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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永恒教徒身体前倾,变戏法似的抖出一身洁白的布袍。他将它披到少年忒斯特身上,后者又露出甜美的微笑。

    “如您所见,大人。”

    那教徒转向克里姆森,微微行了一礼,“哪怕是其他神选者,喝下溶有怪物的血剂,都会变成不折不扣的怪物。只有这位是特殊的,只有这位是完美的。”

    “只要简单的治愈法术,他就能自己恢复人形。哪怕放着不管,他也会慢慢恢复,不过耗时要长些,增生的腐肉也不好收拾……我们曾经验证过。”

    “确实挺特殊。”克里姆森干巴巴地说道,语气里的轻佻半点不剩,“你们喂过他几次药?”

    “每七天一次,大人。”

    数据不够精确,克里姆森唔了声:“那你们喂了他多久?”

    “快十年了,大人。”

    诺尔拉着忒斯特的手猛地紧了紧,表情逐渐扭曲。去他的心理准备,刚才那断肢之痛都没能让他这么难受。

    他难以置信地端详忒斯特。

    忒斯特的表情很奇怪,他有点满意,却又不太高兴。就像拿到糖果的小孩子,又发现糖果不是自己喜欢的味道。

    唯一还能让诺尔喘口气的是

    ,这骇人听闻的漫长折磨,似乎没有给疯修士留下阴影。面对这惨烈的景象,忒斯特的反应还没有看到小蛋糕大。

    察觉到诺尔的视线,忒斯特冲他郁闷地扮了个鬼脸。

    “这位神选者没出现过任何问题,您需要进一步验证他的身份么?”不远处,对话还在继续。

    “我需要点儿时间思考。”克里姆森转过身,“明天再说吧,反正我们还有时间,不是吗?”

    “再见,先生。”

    少年忒斯特穿好了白袍,踩过满地枯干血肉,坐回白色石块上。他的面颊和嘴唇全无血色,仿佛真的变成了雕像。

    他仍在虚弱地微笑。

    克里姆森自然没有回应,他快步离开了地牢。

    那位永恒教徒没有随他一起走,那人用魔法清理了一片狼藉的笼子,朝小皮尔的笼子走去。

    “啊哦。”忒斯特往皮尔脸上砸了个水球,后者昏沉沉地睁开眼,“你得快点回去了,皮尔。”

    “什什什么?”

    “很不幸,到好孩子吃药的时间了。”忒斯特轻声说。

    皮尔立刻看向不远处的笼子,少年忒斯特还坐在原地,还是那副无比乖巧的坐姿,刚才的惨烈景象仿佛只是一场梦。

    “刚刚、刚刚的……”他满怀希望地指向少年忒斯特。

    “不是梦。”忒斯特说,“那孩子有妖精血统罢了,你看,我们长得多像——你只剩四分钟了,小子。要么现在死,要么之后再说。”

    皮尔的眼泪和鼻涕同时喷出来。

    “骑士不害怕。”

    他哽咽着给自己打气,蹒跚地走向牢笼,“我长大了要当骑士……骑、骑士不会害怕呜呜呜呜……我不想变成怪物……”

    诺尔摸着小皮尔的头发,一言不发。

    临离开前,他忍不住再次回头,看向少年忒斯特。

    再次沉寂的黑暗中,少年的乖巧微笑消失了。他眯起眼,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身下石块,恶意一瞬划过他的眉眼。

    那表情与成年的疯修士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少年忒斯特,完美表情包:

    等我从这里出去,我就把你们都杀了.jpg

    第78章

    真正的魔鬼

    “不要!别过来——!”

    皮尔在笼子里踢打,他的待遇可没有少年忒斯特那么“好”。永恒教徒用魔法把他固定在铁笼角落,准备强行喂药。

    皮尔徒劳地扭动身体,满眼是泪:“妖精大人,妖精大人,救救我……呜呜呜,我不想死!”

    此刻两只“妖精”正站在不远处的稻草上。忒斯特未雨绸缪地抱紧诺尔,这次诺尔没有冲出去的意思。

    皮尔注定成为追补妖,事实无法改变。

    眼下,他们只能看着。

    教徒给牲畜灌药似的卸下皮尔下巴,将一烧瓶的鲜红药剂倒入他的喉咙。他一只手拎鸡仔似的把着皮尔的脖子,直到男孩的血肉变形鼓胀。

    皮尔的脖子鼓起许多骇人的水泡,它们快速爆开,浊黄色液体洒了一地,四周全是脓液的古怪腥甜。皮尔不再尖叫,他拉风箱似的呼吸,整个人触电般抽搐不止。

    永恒教徒这才放手,他矜持地擦了擦手上的脓液,一张方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

    随后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永恒之子的小神像,口中念念有词。无数闪亮亮的光点从那团烂肉中飞出,又在那神像旁边熄灭。

    有什么温暖的事物消失了,诺尔只觉得周遭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度。

    等那永恒教徒退后,诺尔悄悄靠近不成人形的小皮尔。这回他可以顺利施放止痛咒语,命运似乎对皮尔不那么严苛——畸形肉块的颤抖瞬时平息,不知道是咒语起了效,还是皮尔干脆晕了过去。

    永恒教徒原地观察了几分钟。确定小皮尔没有当场死亡,他念了几句祷词,欣喜地离开了。

    寂静的黑暗再次压下。

    那团曾是小皮尔的肉块前,忒斯特与诺尔四目相对。诺尔的呼吸有些急促,忒斯特能在他脸上找到震惊与愤怒,可它们的量恰到好处。

    唔,诺尔看上去不需要拥抱。

    他的法师先生成熟了,也许自己再也没有机会瞧见他崩溃。忒斯特摸摸下巴,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怅然。

    诺尔一只手抚上暴露在外的肉块。

    小皮尔的皮肤全部脱落。暴露在外的血肉沾满脓液,滑溜溜的又腥又臭,细弱扭曲的血管清晰可见。那些血肉还在不停涌动,这里即将诞生什么——一只新的追补妖,或是一具丑陋的尸体。

    诺尔闭上眼,魔法的光辉顺着他的五指闪烁扩散,朝皮尔身体各处蔓延。

    “你在做什么?”

    忒斯特挑了片干净稻草,兴致勃勃地看着,“他已经是追补妖了,你没法把他变回原本的样子。”

    诺尔没有回答,他的背影看起来无比专注。

    足足十五分钟后,他才放下那只手,近乎虚脱地倒退一步。小皮尔的身躯没有任何变化,巨大的肉块软塌塌倚在笼角,上面伸展着令人恶心的凸起,像蜗牛的眼睛。

    “狮鹫。”

    诺尔面色肃穆,“他们给他喝的药里面有狮鹫……我发现了狮鹫特有的魔法波动。”

    原来如此,诺尔在窥探追补妖的转化过程。

    真厉害,连怪物的魔法波动都知道。异世的游戏设计还真详尽,连诺尔这个“参与者”都了解这么多。

    忒斯特不自觉地眯起眼:“好吧,狮鹫,所以呢?”

    “所以‘排异’才这么严重。”

    诺尔说,又将手按在皮尔身上,“就像器官移植那种……算了,总之,药剂在把两个物种的魔法回路强行融合。”

    追补妖诞生于这种古怪药剂,而药剂的功效让诺尔想到“坠亡者”技能——不过是超低配的原始版本。

    如果说,“坠亡者”是干净纯粹的力量转移。永恒教会的行为,更类似把其他物种的血肉取来,不分青红皂白地混到人类身上。大部分实验体会死,只有恢复力好、或者体质特殊的个体才能逃过一劫。

    但他们也逃不过胡乱融合带来的随机异变。

    只有忒斯特是特殊的。

    身为追补妖,他兴许在早期获得了格外稀有的恢复技。《塔赫》的怪物不缺强力恢复技能,神选者“药剂”高级点也正常。

    小皮尔就没这么幸运了。

    眼下他的心跳快到吓人,内脏溃烂变形,血液几乎变成混了脓的血水,身体状况比刚死的尸体还糟。这种程度的异变,回复术根本无法生效。

    诺尔屏气凝神,眉毛皱得死紧。

    诚然,根据忒斯特的说法,就算他什么都不做,皮尔也能活下来。正如之前皮尔被抓,如果他不提醒,皮尔最多被毒打一顿,同样不会丧命……

    宇宙不在乎这个小男孩痛苦与否,可有人在乎。

    诺尔的指尖再次微光闪烁,奇异的青蓝色光芒顺着皮尔的血管亮起,深入那团畸形的肉块。

    忒斯特轻轻地“哇”了声,凑得更近了。

    “坠亡者”技能太过复杂,诺尔做不到空手复刻。但哪怕是一点点浅显的模仿,都比这个恐怖药剂的效果好。

    微光明明灭灭,那团烂肉逐渐缩小,脓液的味道淡了下去。大肉块变得微微透明,肉膜里包着羊水似的液体,其中蜷缩着怪物的身影。

    就像一台精密的手术。诺尔大气不敢出,全副身心都用在了计算与调整魔法上。

    融合回路、体质重塑……

    梳理冲突的魔力乱流……小心、再小心……

    终于,那包颤巍巍的液团破开,肉皮瘪了下去,一个颤抖的身影爬了出来,那生物虚弱地倒在地上,像是刚出生的小狗。

    “原来如此。”

    忒斯特轻声说,“我还以为他当初自己天赋异禀,没想到是你帮了忙啊。”

    那是一只样貌标准的怪物。

    它的上身仍是皮尔的模样,腰部下方则生有近乎黑色的棕黑毛发——

    男孩下身接在一只猛兽躯体上,四只巨大的脚爪还在抽搐,前脚像鸟爪,后脚像狮足。皮尔后腰处则缩着两扇湿漉漉的强壮翅膀,此刻它们被液体打得透湿,显得可怜兮兮的。

    上半身是人,下半身为黑狮鹫。

    小皮尔的头发变长不少,同样湿淋淋的,深紫色的真理之眼还在。他倒在地上不停咳嗽,脸上满是虚脱与迷茫。

    皮尔年龄还小,变化的狮鹫身体也不是很大,笼子里姑且剩了些空间。

    “妖精先生……”他朝忒斯特和诺尔伸出手,声音哑得吓人,“我、我的身体好沉……”

    “恭喜你。”忒斯特笑了声,“如果你还想当骑士,至少你不用攒钱买马啦。”

    皮尔吃力地转动头部,看向身体,眼睛猛地瞪大。他看起来想要尖叫,又实在没力气叫出声音,只得鱼一样无声地张合嘴巴。

    诺尔擦了把脸上的汗,长吁一口气:“暂时没事了。”

    皮尔试图用双臂撑起身体,可悲地失败了。他又试着活动陌生的脚爪,原地扑腾个不停。

    发现自己变成怪物后,他的眼眶一直在发红。然而自己和周围那些可怖的怪胎对比强烈,皮尔又半个字都没抱怨——他知道自己不算聪明,但他也没蠢到不知道谁帮了忙。

    诺尔挤出仅剩的精力,给小皮尔丢了个烘干咒。皮尔的毛发和翅膀终于干爽,整个人蓬松不少。

    忒斯特掏出颗葡萄干,分给诺尔一半,

    甜蜜的果干顿时压下了诺尔的晕眩,他终于有精神注视忒斯特了。

    疯修士还是老样子,就像他们不在一段可怖的过去,而是在电影院里看着电影。他喜欢的家伙,还是那样狡猾又残酷。

    诺尔捏紧手里的葡萄干,努力让自己听上去平静点。

    每当忒斯特这样明知故问,诺尔都想叹气——对方迈出舞步向前,他就得会意地退后,反之亦然。

    忒斯特似乎把它视作“看看你多了解另一半”之类的游戏。

    他其实不想把话说得这么……伤人,但诺尔很清楚,忒斯特恐怕不想听他“如何心痛”的那部分内容。

    诺尔总结。

    忒斯特满意地笑了,显然把这当成了某种夸奖:

    相信我,我比你想象的还要在乎,诺尔想。

    但他在努力控制日渐增长的好感,他必须把握好那个微妙的界限——

    无论他如何喜欢忒斯特,最后的最后,他会找到世界真相,然后回归家乡。既然注定结束,投入太多感情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何况对方还是“疯修士”。

    诺尔看向忒斯特的双眼,却发现对方视线抬起,正望着自己身后。

    “晚上好啊。”

    少年忒斯特的声音在诺尔身后响起。

    短短一瞬,诺尔的头发险些竖起来,他猛地转过身。

    少年忒斯特不知何时出了笼子,正停在小皮尔的笼子外。他穿着崭新的白袍,赤着双脚,仿佛在黑暗中发光,又像是一个不属于此地的幽灵。

    此时此刻,小忒斯特听起来一点儿都不乖巧,连声音都没那么清透了。他的嗓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沙哑,和疯修士标志性的轻快。

    “我来和新成员打个招呼。你的样子居然这么正常,这可是头一回。”

    有“仲夏夜之梦”,少年忒斯特的目光直接越过两人,看向在地上扑腾的小皮尔,“你好,你好?还能听懂人话吗?”

    “你、你怎么在外面?”小皮尔踌躇几秒,叫出了诺尔最在意的问题。

    “因为永恒教徒都是笨蛋。”

    少年忒斯特扮了个鬼脸,露出小恶魔似的笑容,“‘他可乖了,大人,他是完美的,大人’……哇,他们完全没想过我还有脑子。”

    小皮尔咽了口唾沫,努力撑起上半身,“我知道怎么逃跑!”他毫无必要地四下张望,紧张兮兮地说,“我、我们可以一起逃跑。你帮我行动,我帮你指路……”

    少年忒斯特愣了愣,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

    他双手抓住铁栏,漂亮的脸压在栏杆上。

    “我知道,我知道。用金属阻断石门上的魔法,就可以离开地牢。七年前,我就琢磨清楚这回事了。”

    “至于出口——你说的是西厅侧门,还是北边的秘密通道?南边的地窖也有个小出口,以你的体型怕是过不去。”

    诺尔和小皮尔一同呆住。

    皮尔的声音里多了点恐惧:“也就是说,你明明可以逃走……”

    “只要装成一个听话的傻瓜,他们会免费提供给我力量,还教我外面学不到的知识。这么难得的条件,我为什么要走?”少年忒斯特不解地问道。

    疯子。

    皮尔往牢笼角落缩了缩,他的脚爪缩到肚皮上,脸上的恐惧更深了。

    “好吧,我不指望你能理解。”少年忒斯特若有所思道,“嗯……你还有思维,也能说话,我只能赌一把了。”

    话音刚落,他两根手指戳穿肩膀,从血肉里扯出一枚小小的金币。

    看清金币的瞬间,诺尔下意识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一枚一模一样的金币正沉睡在他的血肉里,两者表面的划痕完全一致。

    皮尔身上的毛炸了起来:“赌什么?”

    “赌我要不要杀了你呀。”

    少年忒斯特无所谓地说道,“我不喜欢计划突然出现变数——我最近有件特别重要的事情做,搞不好会死的,你出现在了一个坏时机。”

    小皮尔吓得一哆嗦:“我我我发誓我不会妨碍你,真的!我只想离开这儿,我绝对不想惹麻烦……”

    他爪子扒拉着满地的稻草,像是指望它们保护他似的。

    少年忒斯特笑了:“可是我不相信你。”

    他将带血的金币抛向高处,啪地拍在手背上:“你先选,‘国王’还是‘太阳’?”

    小皮尔无助地看向他的妖精先生们,成年忒斯特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

    他冲小皮尔比着口型。

    “我选太阳。”小皮尔用干涩的声音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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