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苏明礼听见这话,突然站起身,一手按在宋熹之的肩头,平复她的情绪:“我知道,之之,我都知道。”“从前阿姐出事的时候,我还小,没有能力护着他,我对不起阿姐。可如今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以身犯险,步了阿姐的后尘。”
宋熹之仰头看着他,看着苏明礼向来波澜不惊的眼眸里,此刻盈满了泪水。
他眼眸里无言的悲痛,让宋熹之浑身的怒气在顷刻间消失了。
“这件事情就让舅舅来查,好吗?从前这个家是阿姐扛起来的,她为此丢掉了性命,现在不能轮到你了。”
“昨日的几场刺杀,你已经处在刀光剑影之中。舅舅会把查到的所有事情告诉你,我们一起商量着来,但是请你这次留在侯府,好吗?”
苏明礼在等着宋熹之的回答,可宋熹之却是彻底的沉默了下去。
她的心情很复杂,她好像突然间明白了从前外祖、大舅舅乃至小舅舅的所有选择。
可她又不得不忤逆他们的选择,因为她有她的选择。
“我一定会继续查下去的,舅舅,我无法骗你。坐以待毙从来就不是我的性格。”
苏明礼闭了闭眼眸,原本堆积在眼眶处的泪终于在此刻滚落,他居然是笑了。
他早就猜到了以宋熹之的个性,不可能安安分分的听他的话。
否则她也不叫宋熹之了。
苏明礼点了点头,重新恢复了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可说出来的话却不是那么好听:
“好,那就拭目以待吧之之,看你是否能有本事去封禅大典,我是一定会阻拦的。”
“当然,我所知道的每一个真相,我也会一一告诉你。”
宋熹之的嘴角猛地抽搐了一下,看着苏明礼捞起斗篷,转身便要走的模样,也急急的跟了上去。
“不要翻脸不认人嘛小舅舅,你不让我去,那我就去给林丞相的女儿治病,去求宁王或是秀王,总归是要去的。”
“你就算是我不帮我,也别阻止我……看在我娘的面子上?”
苏明礼身材高挑,腿长步子也大,宋熹之追着他走到了门口,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
苏明礼听到最后一句话,眼角抽了抽,猛地停住了脚步:“你还敢跟我提你娘?”
他扫了一眼宋熹之身上单薄的衣裳:“送到这里就好了。”
苏明礼说完这话,便转身离开了,宋熹之有些惆怅的站在门口,她第一次觉得说真话也是一种苦恼。
就应该瞒着小舅舅,哄着让他带自己去封禅大典。
可真相终归是要说的,说了才能让小舅舅、让苏家的所有人都有个防备,不至于一击即溃。
宋熹之正想着,耳畔却听见一道尖锐的嘲讽声,打断了纷繁的思绪:“姐姐,怎么独自一人在冷风口站着呢?”
“看上去是和小苏大人吵架了?从前听闻你与苏家闹翻,如今又被小苏大人厌恶,姐姐你这自私自利的性格,也该改改了,总不能到哪里都遭人嫌弃吧?”
宋熹之掀了眼皮,就看见了宋若安一脸得意的站在她的面前。
她望宋若安的身上扫视了一下,发现她全身都裹得严严实实,就像是一个球一样。
宋熹之微微挑眉,正愁自己没地方发泄,就有人找上门来了:
“我再不堪,倒是也不会被官府鞭笞,恐怕宋家往上数十八代,都没有女眷受过这样的待遇?”
“若安你昨日刚在京兆府受刑,今日便不要随意出门,你已经伤了脑子、坏了心肠,可不能连身体都不好了。”
宋若安听见宋熹之的人身攻击,句句往她的痛处上打,她的脸一阵红一阵绿,气得几乎是要背过气去:
“我今日来,是想告诉姐姐,过些时日我便要去封禅大典,姐姐有没有想要我带过去送给后宫娘娘的东西?”
宋若安扬了扬下巴,苍白脸上满是得意:“说来也怪,爹是礼部的官员,小苏大人也是礼部的官员,为何爹爹愿意带我去,可他们都不愿意带你去呢?”
“丧门星就是丧门星,从小没有爹疼娘爱,你总说爹爹偏心,可你为什么不反思一下,他一共就两个女儿,为什么唯独讨厌你呢?”
“因为你是如此让人生厌,让人唯恐避之不及!”
宋若安无比畅快的说完这话,句句都往宋熹之的心窝上戳。
看着宋熹之陷入沉默的样子,她感觉自己几日来的不如意都在瞬间消散了出去,整个人在瞬间变得神清气爽。
今日一早,她收到娘的来信,知晓她和贺云策,还有爹娘,都能去封禅大典,窥见天颜、接近权贵。
这是多么让人得意的事情啊!
娘在信里还说,宋熹之那个贱婢,宋俊材是一辈子都不可能会让她去这种地方的。
知道这个消息,宋若安便紧赶慢赶的来打宋熹之的脸。
因为她知道,宋熹之最在意亲情,幼时的她,最难过的事情便是父亲的偏心。
同样都是女儿,为什么宋俊材要对宋熹之像是仇人一样呢?
谁知她一来,就一听见了苏明礼和宋熹之的争执,好像也是因为封禅大典而起。
那么她就更加畅快的杀人诛心了。
谁知就在此刻,一道稳健的脚步声从宋若安的背后响起。
宋熹之和宋若安同时抬头,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瞧见男人的模样,宋若安几乎是看呆了眼。
第166章
男人穿着一身玄色交领宽袖长袍,袖口以金线绣成的七彩祥云点缀,身披狐绒氅,头戴紫金冠,腰佩白玉,显得低调又矜贵。
再往上看,便能看见他俊朗的面容,面白似玉,眉如远山、鼻高唇薄、鼻尖还有一粒小小的黑痣,给他冷峻的面容平添了一份性感。
他身量颀长的站在原地,芝兰玉树,就像是从画中出来的似的,高不可攀。
世间竟有这样的男人,就像是料峭山崖上耸峻的黑石。
宋若安一动不动的望着面前的男人,嘴角下意识的向上扬起,虽然不认识他是谁,可瞧见他,让人一瞬间便什么都忘了。
就连站在门口的宋熹之,瞧见这幕,都小小的有些意外和惊喜。
从前见惯了贺景砚穿寝衣的模样,如今是第一次瞧见他换上了日常的装束,深色的长袍给人感到少了一分亲近的同时,又是让人觉得多了一分冷静和疏离。
可男人冷峻的眼眸在与宋熹之视线交汇时,陡然消失,似乎眉目中的冰雪融化,转化为了绵绵的情谊。
“之之,这么冷的天,怎么就在外面站着?”
他说着,长腿大步一迈,便轻而易举的到了宋熹之的身边,随即便脱下了自己身上的狐皮大氅,盖到了宋熹之的身上。
柔软的墨色狐毛圈住了她的脖颈,只堪堪露出宋熹之的一个脑袋。
衣裳上还留有男人的体温,就像是投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瞧见两人亲昵的举动,宋若安这才猛地回过神来,她只觉得自己的耳畔像是嗡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眼前的这个俊美男人,是宋熹之的活死人夫君?
这就是那个残废的贺景砚?
宋若安脸上灿烂的笑容在一瞬间凝固,脸色也在一瞬间变得惨白无比。
就算是她从前不经意间见过贺景砚一面,可那面远远没有今日来的震撼。
不一样了,贺景砚和从前昏迷时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了,连带着的容貌都比从前好看了无数。
他天潢贵胄般的气势,带着矜贵和神秘,薄唇微抿时,似乎透露着不可侵犯的威严,只是无言的望着,便能让人感到一阵心悦诚服。
分明是兄弟,可他久经沙场的威势,不知道是比贺云策强了多少倍,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宋若安心中涌现出了一股莫名的情绪,有不甘,也有气愤,但是更多的是愤怒!
凭什么?凭什么宋熹之能有这样的丈夫?她根本配不上这样的男人!
这原本是她的夫君!
宋若安想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便扬起了一个笑容,要对着贺景砚开口。
可还未等她讲话,男人却忽然有了动作,他伸出长手,强有力的搂住了宋熹之的腰肢,往自己的身边一拽。
宋熹之便紧紧的靠在了他的身上。
只见男人眉骨微抬,居高临下的望着眼前的宋若安,只是淡淡开口:“丧门星?”
“……就算是云策近日再不如意,弟妹也不必如此妄自菲薄。”
男人脸上没什么表情,话语里有些玩味,还带着几分不怒自威,让宋若安说不出一句话。
随即贺景砚的声音再度响起:“不过云策是没能力,倒是委屈了弟媳。他分明自己就是京中的官员,可他官职不高,不仅不能带你去封禅大典,竟还是要劳烦岳父。”
宋熹之强忍着脸上的笑意,晃了晃手:“哎呀,虽然夫君你在小叔那个年龄,已经做到正四品了,可也不能事事以你作为标准呀!”
赤裸裸的炫耀。
宋若安听见这话,咬紧了牙关,就连脸色都白了:“不碍事的,不过是爹爹的举手之劳,他很乐意带我和云策去。”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爹爹不愿意带姐姐去,若是姐姐是在想去,那让我回家再求求爹爹吧……”
宋熹之也不知道想到什么,眼眸一亮,便仰头望向了自己身边的贺景砚:
“倒是不劳你去求我爹了,我夫君是从二品的大都护,大概也在封禅大典的邀请之列,夫君能不能带我去?”
宋若安一听那“从二品”三字,嫉妒之火就在心中熊熊燃烧,她冷笑:“那也要人家愿意带你去才行。”
贺景砚也低头望她,两人如今离得极近,宋熹之只觉得他的眼窝深邃,看不见底,似乎随时能把自己吸进去。
只听男人的声音轻轻响起,吹化了冬日的料峭:“之之会去的,但是不是以谁的女儿,谁的妻子,而是以自己的身份去的。”
“毕竟之之那么厉害……”
宋熹之听见这话,怔怔的望着贺景砚的眼眸出神。
世间再没有比这更动听的情话了。
她不是谁的女儿,也不是谁的妻子,她是她自己,她会医术,会制香,她值得一切。
宋若安看着两人如胶似漆的样子,似乎甜的是要酿出蜜来,她只觉得自己的胃里是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她勉强的笑了笑,想要在贺景砚面前维持最后一丝温柔:“那就无比期待和姐姐一同去封禅大典了。”
贺景砚只是客气开口:“不必,之之会自己一辆马车。”
宋若安脸上的笑容差点裂开了,她几乎是要咬碎了牙龈,只是囫囵的说了两句,便转身急匆匆离开了。
看着宋若安落荒而逃的背影,宋熹之心里觉得甜丝丝的。
贺景砚的有力的长臂还在她的腰间搂着,如今他怀抱中的暖意,就像是幼时他毫不犹豫救下落水的自己一样。
其实真正的爱情并不像是前世一样,需要她一味的容忍或是哄着,呕心沥血的用尽一切,来帮贺云策铺路。
那简直不叫丈夫,是叫儿子。
第167章
宋熹之的思绪正在飘忽,眼神也有些涣散。
可没想到就在此刻,她腰间的长臂突然一松,她整个人一下子失去了桎梏,踉跄了一步,又是猛地稳住了脚步。
宋熹之疑惑的抬头,望向了始作俑者的方向:“贺景砚?你怎么突然没力气了?”
贺景砚先是被宋熹之说的后头一哽,随后又是正了正神色:“男女授受不亲,方才在人前,我不想让你娘家人担心,于是便对夫人僭越了些。”
“如今弟妹离去,身边也没了外人,自然不需要再勉强你了。”
宋熹之嘴角抽了抽,听着这段熟悉的说辞,倒是没想到贺景砚还是这样小心眼的男人!
拿她昨天的话来堵她!恐怕还是对她昨天“用过就丢”的事情,耿耿于怀呢!
宋熹之想到这里,又往前走了两步,十分自然的就牵上了贺景砚垂在身侧的手。
手指修长,指尖圆润,手掌又带着温度,跟汤婆子一样。
宋熹之仰着头朝着他笑:“都牵手了,还不亲吗?”
贺景砚看着女子脸上灿烂的笑容,微微恍神,自以为领会了她的意思,随即才反握住了宋熹之的手,十指相扣。
两人跨过门槛,便往屋内走去。
宋熹之的脚步有些着急,她不知道身边这个男人,为什么没有回答,反倒是急匆匆的往屋里走去,还走的这样快。
她想到了什么,又是气喘吁吁的抬头询问:“我想去封禅大典,那你要不要去?”
听着女子声音里带着几分喘息,贺景砚才缓缓放慢了脚步,他感受着宋熹之有些迷茫的眼神,沉默了片刻,才道:“我不去。”
宋熹之有些不解:“你为什么不去?既然贺云策和宋若安都知道你已经醒了,那这件事情就瞒不住了。”
贺景砚点了点头,好看的眸子里藏着几分无奈,他只是说:“我还要在侯府养病。”
宋熹之听见这话,将眸子从他的脸上又挪向了他宽厚的胸膛。
是了,贺景砚太过健朗,又是这么生龙活虎的模样,让她已经全然忘记了他锁骨处还带着伤呢。
其实额头处也还有青紫,只是不知道他用了什么东西,昨夜的青紫,今日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两人进了屋子,又是到了软榻边,宋熹之才松了贺景砚的手,又是一脸好奇的望着他:“我去封禅大典的事情,我爹和我小舅舅都会阻拦,你果真能办妥?”
两人隔着一张小方桌,贺景砚斜着眼眸望她:“你怕我不行啊?”
宋熹之感受着男人的视线,偷笑着摇了摇头。
她可不敢这样说。
谁知贺景砚瞧着她没说话,还是有些不满意,竟径自站起身,又朝着宋熹之的方向走来。
宋熹之瞪圆了眼睛,不知道他到底是要干什么。
谁知贺景砚朝着她伸出了手掌,宽大的手掌间,竟多了一根白玉簪。
“一千五百两红包,是贺云策的赔礼,而这支玉簪,是我的赔礼。”
宋熹之十分意外的抬头,看着男人又将手掌往前伸了伸,十分耐心的等待着她的回答。
她只觉得这么一瞬间,她的心化了。
她从未收到过这样的礼物。
宋熹之抬起手,将玉簪握在手里,簪子温润,沾染了男人的温度,并不让人觉得冰冷。
她紧紧将玉簪握在手里,张了张嘴,最后只是笑着问道:“原来你今日出去是去干这件事情了。”
贺景砚看着宋熹之紧张的反应,笑了笑:“除了干这件事情,还有去追债啊。”
“贺云策说那一千五百两银子,很快就可以凑出来给你了,看他的模样,似乎轻松了不少。”
宋熹之听见这话,歪了歪脑袋,只觉得有些奇怪。
一夜之间,就有钱了?
要知道,这一千五百两银子,可是排在官府和印子钱的后面……
贺云策不可能不知道印子钱意味着什么,而且宋府现在也没钱了,安定侯此刻也还不知道这件事情。
否则侯府此刻就不会这么安静了。
那么他的钱……到底是从哪里来呢?
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
光启帝登基以后的十余年,政通人和、八方来朝,天下稳定,而封禅大典便是由此而办。
而吐蕃使臣近日陆陆续续的抵达了京城,司天台最后将开启封禅大典的日子定在了冬至当日。
因为冬至是阳气回升的重要节气,象征着新的生机与吉祥。
于是在冬至前的半个月,礼部的官员便将各府的请帖亲自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