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那就不必了。”她又不是鬼,泡在阴气里,得了老寒腿怎么办?
医女·李昼可是非常养生的。
“您还有什么需要,摇一摇床边铃铛就行。”府君小心翼翼地说完,准备躬身退下。
李昼刚要躺下,忽然想起:“说起来,我之前好几次想进地府,都没能进,府君你有什么头绪吗?”
府我能告诉你,你的气息让整个地府都产生了一丝动荡,我以为又有新的天神来袭,准备解决了天尊,再来专心对付你吗?
府君沉吟半晌:“还有此事?”
“你不知?”
“实不知啊。”
那就是底下人捣鬼了,李昼同情地看了眼府君:“回去好好查查吧,别自己被架空了都不知道。”
府君忙说:“谈神医提醒的是,唉,某这地府之主,坐得实在是不稳当,若是能有个厉害的祖师奶……”
见他又要开始认奶奶,李昼连忙捏了捏眉心,露出困倦之色。
这府君怎么回事,她才多大,哪能收这么老一个徒孙。
直接说出来吧,又怕他伤心。
善良的李昼只好装睡躲过去。
不知道自己被嫌弃长得老,见李昼不再追究不让她进地府的事,府君连忙闭上嘴,蹑手蹑脚离开了寝宫。
“没有朕的谕旨,任何人不得打扰殿中贵客。”
一出寝宫大门,他便恢复了威严模样,让鬼管事将此话吩咐下去,谁敢违背,直接丢进畜生道。
医女·李昼躺在柔软的被窝里,周遭没有一丝噪音,在一片静谧中,沉入了睡梦中。
半妖·李昼抬起狐狸眼,精神奕奕地望向灰蓝色的夜空。
大雨过后,天空一碧如洗,似乎没有一丝阴霾。
然而,若是以更高的视角,俯瞰这片天空,便会发现,天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条扭曲的细缝,污秽、混乱、疯狂的气息沿着细缝溢散,播撒到世界每一个角落。
这条细缝甚至贯穿了月亮,在圆月上留下一道血红的伤口。
这能让所有修行者头皮发麻、看一眼便陷入谵妄与疯狂的气息,悄无声息地改造着这个本就已经扭曲混乱的世界。
清冷的月辉竭力播撒着光辉,自身却也已经被歪曲了本质,原本柔和、安抚人心的月辉,混入了一缕缕癫痴、嗜血的杀意。
百炼泉旁,眼瞳通红的鼍妖向着手握地皇剑的元季蕤走去,粗大的尾巴不耐烦地鞭打着碎石,尖利的爪子压塌了一小块地面。
与故友的约定,是横在它心头杀意前的最后一道门,这道门摇摇欲坠,随时都会释放出它内心深处所有戾气。
这戾气中,有苦等千年的煎熬,有故友不再的悲伤,有前路未知的迷茫……
鼍妖仰起头,发出了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终于无法再压制这些隐忍了太久的情绪,双眼通红地冲向灵气漩涡中的元季蕤,眼看就要用尖牙将她撕碎。
“轰!”
一条漆黑铁链凭空出现,猛地圈住它的长吻,狠狠一收。
鼍妖痛苦地哀嚎了一声,无法动弹的元季蕤转头,看到了头顶白色高帽的白无常。
“少府君,微臣救驾来迟。”白无常手捧阎王印,印上黑色长穗随着激荡灵力摇摆不定。
随着他话音落下,他的身后,众多冥官鬼影一一浮现。
元季蕤怔了怔,下一刻,见到白无常转头,看向翻滚着,即将摆脱勾魂索的千年鼍妖:“妖孽,竟敢冒犯少府君,还不束手就擒?”
“且慢!”眼见一众冥官要使出手段,朝着鼍妖轰去,元季蕤心头一沉。
白无常皱了皱眉,正要劝她莫对这些妖孽邪祟心软,忽然感到,勾魂索上的动静消停下来。
他连忙抬眼去看鼍妖,唯恐后者已经挣脱束缚,不想,映入眼帘的却是鼍妖趴在地上,神色平静地仰起头。
圆月上,那丝丝缕缕的血红之色缓缓褪去,月辉中的癫痴、嗜血之意亦随之消散。
月辉恢复了安定人心的作用,鼍妖心中的那扇门,再次关上了。
千年等待的寂寞与孤独,固然在它心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但那是和朋友的约定。
既然是为了朋友,那就没有什么不甘的。
鼍妖这一生,只做成这一件事,但它不后悔。
它闭上眼睛,身上早该散去的生气,转眼便消弭于无。
元季蕤和白无常都下意识伸手捞了一把,想接住它的亡魂,却愕然发现,它的魂魄亦已随风消散。
元季蕤沉默低头,看向了手中沉甸甸的地皇剑。
白无常默默回想阎君殿里见到的那道身影,是她出手了吗?天神之间的战斗,真不知该是何等惊心动魄的场面。
此刻的白无常,根本想不到,这补天之举,在李昼眼里,只是一个随手关门上锁的好习惯罢了。
随着圆月逐渐恢复正常,元季蕤对地皇剑的掌控加快了不少,白无常送来了阎王印,更是让她事半功倍。
不过片刻,灵力漩涡平息,她左手持阎王印,右手执地皇剑,通身死气流转,汇聚成一件玄色王袍。
府君想让她做的事,通过阎王印传入了她的脑中。
天上的裂缝虽然补上了,地府也安稳下来,不再有鬼魂外逃,已经逃到阳间的恶灵、冤魂、死气,却还要一一收回。
元季蕤正要向白无常讨要名册,却见白后者震惊地看着她身后,面色难看异常。
元季蕤转过头,顺着白无常目光看去,看到了父亲元司马的魂魄,他不知何时来到此地,静静飘在半空,眼神空洞。
元季蕤茫然默立了片刻,白无常取出生死簿,哗啦啦翻了一阵,找到了元司马的名字。
白无常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下意识低头去看地皇剑。
果然,漆黑的地皇剑,正散发出微微波动。
想要掌控这口神剑,绝不能丢失公正之心,一旦执剑人有了私心,地皇剑便会主动抛弃她。
而若地皇剑挣脱少府君的掌控,整个阳间的死者、亡魂,一切与死亡有关的事物,都会失去秩序。
天神真正的杀招,竟然埋在了这一刻。
要不然,被鸩杀的元司马魂魄,怎么会刚好在少府君执掌了地皇剑时出现?
也不知那阳间的皇帝,怎么就不能忍上一忍。
白无常焦急地看向神色迷茫的元季蕤:“少府君!”
切不可在此时犯糊涂啊!
半妖·李昼若有所思地收回了看向天际的视线,取下了腰间挂着的红穗铜葫芦。
她忽然发现自己很机智,用半妖马甲来收天尊阴影,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这只葫芦,可是容量很大的。
她拔下葫芦上的塞子,正要抛向眼前气息浑浊的夫椒城,四周忽然空气波动,一道又一道人影浮现出来,从四面八方包围了她。
李昼望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陷入了沉思。
高达10点的悟性告诉她,这场天灾,可能从头到尾都是针对她的。
焗蜗牛和黄油败北,现在又来了一群……
她鼻翼翕动,嗅着空气中弥漫开的烤鸡香,本来还挺生气的,忽然又不好意思起来。
哎呀呀,这是知道她这个马甲是狐狸吗?
天尊其实人还挺好的,知道就这个马甲没吃过饭了,专门给她送点她爱吃的。
第77章
那可是天神,谁能追杀祂啊。
李昼看着面前容貌昳丽的鹤发少年,
没想到,来的竟然是半妖马甲的熟人,浑身穿孔、跑到胡员外府上骗人的承负道修士,
崔王孙。
他这一次还不是单枪匹马,周围跟了一大群同样穿孔的修士。
在他身旁,
还有一道身着王服的虚影,这道虚影顶着一只硕大鸡头,散发出阵阵烤鸡香味。
李昼的目光刚落在烤鸡上,不远处,又有一道有些耳熟的声音响起:“妖道哪里跑……咦,
小道士你怎么也在这里?”
李昼顺着声音转头看去,
首先看到的是一颗圆溜溜的光头,接着便是来人略显特别的装扮。
外披袈裟,内穿艳丽俗衣,浑身挂满佛门法器。
竟也是熟人。
是那个和她抢生意的小尼姑,叫……叫……
“昙音!”小尼姑昙音跑到李昼面前,“这才几天没见,小道士,你就不记得我啦?”
李昼怎么可能承认自己记性不好,
笑眯眯说:“怎么会?”
昙音“哦”了声,转过身,目光紧紧盯着崔王孙:“没想到你也在追踪这家伙,
我这些日子可是查出不少他干的坏事。”
“就说三个月前吧,
这家伙跑到迷雾山,
蛊惑山上的一条大蛇。此蛇本是餐霞饮露,
服日月光华的正道修行者,却被他诱拐,
哄着去修了邪法。”
“那邪法固然能令修为日进千里,却免不了装神弄鬼,摄人心智,夺人精魄,山下的村民被祸害了遍。”
“他仍嫌不够,竟还扮成个降妖除魔的道长,收了村民的银钱,假装作法驱邪,实则和那蛇妖暗度陈仓,扩大邪法的传播范围。”
“迷雾山的异常吸引来缉妖司的关注,第一个缉妖使找上蛇妖时,蛇妖本已幡然醒悟,愿意伏法,此人却忽然出现,偷袭了缉妖使,令蛇妖不得不一条道走到黑。”
“前后足有七名缉妖使折在那座山里,就在第八名缉妖使上山,险些也遭了毒手时,不幸中的万幸,一位武艺高强、侠肝义胆的剑客出现了。”
“她不顾村民阻拦,毅然上山,与那蛇妖大战三百回合,直斗得飞沙走石,地动山摇。”
“据村民们说,那一天,经年不散的迷雾忽然被一道剑光劈开,所有被攫去心神的村民,都被这惊鸿一剑照亮了灵台,恢复了清明。”
“从那之后,那道宛如谪仙人的身影,便成了所有村民的光。”
薜荔山上,剑客·李昼越听越精神,仗剑而立,仰头望天,月白长袍随风猎猎,疏狂意气喷薄而出。
那一战,李昼还年轻,刚出生不到一天。
当时的她,光顾着完成任务,延长岌岌可危的寿命。
她没想到,在村民心中,她竟然是如此伟岸的形象。
昙音来得好啊。
她不介意再多听一会儿。
好听,爱听。
昙音虽然已将剑客的义举,视为自己修行路上的指引明灯,却还记得她是来干什么的。
讲完剑客事迹,她没有继续感慨,而是看着面容邪异的崔王孙,冷冷说道:“比起那位品格高洁的前辈,你这种用别人苦难增长自己修为的败类,简直是修行界的耻辱,人人得而诛之!”
崔王孙津津有味地听了半天自己做的坏事,又被昙音骂了一顿,竟也不气,微笑道:“败类又如何,你们谁有我的修为增长得快?”
说话间,他的气势节节攀升,他身旁,顶着鸡头的王服身影,吓得抱住头惨叫:“不要吃我,不要吃我,我只剩一个头了,再吃就没啦。”
昙音急得对他说:“那你还不快到我身后来!你的老母在四处寻你,我可不能让你死了。”
李昼听到这里,才认出这道王服虚影是谁,崔王孙用阴教功法请神时,请出来的可不就是这个号称木下三郎的神主吗?
那时,他可是顶着豕、狗、羊、马、鸡五颗头呢。
好家伙,几天不见,神主居然被信徒吃没了四颗头。
李昼心里直摇头,一点也没发现,这操作和某起供品吃神事件,多么相似。
木下三郎期期艾艾地望了眼昙音:“呜呜呜,我被他困住,过不来。”
昙音气得跺脚:“你真没用!”
气势已经攀升到顶点,整个人邪异至极的崔王孙舔了舔唇瓣:“不急,等会儿,你们一起给他作伴。”
他望向李昼,勾起唇角:“我还当要我对付什么人,原来是你这个小道士。正好,上次的冤仇,我们就在此地做个了结。”
虽然上一次交手,被李昼打得落花流水,但现在的崔王孙,不知为何变得格外自信。
他似乎也吸取了咒语太长,来不及念的教训,一张口,便吐出数十颗黝黑的果子,每一颗果子都散发着数不尽的怨念,普通人看一眼便会浑身发寒,无法动弹。
这些果子一出他口,就往李昼脸上扑来。
昙音连忙要施法来救,口中同时提醒道:“小道士小心!这是他这些年积攒的厄运之果,一旦被碰到,就会陷入可怕的厄运,这么多果子累加,能让人咽口水都被呛死。快躲开!”
李昼吓了一跳,这法术竟然这么厉害?
还好她现在不是人。
就在一颗颗黝黑的厄运之果即将淹没李昼时,一条条长满了眼睛的大尾巴,在她身后浮现。
这些眼睛,每一个都长着苍蝇脚般的浓密睫毛,让这一条条尾巴,变得蓬松而多毛。
昙音遽然收声。
金色光晕在指尖一闪,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不是什么毛茸茸都喜欢。
鹤发张扬,准备让小道士好好见识下承负道的真实实力的崔王孙,表情僵住,难以置信。
小道士的神通会出现无数眼珠,是他上次就已经见识过的。
可那时,他假装成阴教修士,未尽全力,修为也不如现在。
得到天尊的认可,成为了天尊的信徒后,区区几只眼珠,在实力大涨的他看来,已经不算什么了。
他收到神谕,来此地拦截夫椒城的援军,本是抱着大杀特杀,一举扬名,成为此世最可怕、最恐怖的邪修的打算的。
可谁能想到,这小道士,居然能比邪门的他,更更邪门。
这一次,她甚至还没有施展神通,念诵月君真言!
崔王孙睁大了眼睛,脑中犹如被雷劈了一般,忽然明白了一切。
怪不得小道士使出的太阴之力那么诡异,他之前还以为,那是因为太阴星君出了问题,现在看来,分明是小道士自带的污染!
凡人岂可污染神灵之力?
太阴星君可不是木下三郎这种没多少权能的弱小地祇,那可是具有天神位格的真神之一!
除非,除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