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虽然事先有所准备,但面对无数敌军,韩世子显得还是有些紧张。谭诣竖起耳朵仔细听着,觉察出韩世子的喊话断断续续、不能连贯,谭诣笑着摇头:“底气不足,自己已经怯了,还想劝降么?”邓名开出的投降条件没有什么新意又没有诱惑力,谭诣笑得更是愉快:“真小气,一点赏赐都没有,这种话未免也听过太多遍了。”
果然如谭诣所料,听到邓名的喊话后,谭诣军中出现了不少讥讽声,不少士兵交头接耳——觉得这宗室子弟未免太不懂人情世故。谭诣所部的军官并没有严厉制止这种窃窃私语,他们都觉得这种现象对己方有利,士兵对明宗室的最后一点敬畏也很快烟消云散了。
喊话结束后,邓名带着手下那一小队人驱马向清军的侧翼跑去,没跑多远就立定脚步,把刚才喊过的话又重头喊一遍。
“这次倒是流畅了许多,不过也不知是韩世子不结巴了呢,还是他的手下喊熟了。”谭诣边笑边望了明军队伍一眼。明军在邓名身后很远的地方,磨磨蹭蹭地还没有开过来。谭诣当然不会出动全军去进攻二十几个人,尤其是他们还骑着马。谭诣继续等待,反正现在万县城内已经倒戈,清军的形势变得更有利,韩世子已成为丧家之犬,不妨坐等明军主动进攻。
那个韩世子喊完了第二遍后依旧不肯离去,跑开一段距离又向另外一些清军劝降,就这样在谭诣的军队前方沿着一条直线跑动,一遍遍地喊下去。谭诣觉得对方执着得可笑,收获了一阵又一阵的嘲讽声后,竟然还没有气馁。谭诣已经快要笑岔气了:“韩世子是来帮我鼓舞士气的么?”
沿着谭诣的军阵前方跑了一遍,也喊了一遍,邓名和身后的卫士拉住马稍微休息一下。赵天霸提醒道:“殿下,他们刚才可是给了一百两的赏格。”
“真少啊。”邓名叹道。
当年建文帝的南军为了捉拿朱棣,封赏不下万金、万户侯,令军中的将士为之疯狂,即便是名臣大将又有几个人能抵挡得住诱惑?为了擒拿朱棣,南军的耿炳文、李景隆、平安、盛庸,一个接着一个为他画像,让几十万南军个个认识燕王的长相,连同他的旗帜、盔甲都无人不识。
邓名当然远远无法同当年的燕王朱棣比。邓名不但没有画像,连旗帜都是草草赶制的,衣甲也是第一次披挂,没有敌人帮助宣传,邓名只好自己宣传自己:“谭诣有眼无珠,我堂堂韩王世子难道只值一百两银子!去年湖广的洪承畴还悬赏一千两,想要捉拿我!”
邓名不知道洪承畴现在是什么官,不过他要让清军以为自己是个大人物,身价远远不止一百两。
对一般的小兵来说,一百两已经是无法想像的数字;但有些军官听说过洪承畴这个名字,韩世子的这几句话使他的身价有了新的意义。其中也包括谭诣,邓名的说法使谭诣心中一跳,洪承畴在清廷的地位还在川陕总督李国英之上,目前他连李国英都巴结不上,更不要说洪承畴。
邓名沿着清军的阵线还在喊着,谭诣终于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头了。他身边的卫士不再开怀大笑,而是用一种奇特的眼神凝神注视在阵前不远处移动的邓名。此时在清军阵中,窃窃私语变成了嗡嗡的议论声,军官们若有所思,所有的人都兴奋地专注于在眼前喊话的这座移动的金山。
刚才谭诣宣布赏格时,清军士兵知道今天也许有中头彩的机会,但是大部分人也就是幻想一下而已,头彩人人想中,但是谁都知道中的机会微乎其微,刚才兴奋欢呼主要也是因为谭弘了这样的命令,那么大胜之后肯定会有赏赐,起码是饱酒饱餐。还有一些头脑简单、糊涂的,根本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大家都喊好那也凑热闹,跟着一起喊好。
但经过邓名不厌其烦的反复喊话,现在所有的清兵都清楚地知道头奖彩票到底是哪一张了,原来不知道到底要抓拿谁的清军士兵现在个个都紧盯着需要捉拿的对象,就连谭诣军中最糊涂、脑子最迟钝的笨蛋,也从周围人口中问明白了到底怎么回事。他们再看向邓名的时候,舌头吐出来都收不回去了:“哎呀,就是为了眼前这么一个人,侯爷要给几斤的银子啊,还有个什么大人物,还要赏几十斤的银子啊。”
本来有义务压制士兵骚动的一线军官们,已经忘了自己的责任,他们的目光也紧紧追随在还在阵前往复驱驰的邓名身上。明白了这个人对清廷很重要,现在每当邓名从前方不远处跑过时,军官们的手心都渗出汗来,一个个都在心里暗自盘算与邓名之间的距离。
明军依旧没有开过来布阵,几千清军眼前只有不远处韩世子这一行孤零零的人,没有什么威胁,有的只是功劳和金钱的奖赏,清军的斗志和士气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针对邓名的,而不是对明军的。
第025章
弃军
谭诣深信一个养尊处优的宗室子弟不懂行军布阵,所以无论邓名的表现多么可笑他也不奇怪。但是眼看统帅在两军阵前冒傻气,手下军官却一点也不阻止,就难以理解了。谭诣曾经劝降过敌军,也遇到过敌军劝降,若想成功劝降,必须要首先显示自己一方强大的实力,旌旗蔽日、刀枪如林,具有压倒对方的气势才能迫使对方低头,才有成功的可能。现在韩世子只带着一小队骑兵孤零零地和几千清军对峙,而明军主力却在后面躲得远远的,完全没有上来为韩世子呐喊助威的意思。
“派几个人,嗯,先把韩世子稍微赶开一些。”谭诣对左右下了这样一个命令。
谭诣本不愿意让韩世子离开自己的视野,如果不是手中缺少骑兵,他早就下令杀出阵去捉拿此人了。只是今天场的气氛实在特殊,在以往的作战经历中从来没有类似的情况出现过,这让作为一军统帅的谭诣有些迟疑。他打算先把邓名赶开,结束邓名的劝降行动,让明军的主力开过来交战,使一切回到正常的、也是他熟悉的轨道上面去。最好是趁着天亮赶快结束战争,天黑前能够进万县城吃饭。
谭诣军中的马匹不多,因为乘船顺江而下没有携带多少马匹,就是供给哨探所用都有所不足。有十几匹马交给了谭诣的亲兵卫士,用于传递军令、收集情报,还有几匹则给了最重要的几名带队的军官,他们在战场上需要开阔的视野,也需要被士兵们清楚地看到。
听到谭弘的命令后,十几个骑马的亲卫都大声应是,亲卫队长更是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一夹马腹就带着手下冲了出去,同时大声喊道:“侯爷放心,卑职一定把韩世子生擒活捉!”
谭诣的命令原是把邓名赶开,不过当听到亲卫们自行把这个命令理解为抓人,谭诣也没有立刻纠正,要是抓到韩世子当然更好,那么这仗也就迅速取胜了。
就在谭诣的亲卫领命而出的同时,邓名又向清军的阵线靠近了一些。现在他不但远离了明军的主力,甚至距离自己的卫队都有了相当远的一段距离。此时赵天霸等人停的位置大约距清军一箭之地外,而邓名已经跑到距离清军阵地不到二十米的距离上,他已经不需要护卫帮忙就能让对面听清他的喊话内容。
看到邓名近在眼前,扔一块石头都能把他砸下马时,清军士兵一个个都喘着粗气,不由自主地向前挪动着脚步,似乎只要一个箭步上前,就可以在韩世子作出反应之前把他掀下马来。
看到面前清军那无数双圆睁的眼睛,从中喷射出凶狠之色,而且他们的脚步正向自己缓缓挪动过来,邓名感到自己的心脏越跳越快,不由得产生一股拨马就走的本能欲望。
“我就是韩世子!”邓名努力压制着自己想要跑走的冲动,伸直手臂指着正对自己的那个敌兵,大声喝问道:“你可愿意降我?”
那个士兵皱得紧紧的眉头下面,两只铜铃一般的眼睛死死地瞪着邓名,他抿着嘴、头向前探、弓着腰、双拳紧攥,缓缓、缓缓地向邓名移动着——第一排的士兵不是弓箭手就是火铳兵,这人是个火铳兵,他的火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丢在身后的地面上。
被指着的士兵逬发出一声大吼,同时就向前奋力一跃。
再也不需要继续压制自己的逃生欲望了,在那个敌兵拼尽全力向自己扑过来的时候,邓名一拨马头,用力地夹紧马腹,头也不回地向赵天霸他们跑去。
“追啊!他跑啦!”
“不要放跑了韩世子!”
这个士兵的奋力一跃,以及邓名随后的撤离动作,一下子将周围清兵的情绪都点燃了,他们本来就跃跃欲试,此时两眼再也看不见别的东西,只看见几步前面正在狼狈逃走的韩世子的背影。
“不许放箭,抓活的。”军官大声呵斥道。他一眼瞅见自己队伍里有几个蠢货举起了弓箭,或许他们是想射马吧——刀剑无眼,这帮家伙现在激动得手臂发抖,万一把韩世子射个透心凉怎么办?谅韩世子也无处可逃,当然还是要抓活的。幸亏有一些反应快的聪明人,拉弓的人还没来得及瞄准,就被身旁砸过来的铁弓和三眼铳抽得鼻血长流、翻倒在地。
大部分士兵还是明白,与其射马,还不如赶紧追上去,要是有人跑得快揪住了韩世子,自己也要跟上去死命抓住他的一条腿不撒手,这样就算不拿头功也能分到一份赏格。瞄准射箭可太耽误工夫了,就是侥幸射中了韩世子的马,也来不及挤到近前去,肯定落在别人后边。
前排的士兵争先恐后地冲杀向前,背后是更多呐喊着扑上来的后排同袍,那几个摔倒的弓箭手根本来不及爬起,就被无数双大脚踏过。
这一批士兵的出击,迅速在两侧的清军队伍中引起了连锁反应,当奉命驱赶韩世子的谭诣亲卫从阵后绕出阵前时,整条战线上的清军都已经自动发起了进攻,这情景把谭诣的亲卫官气得破口大骂:“无知蠢货,就不知道再等等么?”
眼看没有秩序的冲击已经把韩世子吓跑了,亲卫军官更不耽搁,带着十几名骑兵就发力疾驰,一边勇猛追击一边用力呼喊着,招呼附近的清军士兵四下包抄,不要让韩世子有机会逃走。但是这些呼喊并没有得到什么响应,大家都没搭理这些骑兵的要求,谁也不愿意配合他们取得追击战果。最靠近这些骑兵并且听到他们呼喊声的清军队官也没有作出任何配合的反应,他们的目光此时也牢牢钉在邓名的背影上,心里急速判断着对方逃跑的方向,恨不得韩世子被其他追击的士兵堵住去路,一直被逼到自己面前来。
看到军队向前冲出去后,谭诣愣了一下,感到有点出乎意外,但他没有下达任何命令进行阻止,只要听到那惊天动地的杀喊声,稍微有点经验的指挥官就会明白没有什么能拦阻这样一支士气高昂的部队——无论是敌人还是他们的指挥官;谭诣以为,韩世子肯定会退回明军主力队伍以寻求保护,明军也会迅速前进以接应他们的统帅,然后和尾随而来的清军猛地撞在一起。谭诣自信战场上的局势仍在自己掌握之中,原本希望能够迫使劣势的明军主动攻击优势清军,眼前的局面虽然和他盼望的不太一样,但部下士气如此高昂,比起原先的设想也差不太多。
因此谭诣命令击鼓,既然进攻已经开始,那么就要保证全军都发起冲击,谭诣可不愿意在主力交战的时候有一部分人在边上无所事事,拖大军的后腿。
谭诣手下的五千人中,除了心腹精锐和一般的营兵外,还有一千多名辅兵,他们平时的主要工作是搬运、建造等,作战的时候也可以列阵壮壮门面,但不可托以重任。往常打了胜仗的时候,辅兵也会跟着一起追杀,但是胜负未定的时候,他们多半就呐喊造势而不会上去拼命。但是这些辅兵现在也受到了战兵的影响,都跟在战兵的后面一起勇猛地追击,从他们喉咙中发出的呐喊丝毫不弱于战兵,他们的战斗意志也毫不逊色于最精锐的亲卫。
“今天真要感谢韩世子。”看到眼前的场面,谭诣又一次微笑起来,胜券在握会让人心情大好。看来一通鼓打完,这场一边倒的仗也就能结束了。
接着,出乎谭诣意料的事情发生了,韩世子或许是慌不择路,或许是脑袋发晕,他没有向着自己的部队方向退去,而是头也不回地一路北窜,那一小队卫士跟在他后面奔逃。
“韩世子竟然弃军潜逃了!”之前韩世子给谭诣的印象只是愚蠢可笑,但是亲自出征、率领全军背城一战的勇气还是令人钦佩的,刚才谭诣甚至有一种预感,那就是韩世子很可能会在穷途末路的时候挥剑自尽,让自己的功劳大打折扣。
但从清军发起攻击后,韩世子就没有任何返回自己军中同部下并肩作战的样子,韩世子一个劲地向着高处跑,谭诣虽然和他的距离越来越远,却仍然能够清楚地看到他的举动。看到对方头也不回地亡命奔逃,抛弃自己的军队,谭诣感觉真没有办法把这个胆小如鼠的家伙和片刻前领军亲征的那位统帅联系起来。
如果这般怯懦,那就早点跑好了,为啥还要上战场?为何到阵前叫阵?
刚才的叫阵只体现出韩世子的愚蠢……谭诣很快就发现不顾一切向高处跑的行为导致追击者能够毫不费力地锁定他的行踪,跑上山又跑下山,既耗费马力又耽误时间——虽然向北地势总的说来就是越来越高,但是总有一些较平缓的线路,要是韩世子往平缓的地方逃跑,就能很快拉开和背后追击者的距离,还能利用地势起伏隐藏自己的逃跑路线,毕竟追击者几乎全都是步兵,现在这样不但无法拉开距离还很损害马力。最不可理喻的是,逃命都来不及,还打着王旗干什么?唯恐部下不知道统帅正在亡命奔逃么?
韩世子连逃跑都逃的如此愚不可及!
谭诣甚至隐约感到一丝不足,胜利固然令人喜悦,但是太轻松的胜利则会冲淡这种喜悦。
谭诣只是乘船赶到万县,然后下船布置了一下阵势,剩下的事都是对面的韩世子替他做的,先是跑来鼓舞清军的士气,然后弃军潜逃把胜利双手奉上。无论双方实力对比如何,无论之前形势如何,统帅临阵脱逃都可能在瞬间扭转一切,失去统帅的军队没有统一指挥、没有斗志和士气,反之,看到对方统帅逃走的同时,己方的士兵也就不再怯懦,没有恐惧,因为胜败已经没有悬念,剩下的只有功劳大小这个问题了。
此时周开荒正领着自己的部下向远去的韩王王旗行注目礼,在他的另一边,李星汉与他的一千多同袍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开出万县的明军一直没有过于靠近岸边的清军,也没有堵在清军的正面,而是在远处低调地布阵,他们的阵线和清军布下的阵线有一个五十多度的夹角。刚才邓名和他那一队人从明军阵前远远地跑了过去,明军严守命令鸦雀无声地看着;很快,数以千计张牙舞爪的清军就追着邓名一伙儿也从明军阵前跑了过去。
期间周开荒一直让全军戒备,做好抵御清军冲阵的准备,但这种情况没有发生,大部分清兵根本就看也不看这边的明军一眼,只是一个劲地向前穷追不舍。周开荒只看到一个最靠近明军阵地的清兵向自己投过来冷漠的一瞥,是的,就是远远投过来的冷漠的一瞥。明军仍然停留在原地,自从出了万县城,他们就畏缩不前,现在万县易帜,主帅脱逃,再不会有清军觉得明军还是些有反抗的能力的敌人。
从开始出击就有不少清兵为了加快速度抛去了沉重的盔甲,看到邓名跑上山路后,为了抢先一步堵到他前面,相当不少的清兵扔下他们觉得不需要的负担——数千人对二十余人,就算是赤手空拳,一人一口唾沫也淹死那帮韩世子护卫了,还担心他们反抗么?可是当周开荒看到那个清兵一边跑一边把身上的盔甲脱下丢掉,在这冬日里露出身上的肌肉,甩开膀子大步流星地向前飞奔时,还是错愕不已——这还是在战场上吗?居然有这么滑稽的场面出现。
“殿下正为我们争取时间。”出发前就知道己方的指挥能力弱于敌方,邓名要求每个军官都要把此战的目的和计划事先告知每一个士兵。
当清军主力从阵前跑过去以后,周开荒也不打算做更多的动员,他立刻下令发动进攻:“击鼓!出击!杀谭诣!”
在周开荒所部发起进攻的同时,李星汉也正准备下令击鼓进军——虽然缺少旗号,但击鼓、鸣金这些手段还是难不倒明军的各位军官:“殿下以身诱敌,跑往高处,为我们引开更多的鞑子——殿下严令我们先杀谭诣,然后再去支援他。”
李星汉猛地拔出宝剑,把它笔直地指向天空,对同伴们大叫道:“击鼓!杀谭诣!”
自从邓名离开明军前去劝降清军,两千四百多名明军就一直奉命保持着沉默,现在禁令解除了,当周开荒和李星汉的战鼓声响起后,明军将士立刻发出了一声震天动地的呐喊:“杀!”。
回声飘荡在群山之间,明军军官纷纷越众而出,大步流星地走向谭诣所在的位置,士兵则肩并着肩,紧紧地靠在一起,跟在前面军官的一步之后。
明军挺进的前路上就是清军主力刚刚经过的地方,地上还有不少被丢弃的重物——头盔、铠甲等,还有几个不幸被踩伤踏死的同伴,从来都听说只有败军才丢盔弃甲,但是无数的清兵为了追击敌人而扔掉武器、而丢盔弃甲甚至自相践踏,这些清军的士气之高昂的确是闻所未闻了。
谭诣的旗帜越来越近,旗上的花纹越来越清晰可见,本来还是指向天空的明军纷纷把长枪放平,如林的长枪尖矛指向前方。
“杀!”雄赳赳走在军前的李星汉把手中的长剑在空中舞了一个花,敌人近在眼前,不过他还是保存着体力,稳健地前行而不是奔跑前进,只是稍微加快了一点速度,并进行了最后一次战斗前鼓舞:“莫要让殿下失望!”
当看到邓名孤身在敌军阵前时,士兵们心中的紧张并不比当事人差:韩世子不但之前冒险留下来和自己同生共死,之后还甘冒奇险为自己尽力争取战机,现在终于到了自己出力的时候了。
“杀!”
跟在李星汉身后的士兵们齐齐地应了一声,迈着整齐的步伐,向眼前那些呆若木鸡的敌兵、还有稍远一点谭诣将旗下的那张苍白面孔逼去。
……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万县城头的一群人远远望着明军逼近那面谭诣的将旗,一个个迷惑地眨着眼睛:“仁寿侯的兵力是韩世子的两倍,韩世子还临阵脱逃了,怎么大胜的局面一眨眼看上去又乱了呢?”
“不仅是乱啊,这仁寿侯看上去可不妙啊。”
“怎么搞的?”军官们面面相觑,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刚刚他们还都觉得明军不堪一击,包括谭弘在内都哀叹谭诣不废吹灰之力就取得了大胜。
“两军对垒,五千对两千四。”一个低沉的嗓音响起,谭弘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人多的这边看见了对面的二十个骑兵,就出动了四千多人去进攻,用大队的弓箭手和火铳兵、全部的长枪兵和刀斧手,一起去进攻区区二十个骑兵!”
刚刚看到邓名“弃军逃走”时,谭弘也觉得这仗已经结束了,不过他也是万县城上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在万县城头的这些人里,谭弘大概也是最重视邓名的一个,其他人包括熊兰在内对邓名勇气和机智的了解都差了一层,也没有谭弘那般的切肤之痛。和远处的谭诣不同——只能看到邓名的一个背影,远处似乎畏缩不前的明军谭诣并不能看得很清楚,但万县城头的谭弘能够看清明军的动作:明军并没有动摇,虽然距离清军很远,但是严阵以待的姿态并无丝毫改变。
“等到二十个敌骑脱离战场以后。”谭弘的声音越来越高,终于无法自制地激动起来:“四千多步兵就毫不犹豫地跟着脱离战场继续追击去了,留下不到一千人的火夫、苦力、水手和对面的主力打,这还怎么打?这还打什么?”
一旦谭弘看破韩世子根本不是统帅,当他意识到这队骑兵的战场价值不过相当于一支斥候时,立刻就明白谭诣已经犯下了不可饶恕的愚蠢错误,谭弘意识到必须要立刻行动起来拯救自己,大敌不再是谭诣,而是即将获胜的明军——幸好韩世子此时依旧在险地,谭弘还有机会和时间。
第026章
反复
谭弘心里已经有了腹案,还剩一些细节需要斟酌,虽然不敢说是万全之策,不过谭弘还是要奋力一搏。
“你们还在等什么,等死么?!”
没等谭弘回身发号施令,万县城头就响起一声大吼。听到从背后传来的这声喊叫后谭弘就扭头去看,还不等他看清身后的情景,就有一个人猛地扑到了他的背上,把身体已经相当虚弱的谭弘撞倒在地上,同时那个人还在焦急地大喊:“还不快来帮忙!”
扑过来的正是熊兰。
在熊兰的招呼下,其他万县军官也纷纷反应过来。经过这些日子的潜移默化,虽然大家还不觉得,但实际上熊兰已经隐隐成了众人的领袖,在这群万县降军中有了一些号召力。每次大家惶然不知所措的时候,熊兰都能站出来当领头人。听到他的催促后,脑子转不过弯的人还在彷徨不决,但也有人跑上来帮忙按住谭弘。
“快拿绳索来,赶紧把他捆住。”虽然呼啸的冷风不停地从万县城头掠过,但熊兰已经是满头大汗,这次放谭弘出来看来是押错注了,也不知道立刻改换门庭还来不来得及。刚才谭弘盯着城下说清军必败,熊兰听在耳里,就在谭弘背后指指点点,用手势撺掇大伙儿动手拿人。不过有人没有看懂他的手势或是看懂了但是还在犹豫——毕竟翻脸如翻书这种事做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见状熊兰就再不等待,发出了刚才那声大喝,毫不迟疑地率先向谭弘扑去。
熊兰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押宝失误,这一把赌错了,如果不向明军倒戈就得赶快逃跑,趁着邓名还没回来就逃得远远的。不过这并不是熊兰做事的风格,他辛苦了这么久,费尽唇舌才说服北岸大营的人返回万县,又领着大伙儿自缚出城投降邓名,再冒险放谭弘出牢……熊兰当然不甘心经过一番努力最终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谭弘要搏一下,熊兰也是一样。
城头的降官们七手八脚地又把谭弘捆成了一个大粽子,拿绳子的那个人一边捆还一边表示歉意:“对不住侯爷了,小的给侯爷请罪了,侯爷您再忍忍吧。”
没有反抗能力的谭弘这次终于破口大骂起来,骂了一会儿后他又叫道:“你们反复无常,就是再投降过去韩世子能饶了你们么?别忘了两天前你们才刚降过一次!你们又跟着熊兰去投降,韩世子能不把你们千刀万剐了?”
“这就不劳侯爷费心了。”熊兰满不在乎地说道。
捆好了谭弘后,熊兰拽着绳子就拉着他往台阶那边走,一边唾沫横飞地对同伙们嚷嚷着:
“你们几个,快去把旗子都换过来!”
“你们几个,跟着我去县衙!”
……
县衙大厅里,谭弘的亲丁们正在享用刚熬得的米粥,或是小口、小口试探性地咬着刚端上的滚烫蒸饼。在他们身边,熊兰安排的士兵们正殷勤地给他们端茶倒水,满面笑容地让他们慢慢吃、不着急。虽然只有很少量的一点食物入腹,但是马上就给了他们新的气力,在南大营里率先跳坑的几个人仍然手脚发软,却已经商议妥当,等吃完了一张软饼就去城头护卫谭弘——饿了这么久,细粮软饼端到眼前,一点都不吃那是不可能的,但除非不要命了才敢胡吃海塞撑个半死。
才咬了几小口,县衙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紧接着凌乱的脚步就传到了门前,谭弘的亲卫们茫然地抬眼望去,只见熊兰领着一伙人杀气腾腾地冲进来。
“官兵大胜,谭贼必败。”熊兰没时间和县衙里的同伙们多做解释,用最简洁的话语概述了即将出现的情况后,熊兰指着那些嘴里还咬着饼子的人叫道:“快把这帮鞑子都拿下,关进我们的大牢里去!”
所有的人都为之愕然,突然每个人都像是被鞭子抽了一样地跳起来,刚才还点头哈腰的北营士兵一个个顿时面上凶光毕露,转身就向椅子上坐着的那些南岸亲卫扑去;而南岸亲卫一个个也没有束手就擒,同样纷纷跃起,向身边的那些饼筐扑去。
饿得快要咽气了,好不容易闻到粮食的味道,此时这些亲卫想的就是无论如何都要再吃上一口东西。这些人被按倒在地上的时候,还在使劲地把面饼往嘴里塞。
“三十五、三十六,三十七……”熊兰飞快地点着俘虏的人数,以确认一个也没能漏网。最后一个被拉过来的俘虏双手被捆在身后,嘴里还咬着一张饼,他仰面朝天,努力地想把嘴边的食物吞下去。
熊兰伸出手捏住那个饼的边角,用力拽了一下,把还在嘴外面的半块饼撕了下来,随手扔回了饼筐中。
“熊贼,给爷爷个痛快吧……”口边的饼被抢走的那个家伙已经被拖出了大厅,他咽下了含在口中的一点,凄厉的喊声从外面传了过来。
对此熊兰充耳不闻,他急急忙忙对县衙里管事的人交代道:“赶紧挑几十个嗓门大、有膀子力气的人到城头听用,剩下的人好好准备饭菜,迎接殿下回城。”
县衙里管事的人名叫朴烦,不久前还不过是个普通的伙夫。谭弘溃败军心大乱以后,被熊兰一路提拔,现在已经是万县城里一个小头目了。熊兰步履匆匆地离开县衙后,朴烦心急火燎地把长官交代的任务布置下去,把所有工作都安排好后,才轻松地长叹一声,胸中全是工作之后的满足感。
环顾空无一人的县衙大厅,朴烦看着狼藉的座椅,还有打翻的粥钵和饼筐,不禁心疼起来,一手提着饼筐,一手把地上的碎面饼仔细捡起来。拾取着地上的粮食,朴烦想起了自己年幼的时候家里是如何的拮据,不要说这样好的细粮,就是一粒粗粮渣也舍不得丢掉。村子里邻舍打架,都会自动避开碗缸之类免得损坏,哪里会让珍贵的粮食被糟蹋呢?
幼年时父母长辈语重心长地教诲朴烦,做人要有信义、说话算数,不然就没有朋友,世上所有的东家也都喜欢忠厚老实的汉子。过去的二十多年里,朴烦也确实是这么做的,在谭弘军中当火工这么久,从来没有偷奸耍滑,谁都知道他工作勤恳、老实本分、待人厚道……直到前些天,侯爷忽然说从此大家就不是明军了,是大清的兵了,这个事情让朴烦彷徨了好几天:祖祖辈辈都是大明的人,怎么一下子就剃头去当鞑子了呢?
朴烦还在彷徨的时候,侯爷把他分派到了北营——北营的人不吃香,可是北营军人也要吃饭,离不开伙夫;心怀对大明的羞愧做了两天饭后,就听说侯爷被人捉走了,为此朴烦还偷偷掉过泪,无论如何这几年都是侯爷赏口饭给他吃啊;泪迹未干,熊把总就嚷嚷着要投降明军,军官们都被熊把总说服了,朴烦一个小小的伙夫又如何能够反对?就算他觉得亏心也只能把这不满深藏心中。
朴烦战战兢兢地把熊把总交代的工作做好,想不到熊把总夸奖他能吃苦、不怕累,把他一路提拔,几天下来朴烦成了伙夫队里数一数二的人物了。今天熊把总冲进县衙,下令把谭弘和他的手下都放出来时,朴烦觉得这事好像有点不妥:韩世子人不错,也没有追究大伙儿的罪过,这前脚出城后脚就反,就是人走茶凉也不能这么快吧?但熊兰的命令朴烦还是不折不扣地执行了。
见到谭弘的那帮亲卫后,朴烦又开始惭愧了,这些人说什么也是老战友,多年来一个营里的弟兄,才几天不见一个个饿得都不成人形,朴烦觉得自己前几天真该偷偷给他们送点吃的东西去。对于朴烦这样卑微的家伙,亲卫们平时就把他呼来喝去,今天当然更不会给他们这些叛徒什么好眼色,对此朴烦一点儿也没有生气,他满脸的笑容不是装出来的,心里确实想着对不住这帮子兄弟,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好好补偿、赎罪,本来就是自己背叛了谭侯爷,不对在先遭些白眼也没什么嘛。
没想到熊兰又一次冲进来,听到熊兰命令捆人,朴烦的脑袋嗡的一声就晕了,条件反射地服从执行,向那些他刚刚还满怀歉疚的人扑过去。制服这些熊把总的敌人时,朴烦还穷凶极恶地掐住他们的喉咙和脸颊,把他们已经咬到嘴里的面饼夺过来。朴烦自己不知道,当时他脸上的凶光可是把周围的同伴都看得心里发毛。
现在回想起被自己口中夺食的那些人的绝望目光时,朴烦感到一阵阵心酸,可是当时他却只有快意,觉得在熊把总面前展示了自己的身手。
“咱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朴烦抱着头,感到非常的迷惑。短短几天的生活比过去二十几年还要变化多端,朴烦颠覆了自己过去的行为准则,变化之大让周围的人、也让他自己吃惊不已。不过也就是这么几天,朴烦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角色,变成万县伙夫中小有名气的一员。刚才熊把总称赞他勇于任事,还说万县城内数百的伙夫从今天起就都归他朴烦管了。要是干得好,等渡过了眼前这关,熊兰还会让他带一队兵试试看——那不就是军官了嘛。
“头!我们来了!”
朴烦正在烦恼的时候,一群人走进屋来打断了他的思绪,几个领头的家伙都是朴烦从自己手下刚挑出来的小头目,领着一群膀大腰圆的人来向朴烦报道。
“跟我来。”朴烦跳将起来。反正自己的脑子不够使,许多事情想也想不明白,干脆不去想了。把忧愁抛于脑后,全身上下又充满了干劲:“去城头,到把总大人那里听用去!”
……
邓名听到身后响起新一轮响亮的鼓声,他勒定战马回头望去,不错,确实是明军开始出击了。
注意到这个动静的不止邓名这些人,有些本来还紧追不舍的敌兵听到鼓声脚步也慢了下来,回头向明军方向指指点点。但是大多数没有觉察,继续向邓名这里追来。
“停,我们就在这里稍等一会儿。”邓名环顾左右一圈,问赵天霸道:“如果我们坚守在这里,大概能守多久?”
“鞑子短时间里是攻不上来的。”赵天霸看着那层层叠叠追来的人群,有些已经开始向他们所在的高处爬来,有些则绕过高处跑过,想要抄到邓名前面的路上:“不知道周千总他们能不能一时半刻内赶到。”
“好吧,我相信周千总没问题。”清军比己方兵力雄厚得多,虽然直到现在一切顺利,大部分清军都被自己引诱了出来,但是邓名依旧非常担心清军会回过头去救援主将。他引着卫队一直来到这座山丘的最高处,然后一跃下马,拔剑在手:“诸位,如果大军不胜,我们岂能独存!”
赵天霸记起听邓名讲过,郑村坝一战,燕王朱棣带着一百多人,吸引官军主力绕着大圈子跑,那时郑和是一百多人中的一员。官军都是南军精锐,数万步骑兵抛弃了主将李景隆去追杀朱棣,官军几次追近燕王时,领头的将领都被郑和所杀。虽然邓名寥寥数语,但其中的惊心动魄可想而知,也正是这样朱棣才紧紧牵住了南军主力,从始至终都没有人想到回去救援李景隆和大营。此时赵天霸看到有些清军脚步放慢,似乎犹豫不决,谁敢说不会有更多的敌人效仿?
“殿下所言极是。”赵天霸大声赞同:“当战则战!”
看到韩王世子不再继续逃窜,而是在山丘顶部下马后,追击的清军顿时欢声雷动:很显然韩世子已经被困住,无路可逃,所以不得不在山顶做困兽之斗。从河边一路追来,大部分清军士兵都已经相当疲惫,可看到韩世子终于落入包围后,他们顾不上休息继续奋力前进,他们发出的欢呼声压倒了从背后传来的金鼓声,所有的士兵都再一次目不转睛地盯住前方。就在他们的眼前,韩世子带着寥寥无几的随从站在山顶,黑压压的清军正在爬上山坡,迅速地形成包围圈,缩短了与韩世子之间的距离。
“骑战,当有闪转腾挪的余地,否则骑马还不如步行。”看到密密麻麻的清兵往山腰上爬来,赵天霸对邓名说道:“殿下在此安坐,看卑职破敌。”
说完赵天霸就带着十名骑兵上马,向着距离山顶最近的一股敌军发起冲击,十名骑兵虽然不多,但人人奋勇。弯腰爬山的清军已经是气喘吁吁,靠着一股子领赏的念头在勉强撑着,看到十一名骑兵呐喊着从高处冲下时,不少人连举枪迎战的力气都不多了。
赵天霸冲到敌军阵中,刀砍马踏,转眼间就把最前边的几个清兵都搁倒在地,他身旁的明军骑兵也是挥刀砍杀。那些清兵本来以为胜劵在握,准备轻松拿人,不料明军这么凶悍,心中的幻想登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清兵士气一泄,就纷纷调头退到身后的同伴群中去。赵天霸也不追赶,见已经把这边的敌军逼退足有十步,就马上调转马头返回山顶,挥手示意刚才跟他冲阵的人稍稍休息,带着另外十个人又向另外一边的敌军冲去。
如此反复冲杀几次,清军的攻势登时缓了下来。本来为了抢功,大家都是能跑多快就跑多快,现在见到明军强悍,他们就互相凑在一起,齐声吆喝着缓缓向山顶逼上来。赵天霸几次冲阵,使得明军与清军之间始终隔着一段距离,能够让马跑起来,气势上也压倒敌人。当清军不再像之前那样疏散而是结成紧密队形后,赵天霸就不再进入敌阵,顶多是冲过去吓唬一下,让敌军自行停步或是往后倒退,以此拖延时间。
又一次退回山顶后,赵天霸站在马背上向岸边遥望。那里谭诣的大旗已经不见了,岸边沙尘滚滚,朦胧中似乎正有一些人在亡命奔逃,江面的船只也在移动,有几艘已经起火。
“周千总应该是得手了,再等一会儿,就会来给殿下解围了。”赵天霸大声吩咐旗手和另外四个人:“你们保护好殿下,余下的和我挡住敌兵。”
现在清军的阵型很紧密,冲阵已经没有什么效果,同时包围圈也缩小了,明军只剩下环绕山顶的一圈地盘,就是想冲阵马匹也没有足够的距离加速,更不用提众人的坐骑也开始疲惫了。
赵天霸改变了策略,让其他人尽力维持着战线,自己绕着包围圈奔跑起来,看到哪里压力大就上前帮忙。赵天霸口中大声呼喝着,把手中的一杆长枪舞得虎虎生风,不停地向眼前的敌兵群中扎去,把清兵挡在外面不敢前进。
前排的清兵都是一路上跑得最快的,不少人丢掉了盔甲,没有防护,面对凶神般的赵天霸,不由自主地心里胆怯,所以只是口中吆喝,但并不拼命进攻——韩世子已经穷途末路围在圈子里了,四面八方这么多清兵,只要有几个攻上山顶就赢了,省点力气到时候抢上去抓住韩世子才是明智之举;要是自己玩命地往前冲,死在胜利前不用说是亏本,就算没死,万一把明军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对面的同伴冲上山抓住韩世子又该哪里说理去?
包围圈最内侧的清兵没有一拥而上,被他们挡在身后的同伴,包括谭诣的亲卫骑兵都急得破口大骂,催促前面的人赶快扑上去,要不然就后退把位置让出来。
第027章
饮血
把好不容易抢到手的好位置让出来当然是绝对不可能的,前排清兵既不愿意死在胜利前夕,也不愿意让眼看到手的大功劳飞走。着急上火的后排清兵纷纷用力向前推着前面的伙伴,眼看韩世子近在咫尺,怎么可以迟迟不将他拿下?至于那个来回奔驰,把武器在空中舞得虎虎生风的韩王近卫,最好和自己前面的同伴杀个同归于尽才好。
后排清军不断的推搡,加上前排人对功绩的渴望,使得清军的包围圈继续缩小,虽然缓慢但是不停地收紧。不知不觉中赵天霸已经是汗流浃背,一刻不停地用武器去驱赶敌军让他体力迅速地消耗着,趁着一个空档,赵天霸又向远处眺望一眼,这时岸边的战斗似乎已经告一段落,已经能够看见打着红旗的明军正向这个方向赶来,而他们面前的清军也开始溃逃。
面对冲上来的大批明军,谭诣很快就意识到根本无法抵抗,残留在他身边的清兵好多人连武器都没有,更不用说铠甲。那些平时主要工作是搬运、营造的辅兵见人多势众的明军挺着长枪冲上来后,早就已经腿肚子发软,等被捅死了几个人后顿时就有不少人脚底抹油,战线一瞬间就土崩瓦解。还在谭诣身边的近卫二话不说就砍断了将旗,护着谭诣往岸边的船上跑,其他士兵见状更是一哄而散。
由于船只停靠的位置太近,明军一下子就冲到了停泊地点,谭诣的护卫拦住了一些水手,抢了条船就拔锚离岸。可是其他人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不少水手慌不择路没能立刻逃上船,有些士兵虽然跳上了船,但是手忙脚乱地怎么也解不开缆绳,或是失手把船桨扔到了水里,明军杀到眼前的时候大部分船还没有离岸,更没有人组织士兵进行抵抗拖延时间。杀到的明军没有遇到有力的抵抗,直接就冲上了船,来不及逃走的清军士兵纷纷跳水逃生。
周开荒和李星汉都担忧邓名那边的局势,不敢在这些溃散的清兵身上耽搁太多的时间,他们留下一点兵力继续追击溃兵,把控制不过来的船只点燃以免被逃敌利用,主力则马上回头去增援邓名。距离明军主力最近的清军此时也已经看到谭诣的将旗消失,船只正在被焚烧,连万县都重新挂起了红旗,本来还是极为高昂的士气一下子跌落到谷底,他们的表现丝毫不比岸边的同伴强,一见到明军严阵的队伍逼近就四散而逃。此时只有围着邓名那座山头的清军依旧还在进攻,他们太关注眼前的功劳,以致还没有注意到身后和万县的变故。
根据看到的情形,赵天霸估计明军很快就会杀到面前的敌军身后,这些清兵就会发现他们已经处于绝境,所以只要再坚持一小段时间就可以安全脱险了。想明白这点后,赵天霸感到身上的疲惫一下子散去了,他大喝一声,又要冲下丘顶去前线助战,这次赵天霸去的是北面,他觉得因为视野的关系,一定是这面的敌军最后知道他们已经遭到失败、也会是最后停止进攻的一批,所以此处的战线才是最危险的。
在赵天霸冲下去前,他看到邓名也一手握剑、一手持缰,要上前参战,连忙伸手一拦:“殿下要干什么?”
邓名确实是打着过去助战的念头,他让旗手自己呆在丘顶,就要领着最后四个贴身护卫上前。
刚才邓名提议不退,用的理由就是大军若是战败,他们这队人绝对无法独存。听到赵天霸的问题后邓名没有多想,随口答道:“你们若是不在,我又岂能独存?”
说完邓名就要纵马上前。
“殿下不可!”赵天霸一把扯住邓名的缰绳,虽然清军步步进逼,但是明军的动作同样很快,转眼间这里的清军就会知道自己的处境,到时候哪里还会有心情继续围攻邓名?而这点时间赵天霸确信能够为邓名争取出来,根本不需要他冒险。
阻止邓名的时候,赵天霸看到前方一个卫士被清兵刺落马下,战线上出现了一个空隙,他没有时间再和邓名废话,纵马上前去补漏洞,同时对身后的人大声喊道:“无论如何都要护住殿下,援兵转眼便到。”
邓名带来的这二十个卫士都是军中翘楚,不但骑着马还身披重甲,可长时间的战斗让他们都已经很疲劳了,已经有三人落马。落马的重伤明军在赵天霸赶到前就被蜂拥而上的清军杀死,敌人也利用这个空隙又成功地突前一步,面对黑压压的敌兵赵天霸毫无惧色,把一杆又一杆刺过来的长枪拨开,不但没有后退一步,反倒压得众多敌兵无法上前。
只是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赵天霸这样的本事,在他身侧的那个明军骑兵苦战多时,现在双臂只感到沉甸甸的都快要抬不起来了,勉力拨开左右两杆刺向他两肋的枪尖后,没来得替坐骑挡开一矛,已经几次受创的战马一声悲鸣,轰然倒地。这名骑兵也跟着摔倒在地,一条腿还被压在马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