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0章
方迟弯着背，如同浓墨的双眼紧锁着她，从肩头滑落的长发又落到了她的衣襟之上，那一缕缕阴暗的漆黑在此时此刻，却犹如成了连接彼此的纽带。他说:“瑶瑶……对不起。”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哄她，却知道她的情绪一定与他有关。
方迟被雨雾蒙了视线，眨了一下眼，泛着水珠的眼睫也跟着轻颤，似是雨夜里的蝶翼，连一阵细小的微风也没有留下，便会随时消散在风吹雨打之间。
白瑶捧着他的脸，凑过去亲吻他的唇角，她轻轻的笑道:“傻瓜，我不是说我没事了吗？”
所以他完全不需要这么小心翼翼，更准确来说，他在她的面前从来都不需要这么小心翼翼。
白瑶第二天还是在闹钟的提醒下强迫自己起了床，她用完早餐，照例先抱抱儿子，然后用力的抱住送自己到门口的丈夫，他们背着小宝交换了一个牛奶气息的吻，最后她出了门。
学校里和以前没什么不同，办公室年纪大的老师还是时常喜欢聊八卦，年轻老师们则是为了学生的问题头疼不已。
白瑶上次下课前给学生们留了一个作业，让他们写写期末放长假后打算去做什么，大多数学生写的都是去哪儿玩，只有班长李园的小作文，写的是要去找一个人。
提起李园，白瑶不由得又想起了见过几次面的李池，上课铃声打断了白瑶的思绪，她拿起课本走出了办公室，走廊上还有一部分学生匆匆往教室里跑去。
李园抱着一堆试卷，没注意掉了件东西。
一个同学捡起来提醒:“班长，你的药瓶掉了！”
李园两只手都抱着刚从油印室里拿的试卷，没有空接，她随意说了一句:“我不需要了，你帮我扔垃圾桶吧，我还要去发试卷！”
说着，她脚步快速的跑进了教室。
拿着药瓶的同学也没多想，从后面进教室的时候随手把东西扔进了垃圾桶里。
班上曾有人传过，班长原生家庭并不好，她爸爸重男轻女，可是她爸爸早些年身体受了伤，她妈妈只生了李园这一个女儿，于是她爸爸不知道从哪儿抱来了一个男孩，那就是李园的弟弟李池。
但后来在白瑶的干涉下，班上没人再讨论班长的家庭，这件事到底是真是假也没人知道了。
白瑶走进教室的时候，不久前得知要开家长会的学生们还没彻底安静下来。
有人小声问:“班长，你们家是爸爸来，还是妈妈来？”
李园微笑，“我妈妈身体不舒服，我爸爸一个月前已经去世了，所以我们家没有人来。”
问问题的同学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李园会一脸轻松地说出父死母病的一番话来。
看到白瑶走上了讲台，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另一边，小区电梯里同样很安静。
如果可以，吴能绝对不会再来三栋的18楼，但领导说了，让他回访1802业主家的保暖是否还有问题，于是他只能硬着头皮来了。
现在是白天，太阳当空照，阳气旺盛，就算那一家人再阴间，肯定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出了电梯，没有看到那阴间一家人，吴能松了口气，他快速的去了1802业主的家，装模作样的检查了一番，确认这户人家的暖气“没问题”，他向业主道别离开。
才拉开门走出来，便和爬在地上的孩子对上了目光，吴能从头到脚凉了个透。
方小宝是闻着味儿爬出来的，当然了，他爬出来的时候有和蹲在窗户边当望妻石的爸爸打了招呼。
见到一看到自己就高兴得站住不动的大哥哥，方小宝抬起脑袋，咧开嘴，送给了大哥哥一个大大的笑容。
是字面意思上的“大大的笑容”，那嘴角都要挂在耳边上了，能不大吗！？
吴能又一次头晕眼花。
方小宝伸出小短手，抓住了吴能的裤脚，他抓着裤脚拉了拉，嘴里还“啊啊”的叫着。
——大哥哥，陪我玩。
在吴能眼里，方小宝张开了血盆大口，恨不得把自己一口吞了，他腿一软，摔倒在地。
方小宝眼睛一亮，爬到了吴能身上，他对着吴能的脸拍拍打打，俨然把吴能当成了一个有意思的玩具。
方小宝张开嘴，朝着吴能的脸靠近。
吴能眼见着方小宝的嘴越来越近，他闭上眼睛大喊，“救命！”
身上忽的没了重量压着，吴能睁开眼，见到了更可怕的长发男人。
方小宝被人抓住了衣领，小小的人悬在空中晃来晃去，他想回头去瞪抓着自己的人，但这么简单的动作也做不到，于是他只能保持着一副死鱼眼的样子，以此来表示自己怨气冲天。
吴能从地上爬起来，“方、方先生。”
方迟:“小宝不吃……人，他只是想和……你玩。”
吴能脸上冒出一层虚汗，什么和他玩？应该说他被玩才对吧！
方迟说道:“你怂……你爷爷不怂。”
吴能小声说:“我连我爷爷的一半本事都没有，连个半吊子都算不上……而且我本来就是无能。”
方迟说:“做无能之人，甘于平凡，是一种……幸福。”
吴能神色一顿，意外的看向方迟。
方迟把晃在半空中的方小宝抱在怀里，摸了摸方小宝的头，方小宝立马就恢复了乖巧的模样，方迟对吴能说道:“这句话，是你爷爷……说的。”
吴能并没有见过爷爷，更甚至连爷爷叫什么都不知道。
他曾经问过父亲，为什么要给自己取这种让人发笑的名字，父亲当时正赶着去斩妖除魔，只简单的说了一声，这是他爷爷的意思。
吴能的父亲与母亲都是驱魔人，他们天南地北的跑，一年也难得回来一次，自然，他们身上也落了不少的伤，更甚至有好几次都差点死在了恶鬼手里。
第371章
与小结巴的婚后生活（完）
吴能小时候很是向往着成为父母这样的大人物，但或许是这个名字天生就限制了他，他在这方面除了左眼能见到非人真实模样外，就并没有其他的才能，画一百张符能够有一张起几分作用都算是难得了。
所以他的父母也从没有打算把他带上这条路。
吴能就是个平凡的小人物，样貌平凡，学习平凡，工作平凡，至今也没有任何突出的地方，要说唯一不平凡的地方，那就是他有着道上赫赫有名的爷爷与父母。
吴能原本是见到方迟一家三口想着能躲就躲的，现在他却有了勇气说道:“我看过爷爷留下来的手札，他上面记载过，在上世纪，他接受了凌水镇的请求，去一座老宅驱鬼，爷爷记载，那只鬼生前一直都被人作为生桩豢养，又因为那只鬼一直跪下来求他，所以爷爷可怜他，放了他一马，没有将他魂飞魄散。”
听到“跪下来求他”这几个字时，方小宝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爸爸。
方迟“哦”了一声，平静的回复里，暗示着下次再见到吴老板时，他会要找人算账。
吴能记得爷爷的手札里写那只鬼有着黑色长发，一身漆黑，是怨气极重的厉鬼，只不过那只鬼却并没有自己是厉鬼的认知，但这也无妨。
那只鬼生前被打生桩而死，已经与建在地面上的老宅融为一体，即使是死了，他也只能被囚禁在那栋宅子里，无法出来害人。
所以他爷爷才动了恻隐之心，饶了那只厉鬼。
至于那些因诅咒而死的方家人，那是因果报应。
吴能有些紧张，“我听我父亲说，当年凌水镇出了闹鬼事件后，很多人都搬走了，再后来，凌水镇被洪水淹没，又死了人。”
而现在的陵水西路，则是有关部门在二十年前重建的。
吴能说道:“明明凌水镇已经消失了，可是我爷爷还是第二次去了凌水镇，没过多久，我奶奶的病就全好了。”
当时吴能的父亲，也就是吴知，才刚过十岁的生日。
吴知送父亲出门那一天，那个留着小胡子，平时很是不着调的父亲摸着他的头顶，告诉他要照顾好母亲。
吴知那时候便隐约感觉到了有哪里不对劲了，后来他没有等到父亲回家，但等来了缠绵病榻的母亲好了起来。
吴知和母亲试着去寻找父亲的踪迹，但每一次都是失望而归。
吴能的奶奶长命百岁，她听到了新世纪的钟声后才闭上眼与世长辞，死之前，她的手里一直握着那个怀表，最后与这只怀表一起下了葬。
吴能当时还小，却也还记得奶奶是个很有主见，也是个很有精神的老太太，因为父母工作忙，经常见不到人，吴能小时候就是被奶奶照顾的，奶奶去世的时候，他哭的很伤心。
父亲告诉他，奶奶是与爷爷团聚去了，他们下辈子一定还会是夫妻。
但吴能后来才知道，父亲当时没有告诉他的是，死在凌水镇的人，不可能踏入轮回。
吴能现在看着方迟，有一种很神奇的感觉，他从没有见过爷爷，可是现在方迟站在这儿，好像就成了他与爷爷之间的一种联系，他问:“我爷爷他……还好吗？”
方迟回答:“他开了一家……店子，每天都在和……女鬼们调情，还翻过学校的……围墙，偷看女生换……衣服。”
吴能:“……”
爷爷你对得起我奶奶吗！？
方小宝用震惊的目光看着爸爸，他张开嘴刚想发出声音，一个奶嘴被塞了进来，堵住了他要冒出来的声音。
电梯门打开，白瑶提着蛋糕盒子从电梯里走出来，她意外的笑道:“你们在聊什么？这么开心。”
方迟与方小宝眼睛里冒出了光。
方小宝朝着妈妈伸出手，白瑶把蛋糕盒子给了方迟提着，双手接过了方小宝抱着。
吴能脸色木然，一手扶着墙，仿佛是陷入了一种深深地打击，还回不过神来，就连白瑶和他打了声招呼，他也只是习惯性的点了一下头。
方迟就用了那么几句话，把他幻想中的爷爷的光辉形象给打破了。
白瑶一家三口却是其乐融融的进了家门。
方迟语气欢快，“瑶瑶……今天回家……好早！”
白瑶一边抱着方小宝，一边低头换了鞋子，“我调了课，上完课就请假先回来了。”
方迟目光闪亮，唇角抿着轻轻的笑，“瑶瑶……是为陪我吃蛋糕。”
白瑶抬眸一笑，“对呀，是为了陪你吃蛋糕。”
方迟整个人都像是飘飘然的要飞了起来，他拽着白瑶的手，拉着她坐在了餐桌边的椅子上，方小宝被放进了儿童座椅上，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大蛋糕的盒子。
这么大的一个蛋糕，他爸爸这次肯定会剩下更多的蛋糕给他吃吧！
白瑶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拿着手机打开了录像，笑意盈盈的看着方迟在一边迫不及待的拆盒子上绑着的粉色缎带。
白瑶对方迟的甜食摄入量有着严格的把控，以前顶多给他带一块小蛋糕，也就之前给他过生日时才会给他买这么大的蛋糕，加上这次，方迟也才拆过两次生日蛋糕而已，所以拆蛋糕包装这回事，他还很生疏。
终于，他拆开了所有的包装，一个点缀了许多大的双层奶油蛋糕露了出来。
方迟与方小宝:“哇——”
白瑶被他们父子两同步的反应逗得笑出了声。
方迟黑漆漆的眼里犹如夜空，此时缀满了闪闪发亮的小星星，他看到了白瑶在给自己拍照，不好意思的捂住了脸，今早被白瑶绑的马尾辫的发尾也滑落到了身前，他结结巴巴，“瑶瑶……我难看，不要……”
白瑶放下了手机，扑进了他的怀里，笑着抱住他窄瘦的腰，“我的方大宝是天底下最好看的男人，才不难看。”
方迟悄悄把手指的指缝打开，那双眼睛分明弯成了月牙，嘴角的上扬无论如何也压抑不住。
方小宝不安分的伸出手拍打着座椅，他吐出了奶嘴，“啊——”
看他着急的盯着蛋糕的样子，也知道他是急着想吃。
方迟一手拥着怀里的妻子，伸出另一只手从蛋糕上拿起了一颗，把尖尖送到了方小宝的嘴边。
这颗比方小宝的嘴还大，他的两颗乳牙只能蹭下来一点汁水，不过他也满足兴奋到了手舞足蹈的地步，他嘴里哼哼出声，似乎是在说爸爸在他心中的地位重要了那么一点。
接着，方小宝双手把整颗抢了过来，他的一张嘴慢慢撕裂变大，然后抓着往嘴里塞。
方迟赶紧低头看白瑶，见白瑶在拿手机看拍的照片和视频，并没有注意到方小宝的不对劲，他悄悄松了口气。
白瑶再抬头，方小宝已经把吃完了，她惊讶，“小宝把一颗全吃了？”
方迟有点紧张，“瑶瑶……对不起，下次我会注意，不会让小宝……噎住。”
白瑶放下手机，揉了揉方迟的脸，笑道:“他可是你儿子，我当然知道他不会被噎住了，我只是有点惊讶他吃的那么快而已。”
方迟又有点呆，他总觉得白瑶的话好像有哪里值得揣摩的地方，但白瑶已经用勺子将一口蛋糕送进了他的嘴里，她问他，“好不好吃？”
方迟把蛋糕咽下去，抿了抿唇，说:“瑶瑶做的……更好吃。”
他说的是上次白瑶在条件有限的情况下，做的那个丑丑的半成品的蛋糕。
白瑶倒是过于自信，她扬起脸，得意的说:“算你有眼光，等我有时间了，我再做给你吃。”
方迟兴奋，“好耶！”
被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屏幕里的视频还停留在黑发男人拆蛋糕包装的这一幕。
惨白的面容，黑到极致而阴郁的双眼，没有血色的唇，以及那脸上浮现出来的黑色缝隙一般的裂纹，蓬勃而仿佛带有腐朽味的黑色气息环绕在他的身体周围，他的存在，便犹如是阴暗本身。
然而当他抬眸见到自己在被偷拍时，他捂住了脸，从手指缝里能隐约看到他带着羞涩与满足的笑眼。
在这陡然间，黑色也成了天地间最干净纯粹的颜色。
接着，他被世界上唯一亲近的女人抱住，他笑出了声音，与旁边孩子的嬉闹声混在了一起。
视频结束，手机屏幕黑掉，一切如同戛然而止——
但幸福不会。
第372章
方迟篇番外（上）
学生刚放寒假，接连几日都下起了小雪。
屋子里开了暖气，与窗外的小雪纷纷给人带来的寒意截然不同。
白教授手里端着一杯热茶，站在落地窗旁看向外面的白色世界，感慨了一句:“还好现在已经放假了，要是下雪的话，瑶瑶每天都要开车来回，我还真不放心。”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还没好气的看了眼坐在沙发上，拿着奶瓶给娃喂奶的的长发男人。
方迟感觉到自己被瞪了一眼，他也只是把头低得更低，压根不敢接话反驳。
其实白瑶当然也可以像同事那样住宿，学校里提供的宿舍环境其实还挺不错的，但因为方迟，白瑶没有住宿，而是每天开车上下班。
方迟当然也知道这是因为自己，他并不适合出现在人多的地方，更何况那还是学校，所以白瑶并不会选择一家三口住进学校宿舍，在他们的小家里，方迟不用藏着掖着，会更自在。
在白教授看来，他有很多学生是青年才俊，完全可以介绍给白瑶认识，但白瑶就是被猪油蒙了心似的，非要挑这么一个看起来阴郁不阳光的男人。
小宝喝饱了奶，他看着小媳妇一样骂不还口的父亲，推了推奶瓶，朝着窗户边的外公伸出了手，嘴里还不知道咿咿呀呀的说着什么。
白教授立马放下了水杯，把孩子抱进了怀里，笑容满面的说着:“外公的小孙子，吃饱了吗？”
方小宝咯咯的笑出声，把白教授乐得瞬间忘了还有个讨厌的女婿。
从厨房里忙活的白夫人走了出来，她问方迟，“瑶瑶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方迟结结巴巴的回答:“瑶瑶说……午饭之前会回来。”
原来今天白瑶一大早就出了门，说是学校里还要开一个期末总结的会议，不凑巧的是，她离开没多久，白教授与妻子就过来了。
白教授对这个女婿还是一如既往的嫌弃，白夫人倒是在慢慢的接受现实，孩子都有了，总不可能再叫这对年轻夫妻离婚吧？
白夫人心平气和的说:“听瑶瑶说，你们打算趁放假去温暖的地方旅行。”
方迟点头，“是的。”
他低着头，坐姿乖巧，竟比方小宝还显得更是柔弱可欺。
白教授又想说这个女婿还真是没个男人样，怎么保护老婆和孩子？但被激起怜爱之心的白夫人瞥了一眼，白教授闭上了嘴，还是不多话了。
白夫人说:“那你们出去玩的时候，小宝就放我们家照顾吧。”
方迟低声说:“谢谢……”
白夫人一笑，“都是一家人，不用说谢。”
白夫人算着时间又去了厨房煲汤，等白瑶回来就能开饭了，这时候，厨房里传来了声音:“料酒不够了，老白，去买瓶料酒回来！”
白教授正抱着孙子玩得高兴，闻言头也没抬，直接说道:“方迟，去买料酒。”
方迟听话的起身，他走到了门口，从挂衣服的架子上先是披上一件厚厚的黑色羽绒服，又弯下腰来把一双加绒的雪地靴套在脚上，然后又拿起了一条红色的围巾圈在脖子上，最后他拿起了一顶红色的针织帽戴在头上，这么一番操作下来，他消瘦的身体瞬间被裹得像是个球。
白教授看得无语了一会儿，“你就出趟门而已，有必要穿这么严实吗？”
方迟的半张脸都埋进了厚厚的围巾里，只露出了一双黑漆漆的眼睛，他慢吞吞的，闷着声音说:“瑶瑶说出门……要把衣服穿好。”
白教授嘀咕了一句:“还没见过这么听老婆话的男人。”
方迟说:“要听瑶瑶的话，我感冒了……瑶瑶会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