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大部分人像烂肉一样砸上地面。连行为体面的肖恩都没能站稳，走了几步就跪在了地上。达墨里干脆连滚带爬下马背，直接一屁股坐上草地，又嗷了一嗓子，捂着屁股蹦起来。不用看都知道，这小子的腿和屁股肯定磨破了，诺尔想。
强悍的“德雷克”自然没有这个烦恼。
他面上波澜不惊，仿佛小脚趾磕桌角都不变色，实际上每天都偷偷刷新一个屁股——来塔赫这么久，诺尔第一次充分认识到死灵怪物的便捷之处。
习惯运动的忒斯特更不在意这些，这小子仗着别人注意不到自己，时不时在马上来套单脚热身或倒立。要不是诺尔用重力魔法护着，战马早晚得把这家伙踹出去。
诺尔累的时候就放松身体，整个人靠在忒斯特胸口。忒斯特闹够了，就趴在诺尔背上，睡得昏天黑地。
最近几天，两人是丝毫没耽误休息，可以说是状态绝佳。
“这几天下来，辛苦大家了。”
尤金特地来临时骑士的队伍慰问，他面色红润健康，语气真挚而亲切，完全看不出之前差点因为“召唤神迹”而送命。
“我嘱咐过后勤骑士，他们会为各位准备丰盛的晚餐。待会儿会有人来发放淡果酒和薄荷茶，还请大家好好休息。”
“感谢神的恩惠。”肖恩十指麦穗般交叉，做了个祈祷手势。
“不过时间宝贵，我们要去目的地附近先行探查。”
尤金话锋一转，他笑意盈盈地扫视全场，目光在站得笔直的“德雷克”身上稍稍停留。
“按照规定，我需要带三位临时骑士随行——愿意去的人，立刻发放十个金轮，还请大家酌情申请。”
“人数不够也没有关系，至少有一人就够了，我们需要公允的见证者。不用担心安全问题，我将亲自随行。营地的安全，会由我的两位副团长负责。”
身为在场唯一还能直立行走的人，诺尔朝尤金点点头。
他跨过满地七歪八扭的战友，静静站在尤金身侧。趁尤金不注意，诺尔不无遗憾地瞧了眼热腾腾的薄荷茶。
忒斯特又像毛皮大氅一样搭在了诺尔身上：
诺尔表情淡漠，思维欢脱：
肖恩看着姿态轻松的诺尔，他也挣扎着站起身，瘸子一样蹒跚到尤金身前：“请允许我为女神尽一份力。”
“女神将嘉奖您的忠诚。”尤金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复术的光辉一闪而过，“还有没有志愿者？”
哪怕看到有回复术治疗，在场的临时骑士们依旧犹豫。
此刻，诺尔特别理解他们的心情，这不完全是身体状况的问题——
就像连续加班三四周，大家精神都到了极限。好不容易假日近在眼前，领导临时告知自愿加班。
哪怕有加班费，也未必人人答应。
果然，许久，只有达墨里挣扎着走过来——或者用“蹦过来”更妥当——他捂着屁股，面容扭曲：“请带上我……嘶！”
尤金失笑，他拍了拍达墨里的肩，特地加强了治疗效果。达墨里长舒一口气，站立姿势都像样不少。
“咱们之前就熟了，刚好有个照应。”达墨里心情颇好地表示。
诺尔怀疑这只是一半原因，另一半则是那十枚闪闪发光的金轮加班费。想到组里那些养家还房贷的同事，他看向达墨里的眼里多了几分悲悯。
诺尔身边，尤金收回观察的视线，笑容又真诚几分。
十几分钟过去，达墨里的心情好不起来了。
布里克山峰脚下有些冷，姑且还在“秋寒”的范畴。等上了山，气温直接朝冰封寒冬的层次下降。加上氧气不足，人像雪沫一样又干又松，冷得自内而外。
调查骑士很体贴，但他们没有体贴到专门为这三个“临时工”变出暖风和氧气——大家脚下都是冰雪，融化反而会更危险。
诺尔像其他骑士一样，腰间系着绳子，在峭壁上快速向上攀登，速度完全不输正经调查骑士。
在这一行人里，只有他“德雷克”目光坚定地看向前方，一次都没有回头。
倒不是办公室战士突然身体协调，而是在众人看不见的角落，总会有一只黑乎乎的肉球爪子从阴影里探出，让诺尔有地方落脚。
坚定的目光也并非造物主气场——诺尔十分确定，只要他敢朝下看一眼，绝对会瞬间吓得脚软并呲溜呲溜滑下山。
诺尔前方三四米外，忒斯特雪鹰似的轻松栖在石尖，一点儿积雪都没弄掉。
诺尔强调，
教皇忒斯特先生毫无保留地嘲笑着他的神。
越靠近山顶，寒风越凛冽，诺尔思维都有点变调，
忒斯特颇为得意地扬起眉毛：
诺尔吐出一大片白雾，不理他了。忒斯特轻轻跳下山崖，在诺尔身边停下，手捋了捋诺尔的背——忒斯特面前，沾满冰雪的湿滑山石好像变成了客厅地板。
他笑嘻嘻地说。
风势太强，诺尔调整了下姿势，后背碰到了什么。那触感分明是一层轻而韧的网，风雪之中，它悄悄托住他的脊背。
疯修士的金线。
诺尔闭上眼睛，又朝上迈了一步。山石湿滑依旧，恐惧却被寒风吹得一干二净。
另外两位临时骑士就没这么好运了。
达墨里体格强健些，还能勉强前进。肖恩本就是魔法师一派，如今变成了毛毯裹着的茧，被一位调查骑士拖着朝上走。
他们到达山顶时，夕阳染红了半边天空，山附近的云层也多了层金色。
可惜无人欣赏这壮美的景象。
除了趴地喘气的达墨里，意识模糊的肖恩，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不远处的异常——
一串悬浮在空中的灰黑城堡。
之所以说是“一串”，是因为那城堡犹如被谁粗暴地分尸，碎块自上而下地坠落。偏偏这些碎块藕断丝连，由腐肉质感的黑红筋络连接，就这样吊在半空中。
最上方，也就是最大的城堡残骸中，窗口全部燃着灯火，分明有人居住。云雾在城堡下方翻滚不休，犹如灰白色的暴风海。
这就是传闻中的“庄园”。
诺尔眯起眼。他十二万分肯定，塞壬费舍就在其中某块残骸里。
忒斯特扯扯诺尔的手腕，他的声音再度变得认真。
周围全是云海、黑石与积雪，大家首先注意到的都是城堡灯光。谁想朝下看去，景象更加骇人。
城堡正下方，横亘着地狱入口般的狭长裂缝。
它深深藏在阴影之中，平行于布里克山脉，两端延向远方，一眼估不出有多长。内部漆黑一片，也完全看不出有多深。
相比之下，空中城堡犹如这巨大裂口迸出的一点血珠。
诺尔垂着头，着迷般望着那道裂谷。
它就像死人没有完全闭合的眼，诺尔总觉得那裂缝深处，同样有什么在回望着他。
突然，一股异样的冰寒渗入寒风。
诺尔不着痕迹地前进一步，把忒斯特护在身后。尤金当机立断，长剑深深插入雪地。金光弥漫，在场十二人被半透明的金色半球牢牢罩住。
白夜来了，第三次。
这一回，诺尔看清了它的源头。
那道裂谷深处，响起了厚重杂乱的、让人毛骨悚然的轰响。仿佛万千人的叹息、呻.吟与嚎哭。阴影般的漆黑自裂谷深处上涌，场面真的像极了血液钻出伤口。
黑暗涌出，分流，爬过山脉，奔向四面八方。庄园的城堡位置较高，在奔涌的白夜中安然无恙。
那些黑暗汹涌地冲过护罩周遭，兴许是尤金的防护较强，这次没再出现塞壬那时“万手齐抓”的异状。
十几分钟后，黑暗止息，伤口似的裂谷暂时“愈合”了。
巨响变得遥远，涌出的黑暗消失在地平线彼方。那些黑暗将成为污染各地的白夜，带走无数生命，最终消散在风中。
天空之上，城堡光辉如常，仿佛这只是日常中稀松平常的一刻。
忒斯特在心中轻叹，
诺尔本能地伸出手，握紧了忒斯特近在咫尺的手。
这是离他最近的，唯一的热源。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如何刷新掉您的尴尬与疲劳》——诺尔·著
尤金：真是位体质了得的高手。
事实：屁股刷新.jpg
第99章
月与龙
是夜，众人熟睡。
诺尔将耳环的效力开到最大，在原地布置好幻术，传送去了远在百里外的某处山岩。确定没有触发任何咒语和机制，他才再次燃起坎多，与忒斯特一起暂时回到迷失塔。
大部分邻居都睡了，只有琳恩和门卫马大爷还醒着。幸亏黑蜡烛的穿梭独一无二，诺尔顶着闪亮亮新造型进来，险些被马大爷当场叉出去。
听说有了庄园的消息，琳恩弄醒罗警官，当场攒了个临时会议。
忒斯特遵守了约定。
他弄了两杯热可可，特地往里放了不少棉花糖。此人头一个坐进软绵绵的靠背椅，发出一声喟叹。
“还是这里舒服，我真的很讨厌荒郊野岭。”
疯修士紧靠会议房的壁炉，嘬了口热可可，整个人融化在椅子里。
诺尔无奈地瞧了他一眼，而后清清嗓子，详细描述了诡异的庄园与那道深不见底的裂谷。
“你们没有上去看看，就这么下来了？”琳恩好奇道。
“尤金尝试过，城堡下方安置了禁魔晶石。”
诺尔捧住热乎乎的陶瓷杯，在这里无需扮演“德雷克”，他和忒斯特软成一双，活像两只没壳生蚝。
“飞行术和飞行用的魔法道具都无法使用。下面又是裂谷，实在太危险。那些调查骑士画下了城堡地貌，之后我们就下了山。”
“嗨，这帮老外成天就知道魔法魔法，没个见识。”马大爷不屑。
魅魔们最近自由活动，吃饱喝足。马大爷的躯壳不再是活骷髅，而是豹子般健美敏捷的女战士。可是她一开口，那份摄人心魄的美感便无影无踪。
“搞个临时缆车。”
她兴致勃勃地比划，“再不济用木头和石头搭个天梯啥的。实在不行，弄点炸药搁底下炸了，你们躲在护具里，朝上一飞——再把钩爪一扔，嘿。”
“动静太大，容易被目标……庄园的人发现。”罗警官立刻表示反对。
“我能做自适应高度的软梯，只要上去一个人，就可以连起通路。”
琳恩思忖道，“问题是，人得静悄悄地上去。”
诺尔点点头。
庄园底部是万丈深渊，半空也没有借力之处，很难通过物理方法登上。如果庄园底部还安了其他防护措施，那就更危险了。
得想个足够合理，又能掩人耳目的办法……
“我要十个缓落伞，底部装上强光灯球。”忒斯特吸溜吸溜地品味热可可，悠然插嘴道。
诺尔好奇地扭头：“你是说那种玩具？”
缓落伞的形状有点像变形的降落伞，只有巴掌大小。商人们习惯把伞面做成灿烂的金黄色，然后在下方的配重上黏些花朵、玩偶之类的小玩意儿。
孩子们喜欢将它丢向天空，看它在空中展开，再慢腾腾地垂直落地。诺尔曾在葡萄领看到过几回，那边比较流行往配重上黏葡萄叶。
这东西价格低廉，确实用的纯物理手段。
“缓落伞下降很慢，能制造一个短暂的‘浮空平台’。”忒斯特放下杯子，“你踩着伞面跳上去就好。”
哇，听听这个人在说什么。
踩着伞面上去就好？别说巴掌大的空中软伞，就是去踩钉在地上的梅花桩，诺尔也有自信摔个狗吃屎。这种离奇操作，他只在武侠片里看到过。
果然，邻居们的眼神齐齐投向忒斯特，目光里带着程度不一的拒绝。
“强光灯是必须的，它可以制造出阴影。到时候本恩用爪子朝天一蹬，就能把诺尔蹬上去。”
忒斯特悠然继续，“以防万一，我自己会先一步上去，用最细的丝线吊住诺尔。有了强光灯，可以帮我干扰调查骑士的视野。”
原来是特效加威亚，邻居们纷纷恍然。
诺尔沉默不语。影狼的“影子穿梭”是自身特性，不会被禁魔晶石拦住，忒斯特的主意理论上可行，问题是……
“万一，咳，万一我没站稳，在空中狗刨，或者死人一样被你吊上去。尤金肯定能看出不对劲。”诺尔握住杯子的手微微颤抖。
这比团建当场表演才艺还可怕。
“不要紧，亲爱的，我们能解决这件事。”
忒斯特残酷地无视了诺尔的意见，“琳恩女士，您能给出这样的道具吗？”
琳恩有些担心地瞧了诺尔一眼——乐土的主人没了喝可可的心情，额角见汗，到底还是没再吭声。于是她长叹一口气：“没问题，但是强光球需要调试，等我两个小时吧。”
说罢，她抿抿嘴：“你们不在的这段时间，葡萄领换了个新主教。”
“那家伙最近前来拜访，带回四位邻居，我假装乐土主人见了他。比起之前那个老头，这个新主教不好对付……生命神殿非常敏锐，你务必小心尤金。”
诺尔沉重地点点头。
“安娜金也来了趟，我们把你留下的预备副本给了她。”
罗警官接过话茬，“小姑娘挺警惕，她说有些事只能和你当面聊。目前只能让我们带点闲话——她争取到了‘新绿的盛典’使用权，让你放心。玩家那边目前没什么事。”
“我知道了，等庄园的事情结掉，我会找机会和她聊聊。”诺尔说。
马大爷左看看，右看看。末了，她也皱起眉头，神情严肃地聊起“大事”：“小许，酸菜腌好了，吃吗？厨房里剩点五花，一起烤了呗。”
诺尔：“……”
诺尔：“来点吧。”
邻居家的小小交流结束，忒斯特也在厨房顺了不少食材。等待琳恩做道具的时间，诺尔被他捉到了迷失塔外。
看着高耸的巨塔，诺尔有种不祥的预感。迷失塔缓慢地爬行着，粗壮的触肢不时蜷曲伸直，带着塔身柔和起伏，平稳滑行。
“之前我就说了，您缺乏协调性。”
忒斯特说，“只要提前练习练习，我们的‘德雷克’先生不会轻易出糗。”
“我……呃……”诺尔抱紧魔杖。
这么久以来，他完全依靠魔法行动，从没想过还要像战士一样练习体能。要知道，他还在地星的时候，连引体向上都只能勉强及格。
“别怕，您有天分。”忒斯特绕到他身后，“您可以完全控制自己的肉.体，记得吗？”
“这是两回事……”诺尔干巴巴地说。
“您只要记住运动模式就好。”忒斯特的语调越发甜蜜，“您的记忆力好得像个奇迹，我都看在眼里呢。”
紧接着他安静下来，等着诺尔做好心理准备——他可爱的法师先生，总会为了“邻居”与“真相”付出一切代价，忒斯特深知这一点。
诺尔侧头看他，忒斯特刚好能看见一个完整的侧脸。
诺尔的发丝被他染成淡金色，在月光下近乎银白。加上那双金黄的眼眸，诺尔仿佛被“忒斯特”侵蚀了一般……在对方身上不停留下印记，这感觉好到让人头皮发麻。
就连把永恒教会的高层吊上金线，忒斯特都没有过如此舒畅的心情。
“……我知道了。”果然，最终诺尔还是妥协了。
多么可怕的责任心。忒斯特啧了一声，他展开双臂，双手从后方抚上诺尔手腕。
“放松，放松……其实很简单。”忒斯特在诺尔耳边说，“想象你是一枚落叶，你要顺风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