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可是他们彼此心里都清楚。陆承风立在原地,背影沉默很久,到最后,微微偏低过侧脸,回了很模糊一句:“我明天飞洛杉矶,我让助理送你回去。”
他没有说要,也没有说不要,窗外昏沉沉地布满乌云,阴霾暴雨天,他的身影绕过隔断,消失在门外。
房间重新变得空空荡荡。
云挽闭上眼睛,重新盖好被子,将自己缩成一团。
*
那是四月末,沪城连天下了好几场暴雨,陆承风走了没多久,华越要开发布会了。
因为曾经奠基华越一代研发芯片的那位工程师,李潇,回国了。
就是陈蝉衣前男友,云挽当然认识。
可她怎么也没有想过,他会是华越背后的人,李潇那年出国,走得很仓促。
陆承风有意隐瞒,在芯片研发结束前,所有工作全部保密,于公,他真的做得很好。
于私,云挽也是真的一点不知情。
不过就算这不是机密研发工程,他也不会和她说就是了。
因此发布会是很早之前就准备好的,并不是临时起意,华越那年势必要推陈出新,在原有系列领先的基础上,迭代更革。
这不奇怪。
陆承风起家就是大刀阔斧改革,有段时间,大概是他们结婚第一年末,十二月的时候,他被困洛杉矶。
那年冬天,洛杉矶很冷,气温史无前例的低,他因为推出的一系列改革方案得不到决策层同意,在洛杉矶耗了很久。
云挽只记得他那年很忙,忙到连轴转,根本没有时间休息,他将半年股东大会开成周例会议,一年时间,总有四分之三在国外。
还有人旁敲侧击问过云挽:“您和陆先生新婚燕尔,他在国外待那么久,您心里不着急?”
云挽笑了笑,没回答。
后来人家问得急了,她逃不过去,才会公式化说一句:“他在国外整理海外资产,是有事要做,我很放心。”
也不知道她放的什么心。
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陆承风那几年,重心全在事业,他甚至忙到没有时间休息,哪有时间会女人。
如他所说,结婚之后,他不会做对不起她的事。
因为没时间,他也没心思。
所以这次,他再度匆匆赶回洛杉矶,云挽心想,她竟然能理解,并且习以为常了。
反正在他眼里,大概什么事都不会有华越更重要,在他眼里,什么事都可以延后。
就像他默认她会一直在家里等他。
雨一直下。
云挽本来打算把被子拆下来洗了,看天气,又放弃了这个打算。
她已经习惯南方这样潮湿的环境,庭院里的芭蕉蔫了又精神,最后再蔫,周而复始。
陆承风没给她发消息。
云挽也没主动发。
倒是有一次,是发了。
那天是下着暴雨,他很久不回家,书房里罩灯蒙了一层灰,云挽拿到一楼,拆下来掸了掸灰,没来得及放回去。
庭院来了只猫躲雨,把那盏罩灯碰翻,碎了。
瞿婶吓得要命:“那可是天青釉,哎呦,苏绣蒙的罩子!”
是三月的时候,他让助理小心翼翼送过来的那一盏。
很贵重的,百八十万不止。
瞿婶吃罪不起,很怕陆承风回来看到怪罪。
然而原本也不是瞿婶的错,云挽抿了抿唇,想了很久,最后还是摸出手机,给陆承风发了个消息。
云挽:
那边很久没回,直到晚上,她喝完药上床休息,也没有看见他消息。夜色很安静,她关了灯,只有微光照进来,云挽捧着手机,觉得他大概率不会回了。
就像他走之前,最后站在门口那里,侧过脸的一瞥,她能从他眼中,捕捉到一丝闪烁的犹豫。
她知道他是回避。
回避和她的交流,因为不管怎样交流,都会带出感情,可他最不能动感情。
她直睁睁地盯着他头像,聊天框里空空的一行,心里好像是被刺了一下,又像是没什么感觉了。她把手机静音,压在枕头下面,倒头睡。
直到天蒙蒙亮五六点的时候,她做了个不太好的梦,醒过来,望着天花板出神。
习惯性想看一眼手机,翻出来,才发现陆承风给她回了,在四点多钟,一个多小时前。
陆承风:
就只有一个字,他再没说别的了。
她辗转反侧,心里揣着事惴惴不安地等,从下午等到隔天的清晨,最后也就是等到一个字而已。
她看了会,把屏幕摁灭,捞过被子继续蒙头睡了。
*
她一个人好好吃饭睡觉,思虑过重,有时候难免也会老是想着他,只是有人打岔就会好一点。
梁西岭周末的时候,回润州了,给她打电话,说爷爷的伤更好了,家里小菜地的青菜好吃了,问要不要他摘点给她送去。
她说:“好啊。”
那边传来锅碗瓢盆清洗的声音,有些刺耳,梁西岭说:“稍等。”
没一会儿,声音逐渐减弱,他大概是走到外面去了。
梁西岭低着嗓音:“你和他说了吗。”
“什么?”
他稍微着恼:“你说什么?”
他果然还是关心这件事,云挽对着他撒不了谎,总会被戳穿,幸好陆承风算是知道了:“说了。”
梁西岭沉默了会:“嗯。”到这种时候,他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什么反应。”
“没什么反应。”
“没什么反应?”梁西岭抬高声音,“想法也没有吗,情绪也没有吗?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想要还是不想要,他都没说法吗?”
那道背影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云挽掌心浮了层薄汗,黏黏腻腻,牵连着心里也黏糊得不好受。
不愿意让梁西岭担心,她只好说:“他们做生意的,要是情绪都能起起伏伏,还怎么挣钱。”
梁西岭根本不吃这一套:“你怀的难道不是他的种,他无动于衷?”
“哥。”
他比她更敏锐:“他是不是根本就不想要。”
氛围再度僵持沉默,她不说话,不吭声,其实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梁西岭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骂了句脏话,沉声说:“我请假,去看你。”
“别。”云挽阻止他。
这段时间梁西岭接二连三请假,他不是挂闲职,职务在身,真的说不过去:“他没说不想要,哥,我自己的事情,你让我自己解决好吗?”
她心思永远如水细腻,梁西岭心疼,喉咙紧了紧,良久后才说:“行。”
他说:“有事就来找我。”
挂断了电话。
手机提示通话中断,云挽侧身躺在床上,没什么表情地看着衣柜门,脑袋里放空。
静了好一会。
她起身,准备把房间重新整理一遍。前些日子,陆承风遣人送新一批衣服过来,她身体不舒服,就堆在衣帽间,还没有收拾。
连接卧室的衣帽间很大,衣柜是到顶的步入式,还是和客厅类似的风格,黑白灰三种颜色,衣柜木质颜色深沉,进深很深。
云挽把自己和他的衣服分开来。
他衣服不多,大多都是成套的西装,繁杂在领带和袖口,款式搭配不同的场合,会有不同的选择。
云挽的裙子倒是多,这几年他挑挑选选,给她装了两面墙的柜子,只是可惜她能穿的场合不多,这种高定奢牌,一季不穿,就过季了,应该是要扔掉。
她没扔,还是在柜子里放着。
在她心里,其实仍是觉得自己和这个家格格不入,衣服不是她选的,甚至不是她买的,那些贵价的东西,她买不起。
既然是陆承风选回来,她就也没有资格处理,只好放着。
有回陆承风进去拿衣服,戴袖扣的时候,低头觑见一条裙子,标签都没拆。
那是三年前的秋款了。
他低声问:“怎么都没穿过,不喜欢吗?”
她愣了愣,温声笑了一下:“没有,就是找不到机会穿。”
他点了点头,也没说什么。
他不懂那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他不断地往家里堆砌珠宝成衣,品牌首饰,可是对她来说,那些东西是没用的。
她还是像没嫁给他之前一样,不敢碰罢了。
他总让她心里没底。
她知道他不会哄她,因此也不会没自知之明地以为,戴上那些,就真的成为陆夫人了。
云挽比对着送来的清单,领带收起,成套的西服她按照季节分好。
衣柜并不乱,她在家都会每天整理,因此分类添进去就可以。
外面雨声喧嚣,挺潮的,弄到一半,她有些累了。
手机响一声,是瞿婶发消息给她:
可能是怀孕的缘故,云挽看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要回:
瞿婶:
云挽:
想了想,又回复:
她没问过医生,担心这种汤喝多了,对身体有影响,怀孕毕竟敏感。
瞿婶:
陆承风没说要不要留,这种事,她也不知道说出去有没有别的影响,因此瞿婶也瞒得紧,不敢说。
腰复又酸疼起来,衣帽间铺就的地毯厚实绵软,云挽心里抿了口气,扶着柜壁,缓缓滑坐下去。
手机搁在地上,旁边还堆着没收进去的衣服,她看了眼,捧着陆承风一件白衬衫,愣愣出神。
其实这段时间,她也有思考过,孩子究竟是怎么来的。
她有三个月了。
往前推,应该是过年的时候。
她每次过年都不和陆承风一起,她要回家,陆承风也要回老宅。
她对他家事知之甚少,只大概知道,陆承风和他老子很不对付,陆承风能一年都不回陆家一次,也绝不提去见他父亲。
除了过年祭祖。
和陆家闹得在仿若决裂,祭祖了,他还是得回去。
因为那是他和他老子的矛盾,陆承风每年除夕,得回去看他爷爷。
或许是心里有根刺,他磕头完毕,每次只待几小时就走,有时候连守岁都等不及。
再后面他就回酒店,或者可能找朋友聚,云挽就不太知道了。
陆沉风性格倜傥不羁,有些笑面虎,在商场上游刃有余,推杯换盏,向来从容沉着。
然而他这种人,要真正卸下心防,很难。
尽管在他心里,几乎没把谁真正当做朋友推心置腹,大多只是利益上的牵扯。可愿意往他身上扑,巴结他的男男女女,仍然不计其数。
云挽很少打听。
他也很避讳别人向他打听这种事。
那年除夕夜,云挽本来在家弄年夜饭,做得好好的。
家里开了电视,声音放得大,正热热闹闹看春晚,和乐融融说着话。
老人家看不太懂好坏,就是图个热闹有人气,她和梁西岭就陪着看。
馄饨包到一半,手机提示音响了,她擦擦手,在围裙上蹭掉沾上的面粉,划开看。
陆承风:
云挽微愣,紧接着心就不受控制多跳了一瞬。
梁西岭看她呆愣在那里,凑过来:“怎么了?”
她慌张想捂住手机,却还是被他看见。梁西岭并不高兴,蹙眉:“他有什么事吗?”
云挽也不知道。
陆承风除夕夜,几乎不会找她,他有太多人需要应酬了,没事怎么会陪她。
她摁灭屏幕,垂眸,望着砧板愣神片刻,还是反手把围裙摘下。
那夜除夕下了薄薄的雪,云挽裹紧大衣下楼,就看见街边对面,停着一辆银色的车。
大概是在风雪中太久,车顶已经被厚厚一层霜罩住。
他披着垂至腿弯的深灰大衣,半靠车门,指尖燃了一根烟,侧过头,不紧不慢吞吐着。
和她印象里的有些不同,可又说不上来。
可能是从家里出来,他穿着不减风华,眉眼刚毅,鼻梁高挺,额发被全部抓上去,只有些碎发搭下来,露出俊挺的额头。
夜色里雾气空濛,高大身躯陷入一团朦胧黯淡的迷雾中。
听见动静,他撩起眼皮,看向她方向,两人静默站了会儿。
那根烟没抽几口就被随手丢了:“过来。”
她踩着雪跑过去,靠近了才嗅到,他身上不仅有烟味,还有股不轻不重的酒气。
“你喝酒了?”
他淡淡嗯:“回家可不得喝酒吗。”说完垂下眼,攥过她腕子摩挲片刻,最后把她搂在怀里,“真不想喝。”
陆承风酒量就那样,酒喝多了就不行,上劲,他平时都是应酬喝,没酒局就不会饮。
下雪还是挺冷的,只是他怀里暖和,她就没察觉冷意。温热气息拂来,她脸颊贴着他才发觉,里头衬衫纽扣被解开了。
解了两颗,大概是喝酒醉了,捂得慌,衣领耷拉着,露出精壮结实的胸膛。薄雪簌簌落下,天地一静,她能听到他健实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