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她好像发烧了,意识还有些模糊,感知能力也下降了不少。可眼前的这个男人却因为失温而失去了意识,浑身都在战栗。
宋熹之心中一沉,望着他浑身湿漉漉的衣裳。
寒冬腊月之中,泥沙混杂着血污把衣裳浸泡的湿冷沉重,又是紧紧的黏在了他的身上。
他整个人就像是从冰窖里打捞上来似的。
而男人的后背、四肢上,也有着许多大小不一的伤口。
此刻的伤口已经被洪水浸泡成了白色,皮肉外翻,还在源源不断的向外渗血,伤口处还镶嵌着许多小石子,看起来狰狞可怖。
这些伤口大概都是被洪水里的石头、树枝冲刷而造成的。
宋熹之想着,咬紧牙关,也顾不得眼前男子的身份了,便开始解开他身上的衣裳。
先是外衫,然后是里衣……
这样的事情其实宋熹之已经对着贺景砚干过了很多次。
她的手不生,速度也快,三下五除二的便将他的衣裳脱了下来。
男人的肌肤逐渐显露,小腹处的肌肉隆起,就像是搓衣板一样,长长的小臂也有着流畅的肌肉线条。
宋熹之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衣裳上,也没有去注意男人的身体。
她将湿透的衣裳完全从他的身上剥离,又是急急的拿到了洞穴外面,均匀的在阳光下铺开。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等宋熹之再次回到男人身边的时候,便觉得他的体温变得更低,身体的战栗幅度也越发大了。
感受着他肌肉的收缩幅度都在不断增加,情况在此刻变得更糟,宋熹之眼皮一跳,暗道一句不好。
她环顾了空空荡荡的洞穴,眼瞧着没有其他趁手的工具,于是只能将自己滚烫的双手放在了男人的小腹处上,上下揉搓,努力依靠摩擦生热。
滚烫的小手先是略过腰腹,然后是胸膛,最后来到了男人的脖颈处。
这些部位分布着大量的血管,靠近身体的核心器官,温暖这些地方能让热量更快速的送到身体内部。
等将双手环绕着男人的脖颈,视线微微落在男人的锁骨处时,动作却突然停滞住了。
此刻男人的锁骨处还留有一道伤疤,伤口已经愈合,但是痕迹还没有完全消除。
看上去是被金属的钝器划伤的,伤口大概是在半个月之前造成的。
宋熹之紧紧的盯住了他锁骨处的伤痕,只觉得耳畔是轰得一声炸开了,浑身的血液似乎在一瞬间凝固。
半个月之前,锁骨处的伤痕……
这个伤痕,贺景砚也有。
是他苏醒的那夜,为了躲避刺客,被她猛地一推,锁骨和额头都撞上了床榻下方的脚凳。
还是她亲自包扎的。
世间不可能会有两处一模一样的伤口。
就算是让贺景砚亲自去再摔一回,都不可能摔出一样的。
宋熹之想着,浑身都微微抖了起来。
她想要伸出手,去触摸男人锁骨处的伤痕。
可还未等宋熹之的指尖落下,手腕却突然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抓住了。
她错愕的抬起头,便在骤然间撞进了男子深邃的眼眸里。
男人刚刚睁开眼睛,意识似乎还有些涣散。
宋熹之一动不动的望着他,只觉得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
“你是谁?”
宋熹之声音里含着微微的颤抖:“你锁骨处的伤口是怎么来的?”
“你到底是谁?你是不是我的夫君?你到底是不是贺景砚?”
她反握住了男人的手,声声的质问回荡在寂静的洞穴中,让整个世界似乎都在此刻安静了下来。
只能看见男人苍白的嘴唇轻启,一张一合的像是在说些什么。
声音很小,她听不清。
宋熹之急急的弯下了身子,耳朵凑近了他的唇瓣,便听见他嘶哑的嗓音,轻声道:“别哭。”
她猛地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已经是泪流满面。
“你这是什么回答?你快告诉我啊!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夫君?到底是不是贺景砚?”
可眼前的男人没有回答,而是悄无声息的再次闭上了眼睛。
泪水大颗大颗的从她的眼眶里掉落,几乎是模糊了宋熹之的视线。
在一片朦胧中,宋熹之再一次回想起了幼时的那次救命之恩,男子青涩却温暖的臂弯与方才山洪之中的怀抱合二为一。
宋熹之觉得,那时的天与今日一样冷,可她却从未像现在这样恐惧过。
无边的慌乱从心底攀升,宋熹之慌乱的用手温暖着男人的心脏,可男人的心跳和呼吸都逐渐慢了下来。
她毫不犹豫解开了自己的衣裳,一件又一件,又是紧紧的将自己灼热的肌肤,贴在了男人坚硬的身上。
宋熹之努力的温暖着他,浑身都已经紧张而开始颤抖了起来。
“你到底是谁?你醒来回答我?你到底是谁?”
看着男人了无生息的模样,宋熹之一瞬间就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
她忽然从男人的身边起身,视线又是在洞穴中仔细的搜寻着,直到她找到了一块尖锐的石头。
宋熹之胡乱的用衣袖把石头擦拭的一下,便咬紧了牙关,猛地往自己的手腕处划下去。
可就在此刻,一道年迈的声音从洞穴口传来。
第210章
“你浑身高热,若是割腕取血,恐怕你自己都活不下去。”
尖锐的石头已经触及她娇嫩的肌肤,鲜血汩汩的从手腕从流出,宋熹之的反应却有些迟钝,也没有感受到疼痛。
听见远处传来的声音,宋熹之微微一愣,停下了将要继续的动作,随即又是有些迟钝的转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站在洞穴门口处的是一位清癯老者,他衣着平平,身上不过是穿着古朴的麻衣,衣裳上还打着许多的补丁,看着就像是一位出家人。
可他面容祥和宁静,额头宽阔而光洁,稀疏的眉毛犹如新月一般弯曲,仿佛带着超脱世俗的智慧。
宋熹之无法从他的容貌上看出他的年岁,却能看出他眼神里含着慈悲和怜悯,同情着世间的一切芸芸众生。
阳光从洞穴外往里面照进来,而老者站在洞穴之前,阳光便为他的身影渡上了一层金边。
当宋熹之望着他的时候,他也正静静的凝望着宋熹之的模样。
倏忽,也不知道他明白了什么,他便突然对着宋熹之露出了一个微笑,随即又是朝着宋熹之的方向走来。
他的目光温和,步伐稳健而轻盈,仿佛散发出一种静谧的力量。
还未等宋熹之回过神来,那位老者便已经到了她的身前。
他缓缓的从身上僧服的衣摆处,扯下一块干净的长布,又是将宋熹之还在渗血的手腕,缓缓的包扎了起来。
“珍重自身,善待自己。”
老者说着,声音低沉而悠扬,就像是古寺清晨传来的钟声,让人的心灵在一瞬间沉静了下来。
也就是这声音,让宋熹之猛地回过神来,她按住了手腕处已经被包扎好的伤口,又是急急的询问:
“师父,您是白马寺上修行的僧人吗?敢问您的尊姓大名……”
老者笑着摇了摇头,深邃又明亮的眼眸,始终注视着宋熹之的脸:“不过是一个道行尚浅的苦行僧,名字不值一提。”
他说着,平静的将手掌递到了宋熹之的面前,掌心上还静静的放着一颗药丸。
虽然宋熹之此刻的意识已经有些被烧糊涂了,但是她还是能分辨的出来,这老者手中的药丸能救命的。
她没接药丸,而是恳求的望向了男人的方向:“师父,他比我伤得更重,整个人处于失温状态,神智模糊,昏迷不醒,求求您去救救他……”
老者将手中的药丸放在了宋熹之的手心里,随即顺着宋熹之的视线望去。
等他看见地上那人苍白的模样时,神情终于多了些许的波澜。
老者垂了垂眼眸,又是轻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才往男人的方向走去。
他从袖口里掏出了一颗药丸,打开男人的口腔,喂他吞服了下去,同时又是拿出了药粉,细细的洒在了男人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处。
宋熹之站在原地,怔怔的望着老者熟练的动作,视线也在男人的脸上定格。
她脑子很混乱,却又什么都无法思考。
眼神里满是迷茫和惘然。
直到老者感知到宋熹之的情绪,又是缓缓站起身,扭头与宋熹之对视。
“他的身体暂时无虞,可你,看起来却有心事。”
宋熹之觉得这位老者的话似乎带着魔力,他的目光如水,和煦的望着她时,能带给人无比心安感觉。
她往两人的方向走了几步,又是在男人的身边停了下来。
望着那一张与贺景砚截然不同的脸,宋熹之却将视线最终定格在了男人锁骨的伤口处。
“什么都不一样,可又是什么都一样。”
宋熹之突然说。
“师父,为什么一个人毫无交集的陌生人,却会让我在初见时,就产生无比熟悉的感觉?”
“而这样熟悉的感觉,随着相处的逐渐深入,我越发的笃定。”
“可结果……却不是这样。我不认识他,甚至于我发现自己都不认识我的夫君。”
老者听见宋熹之的话,只是温和的笑了笑:“有时候,用心感受,是会比用眼睛看见得更多。”
宋熹之抬头与他对视,便发觉日光透过洞口,照在了老者的脸上,似乎让他的瞳孔都变得透明了起来。
“您是说……眼睛看见的不一定是真相?”
老者没有回答,只是重新蹲在了男人的身边,将自己的干净整洁的棉衣,盖在男人光|裸的身体上。
“沿着方才我踩出来的小路往外走,走半柱香的时间,便能看到人了。”
“姑娘,你去吧,你的身体快要撑不住了,有许多的人在等着你。”
宋熹之听见这话,有些迟疑的望着仍旧是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男人:“若是我走了,他呢?”
老者垂眸,凝望着男人的模样,轻声道:“他,我来想办法。”
宋熹之的心里还是有些担忧,毕竟此刻躺在地上的男人,是为了救她的性命,才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而她,内心也有许多的问题没有问。
可感受着老者安定的眼神,宋熹之最终还是对着老者郑重的行了一个礼:
“师父的救命之恩,宋熹之铭记在心。”
宋熹之说完这话,又是看了地上的男人一眼,她吞掉了手里的药丸,便转身离开了洞穴。
此刻的湍急的山洪已经平静了下来,原本和煦的日光也变得微弱了起来,宋熹之依照着那位老者的话,顺着小路往外走。
脚下的步伐沉重无比,身体也完全僵硬了起来,宋熹之踉踉跄跄的走着,不知道走了多久,才终于看见了一处开阔的景致。
眼前有着许多的人,正沿着山洪的方向仔细的搜寻着,不仅是有穿着盔甲的侍卫,甚至连秀王、宁王都亲自找了下来。
“之之?宋熹之?!”
耳畔传来一声欣喜若狂的呼喊,宋熹之顺着声音的方向转过头,看见的就是苏明礼满身血污、无比狼狈的模样。
他瞧见了来人,眼眸一亮,近乎欣喜若狂的望着宋熹之的方向跑来,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温柔和端方。
苏明礼的声音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司琴猛地转过身,瞧见了宋熹之摇摇欲坠的身体,在一瞬间热泪盈眶。
“主子!”
所有人都用尽浑身力气,以最快的速度朝着她的方向跑来。
宋熹之看着眼前的场景,眼眶有些发热。
不一样了,与幼时不一样了,她也终于是有人关心的了。
宋熹之双腿一软,整个人便失去意识般的倒了下去。
她似乎倒在了宽大的胸膛处,耳畔是苏明礼担忧的声音:“之之,之之!”
……
也不知是昏迷了多久,等宋熹之再次醒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一个陌生的床帐。
第211章
她躺在床榻上盯着头顶的床帐愣神了片刻,才反应了过来。
宋熹之微微动了动,又是忍着浑身的疼痛从软榻上坐了起来,映入眼帘的就是陌生的营帐。
天已经黑了,营帐里只点上了一盏昏黄的蜡烛。
这个营帐看起来像是临时搭建的,里面的陈设布置也十分的简单,包括身下软榻,也又轻又硬,像是用极快木板简单拼凑成的。
宋熹之推断此刻她大概还在鹤延山山上。
原本在一旁打瞌睡的吴嬷嬷,听到了软榻上的动静,急忙站起身,凑到了软榻边,又伸手探了探宋熹之额间的温度:
“姑娘,你醒了?身上觉得怎么样了?”
感受着吴嬷嬷担忧的神情,宋熹之握住了她的手,眼眶有些发热:“吃了药,身上应该不烧了,不过小舅舅和司琴呢?”
吴嬷嬷看着宋熹之红了眼眶,也抹了抹自己眼底的泪:“老奴虽没见着,但是听人说了当时的情况,你们是真是太叫人担心了。”
“你不慎落崖,司琴站在你的旁边,毫不犹豫的就跳下去。当时小苏大人正在陛下的身边,听见了你的动静,也毫不犹豫的跑到崖边跳了下去,陛下拦都拦不住。”
宋熹之听见这话,感受着腰侧的疼痛,她眼眸晦暗了一下,抿紧了嘴唇。
她并不是不慎落崖,是人群里伸出来了一只黑手,故意把她推下去的。
那人内力深厚,就是想要至她于死地。
可那人,到底会是谁呢?
吴嬷嬷不知道宋熹之心底在想些什么,只是继续道:“小苏大人跳下去了,您的外祖也被吓得晕倒了。”
宋熹之眼眸一变,抬头看着吴嬷嬷:“外祖也晕倒了?”
吴嬷嬷急忙道:“太医救回来了,如今他们三人都在别的营帐里休息呢。”
宋熹之听见这话,扶住了自己胀痛的腰肢,又是咬着牙从软榻上爬了起来:“带我去见见他们吧,外祖年纪大了。”
吴嬷嬷虽心底担忧,但也没有阻拦,于是等宋熹之拉开了营帐的门帘时,便看见了外头的景致。
外头火光冲天,营帐林立,有无数侍卫正举着火把,在营帐之间穿梭,严阵以待。
也有许多士兵正行色匆匆的奔波在营帐之间,担架上抬着溺水或受伤的人,正急急的寻着太医。
隐隐约约能听见营帐中传来的嚎啕大哭,也能听见有人喜极而泣的声音,更多的是担忧的窃窃私语。
眼前的场景完全的出乎的宋熹之的预料,她站在门口迟迟的没有出门,只是蹙着眉头,扭头询问一旁的吴嬷嬷:“嬷嬷,这外面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嬷嬷叹了一口气:“您掉下去之后,后续又是发生了几次山崩,虽然被您提醒到的地方,没有什么人员伤亡,可其他地方,也有人掉了下去。”
宋熹之所在的队伍里,大多是京城官员的夫人们,而宋熹之急急赶去光启帝的身边,那里大多是后宫妃子,前朝高官,还有一些皇子公主和吐蕃使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