议。我想,军官若是免去军籍后,根据军中的等级,给予几百亩到几千亩的同举人待遇是很合理的。如果是将官级,上万亩的同举人功名也是完全应该。”

    任堂和杨有才的身体都在发抖,原因当然是完全相反的,不过邓名并没有放在心上。相比同秀才功名,同举人功名在他看来并没有什么了不起。首先,邓名并不打算只提拔有功名的人为官;其次,虽然现在刘曜他们因为惯性思维还没想到、短期内也不会意识到,但实际在低赋税的情况下,一个同举人功名并没有什么了不起。邓名口中的一万亩同举人待遇,听起来好像很不少,但其实只是一年一千元的退休金而已。

    只要欠条的信用能建立起来,邓名觉得再多给点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这件事可以慢慢议,规矩不要由我一个人来说。等打退了高明瞻后,无论是同举人功名还是征兵问题,军中各级将官可以先商议,然后报告给我,我虽然无智但可以御众智嘛。”

    “先生!”任堂再次鼓起勇气反对:“大家都知道您是为了鼓舞军心民心,所以要给一个同秀才功名,但有些待遇实在没必要给,比如徭役,比如携带武器,再比如不需要路引。”

    “祖宗之法不可变。”邓名绝不妥协。

    “不对啊,”任堂立刻指出:“同秀才不免除兵役,可祖制是要免除的。”

    “事急从权。”

    “既然如此,那就不一定要给同举人免税!”

    “祖宗之法不可变。”

    “没有科举就不能授予功名!”

    “这是事急从权。”

    ……

    此时,高明瞻已经在广元誓师,带着上万绿营兵马向剑阁进发,他还不知道邓名已经赶到成都。

    第30节剑阁

    保宁,川陕总督李国英正在准备南下重庆。

    前几天有准确的消息传来,邓名已经返回奉节,万县得而复失,现在明军已经表现出对重庆的攻击**。

    “我早就说过邓名是前明宗室,是朝廷的心腹之患,奈何忠言逆耳啊。”李国英叹息一声。谭弘、谭诣战败后,李国英就向清廷预言过邓名的危险,不过北京认为李国英耸人听闻,目的是推卸责任——这其实也没说错。结果在过去一年中,邓名在云南、湖广先后大展神威,最后更公然耀武于南京城下,让半壁江山震动。

    南京一战结束后,李国英常常收到北京的询问,让他详细汇报邓名出现前后的情况。但任凭李国英使出吃奶的气力,他也探查不到任何邓名在重庆之战的经历。眼看北京一遍遍催得紧,川陕总督就只好发挥想象力进行编造。不过除了瞎编的故事外,川陕总督也不是完全没有真凭实据,拿下万县后他得到几张邓名亲笔画的皇宫风物图。李国英本人因为没有见过皇宫,所以不知道真假,就让人把其中一张画着金水桥的图画递送北京。

    除了金水桥的图画外,还有画着宫殿的图画,但李国英觉得质量很差,多半属于假冒伪劣。李国英虽然没有去过北京,但他曾听老大帅左良玉说过,北京皇城的城门叫“承天门”,非常雄伟,也是皇权的标志;而万县收缴上来的图画中,皇城城门的旁边却提着“**”这三个字,李国英虽然出于谨慎而没有把这些明显是伪作的东西销毁,但也没有上缴。

    结果仅仅十几天后,北京的使者就赶到保宁,要李国英火速把献图的义士解送北京,一刻也不得延误,北京方面要亲自审讯此人。李国英能够从北京的命令中感到清廷的惊慌,不过献图的义士是没法解送北京了,那些义士都是熊兰的手下,现在又投回明军那边去了,还绑走了李总督的一千多名手下将士。

    虽然没有义士可交,但李国英手中还有几张图画,交不出人只好拿这些画交差。此番北京使者的首领是一个前锋营的将佐,李国英犹豫了一下,把那些**的图画也展示给那个御前侍卫看。

    本来李国英还以为这个御前侍卫会不屑一顾,和他一样立刻断定这些图画都是伪作。但出乎李国英意料的是,满洲军官看完后,神情变得异常严肃。尤其是读出“**”那三个字的时候,这个满人的声音都发抖了,立刻让川陕总督把所有有关皇城的图片一张不落地交上去。

    李国英见状大惊,不禁狐疑起来:难道从左良玉到其他士子统统都说错了?或是承天门还另外有个小名叫**?

    那些关于皇宫内部的图片,这个御前侍卫都表示无法完全判断清楚,他虽然曾经进入过皇宫,但是很多地方根本没有去过,可那从那些他曾经到过的地方看,邓名画得没有什么错误。带着这些重要的资料,前锋营的军官急急忙忙地返回了北京,临行前这些北京的使者还询问李国英是否对邓名的身份有所了解。

    万县向清军投降时,有不少人称邓名就是三太子,李国英虽然将信将疑,但也没有相反的证据,就告诉使者邓名乃是朱慈焕。听说邓名是这个来头后,前锋营的人更加紧张,朱三太子的号召力非同小可。至于为什么不公开,李国英也说不个所以然来,不过他猜测可能闯营有关。

    北京的使者离开后,李国英就准备亲率保宁兵马南下,现在重庆由王明德镇守,城内有三千披甲兵,总兵力达到了一万多,但这些兵力显然不足以抵抗乘胜而来的邓名大军。幸好经过李国英一年的经营,现在嘉陵江水道的补给能力大大加强,能够供应两万以上清军在重庆常驻,眼下重庆城内还有一些积蓄,短期内部署个三万部队没有什么问题。

    “如果被邓名攻破重庆,那他就能连通东西两川,而且有了一个侵入嘉陵江水道的据点。”李国英反复盘算着自己手头的兵力,在保宁、广元等地留下必要的防守兵力后,能够增援重庆的兵力就会非常有限,大概只能有两千多披甲和八千多辅兵而已。而经过湖广和南京的连续胜利后,李国英估计邓名能够动员的甲士在两万以上:“也不知道平西王的援军什么时候能到?”

    对成都的进攻当然也占用了李国英相当一部分的兵力,向川西进攻的清军有近四千披甲和七千辅兵。李国英觉得如果把这支部队投入重庆方向的话,四川的僵局就会难以打开,所以即使得知邓名返回,李国英依然坚持原定的计划。现在李国英的打算就是赌一把,赌自己能够用利用两万多部队坚守重庆一段时间,争取出来平定川西的时间。

    在李国英看来,这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就算邓名能够动员两、三万的甲兵,这些部队也需要大量的辅兵支援,会消耗明军大量的物资,集结也需要较长的时间。李国英知道依靠夔东的产出,邓名完全无法供养这样庞大的军队,只能消耗从湖广缴获来的物资。只要能够拖延一段时间,李国英觉得邓名就会难以坚持下去,也可能会觉得得不偿失而主动后退,再次掉头去进攻能够为他提供大量物资的湖北。

    李国英又看了地图上的成都位置一眼,他命令高明瞻返回广元带领部队,如期展开对川西的进攻:“只要拿下了成都,邓名大概就会退兵了吧?”李国英判断邓名之所以露出攻打重庆的意图,就是觉得成都还有一定的价值,至少可以帮他养活部队军队。所以一旦成都失守的消息传来,邓名就该立刻失去继续进攻的理由,从重庆到成都之间都是无人区,明军勉强行军的话,粮草消耗太大,就算能够挺进到成都,高明瞻也可以把缴获的粮食都烧个精光,李国英看不出邓名夺回成都能有什么益处。

    “拿下成都、重庆,我这个川陕总督也就算是实至名归了,从建昌到成都要翻越大山,西贼应该兴趣也不大。嗯,这样我没有了后顾之忧,无论是夔东还是建昌都不会对我再感兴趣,我可以从容地积蓄力量,将来无论是平西王要再攻云南,还是朝廷调集重兵围攻三峡,我都可能分到一些功劳。”前不久高明瞻路过保宁,李国英曾经和他讨论过四川的战局,得知邓名率领大军返回后,高明瞻显得非常紧张。李国英努力给这个副手打气,表示自己会把邓名的主力拖住,让他尽快拿下成都,然后再移师重庆与自己汇合:“坚守一段时间就够了,高明瞻应该用不了太久就能拿下成都,若是平西王的援军能及时赶到的话,那更是高枕无忧了。”

    ……

    此时,高明瞻已经抵达了剑阁。三王内讧前,刘文秀对川北的压力很大,清军只把保宁当成一个前哨站看,防御重点在汉中,所以对攻打剑阁没有丝毫的兴趣;三王内讧后,吴三桂动员甘陕的全部力量去攻打云贵,当然也不会多看剑阁这个无足重轻的明军据点一眼。

    李国英第一次动打成都的念头,还是在谭诣投降后,当时他打算先花几个月时间稳固万县,然后在六、七月前后出兵,走剑阁、江油这条路攻打成都;但随后两谭先后战败,没有能够取得万县,重庆依旧受到威胁,所以这件事就此耽搁下来了。虽然一直没有余力发起进攻,但李国英对剑阁等地的侦查工作和诱降活动并没有中止,因此高明瞻对剑阁的兵力了如指掌。

    虽然知道剑阁只有一千多农民兵和几百妇孺,有武器的不超过一半,有盔甲的更是寥寥无几,但高明瞻并没有因此而大意,除了带了三千五百披甲兵外,他还带着十门大炮。主力部队秘密完成集结后,高明瞻才下令全军一起出动,向剑阁全速出发,他希望强大的军容能够彻底摧毁守军的斗志,顺利说服剑阁明军投降。如果明军不肯投降的话,高明瞻就会在当天使用大炮发起猛攻。

    可不等高明瞻率领主力抵达,前面的探子就报告剑阁已经空无一人,探马检查了剑阁附近的明军营房,无一例外都已经被抛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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