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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诺尔站在王庭中央,透过这一百多年的时光,看向王座上的海雅森丝。

    那对爱侣已然分开,可海雅森丝言行如常。那并非伪装出来的坚强,她骄傲地坐在那里,目光坚定、笑容明亮。

    这样一个人,又为什么会在多年后选择自我了断呢……

    天知道诺尔多么想和自己的造物说上几句话,他有太多问题想要问她。

    你究竟经历了什么?你承受了怎样的痛苦?你在离开世界的那个瞬间,想的是什么?

    ……你是不是,非常憎恨这个世界?

    言笑晏晏的女王离他不过十几步,他们却早已隔了生死天堑。

    他再也没有机会提问了。

    ……

    “如各位所见,伟大女王海雅保护了我们。”

    记忆被翻了个遍后,多尼悻悻说道,“要不是海雅大人力排众议,执意提前防守。那种梦魇怪物突然来袭,黑森林族群肯定早就覆灭了。”

    “‘仲夏夜之梦’怎么会有诅咒呢?戴上它的人都有为族群而死的觉悟。我们也用无数手段检测过……那是海雅大人留下来的宝物,是牺牲的证明……”

    室内很安静。

    “我想想。”

    诺尔开口道,“只有戴上‘仲夏夜之梦’才能得知真相,那么我们必须要赢下王储选拔。获胜条件是‘带回发疯的女王’……我只有一个问题。”

    多尼深吸一口气:“您说。”

    “只要让女王回归族群,就算‘带回’,是吗?”

    “……是这样。”魅魔多尼困惑地回答,这不是基本定义吗?

    “那我把你们带去女王身边,也算‘带回’。”诺尔说,“很好,就这样。接下来——”

    他走向愣愣坐着的安娜金与索罗:“是签订协议的时候了,朋友们。”

    “无论你们想知道什么,我不会泄密的!”索罗打着哆嗦说,“你、你们杀了我吧!”

    “只是补上当初的协议。”诺尔毫不顾忌地伸出手,青火在空中勾出两片文字。

    火焰在半空中微微燃烧,字迹非常清晰。安娜金往表弟那边瞟了眼,两份协议的内容一模一样。

    协议内容简洁明了。

    四人必须全力协作,努力拯救魅魔族群。任务期间,他们不能伤害彼此。

    如果能得到“仲夏夜之梦”,这对变态男同会将头冠和项链让给他们——和四人最初说好的完全一样。

    作为交换,两位玩家需要保守两个秘密。他们不能向任何人透露疯修士相关的信息,也不能向任何人透露这份协议的内容。

    “就这?”索罗吃惊地抬起头。

    这什么梦幻条款,简直约等于白送“仲夏夜”。而且要求也只是拯救魅魔族群,这听起来也太正义了吧……疯修士这是被爱情洗礼,决定浪子回头了?

    安娜金却久久没有言语,她盯着协议末尾简短的违约惩罚,内心惊涛骇浪。

    违约惩罚:剥夺两位玩家的“玩家权限”。

    ……开什么玩笑?

    ……这他大爷的比疯修士恐怖多了!NPC怎么可能剥夺玩家的权限?不是,为什么这家伙知道“玩家权限”?!

    她僵硬地抬起头,看向青火字迹后的诺尔。后者冲她抿起嘴唇,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也不想这样严格地约束你们,”他说,“但是忒斯特的身份实在特殊,还请理解。”

    “这个协约……”

    “不必担心。只要协约魔法通过,说明协约内容真实有效。”诺尔走回忒斯特身边,神色如常。

    “姐,上面没约束那个女骑士的事儿。”索罗没有察觉异样,还在跟安娜金咬耳朵,“起码咱们不用保密这个。”

    不,没那么简单。安娜金仍盯着诺尔。

    两个NPC翻脸的时间点,正是知道“他们发现女骑士马尔维纳有异”的时候。她不认为他们对马尔维纳的异样一无所知,或者漠不关心。

    这两人没有规定在协约里,只有一个可能性——

    等这个事情结束,那两个NPC坚信他们会自觉保守秘密。

    她完全无法想象对方要如何办到。

    “所以,您打算怎么做?”安娜金情不自禁地换了称谓,“您刚才问‘带回女王’的定义……您已经有了想法,对吧?”

    “是的,这件事正需要两位协助。”诺尔说。

    “……如果这件事情顺利解决,我们说不定还能成为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疯子夫夫要开始创人了!!!

    预备——起!

    第59章

    疯狂守护者

    安娜金手心冒汗,她无视了试图说悄悄话的索罗,目光时不时掠过写有“玩家权限”的那条说明。

    签?不签?……这惩罚太超过了,说实话她不想签,问题是她有的选吗?

    面前两位俊美NPC,一个表情温柔腼腆,出手就是“剥夺玩家权限”;另一位笑得比魅魔还魅魔,能用金线把他们勒成饺子皮厚薄的肉片。这么一遭过去,她绝对要帅哥PTSD。

    冷静,仔细想想。

    协约要求和任务“一个问题”几乎重叠。如果只是协助拯救魅魔族群,对他们来说有益无害。

    保守疯修士的秘密……好像也没问题。玩家们大多是根正苗红的无神论者,管他本土宗教丢不丢人,再说疯修士也没杀过玩家,安娜金这方面的底线较为灵活。

    她更关心的是,那句“我们说不定能成为朋友”,和任务奖励里“某位存在的友善”是否有关?

    之前安娜金绝不会有这么离谱的猜测,但那位黑发青年甚至能拿走玩家的权限,这可就说不好了。

    无论如何,那家伙不是他们能得罪的。

    安娜金伸出手,魔力凝于指尖,果断签上自己的名字。见亲人动手,索罗也毫不迟疑地签了名。

    “感谢两位的配合。重新自我介绍一下,你们可以叫我诺尔。”

    诺尔微微欠了欠身,“接下来,还请你们帮个小忙——请尽快将调查骑士团调离这里。不用撤得太远,让他们离开黑森林范围就好。”

    看来这两个人还是受制于调查骑士团的!盗贼索罗松了口气。

    谁想,诺尔下一句话就打破了他的幻想——

    “这也是为了他们的生命安全考虑。”诺尔说,“我还不想这么快与生命神殿为敌。”

    安娜金、索罗:“……”

    安娜金:“我知道了,还有其他需要我们做的么?”

    “有。”

    诺尔说,“请你们见证到最后。”

    处理好玩家后,诺尔把自己关进了卧室。

    他没有使用羊皮纸,而是直接用青火在空气中划出痕迹。无数算式与数字轻轻浮动,犹如海底幽幽飘荡的腐败残渣。

    诺尔坐在这漩涡之底,他怀抱着燃着青色火焰的魔杖,安静得像是泥沙半掩的鲸鱼骨骸。

    可他的身形绷得像拉满的弓,这个人好像很久没休息过了。

    忒斯特轻轻关上门,让专注的诺尔一个人留在室内。他将门扉在背后轻轻合上,原本蜷曲摇晃的尾巴垂落下来。

    忒斯特能感受到诺尔的怒火。

    诺尔的愤怒犹如火山底下的岩浆,更加内敛,也更加危险。他本人则像是立于桌角、半边悬空的美丽花瓶。只要一个轻轻的碰触,他便能回到安全区域,或者就此坠落,摔得粉碎。

    让人很难移开视线。

    ……自己该把他推下去,还是推回去呢?

    插满青蓝花朵、晶莹漂亮的瓶子,摔碎时的声响一定悦耳无比。盛开的花朵散落在猩红液体中,从那一刻开始凋零腐烂。温润曲线化为锐利的碎片,那反差想想就迷人,忒斯特简直蠢蠢欲动。

    可是如果那样做,自己就再也看不见那些花了,多么令人为难。

    无人的长廊中,忒斯特背靠门板,万分认真地纠结许久。

    最终他打开了大门对面的窗子,跃入永恒不变的淡薄雾气。他没有回头打开那扇门。

    ……

    某个洞窟内,坚硬的石板上,马志钢蜷着背熟睡。

    他习惯于这种睡姿,早年辗转于各个亲戚家庭,他只能睡各种各样临时腾出来的地方。从没有床垫的飘窗到嘎吱嘎吱响的沙发床,他很清楚怎么才能让自己舒服点儿。

    他梦到了不久以前——

    马志钢坐在宽敞气派的办公室里。他的脑袋顶上挂着笔走龙蛇的书法作品,家具选了高档木料订制,又刷上锃亮的漆。桌边流水摆件特地找风水师看过,窗边的发财树格外生机勃勃。

    他还不到六十,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他爱极了年轻人看他时小心翼翼的眼神。

    桌上手机震了两下,是女儿的微信消息。

    他的闺女马茉莉,念了国内最好的本科,又读了国外知名大学的研究生。女儿活泼又孝顺,老马家祖坟准是冒了青烟。

    不过她只有一点不好——自从结了婚,这孩子越来越矫情了。

    马志钢眉头皱了皱,发去一段语音:“那他跟人睡了没?”

    女儿瞬间回了信息。

    “没睡不就完了,你多管管他。”马志钢说。

    马志钢听得脑壳疼:“咋这么浮躁,他没睡没嫖,你穷折腾什么?”

    不久前,马茉莉所在部门被公司整个解散。同时期她发现自己怀孕,只好先在家养着。

    从那时候开始,他闺女越来越神经质,不是抱怨“公婆嫌她找保姆乱花钱”、“老公亲戚在家里长住不走”,就是抱怨“老公和女同事聊得太多”、“最近没法找工作她心烦”。

    马志钢想了想,又发了几条语音。

    “你脑瓜子聪明,成个家自己磨合磨合。大高材生一个,我不信我闺女管不住个男人。”

    “想上班等你生了娃再上,要是你那学历都不行,比你差的咋活?捧个金碗琢磨要饭呢。”

    这次马茉莉停了很久,才回了句“知道了”。

    那之后,马茉莉的抱怨确实少了许多。

    她只是会偶尔开口,问能不能一起吃个饭。马志钢有时候会答应,更多的时候则是拒绝。他的厂很忙,他还想多赚几年钱。

    闺女会没事的,她聪明着呢。不是马志钢自夸,马茉莉生活条件比全国九成的姑娘都好。等她有了孩子,就没那么多闲心自寻烦恼了。

    直到某一天,她又发来信息。

    这是又要车轱辘了,马志钢例行回复:“那他跟人睡了没?”

    马茉莉回得很迟。

    “我明天开会,有事你直接说。”马志钢说,“要还是那些鸡毛蒜皮,跟你同龄人聊去。”

    许久后,马茉莉才继续。

    马志钢顿了顿:“天天瞎琢磨啥,你当妈了你不知道?我是为了谁一把年纪天天忙?”

    马茉莉没有回复。

    那是她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马志钢不明白,马茉莉锦衣玉食,比他前半辈子见过的所有女人都幸福。如今她甚至有了自己孩子,不都说为母则刚吗,她为什么想不开?

    他的闺女明明开朗坚强,特像他。而他吃过的苦比她海了去,她怎么就想不开了?

    马志钢无法再工作,他白天琢磨这事儿,夜里睡不着,继续琢磨这事儿。他没掉眼泪,只是头发眼看着刷刷地白了。

    出事后,女婿带着孩子搬走了。马志钢住进女儿生前的房子,对墙上每道痕迹疑神疑鬼。他坐在悦园的门卫亭,天天瞧着女儿坠楼的那片地方。

    一年多过去,他还是想不明白,如何都想不明白,也不知道究竟该问谁。

    ……直到他来到这个荒谬的世界。

    逃跑过程中,马志钢意外发现了藏在林子深处的魅魔女王。

    她的外貌和马茉莉没有任何相似之处,除了那双眼睛。那眼神太像了。他和女儿最后一次吃饭时,马茉莉也有着这样一双眼。

    那双眼木愣愣的,明明在看人,又像是在看其他地方。眼珠转起来像缺了油的齿轮,几乎要嘎吱作响。

    于是马志钢停了下来。他果然还是想要一个答案,他想。也许这姑娘知道什么。

    他偶尔睡着,还是会像这样梦到从前。梦里他捧着手机,女儿在屏幕彼方等着他的回答。

    爸,明天一起吃个饭好不好?

    爸,你爱我吗?

    爸……

    他看着小小的女儿跑到他的面前,举着试卷,满脸都是骄傲。

    ……爸爸,我考了满分!

    他对她笑了,笑得很开心。

    马志钢醒来的时候,脸上的笑意还没褪去。他看到了银色的发梢,登时全身一炸,连滚带爬地起了身。

    “看来您做了个好梦。”忒斯特说。

    他的身边,现任女王薇丽敏娜被金线牢牢捆在原地。她丝毫没有挣扎,像是一具会喘气的尸体。她浅金色的长发无比枯干,银色的双眼浑浊无光。

    “我一直好奇‘仲夏夜之梦’的样子。不得不说,我确实没料到这个。”忒斯特愉快地说,目光扫过魅魔女王的头部。

    所谓的头冠,不过是藏在发丝间的一枚浅红花瓣。它在发丝间若隐若现,散发出灵动俏皮的生机,毫无异物感。项链则是锁骨附近一道粉红纹路,像是几朵小花的压痕,仿佛佩戴者刚在花丛上打了个盹儿。

    两枚耳环,化作雪白皮肤上的两颗细小红痣,它们轻轻点在耳垂上,鲜艳得像是两颗血珠。

    要不是知道女王戴了全套“仲夏夜之梦”,连忒斯特都很难看出她戴了首饰。它们与她浑然一体,藏在令人心弦一颤的细节里,充满别样的风情。

    不过考虑到魅魔女王已然是一具活骷髅,这份风情的吸引力大打折扣。忒斯特的目光在她身上一触即收,摆明了毫无兴趣。

    “你……怎么做到的?你咋没事?”马大爷惊道,“那套东西带着诅咒!”

    “诅咒?”忒斯特好奇发问。

    “让大家伙儿脑袋不对劲的诅咒。”马志钢上下看着忒斯特,“你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你不也没有反应?”忒斯特耸耸肩。

    “我咋没有!我总是忍不住把她当成我闺女,没法子扔下她不管。按她的话说,我已经是情况最好的了。”马大爷嘟囔,“而你只看了她一眼!”

    “一点抗性,严格的训练,加上清醒的头脑。”

    忒斯特随手把玩着五指间的金线,“我还是受了影响的,她在我心中居然能排上‘死了有点可惜’榜的第二名。”

    马大爷目瞪口呆地瞧着忒斯特,反而是尸体似的女王主动开了口。

    “你不是黑森林的魅魔。”她的声音像是被剪碎的丝绸,柔软与粗粝并存,“……为什么来找我?”

    “你的同胞们都想把你带回去呢。”忒斯特没回答她的问题,自说自话道。

    现任女王当即打了个哆嗦,露出恐惧的神色,她看起来终于像个活物了:“不,我不回去、我不回去……我不要见他们……”

    忒斯特叹了口气:“我担心的就是这个,两位要是在关键时刻乱跑,我会很困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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