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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早先集结了一千多名甲兵后,赵天霸就开始考虑反击,不过还没有拿定主意的时候,就得知有一支属于他指挥的明军在距离集结地不远的地方被清军追上。赵天霸立刻带领数百甲兵赶去增援。当时他想的是接应这支部队,然后就撤出战斗,所以没有派使者去报告邓名。

    粘住明军的是李国英标营的骑兵,人数倒是不多,只有一百左右的骑兵,见到数百明军甲兵突然出现,这队骑兵大惊之下立刻就撤开包围退走了。虽然成功地接应了这队兵马,但赵天霸从他们口中得知前面还有一些明军被敌人缠住,赵天霸就继续带兵前进,尝试给更多的明军解围。

    连续逐退了两拨标营甲骑后,赵天霸忽然发现前方开过来数百个清军步兵,这是王进宝的亲兵部队。王进宝得知有数百明军士兵反击后,也感到出乎意外,今天让他感到迷惑的事情已经很多了,比如溃兵逃亡的速度之快就是前所未见的,俘虏和斩获都少得可怜。明军是因为统帅弃军而发生彻底溃败的,而且最有战斗力和勇气的士兵肯定已经被邓名带走,但是溃兵居然在这种情况下都能组织自发反击!

    不管心里觉得多么荒唐,王进宝还是带着半数的亲兵追上来,向赵天霸发起了进攻——王进宝既没有听说过赵天霸的名字,也没有从明军阵中看到多少旗帜,于是他就相信了标营甲骑的判断,认为这是一股自发形成的抵抗力量。

    虽然这股抵抗力量的出现有些超乎王进宝的想象,但他以为对方只是凭着一腔悍勇而已,所以尽管看到赵天霸占据了一处丘陵,王进宝却没有多想,下令士兵仰攻。王进宝的手下也以为对方不会有很多甲兵,大多数应该是拿着木矛的无甲辅兵。匆匆射了两轮箭后,立功心切的亲兵军官们仗着身披重甲,一个个率先向山上攻去。

    看到对方又有步兵又有骑兵,赵天霸不敢撤退,怕一退就把诈败变成真败了,所以一面派士兵立刻回去召集后方的兵马,一面抢占高地结阵固守。发现敌人居然敢用并不多的步兵正面强攻自己的高地,赵天霸又惊又喜:“这厮得蠢到什么地步才会这么用兵啊?”

    清军才和明军一交战,王进宝立刻就发觉不对,对方不但士气高昂,而且装备精良,两排弓箭射过去就像是挠痒痒一般。而且明军一个个都变戏法似的抽出了明晃晃的刀剑,转眼间就把冲在最前边的几个重甲军官捅死了。

    “这肯定不是辅兵!”王进宝气得目瞪口呆,至于为什么会在这里突然出现一支数百人规模的战兵部队,王进宝也说不清。刚才因为大意,王进宝也没有让标营的甲骑配合,不过他立刻反应过来,马上下令退兵。

    清军突然受挫,统帅又匆匆下令撤退,本是明军追击的好机会,但赵天霸却没能在第一时刻反应过来,因为他几分钟前刚断定对面的敌人是个蠢货,没有想到一个蠢货的反应居然如此迅速,再加上不远处标营甲骑的威胁,赵天霸决定等待后续兵马抵达再说。

    不久,赵天霸的后队赶到,同时又吸收了一些散兵游勇归队,赵天霸麾下已经拥有超过一千两百甲兵。他分出三成甲士监视李国英的标营卫士,带领剩下的战兵对王进宝的大旗发起攻击。

    看到上千明军战兵突然满山遍野地涌过来时,王进宝真被吓得不轻。到了这个时候,王进宝的部下人人都看明白了,今天的事情完全不对,多半是中了明军的计。

    面对超过自己数倍的明军围攻,已经赶了近二十里路的王进宝根本无法抵抗,一炷香的工夫王进宝的三百亲兵就被打散,王进宝本人在心腹军官的簇拥下且战且退得以脱险。逃出两里地后,王进宝一数身边人数,亲兵只剩下一半了——这还是因为赵天霸看到身侧有数百敌人的甲骑,不敢拉长队形穷追败退的王进宝。

    标营甲骑看到明军的规模后,同样不敢恋战,牵制了赵天霸片刻后也主动后退。标营游击同时派人回大营向李国英报告这里的战况。

    把标营甲骑逐远后,赵天霸恢复了对王进宝的进攻,并再次把清军击退。但在这个时候,标营的骑兵又过来干扰,迫使赵天霸再次放弃追击。等到赵天霸第三次发动进攻时,他面前就不止王进宝一个敌将了,张勇已经闻讯赶到,与王进宝并肩作战,抵抗明军的进攻。

    面对明军的步步紧逼,清军越打越是心寒,对方弓箭、投枪一样不缺,甲胄比清军还要精良,更有一种两丈长的拒马长枪,绝对是攻防兼备的利器,不但让标营甲骑十分忌惮,就是拿来招呼清军步兵也是威力无穷。

    清军官兵从上到下都清楚己方是中计了,今日之战绝对无法善了。本来体力就已经疲惫,现在更连士气都失去了,要是换其他的绿营披甲,说不定此时已然崩溃,但张勇和王进宝都是多年征战的宿将,身边亲兵的战斗意志也绝非一般绿营士兵能比,所以仍在努力支撑。

    “如果再败一阵,我就不知道部下会怎么样了。”

    趁着明军进攻的间隙,王进宝、张勇以及标营的游击聚集在一起商议对策。不等另外两个人张口,王进宝就首先道出难处,称他的部队已经到了极限。王进宝从贵州带来了七百个亲兵,今天除了一百人留守军营外,都带出来参与追击,刚才连败两阵让王进宝损失了二百多名手下。现在除了仍有一队亲兵不见踪影外,剩下的三百多人都聚集在王进宝身边。

    张勇知道王进宝说的是实话,跟着王进宝出营追击的六百亲兵,三停里已经去了一停,战殁的还是亲兵中最勇敢的官兵,刚才撤退中还有一些亲兵因为惊慌而丢下了武器和盔甲。虽然将领的亲兵营号称可以为统帅战斗至最后一人,但实际上是做不到的,王进宝的这些亲兵都是跟随他多年的旧部,不然早已崩溃。

    张勇从贵州带来了八百个亲兵,同样都是跟随他多年的嫡系。今天张勇在营里留下了二百兵,眼下在他身边集结起来的亲兵也有五百多。目前张勇的亲兵是抵抗赵天霸进攻的主力,王进宝只能起到微弱的辅助作用。

    “现在我们没法撤退,从这里返回大营要跑上十几里路。”虽然局面非常险恶,但张勇显得相当沉着:“贼人以逸待劳,显然是早有预备,如果我们撤退,被贼人衔尾追杀,十个人顶多有两、三个人能活着逃回去,盔甲、武器更会丢得干干净净。”

    或许标营的甲骑能够比较轻松地撤退,但标营的游击也知道,张勇和王进宝的亲兵虽然人数不多,却是清军的重要武装,战斗力远超其他绿营。为了李国英后续的战斗,标营游击决心尽力帮助这两人带着亲兵脱险。反正标营都是骑兵,而明军骑兵有限,游击觉得即使局面变得更加险恶,标营只要想全身而退还是不难做到。

    看到张勇的目光一直在自己的身上盘旋,游击抱拳道:“张将军有何吩咐,末将绝不推辞。”

    “好。”张勇闻言大喜。今天因为是出来追击溃兵,无论是李国英还是其他将佐都没有把败退的明军视为威胁,因为李国英没有把标营的指挥权临时移交给其他将领,张勇也没有想过去讨要,所以张勇只能要求标营游击配合,却不能给他下达任何命令,而在张勇设想的反击计划里,标营甲骑却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贼人下一步多半会攻打王将军的将旗……”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耽搁,张勇在地上简略地画了一个图,用长剑点着迅速地说起来。

    现在王进宝负责防守的阵地紧紧靠着长江,只有很短的一段。而张勇则承担了大部分防守任务,刚才赵天霸攻击的就是张勇的阵地。但没有多久明军就自动退下去了,显然对方也察觉到比起强弩之末的王进宝,张勇这支新到的生力军抵抗力要强很多。

    “我坚持不了多久。”王进宝再次重复道。他的部下追击时跑在最前面,紧紧跟在标营身后,遇到明军时已经很疲惫,连败两阵被明军追杀数里后,官兵都已经精疲力竭。

    “当王将军被攻打时,我就率领全军向贼人反击。”张勇用宝剑在地上深深地刻出一道笔直的沟,直指赵天霸阵地的侧面,他无意把王进宝扔下当替死鬼而独自逃走。

    “你冲不下来的。”看到张勇不愿意抛弃自己逃走,王进宝心里也十分感动,但他依然实事求是地给对方泼冷水。张勇的部队不少是接到警报后,以强行军的速度赶到战场,而明军在攻打王进宝的疲军时,肯定也会留下足够的兵力防备张勇。王进宝觉得张勇就算再英勇,也无法冲垮明军的阵地,还有可能被明军一个猛烈的反击打垮。

    “但我能牵制住贼人所有剩下的军队,这时如果标营游击能够绕到贼人背后与我夹击,我们还是可能把贼人打垮的。”张勇满怀希望地看着李国英的标营游击。打垮赵天霸的追兵,能够大大增加清军安全撤回大营的机会。

    “敢不从命。”标营游击点点头,他和张勇商议了一下具体的配合,就要先行离去。

    “且慢。”张勇唤住游击,叮嘱道:“一旦击垮贼人,哪怕是把贼人打得后退一段,我们都要立刻离开,千万不要再追击贼人了。”

    现在张勇、王进宝还有标营的游击都怀疑邓名根本没有走,就在附近操控全局,而清军已经踏入了这个致命的陷阱。不过对王进宝和张勇来说,幸运的是沿江的这一路明军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明将统帅。邓名本人不在,他麾下那些凶神一样的将领,尤其是周开荒、李星汉二人都不在,说明这一路是明军最为轻视的一路。

    不过即使是明军不太重视的一路,他们表现出来的战斗力也让张勇和王进宝感到骇然。这些明军的装备比他们二人的亲兵营还要好,士兵能够撤退二十里,然后迅速重整反击——后一项张勇和王进宝自问绝对做不到,连想都不敢想。

    这一路明军表现出如此的战斗力,那么另外两路明军的攻势可想而知。尤其是邓名,能够指挥全军集体诈败,然后予以重整,现在一想到此人,张勇和王进宝都有寒毛倒竖之感,一心想尽快返回营地闭门死守,再也不动尾随追击的念头了。

    在张勇看来,其他两路的绿营,战斗力不如自己和王进宝的亲兵,遇到的明军更强,溃败已成定局。无论明军是尾随追杀到李国英的大营,还是向北旋转包抄,都会堵住北方清军的退路。因此反击就算能够得手,张勇也不打算追击赵天霸,只要对方不干扰他退兵就行。

    “张将军放心。”标营游击再三保证绝对不会贪功,急急忙忙地去部队中布置任务去了。走的时候游击还腹诽道:“张勇以为我是不知轻重之人么?都什么时候了,能打退贼人就烧高香了,还敢追击?”

    为了迷惑明军,标营骑兵故意从原路退走,然后偷偷绕圈子去赵天霸的侧翼。

    “标营走了?”赵天霸看到清军的骑兵离开后,不禁迟疑了一下,在心里盘算着:“刚才一直因为有这支骑兵在,我才无力全力猛攻,对此想必敌将也是心知肚明的,他肯放标营走吗?是不是想包抄我?”

    刚才赵天霸已经察觉到新赶到的清军尚有一战之力,而被他连续击退的早先那路清军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若是拖上片刻,我就能更好地观察敌情,不过那样就会耽误时间。如果标营是因为提督在中路的进展顺利而不得不回援的话,我就应该尽快地打垮张勇和王进宝二贼,追上去掩护提督的侧翼。”

    现在敌兵失去标营骑兵的掩护后,一旦败退就再也没有收拢的可能,赵天霸实在无法拒绝这样大的诱惑,决定不再等待,而是立刻发起进攻。

    由于明军一直牢牢掌握着主动权,始终在进攻,而清军只能被动防守,之前赵天霸总有余力让部队轮番休息。下定决心后,赵天霸就命令休息了片刻的四百甲兵打头阵,向江边的王进宝部发动进攻。

    明军刚刚出动不久,赵天霸就看到右手方向的张勇旗号一变,战鼓声大作,大批的清军冲出阵地,呐喊着向赵天霸的右翼开来。

    “不去增援王进宝,反倒逆冲我阵,果然有诈。”见状赵天霸冷哼一声,但他没有稳固防守,而是命令六百士兵摆开阵势,准备等清军走上半山腰后就居高临下地发动反击。

    “既然敢来,那就别想走了。”赵天霸打算硬碰硬地击退张勇的反击,迫使敌人扔下所有的伤员败逃。只要明军赢了这一仗,那敌人左右两翼同时溃败就不远了。

    “不过这厮敢杀出来,多半是想吸引我的注意力吧?”赵天霸下令一百五十杆拒马枪兵留在阵后,赵天霸也亲自拾起了一杆枪,牵着坐骑走到了这些长枪兵身边。

    “若是我固守阵地,敌骑说不定还会向刚才那样继续牵制我,那我只能尾随掩杀,却无法把二贼全歼在此。看到步兵全面溃败在即,我身边没有太多的兵马,敌骑也只有直冲我将旗一条路罢了。”除了一百五十名拒马长枪兵,赵天霸还有二百多名刀斧手在侧,他知道自己这一手是兵行险招:“痛痛快快地一战定胜负吧。让大家都看看,我赵天霸一人独战张勇、王进宝和李国英的标营,败其马兵,全歼另外两贼。”

    ……

    “杀!”

    当明军冲上来的时候,王进宝亲自披挂,手持大刀冲到一线。他很清楚,要想带着亲兵安全离开,就一定要在此阵中击退追兵。在张勇和标营游击包抄到位、击溃明军前,王进宝这里无论如何也要撑住,死死拖住这一侧的明军。

    见到王进宝身先士卒,他的亲兵无不士气大振,鼓起最后的劲头上前,与明军展开厮杀,那些失去盔甲和武器的亲兵,也纷纷在地上寻找着石头,准备向明军阵中投掷过去。

    ……

    “上!”

    看到明军从山坡上向自己走下来时,张勇立刻洞悉了敌将的用心,对方的勇猛和不留余地让张勇暗暗心惊。现在张勇已经骑虎难下,对方不留余地的反击让明清两军再也没有回旋余地,只有一赌生死。

    “敌将是不是看破游击的行动了?他这个阵势是要拼命啊,他的兵力不占上风,却宁可冒全军崩溃的风险,也要把我们一网打尽。”张勇一边督促士兵上前应战,一边在心里庆幸:“嗯,邓名手下的一个无名之辈都这样凶狠……幸好邓名没走我这一路。”

    ……

    “胜负在此一举。”标营骑兵迂回到位后,标营游击以最快的速度排列好进攻的队形。

    今天李国英把一千标营中的八百人都派出来追击,以游击想来,中路的那四百标营骑兵现在大概也在节节抵抗,牵制着缺少骑兵的明军,让他们无法快速追击中路的清军。

    看到明军兵分三路,在进攻江边王进宝的同时,还让一支部队出阵与张勇展开对攻,标营游击知道眼下的情况不是全胜就是全败,再也没有各让一步的余地。

    “全军突击敌将将旗!若遇到贼人的长枪拦住,就下马步战!以最快速度突破敌阵。杀死敌将后,立刻回援张将军,把贼人一个不留地悉数斩杀。”标营游击以最快的速度说完命令,抽剑出鞘,面向着众军官高呼:“冲啊!”

    川陕总督的标营卫士此时人人刀剑出鞘,军官们纷纷举起武器,响应着游击的命令:“冲!”

    正当万分紧张的时候,清军的侧面传来惊慌的喊叫:“敌袭!敌袭!”

    正要开始加速的标营甲骑,闻言都是一愣,左手一翼的骑士纷纷向响起声音的方向看去,顿时更多的惊叫声炸响:“敌袭!”

    与此同时,在将旗下严阵以待的赵天霸,也看到一队打着红旗的骑兵突然出现在标营骑兵的侧面。这些明军骑兵刚才就发现了标营的行踪,在四百标营卫士朝着赵天霸的方向排兵布阵时,二百名明军骑兵在他们左侧,利用丘陵的掩护抢先布阵完毕。

    现在,明军骑兵排着紧密的队形,分成前后两排,向标营甲骑发起了冲锋。

    第055章

    山崩

    在赵天霸看到明军的同时,他的部下们也都看见了三堵墙的军旗。

    “提督来了!”赵天霸身边的明军士兵爆发出狂热的欢呼。

    带队的军官们更是兴奋,一边高呼着:“我是上尉”、“我是中尉”、“弟兄们跟我上”,一边率先向标营的方向奔了出去。

    “杀鞑子啊!”明军士兵们不假思索地跟着向前冲了出去。

    “嘿,我还没下令呢。”赵天霸不满地嚷了起来,但他的声音被淹没在士兵的呼喊声中,朝着部下的背影,赵天霸无可奈何地低声说出命令:“全军突击。”

    这时明军的骑兵已经到了标营甲骑的队列跟前,最侧面的清军士兵还没有来得及转身,使一些明军的骑兵被标营的坐骑拦住,但平行的两排横队还是从敌人松散的队形之中掠过,明军马队驰过之处,清军纷纷落马。

    趁着这个时间,标营的游击已经完全转向并跃马向前,虽然速度还没有提起来,但他仍不感到绝望,多年的征战让他练就一身的本领。以前标营游击也曾经遇到过十分危险的情况,但总是能靠着精湛的马术和超乎常人的反应速度躲过杀身之祸。游击紧紧盯住一个冲过来的明军的眼睛,他看得出对方已经把他视为目标。

    “他要斜砍我的左臂……”几乎是一瞬间,标营游击就通过对方的眼神和手臂的动作下意识地做出了判断。不需要思考,他的手臂已经做出了反应,宝剑一偏就挡在了对方的攻击路线上。

    当!

    刀剑相交,冲击力震得游击手臂向后微微一顿,但对方的攻击也已经完全落空。

    “啊!”口中突然发出了一声大叫,在听到自己的喊声后,标营游击才感到腹部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力量之大几乎将他撞得倒栽下马。

    在游击紧盯着的那个明军向他挥刀的同时,另外一个明军用剑击中了游击的肋下,这两个明军左右擦身而过的时候,游击看到又有一片寒光已经到了眼前。这是第三个明军挥过来的利刃,刚才他被前面的清军阻挡了一下,所以落后了同伴大约两个马身。

    “挡住……”游击努力地想举剑自卫,但还有东西从另一侧砸在他头上,这是另外一个稍微落后的明军骑兵从一侧掠过,一刀砍在他的头盔护耳位置。

    “太多的人了……”游击被两把武器先后击中耳部和眼部,这是他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

    “长枪真不好用。”张易乾又一次冒出这个念头,刚才他在追击中路的标营骑兵时,就不止一次地感觉到这点。在明军采用密集队形冲锋的时候,他的长枪只能向着前方,就算侧前方有敌人他也不敢去刺,因为一旦刺中敌人又没有能立刻拔出来的话,横过来的长枪就能把身侧的同伴一口气绊倒好几个。因此张易乾在这次冲锋的时候,已经扔掉了长枪,抽出了备用的马刀:“在这种队形中,还是马刀好用啊。”

    一秒钟前,张易乾向一个将领模样的敌人挥刀,但没能击中对方的手臂而是被敌人用剑挡住了,这没有什么关系,张易乾用余光看到平行前进的同伴的长剑带过了那个家伙的腹部。在飞奔而来的马速下挨上一刀,就算对方用铠甲护体,五脏六腑也差不多震散了,不死也得当场吐血。

    没有时间思考,张易乾再次向下一个敌人挥刀。这个敌人好像是旗手,他并没有看着张易乾而是望向另一个方向,同时正把已经横过来的旗杆奋力上举,去挡架刚才击中将官腹部的那柄剑——那柄剑正冲着旗手迎头斩下。

    “你在看哪里?”张易乾挥出马刀的同时在心中嘲讽地想着,他正砍在这个旗手的嘴巴位置。连续作战让刀刃已经变得非常钝,张易乾的马刀在敌人的颊甲上一击,没有彻底斩进去。此时张易乾的马匹已经从旗手的身边驱过,巨大的冲击力把敌人的脖子打得向后弯曲,让这个敌兵的后脑勺一直贴上了后背。

    脖子折断之后,旗手的双臂依旧在继续上举,把标营的军旗抛上半空,军旗升到了最高点,然后旋转着向地面跌落下去,在它落到地面之前,突然伸出了一只手,把旗杆紧紧握住。跟在后排的明军接住了督标的军旗,一个翻转把它举起,让这面旗帜和三堵墙的军旗一起在明军的马队中飘扬。

    如墙而进的明军横贯川陕总督的标营纵队,最右翼的清军面对的明军队形虽然已经开始松散,但每个标营骑兵也要同时面对两、三把砍过来的兵器,很多被砍中的清兵发出不能置信般的大叫声,在马背上旋转着身体,一时还没有倒下。更多的明军从他们身边掠过,一刀接着一刀,武器反复落在他们变得迟钝的身体上,把他们打得左摇右晃,直到他们最终跌落马下。

    在明军步兵冲过来的时候,他们的统帅也拍马赶到,眼前的场面让赵天霸震惊地勒住了战马。

    “仅仅一次冲锋而已。”赵天霸看着已经七零八落的标营骑兵,在两排骑兵之墙横扫整个纵队之前,只有少数的敌人甲骑抢先窜出明军的攻击范围,而留在阵中那三百左右标营甲骑此时都已经人仰马翻,很少的几个幸运儿七零八落地骑在马上,全身上下都是同伴的鲜血。

    这些幸运儿目光茫然地拖着手中的武器,一动不动地呆立原地,在他们的四周,到处是无主的坐骑。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一动不动的同伴,还有些没有咽下最后一口气的甲骑,在地上艰难地爬动,喷吐着大口的血。

    那些逃出阵外的标营甲骑也不比阵中的幸运儿强多少,他们都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杀戮场,根本无法接受自己的部队在瞬间就宣告覆灭的事实。

    最靠近明军步兵的那些川陕总督的标营骑士,一直等到明军步兵杀到跟前仍没有反应过来,他们就这样呆呆地站着,被冲上来的明军士兵扯下马背,摔倒在地面上。而这时阵中的那些幸运儿已经开始瑟瑟发抖,手中的武器无力地跌落下地面。

    “早降!”明军步兵呐喊着冲了上去。

    “投降。”一个口尚能言的标营骑兵喃喃说着,迎着明军步兵举起了双手,其他人也纷纷学起他的样子。

    只有最远处的几个甲骑,在明军步兵向他们冲过去以前恢复了自制能力,他们拨转马头,发疯一般地向东方窜出去,一边头也不回地逃走,一边扔下所有的负重,先是刀剑,然后是空剑鞘,接着是头盔和甲胄。

    “只是一次冲锋,就歼灭了两倍于己方的骑兵,还是一方总督的标营重甲骑兵。”手下去抓俘虏的时候,赵天霸也刚刚从震惊中恢复过来。高速冲击措手不及的敌人,造成对方的重大伤亡,在以往的战场上并不奇怪。但根据赵天霸的经验,用松散阵型冲锋时,取得战果往往都是前排的少数人,后面的大部分人视野受到遮蔽,并不能第一时刻发现目标并调整好攻击姿态:“三太子是怎么做到的?”

    ……

    在赵天霸感到惊奇的时候,邓名已经带着骑兵向下一个目标前进。

    在发起第一次冲锋之前,邓名本打算反复攻击这支对明军形成巨大威胁的甲骑部队。横扫标营之后,邓名调头准备进行重整,按计划发动第二次冲锋。

    可是取得的战果远远超过事先的想像,眼前的场面让每一个明军骑兵都立刻意识到,片刻前还是明军劲敌的这支重装骑兵部队已经完全被打垮了。剩下的敌骑士气完全崩溃,连重整队形的意识都没有了。友军步兵已经向这群吓傻了的敌人扑过去。邓名失去了继续攻击的欲望,就带着三堵墙跑向张勇的侧翼。

    “那个麻将牌旗下的敌将是谁?”

    站在高处指挥进攻的张勇,清楚地看到了标营毁灭的全过程,他惊骇至极地伸手指着三堵墙的军旗方向,向左右询问敌将的身份。

    此时张勇身边的亲卫一个个也都脸色惨白,看到标营四百重骑兵在转眼间就被摧毁后,这些人感到全身的血液好像都被抽干了。包括张勇的亲兵军官在内,山顶上的清兵一个个都两腿发软,摇摇晃晃随时都能倒在地上。

    “提督!”

    “提督!”

    和刚才赵天霸周围的士兵一样,与王进宝和张勇交战的明军在看到三堵墙的军旗后,也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回答了张勇的疑问。

    “是邓名来了!”正在一线挥剑指挥作战的王进宝首先明白过来。方才他仗着身先士卒、沉着应战,勉强顶住了明军的攻势。在王进宝的前方,明军士兵被后方的异常情况所吸引,稍稍放缓了进攻速度,没有马上再次冲上来,现在有一些士兵正向着骑兵的方向欢呼。

    虽然没有看清丘陵的另一边发生了什么,不过王进宝马上认出了那张擎在明军骑兵手中的标营军旗。

    “标营……标营已经被歼灭了吗?”王进宝和邓名在昆明有过一面之缘,大火过后,王进宝曾经无数次在营中诅咒痛骂邓名,发誓要把这个胆敢向他假传命令的骗子千刀万剐。每次痛骂邓名之后,王进宝都会更加鄙视对方的怯懦——如果邓名敢于和他堂堂一战,王进宝觉得自己能够把邓名揍得体无完肤,对此王进宝深信不疑。

    不过这个牢不可破的信心渐渐开始动摇了,听到邓名在湖广和南京取得的一个又一个惊人的胜利后,王进宝逐渐开始把邓名归为吕布一般的人物,能在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不过王进宝仍然认为自己可以靠统兵的经验击败只有匹夫之勇的邓名。当然,遇上邓名也必须小心,王进宝是绝不会和吕布单挑的,就是带着亲卫群殴也要避免。

    “标营的甲骑不是才迂回过去的吗?”王进宝感到身体正不由自主地发抖:“刚才传过来的冲杀声是他在攻击标营吗?他一转眼就打垮了四百甲骑吗?畜生啊,他还真是吕布啊。”

    最后一点信心也在土崩瓦解,王进宝看着远处邓名那二百来人的骑兵,知道自己虽然经验丰富,也绝不可能用这么一点骑兵在眨眼间击败四百甲骑,就算兵力再多几倍也远远做不到。

    “赵良栋,你还说什么用一千披甲兵就能打垮他五千兵!”王进宝失控地大叫起来:“可这家伙绝对是吕布啊。”

    ……

    看着邓名在远处从容地开始整队,张勇魁梧的身体也开始颤抖,他手中的主力已经派出去牵制赵天霸的步兵,现在将旗旁边只有辅兵和一百多个亲兵而已。

    “他一次冲锋就全歼了四百甲骑,我这一百个亲兵怎么够他打?”张勇心中满是绝望。背后的辅兵在看到三堵墙的威势后,已经开始喧哗着逃走,没有人去阻止他们。张勇的亲兵有人也偷偷向后挪动脚步,满脑子都是跟着一起逃走的念头。

    “大人,大人。”一个心腹军官惶急地拉扯着张勇的甲胄,音调里都是哭腔:“不好了,王将军跑了!”

    “什么!”张勇大叫一声,转身向王进宝的阵地方向望去,只见原先竖在那里的大旗已经消失不见,山头上的清军斗志全无,正狂呼着向江边和东方跑去。而原先被挡在坡下的明军也已经反应过来,正呐喊着发起追击。

    “各自逃生吧!”张勇飞起一脚,踹倒了自己的将旗,悲痛地对亲兵们喊道:“逃命吧,我们回重庆见。”

    ……

    本来还在僵持的战局转眼间就天翻地覆,邓名带队沿着大道追击了一段,把企图夺路而逃的清军都赶到道路的两边,明军步兵很快跟上来占据了道路。

    “让辅兵开始搜山。”邓名对赵天霸说道。明军控制了道路后,那些逃上山的清兵根本跑不掉,也不需要派战兵去攻打他们,辅兵就能把他们都搜捕出来:“我先去迂回中路清军的后路,然后再继续向南切断南路清军的退路。你分五百步兵跟上我,你带着剩下的人继续向大营方向反攻。”

    “遵命。”赵天霸恭敬地答道。

    在邓名带着七百步、骑兵横插中路清军的侧后时,王进宝正在长江中与激流拼搏。

    全身的盔甲、衣服都被王进宝扔在岸上了,赤条条的王将军一边奋力地向南岸游去,一边在心里默念着:“就算你是吕布也没用,进了水那就是我的天下了。”

    虽然是陕西人,但王进宝自幼就习水,喜爱并且擅长游泳,年轻时,常常以水浒中的浪里白条自诩。成为一员将领后,王进宝也没有丢下这个爱好,率领大军征战途中,看到名江大川也常常会跳进去畅游一番。被洪承畴调到湖广听用时,王进宝曾经在洞庭湖里游过整整三个时辰,把他的心腹亲兵都吓得不轻,生怕他出了什么意外。上岸时王进宝面不改色、呼吸不急,若不是感到有些冷,他就是在水里再多呆两个时辰也没什么问题。

    横渡长江对王进宝来说不过是等闲事,无惊无险地爬上北岸后,王进宝先是甩掉身上的水,然后迅速地揪下一把树叶擦干了身体。

    “刚才我顺流而下数里,再往前走一段就应该能看到我军的水师了。”王进宝一刻也不停留,向前急奔。很快,一艘打着绿旗的船只就出现在王进宝的视野里。

    “嘿!嘿!”王进宝一边大声叫喊着一边跳着,向那艘船使劲挥舞双臂:“我是王副将!我是王副将啊!”

    绿营的船只虽然听不到王进宝的喊声,但注意到了他这个人,摇摇晃晃地向北岸驶去。

    王将军即将脱险的时候,张勇仍在逃亡的路上。

    一身小兵打扮的张总兵弯着腰,沿着路边谨慎地前进。突然听到远处有人声传来,张勇敏捷地扑倒在地,闭上眼睛,呲牙咧嘴做出一副痛苦状,就此一动不动。

    当年孙传庭与李自成大战,孙传庭的七省联军二十万人尽墨,张勇就是靠着装死得以从战场上生还——幸好闯军不以首级记功,所以闯军士兵没有砍首级的习惯。

    几个明军的辅兵从张勇身边经过时,其中一个人俯下身,把手指放在张勇鼻前探了一会儿,然后站直身子,摇了摇头:“没气了。”

    说完,这几个辅兵就从张勇的身边走过。等脚步声远去后,张勇敏捷地一跃而起,无声地继续前行。

    李自成的士兵虽然不割首级,但对尸体可不怎么客气,用枪一个个地扎过来,不让装死的官兵漏网。当年闯营士兵一枪扎在张勇的大腿上时,张勇莫说出声,全身上下竟没有一块肌肉抖动分毫。不过张勇也就此落下了毛病,以后不但行走总是有些不便,就连骑马也常常牵动老伤、疼痛钻心,现在行军打仗的时候,如有可能张勇宁可坐车或是乘轿。

    前面又传来了人声,张勇再次倒地不起,如同一块石头般地纹丝不动。张勇坚信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当初秦军被闯营打得全军覆灭,张勇等甘肃镇的官兵不敢回老家,更不敢去北京勤王,就一路向南逃去淮扬,在史可法的手下领取军饷。

    再后来,满清大举南下,张勇等甘肃镇的秦军和江北军同僚一起投降了清兵,打起绿旗雄赳赳地跨过长江,替清廷镇压了东南各地的义军。等回到西北再次遇上闯营的老对手时——现在他们改称明军了,清将张勇也比之前更有底气:“这次我们可不比当年了,现在我们的背后有满洲大兵!”

    不管是叫秦军还是叫甘陕绿营,总之还是官兵笑到了最后,张勇深信最终胜利一定是属于他、李国英还有其他各路前明官兵的。无论西贼还是闯贼,流寇迟早会被消灭,崇祯没有本事领导他们取得胜利,没关系,满洲太君有这个本事。

    “三太子比李闯还狠,当年的三堵墙可没有这么厉害!”脚步声从身边经过时,张勇还心有余悸地回忆着刚才见到的场面:“不过他再厉害也不是满洲大兵的对手。再说,他这个不孝子居然忘了杀父之仇,重用那帮流寇!连自己的父皇都不放在心上,更不可能容得下我这种秦军老将。”

    就这样一路东躲西藏,张勇总算也逃出了十里地,摸到江边,并成功地引起了一艘巡江的清军船只的注意。

    第056章

    推测

    李国英的重庆军加上贵州援军,前来追击邓名的清军除了一千标营甲骑,还有一万披甲和一万八千无甲兵。今日赵良栋按兵不动,李国英在大营留下了二百标营卫士和两千披甲,剩下的披甲都出发追杀明军溃兵。

    在邓名击溃两路标营甲骑兵的时候,川陕总督正稳居营中,轻松地一边喝茶、一边思考下一步的行动,听说赵良栋没有出兵后,李国英略一思考就明白了他的用心,对左右微笑道:“赵将军果然心高气傲,既然如此,继续追击的时候就让赵将军为先锋好了。”

    清军的水师对上游的水文地理也不是很熟悉,李国英让他们也不要慌张,等天明后江雾彻底散去后再出发跟踪逃走的明军水师。虽然邓名的坐舰不太可能追上,但装载着大量甲兵和武器的明军水师总体上不可能走得很快,轻装前进的清军水师就算晚出发半天,也肯定能够在明军抵达叙州前撵上他们——在李国英看来,叙州是距离最近、有可能让明军稍微喘息一下的据点,如果明军不得不一路逃回嘉定州那当然更好,意味着清军能够取得更大的战果。

    忙着逃走的明军肯定没有什么斗志,也不会掉头增援被攻击的同伴,清军水师一路追赶,定能把大量的明军摧毁在江面上。和今天丢在这里的明军不同,乘船逃走的都是邓名的战斗部队,所以李国英还要派出搜索部队,剿杀那些弃船上岸的明军,这个工作他已经打算交给赵良栋了。

    不管是水师尾随追击,还是让部队乘船去搜索两岸,若是能更好地了解当地的地理,就能做到事半功倍。李国英手里有一些上游地区的地图,但和这个时代所有的地图一样,细节方面并不非常准确,因此还是需要当地人做向导:“可惜这一带也没有百姓了,要是能抓到一些认路的贼人俘虏就最好不过。”

    不过李国英也知道希望渺茫,邓名既然弃军潜逃,肯定会把熟悉地理的人都带走,而不会让这种人才留下来和无用的辅兵一起等死。但川陕总督还是存在万一之想,盼望能再多一点运气,让清军的追击变得更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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