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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松虞权当没听懂他暗示:“是很有缘,没想到你也认识杨倚川。”

    “世界真小。”他说,“我们不仅在同一个楼道抽过烟,还有一个共同的朋友。”

    话锋又一转。

    “对了,我还没问过陈小姐,去S星做什么?捧小川的场?”

    来了。

    松虞心想。还真是意外的单刀直入。

    但这样也好,她也不喜欢拖泥带水。

    无非是看谁演技更好。

    “不,我是去拍纪录片。”她微微蹙眉,“你不是听到了吗?那本来不是我的工作,同事临时有事,才把我叫过去。”

    他轻笑一声:“堂堂陈大导演,竟然被派去做这种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老板在故意作践人。”

    ——他在激怒她。

    “不过,陈小姐实在是比我想象中要冷静很多。当时你离舞台很近吧?亲眼看到一个人死在自己面前,是什么感觉?”

    他的声音,还是这样低沉,暧昧,慢条斯理。

    但不知道为何,这短短的描述,却如同催眠一般……

    立刻唤醒了松虞记忆深处,最恐惧,最想要逃避的画面。

    瞪大的双眼。涣散的瞳孔。额头上的血洞。

    被打穿的伤口边缘,皮肤竟是皱巴巴的,就像一张被撕烂的人皮。

    她全部都看见了。

    松虞听到自己的声音,冷淡地说:“我不知道,我听到枪声就躲起来了,后面发生了什么,都没有看清楚。”

    池晏定定地看着她。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

    像是暗夜里的车灯,照得人心慌。

    又像是在拆一只礼物盒子的缎带,丝绸光滑而冰冷的表面,沿着她的皮肤往下滑。

    然而松虞不为所动。

    只是以几乎漠然的眼神与他对视着。

    片刻之后,池晏才轻笑一声:“那就好。小川说你最近在休假,我还以为,是因为那一夜受了惊。”

    松虞:“劳你费心。真有什么事,我自己会去看心理医生。”

    实际上她的确需要一个心理医生。

    可惜她不敢。她只能装作无事发生,生活如常,连半夜做噩梦惊醒,满头大汗之际,都不曾喊出声来。

    “……不过,S星的确很乱。”她继续道,“我差一点买不到回来的票,还好杨倚川肯帮忙。后来我打电话过去问,听说是流量太大,订票系统直接崩溃了。”

    池晏挑眉:“原来你们是这样认识的。”

    “是啊。”她扯了扯嘴角。

    他相信她了吗?

    她不知道。

    但敲门声骤响,打断他们之间的僵持。

    一个西装革履的高大男人恭敬地走进来,一手握着冰桶,里面插着香槟;另一只手……却还捧着一只硕大的礼盒。

    池晏将下巴搁在交叠的指尖上,对松虞笑道:“对了,陈小姐,知道你要来,我还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礼物。

    松虞当然不会傻到真以为真有一份“礼物”。他根本就来者不善。

    她的心一沉。

    但那男人已经将礼盒送到她面前。

    她不情愿地将它接过来。

    这东西重得出奇,令她双臂一沉,整个人都矮了一截。但拿在手上,又莫名有种熟稔感。

    池晏不着痕迹地打量她的动作,皱眉:“徐旸。”

    男人会意,立刻从松虞手中将东西接过来,礼貌道:“陈小姐,我来帮您打开。”

    盒子当然包得极其精致,用了昂贵的环保材料。银色纸面如同电子屏幕一般,折射出绚丽的光线。但徐旸毫不在意地将它撕扯开来。

    纸面摩擦的声音极其刺耳,松虞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的动作,一颗心吊在胸腔里。

    而最终,随着他的动作,最后一层屏障被扯开——

    被砸烂的塑胶,玻璃和铝合金。一片漆黑,七零八落,静静躺在撕烂的银纸里,犹如一朵靡丽而古怪的黑色大丽花。

    不消一眼,松虞就能认出来。

    这是她落在S星剧场的那一只旧摄影机。

    然而此刻它被砸得七零八落,也如同横陈的尸体,倒在自己面前。

    明晃晃的威胁。

    她背对着池晏,血一股脑地涌向她的大脑。

    但说话时,声音依然很镇定:“这是什么?一只砸烂的摄影机?”

    池晏笑道:“你不认识它了吗?”

    松虞继续装傻:“你说什么?”

    故意又停顿了几秒钟,她才装作恍然大悟:“原来是我丢的摄影机。剧场不是失火了吗?我还以为它一起被烧了。”

    声音里恰到好处的诧异,抬高和感激。

    她真该拿最佳新演员。

    池晏倒也乐于陪她演戏。

    他好整以暇地笑道:“陈小姐喜欢就好,我特意留给你的。毕竟我一向说到做到。”

    松虞一愣。

    说到做到?

    接着一句话浮现在她脑海里。

    “如果我是你,我会立刻辞职。

    “……哦,再去把那个破机器砸了。”

    这正是在那荒唐而疯狂的一夜里,这个男人在楼梯间里,对她所说的第一句话。

    说到做到。

    好一个说到做到。

    她浑身一激灵。

    窗外艳阳高照,暗流涌动的压抑气氛,却在这办公室里静静弥漫着。

    徐旸早就无声地退出去,只剩他们两人,与地上的一只破摄影机。

    而松虞终于收回视线。

    她面无表情地说:“我想起来了,谢谢你的礼物,可以帮我直接扔进垃圾桶吗?”

    突然之间,她不想再跟这个人虚与委蛇地演下去。

    他今天叫她过来,无非是想要试探她。

    可是为什么要这样麻烦?他大可以直接杀了她,反正杀人灭口这种事,他在S星就已经做得很熟练。

    她不觉得像这样的人,还会对自己有任何的怜香惜玉。

    既然如此,该说的话她都已经说了。

    信与不信完全在他。

    她只想喊卡。

    “看来你并不喜欢这个礼物。”池晏说。

    松虞:“你说笑了。本来就是一堆垃圾,我为什么要喜欢?”

    池晏笑出了声:“陈小姐说得对。”

    他从那张办公桌背后站了起来。

    一旦站起来,松虞再次感受到那种逼人的压迫感。她甚至有些后悔自己说话那么夹枪带棍。

    他竟然这么高大,身材魁梧,穿西装也藏不住的凶蛮,像个遮天蔽日的巨人。

    逆光的脸只剩一个锋利的轮廓。每往前一步,阴影都在吞噬她的光明,仿佛具有某种致命的传染性。

    松虞退无可退。

    而他却步步逼近,在她面前站定。

    他缓缓抬起她的手。

    修长的手指,冷得像冰块一样。

    她的手臂上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不。简直被冻得发寒战。冷意顺着指尖,沿着血液倒流,心脏都变石头。

    她当然想要抽回来,然而他力气居然这么大,她像被一只冷冰冰的钢铁臂给擒住了,无法动弹。

    松虞只能眼睁睁地任由池晏将自己的手送到唇边。

    很奇怪,时间在此刻放慢了。

    像电影的0.5倍速,像爱情片里做作的慢镜头,像死刑犯被绳索套头前最艰难的等待……

    一个吻——

    缓缓落在松虞的手背。

    她听到自己颤栗的心跳。

    也听到他在隐约之间,发出一声餍足的叹息。

    灼热而缓慢的呼吸,如同火山岩浆喷在她手背上。

    他却还流连于这姿势,目光幽沉。

    “陈小姐,见你第一面时,我就想要这样做了。”他说。

    第10章

    这是她最好的机会。

    松虞冷笑道:“那你还真是有礼貌。”

    但她话音刚落,又听到“咔哒”一声。

    有什么闪耀又沉重的东西锁在她手腕上,仿佛一只精致的手铐。

    再定睛一看,那是一只机械手表。

    麟纹鳄鱼皮表带。玫瑰金镶嵌钻石。深邃黑色表盘上,是交相辉映的日月苍穹和极其繁复的星体轨迹。

    PATEK

    PHILIPPE

    GENEVE

    无论时代如何变迁,奢侈品总是如星辰般永恒不变。

    而他竟然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将一只价值连城的百达翡丽手表,扣在她的手腕上。

    “你不喜欢刚才的礼物。”池晏说,“重新送你一个。”

    松虞终于抽回了手。

    她立刻从旁边抽一张纸巾过来,狠狠擦拭手背。

    只可惜尽管擦得手背发红,她仍然产生了一种糟糕的错觉:那个吻已经像烙印一般,刻进她的皮肤和血液里。

    “谢谢你的……大礼。”她嘲讽地勾了勾唇,“这太贵重,我不能收。”

    当然,放在前两年,百达翡丽再贵,她自己未必也买不起。

    她看得很清楚,这只手表真正“贵重”的地方在于……

    这是一只旧表。

    表盘边缘已经有轻微磨痕,表带上甚至还留有他的余温。

    他一定戴过很久。

    几个月?几年?

    这太糟糕了。

    “我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的道理。”池晏似笑非笑道。

    “无功不受禄。”松虞说。

    她伸手去摘表。

    然而一只冷冰冰的大手,再度按上松虞纤细的手腕,不由分说阻止她的动作。

    池晏微微倾身。

    “一块手表而已,陈小姐又要拒绝我?”

    她扯了扯唇角,又不着痕迹地甩开他的手:“习惯就好。”

    他笑了笑,不置可否,转身端起两杯香槟:“Cheers。”

    酒杯伸到她面前。

    松虞眼睛都没抬:“我不喝酒。”

    “哈。”池晏懒懒地笑道,“陈小姐今天到底要拒绝我几次?”

    松虞听出他声音里的淡淡冷意。

    而他的手——还牢牢捏着细长的杯身——是她刚刚领教过的力度。

    她突然微微一笑,从他手中接过了香槟。

    “好啊,那就喝一杯。”

    这一笑如同春花初绽,令松虞整张脸都变得生动了起来。

    但酒杯甚至还没沾到松虞的唇,他们身后突然响起一点细微的、不和谐的声音。

    池晏目光仍然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才懒洋洋地循声转头。

    半透明的投影突然出现。

    俊美的年轻人,裹着深绿色睡袍,怀里还抱着一只扁脸的加菲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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