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我的老家,要么治愈我,要么埋葬我。这是我回来的时候发下的誓言!楼哥这几天更是神神叨叨。
时而兴奋的告诉我伟大的作品即将诞生,时而垂头丧气的说他绝望到想要上吊。
虎墩走了进来,身后还有
陶丽,她手里端着个盘子,里面有几个菜,虎墩兴奋的道:“干爸,我妈给你做了好吃的!吃完了我们去外面放烟花吧!”
我点点头,算是认可。
陶丽
默默的把盘子放在我面前的小桌子上,甚至还带来了一瓶酒。
虎墩看了看里面,喊了一句,“楼阿姨,出来吃饭了!”
虎墩一直看他不顺眼,让喊他楼叔叔,他总是口误的喊成楼阿姨.........
最近神神叨叨的楼哥,散乱的披肩长发,瘦弱的身体,不正面看,确实像是一个女的。
楼哥似乎也已经习惯虎墩的不礼貌,并不生气,显然对桌子上的菜肴无比的感兴趣,毕竟馒头咸菜三个月了,虽然偶尔会有乡亲们给的蔬菜,但是三月不知道肉味的他,看见那桌子上的红烧肉,两眼怎么能不放光。
毫不客气的坐在了我的旁边,招呼都不打下,两块红烧肉已经入口,吃得那叫一个香甜........
我看得于心不忍,“这都过年了,我给你一笔钱,你回家过年吧!”
楼哥摇摇头,“我孤儿院出身,少管所长大。哪里有家?”
楼哥从未跟我谈过他的身世。这么一说,说得我无比的动容。难怪他如此真心对我!他这样出身的人,但凡有个人对他好,他真的是可以掏心窝子的回报。
但是这不是荒废他的理由,他有他的人生。
我很认真的道:“过完年,我给你一笔钱,你继续追逐你的梦想吧!别跟我这没有希望的耗着了.........”
楼哥
大口吃肉,摇摇头,“要希望做什么?伟大的作品都诞生在绝望中!比如梵高,比如贝多芬!
”
我竟然无言以对。默默的开启酒瓶,给他倒了一杯酒。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我刚要放下,却被对面的陶丽抢了过去,自顾自的也倒了一杯。
陶丽来过几次,每次来都会带几个菜。每次来都是不说话,放下走人。
今天破例的留下来,还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她端起酒杯一口气喝下了一半。一旁的虎墩急了,“妈,你慢点喝!”
陶丽看看虎墩,没有做声,动作流畅的又喝下了另外一半。一杯酒下肚,她看起来像是四十多岁的苍老脸上现出红晕。
我从未跟她喝过酒,我不知道她的酒量有多大。但是她迷离的眼神已经足以说明她根本就不能喝。
可是她的手又抓向了酒瓶,动作有些慢。楼哥抢了个先,一把抓在了手里,“嫂子,虽然酒是你带来的。但是你不能一个人喝吧!给兄弟我!给兄弟我喝........”
陶丽却扑倒在桌子上,嚎啕大哭起来。
我和楼哥面面相觑。不知所以然!
虎墩赶紧跑了过去,懂事的拍打着陶丽的后背,关切的问,“老妈,老妈你怎么了?你哭什么啊?”
今天是小年,是接亲人们回家过年的日子。
我似乎有些懂了。
陶丽在老家过得并不好,在镇上唯一的一家餐馆洗碗。
一个四线城市的偏远乡镇上,没有企业。自然也找不到什么像样的好工作。
为了照顾周跃父母,又不能走远。
所以只能将就着度日。
今年是周跃去世的第一年,今天又是第一次接亲人回家过年的日子,难免会想起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孤苦委屈。当着周跃父母的面不好宣泄,我这个周跃生前算是唯一的朋友面前,就成了缺口。
虎墩怎么劝,
陶丽
还是在哭。
虎墩焦急的看着我,“干爸,我妈怎么了?你帮忙劝劝啊!”
我平静的道,“让你妈哭一会就好了!”
她也是人家的女儿,每逢佳节倍思亲。她在想什么,其实并不难猜。
楼哥这样神经大条的人,其实很有分寸,吃完了最后一口,也默默的放下筷子。盯着陶丽在看,突然像是被什么触动了一样,倏地跳了起来,疯子一样狂喊,“我懂了!我懂了.........”
说完,飞快的跑向里屋,操弄着吉他,一串行云流水一般的音符,流淌了开来,毫无挂碍,却可以听出坎坷!
毫无泣诉,却又可以听出心酸........
他不是懂了,他是开窍了,伟大的作品的灵感,总是来得这么凑巧,又不合时宜........
他在里面唱,
陶丽在外面哭。
激怒了虎墩,虎墩正要发作,我中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表情。
虎墩很听话,放弃了发作。
里屋出来了
楼哥沧桑低沉的吟唱:
“野草肆虐了田间,丛树霸占了山坡。
慢慢的老人在笑,急躁的孩子在闹!
混得好的音讯全无........
灰尘淹没了乡道,浑浊侵袭了大河!
留守的妇人期盼,归家的汉子豪赌。
混得差的回家过年........
这里不南北,这里不西东!
这里很美,这里很空........”
。。。。。。。。
我一直不是很理解楼哥的创作风格,他可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搞一首死亡重金属《你是我枕边的骷髅》,也可以深情款款的来一首民谣表白华姐。
但是这首新作,着实写出了树林湾真实的现状。
配合着行云流水般的旋律,毫无炫技的演绎。
听得我都不由得不深思。
就连陶丽也听得停止了哭泣,慢慢的抬起头,一把将虎墩搂进怀里,“孩子!我知道你想回花城!过完年我们就回去!!!!”
当初我怎么劝,她都不听我的。如今她自己主动要回花城。说明什么?
说明所有的劝说,都不如自己撞墙一回!
我没有发表意见。
她看我的眼神恨恨的,“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想笑你就笑吧!”
我淡淡摇头,“我有什么资格笑话一个伟大的女人!”
陶丽面露羞愧,“我哪里受得起伟大!不是我不想照顾爸妈。可是这里一个月一千五百块,连虎墩都养不活!更别说孝敬两个老人。我想还是回花城,运气好,不被抓,一个月少说也能挣个八千块。顶这里半年还多。
多给爸妈寄点钱让他们过得好点,也是尽孝!”
我平静的看着她,“隔壁村有个老公去世还没有三个月就改嫁的。我们村有几家的媳妇能做到你这份的?在我看来,你真的很伟大,
不是大人物才担得起伟大的。平凡人如你一样担得起!”
陶丽有些局促,“村里人会不会说我闲话?”
“周跃父母都没有资格说你闲话!你管那些做什么?”
陶丽的脸色似乎有些缓和,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来,眼圈一红,“周跃临死之前给我留下了一段视频。他说他死以后,能体恤,照顾帮助我们娘俩的只有你........想想当初我的所作所为........对不起........”
我一直很平静。
从我出车祸以后。
万念俱灰以后,我就一直这么稳定的波澜不惊。
当我不再尝试证明自己以后,获得了世间最难得的品质——不在乎!
什么都不在乎的时候,自然什么都也不在意了........
我淡淡的看着她,“周跃没有想到我会瘫痪吧?想到了的话,就不会说那些话了!”
如果我有能力,我当然愿意力所能及的照顾他们孤儿寡母。
可是我现在自身难保,就无从谈起了........
陶丽想了想,接着道:“他其实给我留下了一笔钱。他说是你教他的。把所有的贷款都撸了一遍。一共
有四十八万。
他给我的遗言是把这笔钱给你,他相信这笔钱在你手上,一定可以给虎墩弄来一套房子。”
我不由得笑了笑。当初我确实给他出了这么个馊主意。那时候他说他没有办法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我就让他撸一遍贷款,给父母盖套房子。
他去世的时候,我看到他家的房子还是老样子。我以为他一辈子不做亏心事,临死也想落个好名声。没有采纳我的建议。
没想到他居然听从了我的建议,只是这笔钱他打算给我。希望我可以把这笔钱变成虎墩的一套房子。
180
百年
气运
陶丽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看我,“按道理说,我应该遵从我老公的遗嘱的。可是你现在这个样子..........”
我又是一笑,世间万物依存,无非就是你有没有利用价值。
一个瘫子,当然不值得信任。
大部分人都会干两件事,锦上添花或者落井下石。
我理解陶丽的想法,但是我还是觉得她很伟大。
平凡
的伟大。她不懂什么叫格局,什么叫长远。平凡之所以平凡,说白了,都是鼠目寸光!
歌颂平凡,其实就是笑话傻子!
这些话我当然不能说出口。而我现在的处境,也确实证明不了陶丽没有格局,没有长远眼光。
最近的时光我想得比较少。我总是尝试着用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审视那些发生过的事情。如果再来一次,我是不是就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凄惨的地步?
答案是,我依旧会是如此下场!
碾压式的对决,无论过程怎么样,结局都是一样的。
陶丽擦擦眼泪,“我该回家了!”
虎墩留了下来,
陪着我来到了小院子里,放起了烟花。
夜空中的烟花很灿烂,辉映这贫瘠,愚昧的大地,美不美呢........
.........
腊月的天气,已经不那么冷。
可是河水还是冰寒刺骨,每一天我都想放弃,可是每一天我都告诫自己,昨天下去了,
过去三个月都熬过来了,不差这一天.........
有时候坚持这个事情,是需要自我催眠的。
所以我一直都催眠自己,举水河一定可以治愈我........
所以,无论天晴下雨,哪怕是下雪,每天举水河一游,是我必须要做的。
今天是大年三十。
过节的气氛已经浓烈了起来,好多回家的
年轻人们,也会成双成对的出现在河堤上,沙滩上,你侬我侬。
看到这么冷的天,我一个残疾人还下河游泳,会发出
惊叹。
其实我可以飘得很远,但是我每次都不会超过三公里。今天甚至不到两公里,我就靠岸了。
因为楼哥开直播了,那首歌居然走红了。然后他每天的直播间的都可以上万人观看。
每天都可以收入上千块。
我不能耽误他挣钱。他是一个好人,我不可以连累他!一点点也不可以。
他
老练的穿着长筒胶鞋把我从水里拖出来,不厌其烦的拿着大浴巾把我擦干,然后用军大衣把我包裹严实,背着我就往河提上走,放在轮椅里,他
又喘了口粗气,然后才推着我,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我不由得感叹,“就是我亲儿子,我觉得都不会有你这么好!”
“好好说话!别占我便宜!”
“我是表达我的真实想法,只是找不到更恰当的比喻!”
“我知道你不想连累我,一千块的生活费伙食那么差,就是想逼我走是吧?”
我笑笑,“是啊!如果说有个期限,我可以站起来,我不介意你对我好!可是这是一辈子的事,你又怎么年轻!何苦呢?”
楼哥在我身后点了根烟,递到了我的嘴里,“村长!
我当然不会陪你个残疾一辈子。我想走的时候会给你说的!但是我觉得我会跟你一起走。我以为你哪怕就是坐一辈子的轮椅,我想,你也不会在这里坐的!”
我心思一动,“为什么会这么说?”
“因为我知道啊!”
“知道什么?”
“知道你不是人!”
我不由得哑然失笑,“我哪里不是人了?”
楼哥没有回答,突然说了另外一个话题,“昨天潭老爷子给我打电话了,说会坐今天中午十二点的高铁。回来陪你过年!现在应该到了!”
我愣住了,“你为什么昨天不跟我说?”
“我忘了.......”
其实昨天跟我说了,又能怎么样呢?
我又不能阻止。
我唯一担心的问题是,“他有没有说他是一个人还是几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