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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反正都是自己人。”荣吕笑道。

    自己人?

    松虞一怔。

    池晏不知何时站到了自己身后,偏头在她耳边低语:“尤小姐会加盟我们的电影,荣吕也会注资。”

    尽管语调轻缓,但耳后游离的呼吸,和浓重的烟草味,都仿佛化作有形的侵略感,充斥着她的感官。

    松虞:“哦,我知道了。”

    她微微蹙眉,不着痕迹地往前挪了挪。

    她又听到荣吕满面春风地笑道:“我这个人,没什么别的爱好,就是喜欢看拳赛。今晚如果不是因为陈导,我可就赔得血本无归了——以后你可要常常来玩,我就指望你了。”

    松虞微微挑眉,感受到其中的讽刺。

    原来首都星年轻有为的政治家们,私下的爱好竟然这样上不得台面:打黑拳,拿人命赌博。

    这和黑道有什么区别?

    她淡淡道:“不敢当,只是运气好罢了。”

    “运气好也是种实力。导演我见得多了,像陈导这样一猜就中的,我可从来没见过。”荣吕揽住了尤应梦的腰,笑意更深,侧头问妻子,“你说是吗,小梦?”

    尤应梦直挺挺地站着,并没有任何反应:“你们的事情我不懂。”

    这对夫妻和宣传片里截然不同。

    荣吕在银幕上是一位深情而木讷的丈夫,下了银幕却成了倨傲又左右逢源的政客。

    而尤应梦在宣传片里尽管一脸幸福,此刻却表现得冷淡又疏离。

    直到看向松虞的时候,她的眼中才多了一丝温度:“陈导演,等了三年,我们终于见到了。”

    松虞诧异道:“您还记得。”

    三年前她们一度有机会合作。但项目还没立项,就因尤应梦的婚事而被喊停。

    尤应梦微微一笑。这笑容令她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像一副静止的画,突然间焕然出生机。

    她说:“不必叫我您。我一直非常喜欢你的电影。”

    松虞忙道:“这话应该我说才对。”

    才说这两句话,她们又被荣吕给打断。他又凑过来,低头嗅尤应梦的发香,半是宠溺地问:“三年前怎么了?三年前不是我们的婚事吗?”

    松虞分明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怀中之人淡淡收敛了笑容,变回双目无神的花瓶:“没什么,我和陈导一见如故。”

    荣吕大笑道:“那是最好。”

    他的手滑腻腻地摩挲着尤应梦的肩头。

    不动声色的狎昵。像在把玩一只名贵的金丝雀。

    松虞眉心一皱。

    荣吕转过头来,又语气热络地对松虞说:“陈导演,你不知道,结婚三年以来,我从来不许小梦熬夜的。但她却通宵看完了你的剧本,还硬要来见你——在家闹一周了,没办法,我只好同意。”

    尤应梦的神情隐约有几分不自然。

    荣吕却跟没看见一样,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头:“说好我养你,让你享清福,怎么硬要出来拍戏,受那份罪?”

    尤应梦嘴唇碰了碰,想要说什么,但到底保持了沉默。

    她又匆匆看了松虞一眼,就慢慢垂下头,只露出半张清冷却姝丽的侧脸。

    松虞分明从那双美丽的眼睛里,看到某种近乎于麻木的哀伤。

    “小梦这是在家待久了,性子越来越别扭。让二位见笑。”荣吕说,动作温柔地替尤应梦挽开长发,缓缓摩挲她的脸。

    而她像是早已经习惯了,一动不动。

    “说起来,陈导的剧本我也拜读了,见面之前还一直在想,是哪路神仙,能写出这样老辣的剧本,没想到你本人竟然这么年轻,年轻又漂亮……呵,Chase真是有福气。”

    松虞听到这里已经是忍无可忍了。

    她面无表情地说:“有福气?我怎么听不懂?你在暗示什么吗?”

    荣吕一怔,没想到她突然翻脸。

    他神情也有几分愠怒,目光不禁又朝松虞刺过去。

    却见她神情严肃,眼中并无半分笑意,反倒有几分摄人的魄力。

    荣吕神情一敛,又若无其事地笑道:“当然是恭喜他开门大吉,找到了陈小姐这么优秀的导演。未来一定能票房大卖。”

    “借你吉言。”松虞淡淡道。

    她的语气仍然冷硬。

    但荣吕变脸功夫一流,很快就转过头去,捏着酒杯,语气自然地与池晏聊起关于电影的其他事宜。

    仿佛丝毫没被松虞所冒犯。

    “你们准备得怎么样?”

    “快开机了。”

    “真要找个贫民窟进去拍?这么不怕死?”

    “嗯。”

    “那我把小梦交给你了。要是少一根汗毛,我可唯你是问。”荣吕半真半假开玩笑道,语气里隐含一丝压迫。

    但池晏只是懒洋洋地掸了掸烟灰:“放心。”

    松虞坐在旁边,压根不想说话。

    即使她有心找尤应梦攀谈,也觉得这不是合适的场合。

    而尤应梦……更是早已习惯了扮演一只完美的花瓶。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即使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了对话里,也根本无动于衷。

    在松虞的记忆里,这位昔日影后,从来是那样艳光四射,顾盼生姿。

    但此刻的她,却像一只艳丽的玩偶,像幅栩栩如生的壁画,像个……了无生气的战利品。

    这场婚姻竟然将她磋磨至此。

    不知过了多久,荣吕终于向他们告辞。

    他迫不及待地站起来,重新揽住了妻子的细腰。尤应梦尽管姿态柔顺,神情却还是那样冷。

    好一对伉俪。

    松虞忍不住故意道:“之前我去做基因检测,还看到了二位的宣传片。90%匹配度,你们真是恩爱。”

    没想到荣吕微微一愣,躲开松虞目光,神情里竟也有一瞬间不自然,接着才笑出来:“陈导客气了。那都是拍着玩的。”

    *

    他们离开后,松虞和池晏继仍然坐在包间里。

    池晏突然挑眉看向松虞,语气微妙:“你也知道?”

    松虞:“知道什么?”

    池晏手指把玩着高脚杯,仔细端详她的脸,又笑了出来:“哦,原来是歪打正着。”

    “你到底在说什么?”

    “他们的匹配度是假的。”

    他轻描淡写地抛出一条爆炸消息。

    松虞一怔:“这还能造假?”

    “为什么不能?”池晏掸了掸烟灰,“荣吕有钱有势,基因检测中心也要吃饭。”

    池晏又掀着眼皮看松虞,微微一笑道:“你不会真的觉得,匹配度90%的夫妻,是这样相处的吧。”

    松虞的心一跳。

    “匹配度”这三个字,仿佛一股突如其来的狂风,没来由地搅动着她的心脏。

    “正是因为匹配度太低,名不正言不顺,他才会这样对待她。”池晏继续说,“逼她息影,斩断她所有的事业,令她众叛亲离。”

    “所以她才能……只被他拥有。”

    灯影深深浅浅地落在他的脸上。

    他声音里的疯狂和占有欲,却更令她心惊。仿佛织就成无底的漩涡,要将她也完全吞没。

    松虞打了个寒噤。

    “你好像很欣赏他的做法。”她低声道。

    “欣赏?”池晏吐出一口烟圈,诧异地笑道,“怎么会这样想?我从来不强迫女人。”

    这真是天大的笑话,松虞心想,他从不强迫女人?

    那她为什么会坐在这里呢?

    她不禁讥诮地说:“是吗?”

    “当然。”池晏懒洋洋地看着她,眼神里却有几分桀骜,“越是处心积虑地控制一个女人,越显得自己软弱无能。只有废物才总要驯服别人。”

    “那你呢?”

    “我当然喜欢……势均力敌的对手。”

    他又浅浅勾唇,仿佛意味深长。

    而松虞的心口仿佛被狠狠一撞。

    她匆匆转移了话题。

    “你说得对。”她喃喃道,“荣吕既然不相信匹配度,就应该不信到底。而不是耿耿于怀,编出这种自欺欺人的谎言。”

    “的确。”他伸长了手,摁灭烟头,淡淡道,“况且他本来就不该不相信科学。”

    “科学?”松虞诧异地看着他,不由自主地抬高了声音,“你觉得基因匹配……是科学吗?”

    池晏含笑道:“难道不是?”

    松虞不禁冷笑:“所以你宁可去跟个陌生人结婚?”

    “那并不是陌生人。”他说,“而是和我基因契合的女人。”

    第19章

    池晏,我的名字。

    开机前一周,松虞提前搬进了影片拍摄地——位于首都星郊区的一个贫民窟。

    他们将在这里拍摄整整四十五天。

    坐在飞行器里时,她仍然还在争分夺秒地埋头工作着。

    反倒是身边的副导演张喆,表现得倒相当乐观:“陈老师你放心,一切都安排好了——说起来,你这次找的这位制片人,工作能力也很强啊。这么短时间内就搞定了主创团队、拍摄场地、制片预算……”

    松虞皮笑肉不笑地说:“还请来了尤应梦。”

    “!”张喆惊了,“尤老师也是他请到的?偶像啊!”

    松虞:“偶像?你说尤应梦?”

    “不,制片人。”

    松虞:“……”

    她再一次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希望你见到他的时候还能这样说。”

    张喆:“啊?为什么不?他这人脉逆天了啊?”

    因为他就是你嘴里所说的那位冤大头。

    松虞在心里回答。

    而她之所以没有当面讲这句话,纯粹是因为……

    他们旁边还有一个人。

    那人年纪轻轻,一张不折不扣的冰块脸。尽管穿黑色西装,仍然能看出身材孔武,肌肉勃发。

    Chase的人。

    抵达目的地。张喆习惯性地伸手,要帮松虞把行李搬下来,却又被这位人高马大的年轻人给截了胡。

    张喆不禁问:“陈老师,这位是?”

    松虞:“制片人给我安排的助理。”

    也是……保镖和监视器。

    她在心里补充道。

    尽管Chase美其名曰是“贫民窟太危险,派个人来保护你”,但她只觉得自己身边凭白多了一双虎视眈眈的眼睛。

    更何况松虞工作多年,从来都是亲力亲为,根本没有请助理的习惯。

    张喆不明就里,却羡慕地说:“制片人做事可真周到。陈老师,你每天从早忙到晚,早该有个助理来帮你了。”

    呵呵,能帮忙就怪了。

    松虞轻嗤一声。

    两人继续往酒店走。张喆沿途都在左顾右盼,又忍不住咋舌道:“虽然也来过好几次了,还是觉得这地方真是瘆得慌啊。”

    一排密密麻麻的棚屋坐落在他脚下。

    墙壁上满是破裂的弹孔,狭窄的小道上堆满了垃圾,秽物和霉菌。经过的行人大多面黄肌瘦,皮肤黝黑,像是经历了大饥荒的受害者。

    面前却是另一座极尽奢华的五星级大酒店。

    贫民区和富人区只有一墙之隔。

    而贫民窟的尽头,翻过山的另一边,就是大海。

    ——找遍整个首都星,也没有第二个比这里更特殊的地方。

    “贫民窟的拍摄许可证,是不是挺难拿到的?”张喆好奇地问。

    “那你得去问制片人了。”

    “制片人厉害。”张喆默默竖了个大拇指,又迟疑地问,“我们真得在这种地方……住一个多月啊?”

    松虞漫不经心道:“想什么呢?住酒店已经很不错了。”

    “……也是。”张喆缩了缩脖子,顿时又想到了松虞从前的许多丰功伟绩:尽管人长得美,她向来是个最接地气的人,为了拍电影,什么苦都能吃,再恶劣的环境,都不会皱一下眉。

    他心想:以陈老师的性格,别说是住在贫民窟外面了,为了拍电影,就是真要住在贫民窟里面,肯定也会甘之如饴。

    他忍不住面露钦佩:“陈老师,这么多年,我认识的导演里,也就只有你还坚持实景拍摄了。”

    松虞笑了笑:“因为我始终相信,真的就是真的。实拍所呈现的真实质感,始终是后期特效技术无法完美复制的。”

    张喆感慨道:“您说得对,真的就是真的。观众一定也会明白这种区别。”

    他一直陪松虞来到顶楼的总统套房。旁边还有另一间套房,暂时还空着。

    张喆随口问道:“住隔壁的是杨倚川吗?”

    没想到松虞迟疑了一秒钟,才答道:“不,是制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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