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不愧是新城,墙壁上基本瞧不见污渍、破损或裂缝,城墙也比一般城市高上不少。……这就是新杰弥诺的首都,原本不存在的城市。
眼下,永昼城外站着严阵以待的巡逻军队,要入城的人稀稀拉拉排了一列,移动得比景区公厕还慢。
有了人烟,忒斯特未雨绸缪地恢复黑发扮相,又用耳环特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周围人不多,他却牢牢抓着诺尔的手腕。
“我知道你在那里。”诺尔小声说。
“这样更安全点。”忒斯特坚持不松手。
诺尔在心中叹息,他有一种奇异的,办公室恋爱破灭后的无所适从。他只好瞧着半天挪不动两三步的队伍,给了忒斯特一个新建议。
“你直接把‘仲夏夜之梦’效果开到最大吧,忒斯特。”
诺尔说,“我‘看起来’一个人进城,更方便你行动——这样你就不会被我的手困住了。”
确实是个好主意,忒斯特飞快启动耳环,然后整个人从后朝前扑,挂在了诺尔肩膀上,简直像一个厚实又沉重的披风。
诺尔:“……”
他手指弯曲又伸直,勉强忍住了抚摸忒斯特头发的冲动。
两人从中午排到傍晚,终于到了近在咫尺的城门口。守城的卫兵们用眼刺着诺尔,似乎已然预设了他的敌对立场。
“身份证明,来访事由,常规搜身。”
小胡子卫兵扫了眼诺尔的脸,眉头皱得更深了。
“我是葡萄领的罗兹,来这里看远房亲戚。”
诺尔递出伪造的身份证明,坦然说道,“好些年没来了,这里的防卫严格了不少啊。”
卫兵哼了声:“远房亲戚有家族么?”
“布兰科家族。”诺尔当场借了忒斯特的亲戚。
听到这个说法,卫兵立刻抬起头,又看了诺尔好几眼,目光里带着点释然:“怪不得长成这样……”
他摆摆手,语调柔和了许多:“搜身。”
两位老卫兵走上前,娴熟地搜起身来——比起搜身,那更像是在他身上掐了一个遍。整个过程足足半小时,两人越掐越扯,诺尔眉头越紧。
卫兵们下重手的,全是类人怪物的可能弱点。如果他是由塞壬、魅魔、妖精之类的族群变幻而来,要害之处的疼痛足以让他露出马脚。
永昼城已经谨慎到了这地步?诺尔又喜又忧。
喜的是看这状况,他们潜入庄园前,确实能在这里拿到不少情报;忧的则是情况严重性——能把安检逼成这样,城里之前绝对出过不少事。
他全程都在沉思,完全没察觉到忒斯特不爽的目光。疯修士盯着诺尔被拧紫的皮肤,像是打算用目光咬掉两位卫兵的手。
“是人类。”终于,卫兵们回到原位。
忒斯特语带嘲讽地说。
诺尔耸耸肩,
“欢迎来到永昼城,罗兹先生。”
为首的卫兵冷淡点头。“布兰科家族去年搬去了尖晶石街,还请您不要走错。”
“谢谢您的提醒。”
诺尔揉着被拧痛的地方,排在他身后的老头儿一朝被扭,直接发出了一声尖叫。
两人越过城门的那一刻,系统提示迫不及待地冲了出来。
诺尔一个急刹车,身后的忒斯特险些直接撞上他的背。
……为什么,系统任务会牵扯到他可能的邻居?
系统本身不该有立场。要是它天然站在人类一边,就根本不会有“拯救魅魔族群”之类的任务。
就算系统要玩家对付怪物,对付的也只应该是巫妖沃尔德洛克,狩猎之夜白狼这种事先设定好的怪物——否则情况可能会很复杂,间接造成玩家的道德困境。
可是现在,它明显对“庄园”充满了敌意。诺尔恨不得掰开它的嘴,一行行查过它的代码和记录。
庄园里面必定有不少秘密,这趟他们还真没白来。
忒斯特的声音让诺尔回了神,
诺尔甩甩头,
忒斯特的回应少见地磕巴了下,他迅速瞥了诺尔一眼。
好可疑。
诺尔长长地嗯了声,朝尖晶石街走去。
街道两侧几乎没有什么售卖蔬菜或粮食的小贩,偶尔瞧见一个,标价也高得吓人。脸上带笑的行人十中无一,五分之三的商铺大门紧闭。
看得出主干道许久没有打扫,诺尔闻到了腐烂的老鼠——这在葡萄领的入城街上可是难以想象的。
哪怕尖晶石街在上城区,情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布兰科家族的房子还挺气派,在上城区也万分显眼。它的建筑风格杂糅了席瓦之境和杰弥诺的建筑风格,颇具生机,只是围栏上的爬藤和树篱全枯死了。
看到“孤身一人”的陌生年轻人,来开门的老仆人板起脸。
“我是阿奎那家族的罗兹。”诺尔赶忙说,“我来永昼城工作,特地来打个招呼……”
“我们没工作给你,钱也没有。”老人硬邦邦地说道,“一顿晚饭,不能再多。”
忒斯特心里啧啧有声,
“那就打扰您了。”
诺尔乖巧地行了个礼,“其实我只是想找个靠谱人了解城里的事……当然,我会按照市价购买诸位的消息。”
老迪尔明显不信地打量了他一番,从不算高档的斗篷到沾了泥点的鞋尖:“进来吧。”
宅内和宅外没什么两样,一派死气沉沉,所有花瓶都是空的。
“几个月前,主人家就出去避难了。”
老迪尔声音沙哑,“这里只有几个照料宅邸的下仆,我们无权做主让你留宿。你要是改了主意,现在走还来得及。”
他似乎把诺尔当成了来蹭住的穷亲戚。
“我只是想知道一些消息。”诺尔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那你得跟我们一起吃饭。”老迪尔脚步微顿,“晚餐有芜菁、豆子、腌肉和鸡蛋。晚餐好了我会叫你,你先去会客室等等。”
说罢,他指指某扇房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
诺尔在休息室的长扶手椅上坐下,肩膀松了下来。
忒斯特哼哼道,
又闹别扭了,最近让疯修士不开心的细节越来越奇特。诺尔深思五分钟无果,转而观察环境。
这间休息室还维持着往日的繁华宽敞,花瓶里依旧没有花。
诺尔抬起头,这房间挂满了人物肖像,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猜这是布兰科家族里出去的各位大人物。
他的目光在休息室某幅肖像上停了停——那是个抱着空花瓶的漂亮女人,画像颇为古老,颜料已经有些剥落了。
诺尔忍不住问。
忒斯特没有立刻回答,他正站在墙一侧的书架边,认真翻找着什么。不久后,他带着他的战利品——一本老相册——兴冲冲地靠过来。
诺尔给他腾了个位置,把相册放在膝盖上:
忒斯特指着其中某张老照片。
诺尔愣住了。
照片稍稍褪色,人物的五官还算清晰——
那时忒斯特的小妹妹还没出生,弗拉玛先生和夫人满脸笑容地面对镜头,一对少年少女站在他们身前,同样满脸幸福的笑。
唯一没笑的,是个可爱无比的小男孩。他被弗拉玛夫人抱在怀里,目光瞧向相片外。
相片上,一家人都是棕发金眼,有些维尔德人的特征。
忒斯特指指那个不笑的小男孩。
诺尔手指轻轻拂过照片。真奇怪,那些灿烂的笑容下,记忆中的凄惨头颅逐渐淡化。
忒斯特歪斜身体,部分体重倚了过来。
“我想重新介绍下我的家人。”他轻声开口。
作者有话要说:
忒斯特:(有点不知道怎么办了所以蹭蹭)
诺尔:(明确知道该怎么办还是忍不住蹭蹭)
小情侣蹭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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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小小争吵
忒斯特倚来的力道不轻不重,他脑袋搁在诺尔肩膀上,又留了几分力。长发顺着诺尔的胸口蜿蜒而下,像是一只又轻又软的手。
诺尔的心跳漏跳了一拍。
在他所憧憬的未来里,大约包含这个画面——他的恋人靠在他身上,两人一同翻阅相簿,浏览那些他们还不曾相识的时光。
……这算是诱惑的一种吗?诺尔不太确定。
弗拉玛夫人就像他所想象的那样美,忒斯特眉眼中残存着她的影子,眼睛更是像极了她。
弗拉玛先生身材高挑结实,面孔有一种柔和的英俊。他看着就温文有礼、脾气颇好,忒斯特只有身形与父亲相似。
他们的一对少年儿女同样容貌出色。
……怪不得守卫听说他是布兰科家族的人,就对他的长相放松了警惕,诺尔心想。布兰科家的基因属实恐怖,这一屋子肖像画就没有难看的。
诺尔又把目光转回照片上的忒斯特。
年幼的忒斯特穿着孩童长袍,没有主动拥抱母亲。巧克力色的头发软软垂到肩颈,蜂蜜般的眸子大大地睁着。
他整个人滚圆可爱,就是少些儿童该有的稚气与依赖感。
他的母亲曾把他抱得那么紧,她笑得无比快乐,像是下一秒就要跳起舞来。多么幸福的一家人,这张照片看起来永远不会与“疯修士”这种词组搭上关系。
诺尔无法将视线转开,他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没记错的话,父母家里也有类似的相册,早知道他该带一本回家……
“布兰科家族分支很多,远亲更是像天上的星星那样多。”忒斯特倚在他肩膀上轻声说。
诺尔摩挲着那张载满笑容的照片,静静听着。
“布兰科家族的先祖是杰弥诺的贵族之一,它曾是个历史悠久的魔法工匠大家族。”
“二百多年前,族中出了威尔玛·法伦这位天才工匠。托她的福,人数众多的法伦家族被皇帝封为贵族——你看,那就是威尔玛·法伦·布兰科。”
忒斯特目光扫向那个抱着空花瓶的美丽女人。古旧的油画布上,她看起五十上下,目光微垂,笑得端庄自信。
“一百多年前,威尔玛的侄女嫁入阿尔瓦家族,生下了现任阿尔瓦公爵。”
“我母亲则是威尔玛外甥的后代,父亲是曾为布兰科家服务的珠宝匠人……其实弗拉玛家的珠宝店归母亲经营,父亲主要负责制作珠宝。”
诺尔等待着这个家族的惊天秘密,结果忒斯特就这样闭了嘴。
“然后呢?”诺尔忍不住发问。
“我说过,我只是想重新介绍下我的家人。”忒斯特说,“你们的第一次会面不怎么……唔,正式?”
“布兰科家族的成员大都是无信者,偶尔出几个泛信徒,与生命神殿关系不深。弗拉玛家出事后,我猜他们不会轻易毁掉照片。”他把脑袋调整到了一个更舒适的角度,懒洋洋地说道。
所以这次忒斯特引导他拜访布兰科家族,真的仅仅是为了一张照片。
诺尔看着凝固在时光中的一家人,忍不住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
“你是如何看待他们的?”诺尔直奔主题。
忒斯特沉默了足足三四分钟。
“他们对我的爱非常奇妙。”
许久,疯修士再一次答非所问,“他们的感情明显又坚定,像是生来就知道‘应该怎么做’。除了我,家里所有人就像情感过剩,每天感情浓烈得要满出来。”
“你也是这样。无论是对我,还是对你的邻居,再或者对那些原住民……我其实挺好奇那样的感觉,你们要怎么确定自己‘爱’一样事物?”
“会有特别明显的提示吗?脑袋里‘叮’一声的那种。”忒斯特嘀咕着发问。
“……你是如何看待家人的?”这次诺尔没有被他带歪。
忒斯特微微转头,看向诺尔的嘴唇与下巴。
“我不知道,之前我从没想过。”
他近乎耳语地说道,“我没想过他们会离开我,我以为他们会一直都在那里,在我的领地里。”
“我以为我长大之后,我可以保证他们一直都在。作为代价,我愿意去当个负责处刑的骑士,只杀那些触犯律法的家伙……但这不算爱,我猜。”
可是忒斯特没有来得及长大,他的家人就全部离开了,只留下一枚完整的金轮。
诺尔的手动弹片刻,还是摸上了忒斯特的头发。
“我不知道你家什么样子,但我想这种东西没有标准答案,也没有提示音。”诺尔的掌心覆在那张老照片上。
“我的家人相处方式比较内敛,他们的情感联系更像是‘病痛’。”
“病痛?”
“人健康的时候,只会觉得一切稀松平常。可某些部分真的出了事,那种疼痛感和存在感都特别鲜明。”
诺尔说,“家里随便失去哪一个,剩下的人都会非常痛苦。”
忒斯特再开口时,声音少了些热情:“所以你才会执着于‘回家’。”
“是的。”诺尔诚恳地说道,“乐土里的大部分人应该都是类似的想法。”
有那么一瞬间,忒斯特看起来像是有点不满,又有点委屈。他吞咽了下,像是咽下了差点儿冲出口的话。
“晚餐好了。”
方才的老迪尔敲了敲门,五秒后推门而入,“我来带你去餐厅……你在看什么?”
“抱歉,我在翻看有没有阿奎那家的照片。”诺尔对答如流,“姑母说过,布兰科家族休息室里存有家族相册。”
老迪尔瞧了眼屋里的镶金花瓶,确定上头的金子还在:“请不要误会,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待客相册罢了,看到不在人世的亲人,随便拿走就好。”
说罢,他转过身去。
“感谢您的慷慨。”诺尔冲着他的背影说。
他没有动阿奎那家族的相片,而是将弗拉玛一家的相片收入囊中。为掩人耳目,诺尔特地在空缺处做了个复制品。
行云流水地完成这一切,诺尔把相片交给忒斯特:
忒斯特说。
诺尔跟着老仆人走向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