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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周培公的这一句话对邓名来说犹如晴天霹雳,惊愕之余都忘记了回答。

    “看来邓提督是不知道啊。”周培公对邓名的反应感到很满意,对方惊诧不能言的表情更让周培公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至少在以前的谈判中他还没有达成过这个效果。

    “这是周布政使从张总督还是从蒋巡抚那里听到的消息?”惊讶过后,邓名马上追问道,达素受到处分并不是什么新闻,但清廷考虑禁海肯定是督抚级别的高官才有机会与闻的。

    “很高,很高。”周培公神秘地答道,清廷已经开始考虑黄梧的对策,并偷偷询问几位总督对此的意见,想知道他们的看法,毕竟这会是全国性的政策,清廷想知道各大总督对此的看法,以及他们是否认为这会给清廷的统治造成什么麻烦,或是有什么需要事先防范的问题。目前这个消息只流传在各个总督身边很小的几个心腹幕僚圈子里。

    “具体能说说吗?”邓名不由自主地问道。

    “邓提督有问,下官当然是知无不言。”周培公今天表现得非常老实,没有交换条件,没有卖关子,而是立刻回答道:“这个建议听说是叛将黄梧提出的,大概几天前,黄梧还途径江宁,然后沿着运河去北面了,据说这次他匆匆赶去京师还是皇上的旨意,要让他御前对奏。”

    “禁海一事肯定是在武昌听说的,但几天前黄梧路过这事多半是刚刚去查的,”邓名听完后喃喃说道:“周布政使有心了。”

    作为谈判的另一方,周培公放出这种消息就好像把武器倒过来交在邓名手里,让邓名可以肆无忌惮地向他开火。想到这里,邓名不由得又补充了一声:“多谢。”

    “邓提督客气。”周培公微微一笑,但却没有承认或否认邓名关于他情报来源的猜测。

    “嗯。”邓名沉思起来,如果是其他人,或许会对周培公的话将信将疑,但邓名对禁海这两个字很熟悉,一听到周培公提起就知道此事肯定是真的。只不过如何利用这个武器,邓名还没有马上想好。

    “邓提督是不是认为,这个禁海是指福建沿海?”周培公不给邓名思考的时间,出声打断了对方的思路。

    “难道不是吗?”邓名脱口问道,但他马上想起自己历史上好像说过这次禁海的范围很大。

    “难道是长江以南都要禁海?”邓名迅速修正了自己的问题,但周培公仍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这让邓名感到心揪得更紧了,再次出声的时候,语气里也流露除了不常见的紧张:“难道!难道竟然是全面禁海?”

    “不错,”周培公轻轻点头:“从山东到广东,片板不许下海;沿海十五里内不许居住、也不许踏入,违者视为叛逆,立斩不赦;所有现有船只都要自行烧毁,其中包括五省水师的战船;五省海贸全面禁绝,之前从事海贸的人一概以通敌论处,家产抄没入官。”

    “天啊。”尽管有前世隐约的记忆,邓名仍是震惊不已,刚才周培公已经说过这个建议的提出人是黄梧,是此次厦门之战的亲历者和实际指挥官之一,而这个建议背后的潜台词就是清廷已经丧失了从山东到广东的制海权,而且还无法在短期内恢复;至于所有海贸商人都以通敌论处更是前所未有的严厉,这根本不是一种威胁,不是说你以后还敢从事海贸就治罪,而是凡是有海贸经验的商人都要消灭,这里面的潜台词有两个,一个就是黄梧认为清廷水师已经被削弱到完全无法威慑海商不倒向郑家或是保护他们不向郑家纳税了;第二个就是黄梧的禁海建议显然不是一个短期政策,而将是一场长期的国策,在看的见的时间里有海贸经验的商人对清廷毫无益处,完全可以干脆利落地消灭,不但可以增加收入还可以避免他们心怀不满地从事走私活动。

    “黄梧的建议本身就说明五省水师几乎不存在了,根本不可能在短期内重建,而如果清廷采用了黄梧的建议,那就说明他们认可了黄梧的判断。”邓名大脑飞快地运转着,分析着眼下形势对自己的影响:“福建等地暂时我管不到,但山东,浙江还有南京这里的沿海居民、渔民、海船船工肯定要生计无着,或许很多人会忍耐,会听从清廷的命令进入内地,但还是会有相当一部分反抗,短期内舟山不但不会受到威胁,反倒会大大增强。为了镇压反抗,保证禁海令得到实施,山东、浙江都需要向海边增派兵力,他们根本不会有力量增援南京,至少在一、两年里,蒋国柱不但不能指望得到邻省的大量支援,还要面对后顾无忧而且更大强大的舟山。”

    “之前我军曾提出要求在崇明驻军,由蒋巡抚去向清廷解释为何无法收复崇明一事,这个要求我军坚持到底,没有任何妥协的余地,也不会对此进行讨价还价。”在一番思考之后,邓名缓缓开口对周培公说道:“为了保证崇明不受到威胁,我军要求崇明岛两岸同样实行禁海令,不过不是对百姓而是对清军,沿海十五里内不得有清军驻扎。”

    说到这里邓名突然一愣,发现自己不应该知道禁海令,若是使用这个名词可能会对周培公有影响:“错了,禁海这条我军暂时没有要求,以后再说,周布政使不必考虑或是转告南京。”

    “好。”周培公里脸上的微笑不变,反问道:“为何我军要答应贵方这样无理的条件呢?”

    “因为我今天刚刚接到延平郡王的来信,他称在之前的海战中消灭了五省水师,随时可以北攻山东,或是再次进入长江与我回师,延平郡王来信中还称,因为他现在没有了后顾之忧,所以这次进入长江的兵力将比一年前更强大。因为我建议蒋巡抚慎重考虑我的要求,除了崇明岛交给我方外,我还要求建立一个商行,负责帮我方收购物资,并销售货物,这个商行的利润我军愿意与蒋巡抚平分。”

    “如果我方不接受邓提督的条件呢?”周培公又平静地问道。

    “那我就将攻击苏州和松江,以迎接延平郡王的大军,因为我对延平郡王信中的每一个字都深信不疑;若是蒋巡抚认为延平郡王歼灭五省水师一语是夸大其辞的话,大可对我方的要求置之不理。”

    “明白了,下官一定把提督的要求和理由带给江宁巡抚大人。”周培公点点头,表示他全都记下来了。

    在两人分手前,邓名再次认真地说道:“谢谢。”

    “邓提督实在太客气了,下官告辞。”周培公昂首挺胸地走出明军营帐,这是他第一次稳稳地占了邓名的上风——

    笔者按,作品相关里对明天的活动有说明。

    第04节国民(上)

    镇江和南京之间一直保持联系,正常情况下周培公只要通过使者与南京联系就可以了,但是这次周培公却带着邓名的战争威胁和最后通牒亲自返回南京,与蒋国柱面谈此事。听说邓名的新条件后,江宁巡抚也有些吃惊,不明白对方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强硬,好像一夜之间就要重新进入战争状态。

    到目前为止周培公表现得相当出色,以前蒋国柱派去的秘使根本做不到据理力争,基本就是在形势恶劣的时候把邓名开出的条件全盘接受下来,而周培公不但能不断地提出反建议来迫使邓名重新考虑条件,而且还能为南京方面争取到一些有利的条款。

    “为何邓名会突然要开打了?”蒋国柱第一时刻想到的就是询问对邓名问题专家周培公。

    “因为郑成功从福建给他来信了。”周培公把邓名的话添油加醋地转述给了蒋国柱听,指出郑成功在福建的胜利让邓名底气更足:“不过下官认为,邓名现在并不是很有把握,虽然他嘴上说的凶,但是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认定郑成功告诉他的都是真话。”

    “哦。”蒋国柱犹豫着,反问道:“何以见得?”

    “如果邓名对郑成功的胜利深信不疑,他就不会只要一个崇明岛了,反正我们暂时没有援军,张煌言也无后顾之忧,我们不要说夺不回崇明岛,甚至很难迫使他放弃镇江;若是邓名确信郑成功没有夸大其辞的话,不但会要崇明岛,还会找我们要一笔镇江的赎城费。”

    “说的不错,”蒋国柱点点头,周培公对邓名的形容很符合他对后者的印象,听说不久前邓名在扬州还狠狠地敲了林起龙一笔竹杠:“那他现在提出这个意见还是想试探我们吗?”

    “是的,邓名现在觉得郑成功有可能是真的取胜了,战果却也存在夸大的嫌疑;他现在是在诈唬我们,希望我们也认为郑成功取得了很大的胜利,在惊恐之下一口答应他的要求。当他不敢提赎城费等要求,就是担心如果条件太过分,而郑成功其实并没有大获全胜的话,我们就会一怒反悔;现在邓名很注意把握尺度:即使我们现在只是因为相信郑成功在福建取胜,所以才答应了他的条件,但由于这个条件并非太过分,将来我们也可能会吃亏不大而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头停止与他纠缠。”

    关键在于,蒋国柱和周培公知道郑成功的胜利恐怕不是谣言,朝廷向督抚暗示的禁海政策等于向他们承认了五省水师的覆灭。

    “所以下官认为我们应该答应邓名的条款,如果邓名确认郑成功所言非虚,那他提出的条件估计就要苛刻得多了。”在周培公看来,邓名的要求非常有节制,远比周培公预料的要少很多,因此周培公怀疑邓名和郑成功有隔阂,或是邓名知道郑成功有什么难处,所以即使郑成功在福建大胜,邓名也不认为可以等待郑成功再次进入长江然后签订一个城下之盟。

    “嗯。”蒋国柱听的不住发出赞同声,他不得不承认,这种谈判桌上的勾心斗角实在不是他所长,传统的规矩一向是胜者全拿:“那邓名在确认消息后不会反悔吗?”

    “邓名是个有信用的人。”周培公意味深长地说道。

    对此蒋国柱也没有什么可反驳的,既然邓名毁约的可能性很小,那周培公的提议就很有诱惑力,趁着邓名还不太清楚福建的真实情况时定下一个不太吃亏的协议,以避免在更不利的局面中遭到更大的损失。

    “如果邓名要把郑成功引进崇明,需要提前一年通知我们,巡抚大人觉得这个提议如何?”周培公察言观色,觉得蒋国柱基本已经同意了,就又拿出了一个解决潜在威胁的办法来。

    “一年?邓名绝不可能同意啊。”蒋国柱诧异地叫道:“提这个有什么用?”

    “是,他是可能不同意,但这样他就要拿出反建议,就算拿不到一年,半年、三个月,不也好吗?”周培公感到很辛苦,因此所有的谈判技巧都要他手把手地交给江南这边,蒋国柱和以前的张长庚一样,优势的时候不会遵守任何协议,所以劣势的时候不相信对方会遵守任何协议,现在虽然遇到了邓名这个讲信用的罕见人物,但多年养成的习惯和思维模式导致蒋国柱不懂得去向敌人使用哪怕最简单的交易策略。

    “哦,对对,本官又忘记了,邓名是会遵守协议的。”蒋国柱轻轻一拍额头,示意周培公可以继续说下去。

    “邓名对商贸很重视,我们可以允许他的的船队继续在长江上航行,但我们不能白白掩护他们,应该定下税赋,以后他通过境内的时候需要向我方纳税。”周培公这次提出的建议并不完全是为了蒋国柱着想,其中也包括他自己的安全。这件事迟早会牵连到越来越多的人,如果武昌的通邓完全要靠张长庚自掏腰包来维持的话,那估计也早就维持不下去了,张长庚不但不会愿意保持现状,而是会每天都处心积虑地撕毁条约:“这些税赋可以用来收买知情人,不让有对巡抚大人不利的传言流出去,若是朝廷听到什么风声派人来探查,我们也可以有一笔经费来应付。”

    这两年武昌总结出来了不少经验教训,周培公作为对邓名问题专家,既是决策人又能接触到全部的报告,谈起各种注意事项来绝对是头头是道。蒋国柱没有什么可插嘴的余地,最后表示一起都交给周培公全权处置了。

    周培公离开后,蒋国柱觉得有必要重新评价一下周培公此人:

    “借他来的时候,虽然我已经猜到他会有点小聪明,但更看重的还是他背后的湖广总督,当时我还觉得,虽然我和邓名谈的不太顺利,不过我手下幕僚中人才济济,总会有几个得力之人。”刚才听周培公介绍武昌的经验时,蒋国柱渐渐改变了一开始对谈判技巧的轻视,发现这其实也是一门学问,而不是他早先误会的那种单纯的讹诈和耍无赖:“我朝和明朝争夺多年,无论胜负最后都谈不拢,甚至根本没法谈起来,因为明朝不信我朝会遵守协议,反正谈不谈都还是要养兵,那还不如不谈,也省得军心倦怠;而我朝同样不相信明朝会守信用,偶尔放出谈判的呼声,也就是想麻痹一下明朝,因为知道对方多半也不会有什么诚意,所以这种收效不大的麻痹手段也懒的多用。可这个邓名不同,他无论实力弱小还是强大,只要有机会就要进行谈判,正如他所说的,他追求双方都受益,只要能够给他好处,邓名愿意帮助我们向北京隐瞒实情,为了能够继续交易下去,他也信守诺言。”

    因为无论说什么敌人都不会信,只会怀着最大的恶意来揣测用意,所以兵法上的奇谋的效果越来越低了,现在当敌人表现出诚实商人的一面时,这种谋略的作用不但没有升高反倒更加地微乎其微,因为不遵守条约会受到猛烈的报复,与其事后反悔还不如一开始就谈出一份互利协议来。

    这样周培公的意义就变得极其重要,蒋国柱认认真真地把两江总督衙门内外想了一遍,没有找到一个能力与周培公相当的人,至少现在还没有。

    “周培公刚到江宁时,我给他布政使大印主要还是为了他背后的张长庚,而且我要同张朝较量,我不能让张朝把湖广变成他的同盟。不过现在看起来,周培公本人也值得拉拢……”周培公刚才不但表现出强大的揣摩人心的能力,同时还向蒋国柱展示了他的经济头脑、政治嗅觉,不但能够和邓名达成协议,而且还能事先构思善后手段,不至于等到出现了问题后才急急忙忙地去遮掩。

    “再观察他一些时日吧。”蒋国柱动了爱才之心,如果周培公未来的表现一如既往地出色的话,江宁巡抚打算把周培公龙落到自己的旗下,现在两江的政治、军事形势错综复杂,蒋国柱在其上行走真有一种如履薄冰的感觉,他确实需要一些得力助手来帮他渡过难关。

    ……

    镇江,等待周培公反悔再次开始谈判的时候,邓名已经开始尝试扶持江南的亲明商团,满清对海贸商人的镇压一旦开始,就会有大量商行倒闭破产,会有大量的帐房、伙计失业——这些人平静的生活一朝失去,肯定会对北京朝廷有怨言,若是没有人招揽也就罢了,但现在邓名不但会吸收这些失业者,还要引导他们去与北京对着干。

    掌柜、帐房和伙计,除了他们的工作专长外,还掌握着大量的生产资源——邓名从来不信什么“天下的物产是一定”这种说法,商业受损必定会导致工、农业的倒退。停止海贸后,依赖出口的工匠会失业、他们若是找不到田地就得去卖身为奴或是要饭;大批种桑棉的农民也会严重受损,很多人可能世代都种植经济作物,已经不知道如何生产粮食了。

    这些人,将会成为邓名计划中的商品提供者。

    “提督。”邓名和部下商议这些事情的时候,有卫兵来报:“又有士人求见,他们拿着钱谦益和黄宗羲的荐书。”

    第04节国民(下)

    “几个人?”

    “两个。”

    “他们来找我干什么?”邓名有些不耐烦地问道:“是要做生意吗?是要买我们的货还是卖东西给我们?如果是这种事的话,穆少校自己决定就好了。”

    穆谭对邓名一直让他从事经商、受贿此类工作有些不满,他屡次声称自己是一名合格的武将,真正适合他的工作应该是练兵,巡查营地这些。但现在邓名的军队既然兼职经商,那就必须要有负责人,邓名不肯自己大包大揽把这些工作都管下来,那么也只好找人代劳,所以不管穆谭是否心甘情愿,他都得去做。

    “不是。”穆谭的传令兵摇摇头,最近开始有江南年轻士人想投靠邓名,成为他的幕僚,为他赞画军务,今天来的这两个士人也是抱着这样的目的。

    一开始邓名还见过几个,但对方的经历、见识都达不到邓名的要求,而且他对这些士人也心存警惕,认为他们多半类似蒙正发那种玩票性质,见邓名风头正盛就来投机,过过指点江山的瘾;万一明军不利,或是军旅生活不符合他们的想像,就会找类似“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理由跑回老家去了。

    这些年轻士人对邓名的帮助不大,而且万一他们开小差,那么邓名的军事机密就有泄露的可能,要是普通士兵敢开小差,邓名可以对他们进行处罚,最高刑罚甚至可以考虑死刑;但这些士人不同,邓名如果敢伤他们的性命,那么势必会引起缙绅的不满。

    现在邓名已经通过商业往来和一些江南缙绅攀上了交情,这都会是明军将来收集情报的渠道,因此就是收下这些士人对邓名来说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如果闹出什么纠纷反倒会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穆少校觉得这两个人见识如何?”邓名一肚子的不满,再次问传令兵道。

    “穆少校觉得他们和头几次来的人差不多……”

    “不见!”传令兵话音未落,邓名就断然说道:“我现在很忙,军营里这么多事都要我过问,哪里有功夫陪他们两个喝上个把时辰的茶?说一些毫无意义的君臣大义?按照正常的规矩,和其他投军的好汉一样,请他们吃饱饭,然后客客气气地送走。”

    传令兵走了,邓名继续和任堂、周开荒讨论新兵的训练进度,接着三个人就走出帐篷,邓名要到校场上去和几个负责训练的军官谈话。

    “提督可让我好找。”正在邓名忙着的时候,穆谭亲自跑来了,刚才他去了邓名的大营,结果扑了一个空,然后一直追到了校场这边来:“那两位先生气坏了。”

    “嗯。”这反应在邓名的意料之中,不过他不认为这会给他带来什么特别大的麻烦,大不了就是得一个目中无人的评价,而且以邓名现在的名声,多半缙绅们还会替他说话,认为是这两个年轻人水平不行,入不了邓名的法眼;但如果带上这些随时可能开溜的士人,那才是要命的事,到时候软也不行,硬还会极大地损害自己在缙绅中的形象。

    “他们嚷嚷着不肯走,一定要和提督当面说个明白。”

    “来投军的都是壮士,”邓名不为所动:“如果他们不肯走,就安排他们住下、让他们吃饱,如果他们愿意也可以参加新兵甄别,不过我怀疑他们不愿意。”

    “提督。”任堂终于忍不住出声了,虽然他也承认之前几个来投军的士人没啥用途,而且还目高于顶,认为他们是明军急需的人才,但看到邓名如此怠慢士人,还是有些不满。

    “一会儿再说。”邓名制止了任堂的牢骚,继续日常的军务。

    一直忙碌到太阳下山,军营开饭后,邓名就把三个心腹少校都叫到他的营帐中,一起吃晚饭的时候邓名继续刚才任堂想展开的话题:“这些士人和任兄完全不同,他们没有参加过军队,没有上过或是见识过战场,不懂得旗鼓,不知道如何计算辎重的消耗。我把重任委托给任兄,是看在任兄曾经手刃过敌兵,曾经带队转战千里,而不是因为任兄是个读书人。”

    “对,如果不是任兄这样的,一般的秀才根本没用。”周开荒立刻出声表示赞同,在袁宗第军中时,周开荒对读书人也非常崇拜,闯营对士人同样相当尊敬,如果有秀才投奔袁宗第等人,他们也会高兴地招待。这种对士人的尊敬,源自于对知识的尊敬,也是文明的表现,在中国的历史上只有极少数的野蛮统治者蔑视知识,以折磨迫害知识份子为乐的更是凤毛麟角。

    邓名同样很尊敬知识,不过他并不认为识字就是万能的,而是认为专业需要细分,适合这些士人工作有很多种,如果没有军事知识那军队中就没有适合他们的职位。周开荒受到邓名这种思维模式的长期熏陶,对招揽士人出任明军的军职也没有了什么热情。

    “那也不能把他们视为一般投军的军汉啊。”任堂并非不清楚邓名的态度,但还是颇替那两个来投军的士人不平,更不用说他们二人还有名士的荐书。

    “实际上,我认为我朝的缙绅还不如一般的百姓。”邓名轻笑了一声,说了句令三个伙伴都震惊不已的评语。

    任堂立刻就不干了,非要邓名说个明白。

    “哪天穆兄和周兄曾经争吵过,争论漕工是不是大明子民,”邓名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说起了往事:“该如何判断一个人是不是朝廷的子民,一个人是不是为国效力了呢?”

    不等三个人各抒己见,邓名就给出了他的答案:“参军流血,或是纳税,我认为这就是为国效力。”

    在邓名的印象里,可能也就是外国人才没有向政府纳税的义务:“我不喜欢子民这个词,相对来说,我跟喜欢国民这个词,凡事服兵役、向官府纳税的都是平等的国民,就像都府的同秀才,虽然我和他们的位置不同,但这是因为机遇和能力问题,他们都和我一样竭力支撑着朝廷和国家;而我朝的这些士人,他们到底为国家付出过什么呢?”

    “他们出仕辅佐天子。”任堂争辩道。

    “我并不认为当官是一种对国家的奉献,何况他们好像还拿俸禄了。”邓名又是一笑:“你们知道的,我高薪聘请读书人去都府但老师,给孩子们同秀才上课,教他们读书识字;我定下了很高的工钱,比你们的军官的报酬还要高,但去的人并不多啊,好像只有一些童生应召了,主动来投我军的士人中,愿意教书的一个没有,人人都想做官。”

    去当一个私塾老师——在很多人的理解里,邓名招募的那个教师就相当于私塾老师——显然不是通侯之路。

    “这些教师有很高的报酬,不过他们也要缴纳一部分税金给都府,这就是他们对国家的奉献;那些退役的士兵,我给他们同举人的待遇,但不是简单地免除他们的保护费,而是先付给他们津贴,然后再按照他们土地的多少收税,他们也和同秀才一样为国效力。将来,我们都府的官员都会从这些为国效力的国民中产生,而不是把官职授给那些连纳税给国家都不愿意的人。”

    “这是朝廷给读书人的优待。”

    “读书人当然应该受到优待,应该受到尊敬,不过我总觉得不该用免去他们对国家的责任来优待他们,这是磨砺士风的好办法吗?我对此很怀疑。”邓名摇摇头:“有很多种治理国家的办法,一种就是比出身,只要有个好爹,就会有良好的前程,犯法也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年轻时就可以去管理一县,几年后管理一府,然后是一个省,直到入阁……”

    “嗯,提督说的这是虏丑的八旗制度。”周开荒大声说道:“不过虏丑也会办科举,诱惑天下的士人去争抢抬旗的资格。”

    “还有一种是彻底的科举,从上倒下是君父、臣子和百姓,这个你们也知道了,就是我朝的制度。”邓名对周开荒的评价不置可否,而是继续说下去,在邓名看来,八旗制度和精英**优劣相差不大,至少上升期的八旗制度还是能够击败腐朽的精英**的。

    “还有一种,就是我所设想的,想尝试一下看看的。无论是否有显赫的父亲,还是满腹经纶,国家都会要求履行职责。在我设想的规矩下,一个人可以因为知识渊博而受到更多的尊敬,这也是理所应当的,能够获得更多的财富,生活得比一般人更好;但国家也会要求他和普通人一样缴纳赋税,甚至还要多一些,因为他拥有更强的能力,理应为国家做出更多的奉献,在必要的时候,国家也会需要这个读书人的保卫。所有的人都是为国提供赋税和鲜血的国民,这就是我设想的帝国制度。”邓名不知道在自己的前世,帝国的明确定义应该是什么,但现在他面前是一张白纸,可以由着他任意涂抹:“除了圣上,每一个帝国的国民,都应该是平等的,我也包括在内,凡是对我有效的法律,对每一个人都有效;对其他人来说是罪行的行为,我若做了也是犯罪,也要受到完全相同的处罚。”

    “至少在都府,应该是这样;至少,我们可以尝试一下。”邓名看着三个发呆的同伴,最后补充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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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笔者按:明后天要去广州办点事,这两天能否更新不敢说,起码明天会很紧张,早上七点就要去坐大巴,中午飞机,下午到,好像没有什么时间能够用来写;后天也是一天的事,如果后天一切顺利的话,大后天或许就比较宽裕。

    如果明天无法更新的话,我就欠读者们五千字;如果后天也不行的话,就是一万,我会陆续补上——我不能保证在几天之内偿还清楚,但会牢记在心。

    第05节协作(上)

    虽然周培公还没有回来,但是邓名估计明军肯定可以获得崇明岛作为基地。对于邓名放弃镇江等沿江领地,撤退回崇明岛坚守的决定,张煌言显得有点遗憾。

    可上次南京会议的时候已经确定了郑成功的下一步战略,闽军将保护台湾侨民,挑战荷兰对东亚贸易线的控制权,一旦郑成功取得胜利,那么邓名、张煌言、郑成功这个同盟就能从海上获得源源不断的财富。当然,郑成功只是打开了局面的一端,如果邓名和张煌言不能保证东南同盟从内地获得货物的渠道,让满清禁海令发挥了效果,那郑成功拿下台湾的意义就会变得非常有限,很可能只是相当于为闽军得到了一块开垦种植的土地而已。

    “延平和尚书并为东南支柱,虽然舟山和厦门间隔遥远,和成都更是远隔千山万水,可我以为我们还是要尽力协作,把我们的力量合起来向一处使。”看出张煌言的遗憾后,邓名便努力劝说道:“弘光以来,我朝屡屡受挫,恐怕就是因为将帅各自为政,而被清廷利用;亡羊补牢,犹未晚也,这次张尚书帮延平突破封锁,让延平收复台湾后能够得到最大的战果,而延平实力强劲后,自然会对我们的中兴大业有更好的支持。”

    “如果延平能够顺利收复台湾的话。”张煌言轻叹一声,他明白没有郑成功的支援,仅靠舟山军肯定无法长期占据松江、苏州、镇江等地,就算有邓名的支援,也很难顶住清廷的全力反扑。

    “我对延平非常有信心,而且苏州等地如果在清廷手中,只要海贸不断,对我们依旧是有很大帮助的,延平那边不用说,就是舟山和崇明也能从走私中收益,充实军力;而如果我们拿下,与清廷重兵对峙,不过是多了一两处可以屯田的府县而已,而且清廷势必会全力回夺,战火不断,我们收入恐怕会很有限。”在邓名看来,郑成功去年的大攻势如果胜利的话,还是有很大的机会的,那样明军就能全取江南,截断漕运。但即使有郑成功和张煌言二十万大军驻扎,也肯定要和清廷倾国来袭的主力苦战,到底能不能在江南长期下去直到清廷放弃也未可知;而现在闽军受损,单靠浙军短期占领一两个朝不保夕的府县意义实在太小:“分则力弱,合则力强。等延平恢复元气后,我们下次再攻南京的时候也不会只想着拿下一、两个府了。”

    把明军集中到崇明后,明军控制区要小得多,它和舟山、厦门一样有水域环绕保护,而且只是一个相对偏远的县而已,清廷对明军控制崇明的反应大概会远远小于看到明军重返大陆,北京多半会责成两江总督衙门负责对崇明县的攻守,这样明军保住这个前进基地的把握也就能变得更大。

    张煌言认可了邓名的计划,十几年来艰苦卓绝的战斗让舟山军成为了一支非常务实的军队,虽然放弃土地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但舟山军不久前还难以养活旗下官兵,不会盲目的坚持反攻。

    “听说邓提督把一些来投军的士子送走了?”战略确定下来以后,张煌言又问起了他刚听说的一些琐事。

    “不错,我军并不打算在江南长驻,没有必要暴露这些士子,这也是我一贯的政策。”第二次进入江南以来,邓名一直安抚地方缙绅,不让他们出来和清廷的地方官争斗:“最近来的这批,虽然不是想举兵助我,但我觉得暂时军中没有适合他们的位置,他们还是潜伏在敌营中更好一些。”

    张煌言面露微笑,邓名的解释让他听得微微摇头。

    “哈哈,这只是一方面,此外我也不是很信任他们,最近的这些人,如果单纯想投军,何不投奔张尚书的舟山?他们一窝蜂地来找我,我以小人之心度之,觉得他们只是觉得我军最近声势颇壮,好似有席卷江南的意思,若是见到我军退兵说不定又会气馁,既然如此我就先婉拒了。若是他们报国之心不灭的话,等我走后还可以去投崇明嘛。”邓名说着也笑起来。

    “邓提督有些刻薄了。”张煌言又轻轻摇头,不过没有再就这个问题继续说下去。

    “不是我刻薄,而是确实如此,我听说张尚书上次越过南京,向上游府县挺进时,时人皆以为江南光复在即,不但诸府诸县纷纷反正,士人也如潮水一般涌出来迎接,但他们并没有带着他们的家仆来投军,也没有拿出家中的粮食和银子来补充军需,只是跑到张尚书营地里,讨论该如何来治理地方;简单地说,就是该由谁来取代那些刚刚反正的官员,来执掌地方的权柄。当时延平军力颇强,那些反正的地方官敢怒不敢言,但是心里又怎么会没有担忧?又怎么会尽心尽力和张尚书合作?”

    “那些都是些首鼠两端之徒,”张煌言忍不住为江南士人的表现辩解两句:“他们确实不可靠。而且我军目的是光复江南,不是压榨士人缙绅,怎么好逼他们出银出粮?”

    “没错,因为延平郡王失利了,所以那些地方官迅速地投降回去了,不过那些官员固然不可靠,难道那些投奔张尚书的士人就不首鼠两端吗?他们难道不是飞也似地逃回家中去了吗?他们不出钱粮,不号召民众,不带着家仆投军,那就对我军毫无帮助。这是延平输了,所以他们的恶果没有现出来,要是延平在南京胜了,他们就会继续和原来的地方官吏争权夺利,那些地方官手中可是真掌握着兵马钱粮的。士人这种投效我军的方法,非但不会增强我军力量,反倒会把实力派推向虏丑一边,延平在南京失利让隐患没有爆发,但并不是不存在。”邓名觉得这些士人还是老老实实在家和明军做生意为好,这样对明军的帮助反倒更大:“下次我们再进军江南的时候,我看干脆就用反正的官员,清廷给他们多少权我们就给多少。”

    “这不好。”张煌言立刻表示反对。

    “既然张尚书觉得不好,那就事先选好人选,事先把府县的官员人名单都定下来。”邓名猜到张煌言也不会同意他的第一个建议,就以退为进地说道:“捐躯报国的义士很不好找,官还愁没有人愿意当么?若是张尚书觉得人不够,我可以帮忙,我这里有的是想当官的人,两倍的人选也找得出来。”

    “唉,邓提督啊,江南的士人也有苦衷。”张煌言似乎还想替江南士人说话:“钢刀加颈,书生不得不低头啊。”

    “张尚书,我并非不尊敬士人,不说您,就是您派来帮我的任兄,我也是非常尊敬的,国朝养士三百年,不但可以不纳税,不服徭役,甚至还默许他们接受投充——国际宁可税源受损,宁可徭役缺乏也要让他们生活的好一些,他们没有低头的理由——或者说,如果他们想如同百姓一样低头也可以,不可强求士人各个都是张尚书、延平郡王,但那他们就和百姓一样纳税好了,服徭役好了。如果他们都纳税服役,国家仍然保护不了他们,那他们低头谁也说不出一个不好来。”

    在邓名和张煌言讨论的时候,马逢知依旧一如既往地一言不发,倒是任堂忍不住出声支持邓名,去年在池州的时候,地方官听说郑成功战败就倒戈,而前一天还指点江山的池州士人也马上改换门庭,和地方官相安无事,甚至不通报任堂一声,导致池州浙军根本不知道变故已起,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要不是邓名他们赶到,任堂等池州浙军谁也别想活命:“邓提督说的不错,不纳税、不出兵、这对我军确实毫无助益。”

    结束了和张煌言、马逢知的通气会后,邓名继续忙他手里的那一摊事。

    “张尚书实在是个谦谦君子,”刚才张煌言在的时候,任堂还要顾及一些他的感受,现在更是无所顾忌,对两位江南名士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敬意,而是直呼其名:“钱谦益、黄宗羲的门生、子弟,一点儿也不可靠。”

    “哦?”周开荒瞅了任堂一眼,他记得当时邓名不见两位士人的时候,任堂还反对过。

    “钱谦益不必提,如果他不是老宗师,还是延平的师尊,估计一句国贼是跑不掉的,“任堂哼了一声:“黄宗羲么,当初张尚书在浙东拥戴鲁王,起义兵抵抗虏丑,他和张岱也跑来当官,官兵屡战不利,张尚书苦苦支撑,誓与虏丑周旋到底,而黄宗羲和张岱见势不妙,立刻就跑回江南,心安理得地剃发了,称国朝亡了,他俩是‘大明遗民’,当时虽然张尚书势单力孤,但国朝还有云贵、两广、福建、湖广、四川的大片国土,怎么就亡了呢?只要忠义之士仍在喋血苦战,国朝就没有亡,可迄今为止黄宗羲和张岱却已经做了十年的‘遗民‘了,等大明中兴后,我倒要看看这两位遗民有什么脸来见张尚书,可否还记得当初他们初到浙江时对张尚书说过的豪言壮语。”

    “那你怎么会反对提督把人轰走?”周开荒听任堂说完后,大惑不解地问道:“如果老师都是这样的,那他们的弟子岂不是有样学样?“

    “这是因为……”任堂扫了邓名一眼:“说不定他们不肖其师,至少以后提督再扯什么‘祖宗之法不可变’和‘事急从权’的时候,会有人帮我说两句话。”

    第05节协作(下)

    任堂的话让邓名感到有些惊讶,他对明末人物并没有什么研究,所有的印象都来自于书本和网络,在他的记忆力,似乎前世给黄宗羲的评价很高,是反封建反**的思想家,虽然这看起来这和黄宗羲称颂满清帝王为圣人有些矛盾,不过邓名并没有深入思考过这个问题。

    现在邓名不愿意接纳黄宗羲的弟子进入他的军队,只是出于不愿意在军队草创的时候出现思想混乱——就像任堂刚才说的一样,要是邓名再用“祖宗之法不可变”和“事急从权”做挡箭牌的时候,要是跳出来几个士人给任堂帮腔就讨厌了——对此邓名没有丝毫的心理负担,即使是前世的宪政国家,军队也依旧是**堡垒;此外,邓名还有一些实用上的考虑,暂时这些江南士人无法给明军提供什么实质上的帮助,邓名当然更愿意把利益给他的同志、或是用来和地方实力派交易,而不是白送给士人。

    不过看起来任堂对江南士人的怨恨不仅限于此,邓名觉得有必要更深入地了解一下这员大将的理由,就试探着问起他为何对黄宗羲等江南士人如此反感。

    “我们有今日之祸,全是江南士人造成的。”任堂对江南士人的感情很矛盾,一方面有属于同一阶级的亲近感,一方面又有坚持抵抗者对失败主义者的蔑视:“当年就为了一个拥立的问题,江南士林和弘光天子闹得势不两立,虏丑南侵之前,江南士林拼命诋毁先帝,唯恐将士、官民不对先帝灰心失望,马首辅保护天子,他们对马首辅也恨之入骨,竭尽造谣诋毁之能事,大敌当前,江南士林却竭尽全力地让天下百姓都深信朝廷君昏臣奸、亡无日矣,这到底是在帮谁的忙呢?其中黄宗羲起的作用更是无与伦比……”

    说到这里任堂突然收住了口,因为他想起马士英在鲁王系这边也不受待见,再多说就会连张煌言一派也都牵扯进去了。

    “马首辅。”邓名想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任堂说的是马士英,而且用得时敬称:“马首辅不是奸臣吗?”

    “马首辅!”听出邓名语气中的疑惑时,任堂顿时又激动起来了,以前他也曾认为马士英够呛,不过任堂既然有以死报国的志气,那么无论是马士英、还是张家玉这样士人就都是他的榜样:“南京城破时,礼部主事黄公不降,多铎就用江南士林的说法劝降他,称先帝昏聩为何他要尽忠,黄公口称‘天子圣明’,多铎又问马首辅如何,黄公称‘忠臣’,多铎反问士人皆称马首辅为奸臣,为何黄公独树一帜?黄公答曰,马首辅保护天子,死战不降,忠臣何疑?而那些口称马首辅为奸臣的,反倒统统投降虏丑了,不是奸臣又是什么?”

    说到这里任堂有些疑惑,他听说邓名是福王遗孤,既然如此又怎么会质疑马士英?

    “说的不错。”邓名点点头。

    讲述到这里时,任堂再一次停下,因为再往后又会涉及到鲁王系、唐王系对马士英这个福王支持者的迫害,仔细计较起来,郑成功和张煌言脸上都会有些难看。

    东林复社对马士英最为痛恨,因为他们最担忧的就是福王坐稳帝位,和他们计较当年诽谤、侮辱郑贵妃一事。相比东林造谣谋叛,勾引左良玉配合清军进攻南京,马士英反倒在大敌当前的时候表现的极为克制,三次制止了弘光对东林的挑衅做出反击,力主要和衷共济,不过他最后得到的报答是大规模的武力叛乱。马士英被清军俘虏后大骂不降,被处以剥皮充草的酷刑,而东林得知后人人拍手称快,灭绝人性地笑称马士英这般下场和他“瑶草“这个号正相配。而且有一点任堂并没有对邓名说,当年复社领袖张溥死后,人走茶凉,复社的好友、门生都忙着争夺他留下的政治遗产,正是这个被东林鄙夷的马士英,因为一些浅薄的交情和士人的感情,独自为张溥的后事奔走了一个月,让这位东林领袖能够尸骨还乡、入土为安。

    如果邓名想大用江南士人,任堂多半会把这些黑材料拿出来,让长江提督有所了解,不要完全信任他们,但现在邓名已经表现出了对士林明显的轻视,那任堂也就不雪上加雪,免得导致邓名更不把士人放在眼里,让他再也没法获得同盟军。而东林在邓名前世的后续行动,任堂当然不得而知,黄宗羲的弟子万斯同主编明史的时候,仍常常写信给黄宗羲讨论内容,直到那时他们师徒仍唯恐马士英能获得忠义之名,《明史》羞羞答答地提了一笔马士英殉国的事后,马上又长篇大论地称,有野史称马士英是投降满清了的,只是事后又私通隆武才被清廷处死。在正史里大谈野史如何如何,这也算是独一份了,而且这段野史的描述比对马士英死亡的正式记录还详细,还要绘声绘色。

    党争这种问题邓名同样是无可奈何,而且在他看来这也不是东林一家的毛病,西营要不是因为同样的问题也不会被清廷打得一败涂地。这次邓名劝说张煌言优先考虑帮助郑成功,就是希望能靠自己的努力把不同派系的明军再次团结起来。

    “听说鲁王去了澎湖,张尚书对此颇有些担忧,我们回四川前,我回修书一封给延平,请他把鲁王送还舟山。”邓名觉得即使是为了共同的事业,让张煌言单方面付出也是不太合适的,所以就想设法让郑成功退一步,帮张煌言去掉一个心结。不过直到此刻,邓名对黄宗羲仍抱有一些指望,毕竟前世那个反封建反**的大思想家这个名头还是很响亮的,现在邓名正处心积虑地想建立国民社会,要是有个理论大师帮忙,那这宣传工作就不用他亲历亲为了:“可惜这次来的只是一个黄先生的弟子,要是黄先生亲身体前来,我倒是很想恭请他去四川开书院。”

    四川的书院虽然和传统的大不相同,会是一所大学而不是为官府生产后背官员的培训所,但邓名估计黄宗羲肯定搞不懂里面的文章,说不定会欣然上任,等到了四川那反悔也未必来得及了。

    但黄宗羲不知道,任堂同样不知道,现在这个书院的模式仅存于邓名的脑子里,他见邓名居然想让黄宗羲帮他培养后备官员,顿时又是大急:“提督为何对黄宗羲念念不忘?让他留在江南和提督做做生意不好吗?书院祭酒一职,就是交给钱谦益都比给黄宗羲强啊。”

    见任堂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邓名大奇道:“为何不妥?”

    “提督想让他教学生什么?教私通鞑虏么?”任堂为了打消邓名的这个念头,也顾不得士林形象:“黄宗羲最近五、六年一直在江南讲学,提督知道他都在讲什么么?直到为何清廷置之不理么?他当初可是参加过义军,被清廷通缉过的啊。”

    “黄先生都讲了什么?”邓名确实一无所知。

    “他讲大明天子乃是天下之大害!”任堂义愤填膺地说道。

    在邓名的前世,黄宗羲的讲学颇受推崇,他从顺治十年左右开始努力讲学,称君为天下的大害,怒斥大明皇帝聚敛无数,搜刮民脂民膏;还讥笑大明天子从洪武开始,就想把国家当做私人财产,锁进箱子里,永世占为己有。

    “当年黄宗羲大骂先帝好色无度,抓蛤蟆炼春药,到底对谁有利?现在黄宗羲大骂国朝天子,岂不是为虏丑张目?”任堂质问道:“提督请他做监生贡院的祭酒,到底想让他教什么?”

    “他说的其实没错。”邓名听任堂叙述过前因后果,知道正是这些言论给黄宗羲带来了反封建反**大思想家的头衔,至少邓名觉得黄宗羲对明朝历任天子的指责不是没有道理的,只是剃了头呆在清廷治下这么说未免有踢死狗的嫌疑。见任堂鼓起嘴还要争论,邓名抢先补充了一句:“只是不合时宜。”

    “只是不合时宜吗?”任堂厉声问道,虽然邓名是它的长官,但任堂已经忍不住要力斥其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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