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温小柔还记得老人与自己说的这句话,现在老人不在了,她反而越发觉得这句话清晰有力。也就是在老人归天的那一刻,最偏远的小院子里,忽然起了一阵风,落叶飘飞,犹如在代替着已逝之人做最后的告别。
窗户被推开,夜风一拥而入,男人的长发的白与长袍的红在风中宛若交织在一起,热烈而又清冷。
白绫飘落在地,染了尘埃。
他睁开褐色的眼,目灿若星,干净透彻,素白纤长的手接住了一朵坠落的槐花。
时隔多年,再次见到明月,黑夜,与槐花的颜色,这些东西似乎和以前也没什么两样。
他只是略微惆怅了一会儿,为的是那个会跟着自己爬树掏鸟蛋和下河摸鱼的孩子真的不在了。
但很快,他的心情又好了起来。
“瑶瑶!”
他欢呼了一声,推门而出,轻快的脚步踏着落在地上的槐花,恍若奔跑在云端。
途经院子中央时,他的脚步停住。
院中有着一口枯井,枯井上盖着一块石板,长年累月里,这里被枯叶淹没,毫不起眼。
但现如今,石板放了下来,枯叶也不见了。
枯井边系着绳子,不久之前,或许是有人从里面拿出了什么东西。
他若有所感的转过身,又走了回去,推开了最里面的一间房,门开的刹那,夜风灌入,风铃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月光侵入,洒落在了屋内,一点点的移动,最后落在了内室。
那里放着一具诡异的尸骨。
明明是孩子的身躯,却生生的被人把头颅与手脚改为了动物的肢体,把人类的孩子强行转变为野兽的模样,于是这具骸骨变得尤为的荒唐。
这是连他自己也会觉得恶心而丑陋的存在。
第560章
摸太过分的话,尾巴会秃吗(29)
饥荒的年代,大家都吃不饱,会与山里的野兽抢食,这是常有的事情。
只是苏小二运气比起其他人要好一些,他没有被野兽咬死,也没有因为误食了有毒的果子而被毒死。
自然,他年纪小,究竟有什么东西是能吃,有什么东西是不能吃的,有时候他自己也弄不清楚。
所以每次发现了新的看似能吃的东西,他会先自己尝一遍,确认了没有问题之后,他才会带回去给弟弟妹妹。
但他也不是每次运气都那么好,就说那一年的夏天,他吃了一种不知名的红色小果子,之后便肚子疼得厉害,他倒在了地上昏死过去,再醒来之时,已经是晚上了。
一只白色狐狸正蹲在不远处看着他,仿佛在观察他到底是死是活。
自从山里的东西都被人抢了吃后,山中的野兽便开始了饿肚子。
苏小二从地上爬起来,看了眼怀里的果子,拿出来一颗放在了地上,待他走后,白狐狸慢悠悠的走过来,轻轻的嗅了嗅果子。
晚上的山林,白天蛰伏起来的野兽好像都出来活动,时不时地传出来了一些动静,透露着点点危险。
他抱着用布兜着的野果,一颗心因为惊惧和恐慌而乱跳,脚下迈出去的每一步很是着急,即使家里的土房子到了晚上也没有灯,但总会比山林更让他觉得安心。
到了山脚,月色之下,家终于近了。
树影下站着两道人影,他们密谈时的戒备状态,让苏小二不由得停了脚步,蹲下来藏在了灌木丛后。
他认识说话的两个人,男的是县里有名的大善人张乡绅,而那个风韵犹存的女人,则是李神婆。
说是神婆,其实她年纪也算不上大,在这个缺衣少食的时代,她也承担了村子里唯一的医生的职责,村子里但凡是有人病了,都会来找李神婆
张乡绅说道:“再过几天,我就把捐赠过来的粮食分出去。”
“张老爷可真是心善。”李神婆笑道:“那你留下来的那一半,能否分我一部分?”
张乡绅回道:“合作了这么多年,我哪能忘了你?”
作为百槐县里最德高望重,又见多识广的人,张乡绅成了民心所向的代表,据说他为了百姓东奔西跑,好不容易才获得了一批物资,然而却鲜少有人知道,每一批物资他都会留下一半独享,而另一半,却是要分给千千万万的贫苦人家。
即使那点东西分出去,每户人家根本拿不到多少,但人人都在说,张乡绅是个好人。
李神婆压低了声音,“你让我准备的事情,我已经准备好了,等到今天晚上把药往水里一下,到了明天,大家都会来找我看病了,而到时候我给他们开的药,就只有仁义堂才有卖。”
仁义堂是百槐县里唯一的一家药房,同样,鲜少有人知道那家药房背后的老板其实是张乡绅。
现在正是大家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只要是能进肚子的东西,这些饿急了的人什么都会往嘴里塞,那么会吃坏肚子,吃出毛病,需要看大夫抓药,也就正常了。
所有的人都会认为这是老天一而再,再而三的让他们遭遇不幸,却不会有人怀疑其实这是人祸。
李神婆开药,药店高价卖药,百姓们买不起,张乡绅再作为民意代表站出来,以理服人,说服药店把药钱再降一些,老百姓们自然会觉得价钱都降了,他们咬咬牙,掏出积蓄买了药,好歹还是活着。
这个时候他们会忘了药价其实还是很贵的事实,而张乡绅又能再次得到百姓们的赞誉,更受人尊敬。
李神婆又有点担忧,“万一这件事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张乡绅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那群贱民每天只知道吃多少饭,做多少苦力活,就凭他们,怎么可能会发现我们这么完美无缺的计划?”
“再说了,万一真被人发现了不对……”张乡绅抬起手往脖子这里比划了一下,“那就一不做,二不休,永绝后患。”
李神婆心中也只有果然如此的感觉,但她也并没有多少悲悯的心,她和张乡绅狼狈为奸多年,早已经被这些利益迷了眼。
藏在灌木丛后的男孩捂住了自己的嘴,他虽然才六七岁,但因为日子不好,他便早早承受了生活的压力,对于那两个大人说的事情,他心里隐隐有着可怕的预感。
李神婆一双手搭在了张乡绅身上,她娇柔的靠在张乡绅的胸膛上,带着明示,娇娇的笑道:“我们好不容易来幽会一次,只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也太浪费时间了,时间还早,我们不如再好好玩玩?这段时间没见到你,我可都瘦了。”
张乡绅家里年轻漂亮的女人不少,但李神婆也有几分姿色,不要白不要,他也有意动,手直接摸了上去,“让我好好看看你到底是瘦了几斤几两。”
灌木丛的另一边突然传来了动静。
是男孩手里抱着的一包野果子,有一颗果子滚落在地,在安静的夜色里闹出了声响。
张乡绅急忙推开李神婆,“谁!”
在他靠近的同时,男孩迅速的往后跑去,因为营养不良而身体瘦弱的他速度和力量都比不上一个成年男人,没过一会儿,他被推倒在地,一只脚重重的踩在了他的背上。
男孩咳嗽了好几声。
张乡绅面色不善,“这是哪里来的兔崽子?”
“我记得他,他是苏家的二小子。”李神婆整理着衣服快步走过来,“他肯定听到我们的谈话了,怎么办?”
张乡绅眼里浮现出狠厉,“不能放他回去。”
男孩抱着手里的果子没有松手,闻言,他用尽力气挣扎,推开了张乡绅的腿,试图爬起来再逃跑,猛然之间,脑后受到的重创令他头晕眼花。
他瘦弱的身体瘫在了地上,脑子里嗡嗡的响,一切都开始模糊起来,他更甚至感受不到疼痛,只有从脑后蔓延而下的温热液体,在提醒着他流血了。
张乡绅手里拿着一块石头,见孩子还没咽气,又狠狠地往他的头上砸了几下。
第561章
摸太过分的话,尾巴会秃吗(30)
一只白毛狐狸忽然冲了出来撕咬着张乡绅,试图救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孩子,但下一刻,张乡绅用力的伸出手抓着狐狸的脑袋摔在地上,接着,他捂着被撕咬的伤口,一脚狠狠的踩在了白毛狐狸的肚子上。
“小畜生,找死!”
白狐狸凄惨的叫了一声,没了动静。
李神婆急道:“你就这样对他动了手,到时候他失踪了,别人来找他,发现他的死不对劲怎么办?”
张乡绅心情差到了极点,他冷着脸瞥了眼男孩与白狐,地上蔓延的血迹已经分不清楚究竟是人的,还是野兽的。
原来动物的血也与人类的血一般,都是温热的红色。
张乡绅脑子里的阴冷想法越来越清晰明了,他说:“百槐县频繁遭灾,一定是因为有邪物作祟。”
李神婆:“但你很清楚百槐县并没有这种东西。”
“没有的话,那就创造一个好了。”张乡绅冷冷的目光落在地上的两个将死之物上,“这个邪祟,就是狐妖。”
血肉模糊的男孩眼睫轻颤一下,干净明澈的一双眼渐渐的失了神采,在陷入灰败的最后一刻,他的眸子里落入了小狐狸的白色身影。
张乡绅一手拎起孩子的尸体,另一手想要扯出男孩抱着的东西,没想到他死了后抱着东西也是用了十分的力气,他费了一番力气才把东西扯了出来,随手扔在了地上。
染血的果子滚落在地,或许到了第二天早上便会被山里的野兽分食干净。
之后,他与狐狸的尸体被利器割开,又被冰冷的针线重组,最终成了人不人,兽不兽的扭曲模样。
以至于当这种不符合人类常理的存在出现时,没有人会敢上前仔细查看这具诡异的尸体是否有什么不对。
苏家父母从张乡绅那里得了一笔“善款”,便又笑着回去照顾剩下来的孩子了,就像是他在临死之前还抱着的那一包果子,也无人在意。
也就是从那一天起,狐妖的传说出现了。
也正是从那一天起,狐妖的报复也出现了。
于是,为了平息祂的怒火,狐妖又成了狐仙,人们由一开始的唾弃,变为了对祂的讨好供奉。
这个世界,总是这样的荒唐而滑稽。
当年张乡绅说是要帮穷苦的苏家夫妻下葬孩子,其实那具如同拼图一般的尸体只是被扔进了这口古井,又被石板封了起来,永远都不会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在长久的岁月之中,他也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人,还是那些人口中的狐仙,但他不觉得这个问题很重要,就像是被扔在枯井里的那具尸体,他也并不在意,更甚至是觉得丑陋,连把它捞出来的想法也没有。
而如今,这具丑陋的尸骸已经被清洗干净,好好的摆放在了床上,尸骸的旁边放着香烛与纸钱,大概是有人打算之后还要好好的祭拜祭拜。
门外涌进来的风越来越大,紧闭的窗户刹那间被风撞开,屋子里的风铃聒噪的闹出要天翻地覆一般的动静,喧闹的空气没有一刻是平静的。
他的身体太消瘦,宽大的红白相间的衣袍被风鼓吹得猎猎作响,白发在风中肆意,如同野蛮生长的月光,笼罩了年轻男人即将倾泻而出的破碎。
年轻的男人怔怔的站在原地许久,直到听到了循声而来的女孩的脚步声,他眼眸轻眨,迟钝的转过身,神色懵懂,眼眸空洞,脆弱宛若琉璃。
白瑶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发现了这里藏着的东西,她快步走过去,握住了他冰冷的手,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你别害怕,这是我偶然间发现的尸骸,当然,这些东西可能是假的,不过我想着既然看到了,可能就是有缘,等我订做了一副好的棺木,我就把它下葬。”
他迷茫的神情犹如三岁稚子,垂眸盯着她的时候,漂亮的眼睛里闪烁着碎星点点的光芒。
白瑶伸出手,轻轻的触碰他的眼角,她想过他的眼睛很漂亮,只是没有想过他的眼睛会这么的清澈透亮。
像是蕴着两汪碧水,蓝天白云,清风明月,在他眼底里留下来的光彩都不及他本身的晔晔照人。
而现在,他的眼睛里都是她。
她一笑,“你的眼睛真好看。”
他什么都没说。
她什么都没问。
他还懵懂无知的时候,她好像什么都已经知道了。
她那些拙劣的理由,不过都是为他找的蹩脚的借口。
狐妖也好,狐仙也罢,就算是鬼,他只是他而已。
他的呼吸忽然急促了许多,喉间涌动着的酸涩几乎都化作了喘息溢出来,碧水泱泱的双眸里积蓄了朦胧的春雨,很快就要坠落。
修长而冷的手轻轻的,带着小心翼翼的不确定,一点一点的触摸在了她的脸颊上,沿着轮廓的线条慢慢游走,又在她的眼尾,鼻尖,唇角,一一停留。
“瑶瑶……好漂亮。”他颤抖的嗓音藏着压抑不住的哭腔,偏偏还要勉强自己故作无事的扬起唇角,露出了一抹笑容,“和我想的有些不一样,这里比我想的还要红……”
他的指腹轻压着她的唇角,偶尔擦过了她的唇瓣,他笑着说:“好漂亮的颜色,一想到瑶瑶一直都用这里亲我,我便好欢喜,好欢喜……”
白瑶笑了一声,踮起脚尖搂着他的脖子,他配合着弯下腰的时候,她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吻了上去。
他的身体今天冷得过分,但有她贴着他,与他拥抱,与他亲吻,他的身体很快又热了起来。
时至今日,白瑶也说不出他如今的存在究竟算什么,就连他自己或许也说不明白。
但是人,是妖,又或者是鬼,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一圈白色的毛茸茸突然攀上了她的身体,沿着脚踝而上,把她包裹在了柔软之中,毛毛尖尖有那么一两次擦过了她的脸颊,有些痒。
她下意识退后想要躲过。
一只手死死的按住了她的后脑勺,那一圈毛茸茸也同时用力,将她不断的往他的怀里挤压。
到了最后,她的裙子扣子被挤破,布料之下的身体,全都被舒服的毛茸茸深深地依附。
在这刹那,那种宛若被白云毫无障碍的笼住的感觉又来了。
第562章
摸太过分的话,尾巴会秃吗(31)
对于温啾啾而言,温庭之就像是那高岭之花,而这世间,只有她能让他失控。
他们都知道这种关系不正常,然而在禁忌的关系中缠绵,已经是他们摆脱不了的宿命。
至于温鸣,那是和温啾啾从小到大都在作对的弟弟,他的霸道,他那隐忍的爱意,也成了温啾啾心中不能割舍的一部分。
温啾啾不是没有想过,自己应该如何做选择,但还没有等她想出这个问题的答案,温鸣已经死了。
而凶手就是温庭之。
温啾啾心中悲恸不已,现实却没有给她足够多的时间缓和,温庭之杀了她的父亲,而且他现在成了怪物的模样,接下来,他是打算把她也杀了吗?
温啾啾与周旭逃到了山林里,就像是上次一样,周旭说道:“你先躲起来,我去引开他。”
温啾啾掉出了眼泪,“周旭,我……”
没想到到了最后,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了一个周旭是全心全意对她好的人,明明在不久之前,温庭之是爱她的,温鸣也是爱她的,她生活在被爱包裹着的世界里,是那么的幸福。
“等离开这里后……”温啾啾神情动容,“周旭,我一定会好好和你在一起。”
周旭笑了笑,他推开了温啾啾的手,“你藏好,不要被他发现了。”
话落之后,他转身跑了。
温啾啾蹲在灌木丛后,寒风簌簌,树影婆娑,只有风声的夜色是显得那么的可怕,一种被天地抛弃的悲凉感油然而生,捂着嘴,她拼命的抑制着自己的哭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道人影缓缓靠近。
“啾啾,你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半人半兽模样的温庭之,超出常理的存在,让人头皮发麻。
温啾啾被吓得往后坐在了地上,眼见着他慢慢靠近,她下意识的爬起身往后逃跑。
温庭之看着她的背影,眸子里一片死寂。
温家人来到百槐山的那一天,一切都好似和平常一样,三家人表面和平,背地里却暗流汹涌,温鸣看不惯周旭,温庭之与温啾啾依旧在暗地里苦苦纠缠。
这些人除了换个地方勾心斗角以外,好像也没什么值得奇怪的地方,至于温二爷闲聊时提起的有关于狐仙的传说,他们也不曾放在心上,毕竟他们并不相信所谓的狐仙。
但无人知晓的是,那一天晚上,狐仙确确实实的“显灵”了。
狐仙顺着人类的欲望而出现,在这些人当中,只有平日里压抑着情感的温庭之欲望与执念最重。
狐仙既然顺应欲望而来,自然就会赐予欲望者实现欲望的能力。
温庭之在发生异化之后,他会失去作为人的理智,所有的行动都只受到平日里不敢发泄的欲望驱使。
而他心中最大的欲求莫过于就是与温啾啾在一起。
等到了白天,他又会忘记自己做过的一切,或许当死的人多了之后他,他自己是有所怀疑,但他潜意识里并不愿意去多想,于是也就不了了之。
他杀了那么多的人,这件事应该怪那个所谓的“狐仙”吗?
或许吧。
如果他没有这份扭曲的力量,放大了心中的贪婪,也许他就不会杀人。
然而事到如今,纠结这样的问题也毫无意义。
温啾啾一脚踩空,顺着山坡滚了下来,她缓了好一会儿,身体才恢复了知觉,再一抬头,眼见山坡上诡异的人影正在慢慢靠近,她试图再起身逃跑,腿上撕心裂肺的疼痛让她意识到了自己的骨头应该摔断了。
她恐慌的往后挪动身子,眼前原本是熟悉的人影,如今是这么的陌生,眼眶里的泪水全都掉落了出来。
猛然间,温庭之的身体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