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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她今天趁机把这件事说破,也好让师父和师弟师妹们心里别再为此事伤怀。

    说到底,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得往前看。

    “娘让我来给您磕头。”

    花姐的思绪被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她低下头,看到珠儿已经跪在她面前,砰砰砰连磕了几个响头。

    她连忙扶起珠儿:“傻孩子,一身伤还这么多礼做什么?”

    “是他该做的。”恒娘在她不远处说,“要不是您护了他几回,他早就被那妖人害了性命。以后我们胡家,要日日夜夜为您点长明灯,为小道长立生祠,您和小道长都是我们胡家的大恩人。”

    花姐说:“其实我帮他,只是想到了我自己的师弟师妹。”

    赵二宝赵素兰等人又围上来,泪眼朦胧,感动不已。

    花姐继续说:“我前两天晚上跟着他们,就把别的孤魂野鬼都赶走了,桂花科社的人,只能被我一个鬼吓唬。”

    感动早了的师弟师妹们:“……真是谢谢师姐了。”

    花姐摆摆手:“不用谢。”

    在这样同门情深的气氛里,李昼开始了超度仪式。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富贵贫贱,由汝自招,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李昼一边念诵道门往生咒,一边想着,昙音师太和法顿和尚还不知在哪儿呢,有她在,这两位大师只能打打酱油咯。

    李昼内心的小人骄傲地挺了挺胸脯。

    昙音刚帮成衣铺子选好今年主推的款式,收了笔顾问费,走出铺子没多久,忽然听到路边一个老妇人哭诉:“有人抓走了我的孩子,呜呜呜……”

    她身着青罗衣,珠翠满头,衣裳首饰可见凤鸟、孔雀等纹样,家中不知何等富贵,又不知出了何等变故,才会连孩子都被抢走。

    过往路人行色匆匆,没有一个为她停留。

    昙音摇了摇头,走上前去,俯身问道:“老人家,你的孩子被谁抓走了,现在何地,可有头绪?”

    老妇人抬头望了她一眼,竟好像没听到她的问话,继续自顾自哭诉起来。

    昙音皱眉,一把拉起她:“孩子被抓走了,就去抢回来,你自己年老无力,就报官,官府不管,我自会管你,哭哭啼啼,有什么用!”

    老妇人被她这一举动惊了下,这才正眼好好打量了她一番。

    昙音与她对视,发现她哭了半天,脸上妆容竟然纹丝不乱,不禁暗想,要是她能说动老妇人与脂粉铺子合作,又是好大一笔牙钱。

    正在昙音浮想联翩时,老妇人摇头说:“官府不行,你,也不行。”

    昙音一怔,她最是好强的人,不服道:“你还不知道我是谁,怎么就知道我不行?”

    老妇人听得此言,又仔细看了看她,沉吟:“你虽然不行,却能找到行的人。”

    昙音心头火起,这老妇人怎么如此轻视她,她还偏要证明给她看:“你倒说说看,你仇家是谁,我不收你钱,替你去打他!”

    不收钱,可是昙音这里的最高待遇了。

    老妇人却回以轻轻一笑:“姑娘休恼,想想你最近遇到的人吧,该你知道时,你自会知晓。”

    昙音不解其意,正要再问,忽地手上一轻,只见一阵青烟缕缕,老妇人竟凭空从她手中消失了。

    她心中一惊,四处环顾,正琢磨这是什么法术,却见周围聚集了不少路人,对她投来诧异的目光,窃窃私语道:

    “这尼姑在跟谁说话?”

    “没看到人啊,别是发癫了吧。”

    “嘘,她在看我们,快走快走,癫子可不敢惹……”

    昙音:“…………”

    昙音正百思不得其解时,县城附近一农户家中,正在指点劁猪之法的法顿,也遇到了一个奇怪的老妇人。

    这老妇人一身青布衣,发髻打理得纹丝不乱,提着一只竹篮,篮里装了一堆梳子。

    她打量了法顿好一会儿,就在后者以为,自己要解释一番劁猪是出家人的美德,只有让食物更美味才不辜负它们的一生时,老妇人开口了。

    她慢悠悠地说:“和尚,你要不要买我的梳子?”

    法顿摸了摸光头,最近是长出点青茬,但也不至于被人误会要用梳子了吧。

    他双手合十,正要拒绝,却被老妇人直接抛了一把梳子,他下意识接住,听到一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可轻易损毁?请用这梳子,梳一梳头吧。”

    法顿正要好好解释一番和尚这个词的意思,一抬头,老妇人已经没了踪迹。

    他疑惑地询问身旁农户,却见那农户骇然道:“有,有人来过吗?”

    法顿再次摸了摸光头,想了想,摊开手心梳子,看到其上刻了行秀丽的小楷,是一句截搭诗:

    “昼短苦夜长,慈母盼儿归。”

    县城外,一座荒废许久的乡野小庙中,一名鹤发赤眼、面容艳丽的跛脚道人,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若是李昼等人在此,就会惊讶地发现,他的容貌竟与那崔王孙有几分相似。

    跛脚道人抬头望了望庙中早已堆满尘土的神像,嘴角扬起,以一种充满韵律的声音轻声说:“承者为前,负者为后。财共生欲,欲共生邪,邪共生奸,奸共生猾,猾共生害。”

    随着他诵念结束,庙宇中起了一阵风,经年的蛛网沙尘被这股风轻轻吹走,小庙竟恢复如新,神像前更是多了三炷香。

    青烟在面容俊美、身着王服的神像四周环绕了几圈,回到跛脚道人面前,凝聚成一颗灰不溜秋的果子。

    这果子只凝聚了半息,便无以为续一般,再度化为青烟,杳然飘散了。

    跛脚道人皱了皱眉,自言自语道:“已有花姐之死、珠儿之迷、阴教之怨在前,承负报应却还不够,要想更进一步,恐怕不能再这样小打小闹了。”

    他说话时,身着王服的虚影飘荡在旁,看模样,与端坐台上的神像一模一样。

    这虚影人头旁,又有豕、狗、羊、马、鸡五颗头时隐时现,竟然正是由崔王孙请出,在胡府害人的五通神君,木下三郎。

    只是这木下三郎明明是神主,在这道人面前却畏畏缩缩,一句话也不敢说,见跛脚道人陷入沉思,才小心翼翼飘向神像。

    就在他飘到神像附近,面露喜色之时,跛脚道人却在此时一抬袖袍,将虚影直接收入了袍中。

    “娘亲,我在这……”

    虚影的话没能说完,掐断在了跛脚道人袖袍之中。

    接着,他转身出了小庙,深一脚,浅一脚,没走几步,便换了衣着相貌。

    第22章

    贫尼略懂些拳脚

    “阿弥陀佛,尊者也来了。”

    “秃驴,你怎么也在这儿?”

    胡府门口,法顿与昙音撞了个正着。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别开眼,少顷意识到什么,又无奈转回来。

    “秃驴,”昙音沉吟,“你是否也遇到了一个古怪的老妇人?”

    法顿捻动佛珠,点头说:“尊者果然也是。”

    原来,两人在老妇人消失后,各自用自家手段,查探了一番此人来历。

    查探结果竟然都是指向胡府。

    “看来,今天胡府发生了大事。”昙音望了眼警惕的门房,一马当先地走上去,自报家门道,“贫尼法号昙音,从京城野鹤庵来,遵从师命,入世修行。我观贵府乌云罩顶,近日可曾遇到古怪、邪异之事?”

    门房闻言,心知昙音原是个有道行的,连忙改了态度,恭敬回礼道:“师太有所不知,我家今日确实被一只妖邪捉弄,险些坏事,好在有个小道长及时赶到,替主人降服了那邪祟。”

    昙音一怔,下意识和法顿对视了眼,看到法顿脸上神情,便知他与自己所想相同。

    法顿便问道:“请问这位小道长可是头戴玉叶冠,身穿青纱袍,容貌俊俏,身姿挺拔,一双眼睛好似狐狸,令人过目不忘?”

    “正是,正是。”门房眼睛一亮,“大师,你认得小道长?”

    法顿却是不置可否,念了声佛号。

    昙音白了他一眼,对门房说:“我们不但认识她,还与她是至交好友,快让我们进去吧。”

    老妇人说她不行,却能找到行的人。她找到胡府,解决妖邪的又是小道士——

    那不就是说小道士比她行吗?

    昙音磨了磨牙,满心不服气,她倒要和小道士斗一斗法,看谁更强。

    “你们要去找小道长?”门房一愣,“可是,她已经走了呀。你们是她的至交好友,她走以后,却没去找你们吗?”

    昙音:“……”

    法顿:“……”

    不管怎么说,最后门房还是把两人放了进去,并且领到了家主恒娘面前——

    胡员外得了失心疯,已被新家主送到偏院静养了。

    恒娘听闻两人来意,连忙叫人上茶,将家中发生之事简要说了一遍。

    听到昙音和法顿说,两人与桂花科社也有一番渊源,不免感慨:“果然是无巧不成书啊。”

    昙音点了点头,犹豫片刻说:“那老妇人哭诉,她的孩子被抓走了,这件事又与你家的事有什么关系呢?”

    “贫僧所收到的梳子上,刻了一句截搭诗。”法顿取出木梳,恒娘与昙音探头来看,恒娘缓缓念道:

    “昼短苦夜长,慈母盼儿归。”

    昙音指着后半句说:“虽然我遇到的老妇人与秃……和尚遇到的,穿着打扮不太一样,但应该是同一个。她们都在找孩子。”

    “却不知前半句是何意。”恒娘苦苦思索,“她走失的孩子,难道被卖到我家了吗?可我家最近并未出现过孤儿……等等。”

    她脸色一变,对昙音与法顿道:“两位大师,我记得那妖邪要请的神主有两位,一位是木下三郎,另一位却是他的母亲,名为太姥。但在整个仪式过程中,我们都只见到三郎,却未见太姥露面。”

    昙音听出她言外之意:“难道那老妇人,竟然是木下三郎的母亲?”

    法顿补充细节:“那老妇人特地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可轻易损毁,想必并不赞同阴教人士刺洞穿钩的修行方式。”

    恒娘惊叹不已:“万万没想到,世间竟有此等奇事,神主反倒被信徒劫持,太姥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想起昙音说过的话,她又感叹:“可惜啊可惜,小道长超度完花姐,念了首诗,‘练得身形似鹤形’‘云在青天水在瓶’云云,便杳然无踪了……真乃神仙中人,令人神往啊。只是我没读过几年书,竟记不全。”

    她笃定道:“若是小道长还在,定能如太姥所愿,为她夺回孩儿。”

    昙音忙道:“她是有本事,我们野鹤庵也不差,家主可曾听过,观、寺、庵、山、门,天下五大正教?”

    恒娘老实道:“乡野村妇,不曾听闻。”

    炫耀失败的昙音:“……”

    昙音深吸一口气:“没事,你只要知道,我就是五大正教之一野鹤庵的弟子。这件事,我会上报庵主,这木下三郎与太姥虽是乡野小神,但神主为奸人劫持,亦是非同小可。”

    她自信点头:“所以,太姥说我能找到行的人,一定是看出我的出身。”

    恒娘欲言又止,亲眼目睹了李昼降服妖人的过程,让她对李昼的神通广大深信不疑。

    比起素未谋面的野鹤庵庵主,她竟然更相信年纪轻轻的小道长。

    只是昙音显然很在意这事,她想了想,还是把话咽了回去,毕竟,她确实不知道上哪儿找小道长,野鹤庵却是师太能立刻联系上的。

    不知道小道长是哪家名门正派的弟子呢?

    恒娘思绪飞远。

    法顿合掌的声音惊醒了她:“贫僧只是个云游和尚,比不得昙音尊者师传渊源,但也愿献一份薄力……倘若施主肯施些斋饭的话。”

    昙音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恒娘马上道:“斋饭有,斋饭有……两位大师请随我来。”

    两人在胡府饱餐了一顿,却不知,回到婴童体内的李昼一拍脑袋:

    为了退场潇洒利落,她念了首飞元真君、忠孝帝君、万寿帝君主子陛下的出场诗就跑了,连心心念念的席都没吃上!

    唉……

    李昼忧伤地摇头,努力不去想路过厨房时闻到的香味。

    话说回来,好在她经常高强度上网,硬是通过看网友玩梗,记住了道君陛下的这首诗。

    可她的文化素养,也就到此为止了。

    她修炼的功法,可是要用文字为载体,抒发胸中之臆的。

    以后光会感慨“这山可真山啊”“这水可真水啊”,怎么可能发挥得出神通。

    顾不上先看模拟器结算界面,才会说话的李昼连忙提出了一个要求:“我要认字!我要读书!”

    看到李昼睁开了眼睛,脸色本就十分苍白的李生:“……”

    李生连忙对月娘说:“娘子你看,她分明是邪……”

    在月娘的注视下,他硬生生把那个“祟”字咽下,怯生生说道:“哪有婴儿没满月就会说话,还要写字的嘛。”

    他转头向躲在门后的大郎招了招手:“大郎,你想上学吗?”

    大郎连连摇头:“不想,不想。”

    李生说:“看,这才是正常小孩!”

    月娘摇头:“这只能说明,大郎像你,昼儿像我。”

    李生:“…………”

    李生急了:“怎么会,余幼时酷爱读书……”

    “我行其野,言采其蓫(zhu)后一句是什么?”

    “这个……额……”

    李生汗流浃背。

    两人交流声音极小,李昼听不到,还以为是爹娘迂阔,不肯让女儿读书呢。

    那当然是要一哭二闹三上吊啦。

    李昼在床上打起滚来:“我要认字,我要读书,我要我要……”

    她哭得声嘶力竭,月娘心都被哭软了,要不是女儿竭尽全力,用小小的身子保护她和大郎,现在他们俩,尸骨都不知去哪儿了。

    月娘瞪了李生一眼,起身就走到了床榻边,抱起李昼哄道:“好好好,昼儿要读书,那就让你爹去请最好的老师。”

    李昼躺在娘亲香香软软的怀抱里,要求也得到了满足,哭嚎声立刻停住,那叫一个收放自如。

    李生在门口看着干瞪眼,可月娘看他那一眼,他哪还不懂,是因为昨晚的事,月娘对他起了怨怼。

    唉,为人夫,为人父,竟然无法保护家人,要不是昼儿非同寻常,今日哪还有李家?

    为这,哪怕她刚出生就会开口说话,他也只能说,我家女儿早慧,说得早,说得妙,说得呱呱叫。

    李生唯唯诺诺地说:“娘子说的是,为夫一定去请最好的老师。”

    月娘说:“现在就去。”

    “是是是,现在就去。”

    李生整了整衣袍,才要出门。

    “阿要买……西瓜啊……”

    屋外,忽地传进清脆的叫卖声。

    “豁辣脆唉……三块铜板买一块!”

    什么什么,西瓜?

    李昼耳朵竖起,想起半妖道士的道法来自太阴星君,太阴星君的主要供奉是西瓜。

    太阴星君爱吃西瓜,李昼也爱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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