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最开始，忒斯特想学习那个脑袋冒黑影的魔法——毕竟魔王展示出来的魔法只有这个，再不实用也得学。
可它复杂极了，力量波动比钟表里的齿轮还要细密精巧。忒斯特尝试模仿，结果连皮毛都搞不懂。
任务的倒计时悬在他的脑袋上，忒斯特不敢怠慢，只好继续维持。
很快，他等来了机会。
魔王对诺尔使用了某种精神冲击，诺尔痛得“防火墙”不稳。忒斯特拼命忍住跑回去的欲.望，努力感受着崭新的术法波动。
他回去也派不上任何用途，疯修士冷酷地警告自己，他必须更有用才行。
幸运的是，这个攻击术法简单粗暴。忒斯特将它的波动特征铭记在心，一次次地凭空重复，试图用自己力量重现——
失败。失败。失败。
失败。失败。
……
还是失败。
就像试图用砂土制造一串项链，用坚冰去锻造一把利刃。他只得其形，力量短短一瞬就消散了，他完全没法让它运转。
他知道问题所在。
少年时，永恒教会的“教育”浮出脑海，
而忒斯特同样知道这个问题的解法。
他需要为这个任务赌上性命。
你疯了，忒斯特的理性在脑袋里尖叫。诺尔忙着打魔王呢，根本没空注意你在做什么——你在这里对着空气冒生命危险，谁又知道呢。
不过是一个削弱魔法，丢了就丢了。就算诺尔知道这件事，他肯定会让你放弃任务，你知道他心软。
现在他看不见你，谁都看不见你，没人知道你有解法。你只需要后退，回到他的身边……
“唉。”忒斯特冲着浑浊的夜色喃喃自语，“可要是最好的辅助手段没了，我这个骑士太丢人啦。”
他没有再闪躲那些僵硬的人影。这一次，忒斯特伸出手，主动接纳了污染。
四周有净化魔法压制，污染蔓延得很慢。疯修士一次次模仿刚才的简单波动，污染吞噬了他的指尖，散发出溃烂的腥臭。
这次稍微有了点效果，他想，可是还不够……
忒斯特往前一荡，手臂穿过喷涌的人影。
污染吞噬了他的手臂，血肉活生生地腐烂，有点麻烦。
那个未知法术像是刚被上油的机械，它的波动逐渐变强，运转得更像样了，而他还算清醒……
忒斯特再次深入黑暗。
他的四肢尽数被污染吞没，只剩头颅和前胸还是正常颜色。剧痛与虚弱双面夹击，他险些就此昏迷。意识到这一点后，忒斯特竭力在空中荡跃，做出副没事人的模样。
练习，忍耐，再练习，再忍耐。污染带来正常人难以忍受的疼痛，凑巧的是，这样的经历，他曾经用近十年的时光适应过。
与魔王同出一辙的魔法波动终于出现，他溃烂的手指间，黑光蔓延开来。
而在那一刻，污染堪堪爬到了他的咽喉。
他成功了。
术法的强度无法与魔王相比，但它们一模一样。
脑海内陡然出现一阵杂音，忒斯特绷紧身体，却没有听到系统“获取技能”的提示。
同一时间，魔王停住了动作。诺尔正与它说着什么，可是忒斯特没有力气再去听。他的五感几乎丧失，只是凭着本能朝龙脑袋上爬——周围的净化魔法压不住他的污染了，他必须尽快碰触“新绿的盛典”……
忒斯特顶着系统略显迟到的通知，狼狈地攀上龙角。
忒斯特的手颤抖着伸向“新绿的盛典”，在离宝石不到两指的距离停下。
他的疼痛消失了。
那些污染没有随之消失，它们像是变成了他的一部分，彻底潜入皮肉之下，渗入他的四肢百骸——那种感觉诡异非常，就像又一次变成追补妖，但过程柔和许多。
忒斯特趴在了龙脑袋上：“……操。”
他没法判断自己怎么了，也根本看不出这个技能如何使用。但忒斯特知道，不管这技能看起来再厉害，也不可能是轻轻松松的“瞪谁谁死”。
他的手按上“新绿的盛典”，好歹恢复了点儿状态。忒斯特没插嘴诺尔和魔王的交流，他再次顺着金线荡下，朝最近的黑影丢了个。
同一时刻。
“我会带你们回家，”诺尔回过神，尽力安抚魔王，“想想看……还能想起你们的名字吗？我带你们回去，得知道名字才行。”
名字代表着部分人生。如果魔王能够想起更多，说不定他能带回更多消息……
魔王再次动弹起来，它头顶的六个光团疯狂旋转，那股冰冷的敌意再次回归，比之前还要浓重。
谁能想到，时间才两三分钟，本该生效半小时的就失效了。
诺尔咬紧牙关，再次竖起屏障。
这回事情可没有那么顺利，魔王发了狂，无数事物从它的头颅中迸射而出——除了无尽的人群，还有畸形的高楼、车辆和树木。仿佛一个城市被塞进了不加盖子的搅拌机，废墟朝外疯狂迸溅。
那些扭曲的剪影海啸般扑来，诺尔连忙扫视四周，确认忒斯特的状况。
不出一秒，诺尔顺利地找到了忒斯特，他的小号骑士正悬在他的左前爪下方，与一个人影面面相觑。
周遭是狂乱的城市碎片，那个孩子的人影却静静站在原地，抬头朝上望。
它冲他们乖巧地摆了摆手，像是在打招呼。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不好不坏。
笑死，写忒斯特技能的时候，想到了方便面的包装袋……以实物为准！没有那么多牛肉（。
两位都得到了新技能呢！
但还是绝赞被打中……
第127章
斩首
夜色越发深沉，不知道是魔王的影响，还是无尽海附近的夜晚总是这样压抑。这里没有星光，只有浓淡不一的黑色——黑色的海，黑色的土壤，还有万物暗沉的剪影。
只有苍白的沙滩与暗红的天空还能反射出一点儿光，这个颜色搭配让忒斯特想到尸体。苍白骨骸、暗红腐肉和黑色的血，四处都是血。
世界末日莫过于此。
漆黑的城市废墟在魔王身周旋转，它们寂静、轻盈，裹挟着浓郁的毁灭气息，没有带起半点风。黑影们看起来恍若虚幻，砸上诺尔“防火墙”的重量感却无比真实。
魔王蜘蛛般蜷缩在地面，发出无声的悲鸣。那些怪异的黑影越喷越快，大地随之震颤不休。
巨大的玩具熊头颅从海中升起，锋利的金属废墟发芽般钻出沙滩。无数朽烂奇异的木剑刺穿泥土，卷入狂乱的黑影之中。
以上一切悄无声息，这仍然是个寂静的夜晚。那些荒诞与混乱如同幻影，压迫感如同山倾。
忒斯特汗毛竖了起来，毛孔针扎般刺痛，说不清是恐惧还是亢奋。
他的血仍顺着眼鼻耳口朝外流。最开始的血迹干涸了，蚂蟥似的紧紧地扒在皮肤上。但晕眩——那直视魔王时的晕眩，奇迹般平复了不少。
此刻他可以用余光扫视魔王，或者视线一触即收。
这样迅捷的窥探，不会像之前那样带来濒死般的痛苦。忒斯特模模糊糊感觉到，他的体内有什么改变了，可他又不太确定那是什么。
和渗入他体内的污染有关？抑或是学习魔王法术的影响？
无论如何，它不是能让他一举突破困境的力量。
忒斯特习惯性地扫视周遭，试图找到一个可行的突破口。
他终于注意到了带来的成果——一个脆弱不堪的，小小的黑影。它的身后，无数黑影龙卷风似的搅动发狂，而它静静站着，朝他们挥舞小手。
就算没法处死敌人，效果也不该这样柔和吧。还是说，黑影理论上不算活物，所以贴个死亡标签也没有用处？
……这种被“死亡”后还活蹦乱跳的例子，他倒是见过一个。
忒斯特忍不住斜过目光，看向几百米外面如死灰的费舍。
诺尔曾说，他无法杀死并使役真正的死灵生物，追补妖不属于塔赫系统，所以他的法术才会出现问题。面前这个诡异的影子，怎么想也不可能属于诺尔的世界。
忒斯特立刻唤出了的界面，果然，数目那栏的“1”赫然变成了“2”。
有希望！
“攻击魔王！”忒斯特迅速下达了第一个指令。
然而，那个小小的人影却不像痛哭流涕的费舍。它有些为难地挠挠脸，慢慢摇了摇头。
“不可以……”它用小到听不见的声音说道，声音无疑属于一位孩子。
人影的话音刚落，便开始缓慢溃散，它的轮廓愈发扭曲，声音随之忽高忽低：“但是，我可以，说话，走路……”
忒斯特卡住了。
他不知道该惊叹于这东西居然能交流，还是他的技能效果太过可悲。
诺尔竭力撑住防火墙，狼狈得如同以遮阳伞应对台风天。
魔王的攻势猛烈了许多，他被迫把层层“防火墙”集中到身体一侧。但凡他敢退一步，或者挪动逃跑，别说忒斯特，他们身后的其他三人都要被黑影大军轰个正着。
疯修士气馁地回应，
诺尔哪管忒斯特又从哪里刨出来BUG，他直接冲人影开口：“你是什么？”
“梦的碎片。”人影指向魔王，“它的碎片……”
说完，它肥皂泡一般飘散消失了。
忒斯特：“……”
好消息，他的能消除这些异常的黑影。坏消息，魔王脑袋顶上，黑影喷出的速度犹如动脉失血，而他抹掉这么一个小小的人影，就要数分钟。
诺尔看起来也到了极限——他持续不断地消耗力量，失去的爪子和尾巴没能好好长回来。他似乎又回到了庄园时，燃烧自己承接冲击的状态。
可是这一次，连忒斯特都看不到希望所在。
诺尔说，
忒斯特回得直白。
诺尔的思绪认真又直白，
好吧，诺尔听起来是认真的。
和庄园那次不同的是，诺尔的语气里没有半分“迎接死亡”的平静与壮烈，他是真的想减少伤亡，尽全力战斗。
而哪怕他强行留下，也没法让诺尔更拼命了。
这无疑是一个合理的命令，然而……
忒斯特伸出手，摸了摸残缺而温暖的龙鳞。
忒斯特突然说道。
面对着铺天盖地的绝望景象，忒斯特平稳地继续，
与许诺性命无关，与逻辑利弊无关，甚至与对方意愿无关。
他只是不想离开，不想任由那个人沉没，就是这样简单。
诺尔分了九成心思防御，他听不太懂忒斯特想表达什么，但他确定的是，他这位骑士没有乖乖听话的意思。
诺尔气不打一处来：
忒斯特的思绪更大声：
他挑衅地收拢金线，跳到巨龙的鼻子上，任由那双青色的龙瞳恶狠狠地瞪他。忒斯特就着自己满身鲜血，直接发动了永恒教会的高级咒法。
他划破手腕，朝向天空，果断召唤那只阴影中的巨手。
魔法波动骤然散开，暗红的天空卷起乌云。魔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微微扬起头来。
下一秒，那团乌云嗖地消失了，像是有人将它慌乱打包提走。忒斯特实在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不管召唤的什么玩意儿，都是个懦夫。”忒斯特愉快地评论。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在那短短一瞬，魔王被空中的异常波动吸引，注意力转移了几秒。而就在这几秒，忒斯特朝一栋格外高的建筑阴影扔了个。
它沉寂下来，不再乱舞，自然也不会说话。忒斯特勉强控制着它，让它挡在龙巫妖面前。
趁建筑没有消亡，忒斯特拼命榨取魔力，控制着一个个黑影——它们在诺尔身前胡乱叠罗汉，变成一块残破而另类的“盾牌”。
黑影虚若无物，却没法做到和同类融合。那些袭来的扭曲黑影撞到这个奇形怪状的阴影盾，被轻飘飘弹开。
借用魔王的黑影防御黑影，还真给他防住了。
忒斯特从口袋里掏出这些年积攒的魔法药水，一瓶瓶往嘴里灌。他不顾一切地使用，让盾牌维持得尽可能久一点。
忒斯特呸地吐了个瓶子，加重了最后几个字的发音。他一屁股坐在巨龙鼻尖，上下指挥着盾牌，大有在这里生根发芽的阵势。
诺尔默默收起“防火墙”，没做无谓的争论。那点温暖死死赖在他的鼻尖上，像极了并不烫人的白色火星。
时间有限，必须尽快决断。
带走忒斯特，没人救援其他三人，朝无尽海跑不是最优选择了。如果不引开魔王，那就只能……
遵循魔王的意愿，消灭它。
喜欢疯修士太久，自己也被带疯了，诺尔有些无奈地想。
忒斯特使出这手防御之后，原本寂静的夜晚逐渐热闹起来——
那些人影脱离魔王控制，总会自己咕哝几句。有些吃惊地“哎呀”叫了声，不少叫嚷着“这里好高”，还有少数冲他们使劲挥手，叫着“加油”。
随后它们在嘀咕声中逐渐消散，又有新的移动过来，继续修补暗影盾牌。
“这里好黑呀……”
“天是红色的！”
“好想找人说说话。”
……
属于魔王的梦境碎片窃窃私语。
那些旧世界的残骸试图穿过黑影袭击，又被根根金线拉扯相撞，颓然落地。
诺尔闭上眼，全力思索身上的所有技能。现在他知道了敌人的技能和特征，这是一个游戏难题。
他最擅长这个。
“爸爸妈妈肯定担心死了。”
“怎么回家呢？”
“帮帮我，帮帮我。”
……
获得“死亡”的解脱，魔王的意志残骸还在轻声细语。
让人吃惊的是，魔王尽管疯狂不堪，却没有再扑过来，也没有朝他们再使用旧世界的法术。
它只是徒劳地投掷残骸，扬起梦境……像个想要肆意哭闹，又不敢闯祸挨骂的小孩，只敢摔打手边的玩具。
可是那些玩具足够致命。
巨大的玩具熊踏出海水。它的眼睛松了一颗，在腐烂的布料上摇摇晃晃。飞檐画栋亭台楼阁竖起又倒塌，惨白斑驳的炮筒藤壶般探出布料，指向他们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